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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殺豬刀的溫柔 -【狄夫人生活手札】《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18 02:31 PM     標題: 殺豬刀的溫柔 -【狄夫人生活手札】《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kidchang 於 2014-8-25 12:13 PM 編輯

【書名】:狄夫人生活手札

【作者】:殺豬刀的溫柔

【內容簡介】:

  高門之女蕭玉珠下嫁了寒門之子狄禹祥,嫁得太差,生活太難,夫君又太有上進心,逼不得已只得一路鬥,一路往上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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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18 02:32 PM

本帖最後由 kidchang 於 2014-8-18 02:34 PM 編輯

☆、1

  蕭府自從二爺蕭運達從知州被貶為知縣後,就沒起過什麼雞飛狗跳的波瀾了。

  長房大姑娘蕭玉珠聽著自個兒屋前有人跑過的聲音,腳步撲達撲達響得急促,她柳眉一挑,但眼波未動,慢慢把針從布里拉過來,繡著繡框裡的那朵白蓮花。

  “大姑娘……”她身後的丫環春鵑有些坐不住了,伸長著脖子往外探。

  蕭玉珠看她脖子要再長點,那架式就要探出牆門外去了。

  僅一句話間,門外呼拉呼拉,又一道聲響過去,直奔蕭府老太君的院子。

  春鵑眼睛一亮,心急如焚,再也等不及了,蕭府下人裡出了名的包打聽在蕭玉珠面前急急一福,“大姑娘……”

  “老太君院裡的事你也敢打聽?”蕭玉珠放下針,把繡框隔遠了一點,仔細端詳,越看越覺得這花兒像她家三妹妹。

  嗯,跟四妹妹也挺像的。

  都是一路人,眼睛一眨,眼淚一掉,好東西就全挑出去了,剩下兩歪瓜劣棗留給她,她還得裝大度說,“妹妹們高興了就好。”

  “大姑娘。”見她家小姐還不緊不慢,春鵑嬌嗔了一聲。

  她要是打聽得晚了,讓二房三房的先知道了,他們家姑娘就又什麼都沒了。

  “去吧去吧。”蕭玉珠伸掌輕輕慢慢一揚,心不在焉,“打了板子別怪你家姑娘不來,救不得你。”

  春鵑嘻嘻一笑,再道一福,提著裙子往外跑,一副野丫頭的樣子。

  蕭玉珠等她跑到門邊才慢條斯理地放下繡框,瞧去門邊,那毛躁丫頭就跑出去了,連小門都沒關上。

  這咋咋呼呼,出不得檯面的丫頭喲……

  蕭玉珠心中微微一歎,嘴角卻揚起了笑。

  她奶娘就這麼一個姑娘,難不成還趕了她出去不成。

  未說好親之前,就還是放在身邊帶著吧。

  蕭府大小姐的貼身丫環,在府裡上不了檯面,但說出去也好聽,能讓她說個好親事。

  **

  末了,春鵑回來,不像平時回來那般沖到她面前嘰嘰喳喳,這次她進了門來,還不忘掩門,頭低得甚低,走路也像個丫頭樣子了。

  從窗邊坐回正堂的蕭玉珠正拿了本詩書在瞧,聽到門響她未動身子,這靜得不尋常,倒讓她抬起了頭去看人。

  見春鵑低著個腦袋,拿著個腦殼對著她,扭扭捏捏地不願意進小正堂,她奇了,朝丫環招了下手,“怎地了?”

  春鵑一聽她家姑娘招呼她,天大的委屈湧向心頭,還未跑到蕭玉珠面前眼淚就掉了,只見她跑去一把跪在了蕭玉珠面前,哭天喊地,“姑娘啊,我的姑娘啊,奴婢不活了,這日子沒法活了……”

  那語調,那哭腔,活脫脫跟她親娘,蕭玉珠奶娘戚氏一個樣兒。

  蕭玉珠驚訝於這還未說好親的小丫環跟她親娘的相似,一會沒接上話問為什麼。

  這廂春鵑見她不語,以為她家小姐都知道了,更是傷心嚎啕,一聲哭得比一聲大,哭得蕭玉珠耳朵嗡嗡作響。

  “怎地了?”蕭玉珠不堪重負,本坐得大家閨秀端莊的身板一軟,手架在了身邊桌上支著頭。

  十六歲剛及笄才一年多的蕭家大姑娘,聽著比她小半歲的丫環的哭喊,那歎息無奈的樣兒,就像年未老心已衰。

  那就像初晨帶露的嫩枝丫兒一般的臉,帶著老成的歎息,那模樣有點像三歲小兒學禮,像老長輩一般老神在在抱拳一揖到底,有著說不出的好笑。

  “姑娘啊,憑什麼你還沒嫁,二姑娘就要嫁了,你是大姑娘啊,我的大姑娘,那麼好的人家應該是你去嫁,憑什麼讓二姑娘嫁。”蕭玉珠學足了她娘戚氏那有一事就哭天喊地的作派,小小姑娘舉手伏地再揚手,一揚一拜之間已有小潑婦的雛形。

  難怪家裡的那幾個妹妹,都不喜往她這小院子裡來。

  蕭玉珠揉著額頭,有點明白她爹為何一有事就要揉額頭。

  “唉,”蕭玉珠老成地歎了口氣,她懶得理會這丫頭,但不理不行,便懶懶散散地道,“別哭了,再哭罰你去漿洗房做十天的工。”

  那可是個洗一府髒漢子們衣裳的活,貪逸惡勞的春鵑兒一聽,立馬止住了哭聲。

  她家這姑娘,可是說到就做到的,前次罰她倒夜壺半月,就是她娘來替她哭,也沒讓她家姑娘鬆口。

  她可是怕了。

  “說吧,打聽到啥了?”蕭玉珠拿帕抵了抵耳朵,想著她家丫環這哭聲現下是不是已經傳到了各院的耳朵裡去了?

  回頭,又不知要聽到多少暗地裡的奚落。

  想至此,蕭玉珠清咳了一聲,那軟下的身姿便又坐正了,一身的端正大方,屹然不動。

  “姑娘不知?”春鵑愣了。

  “我應該知道什麼?”蕭玉珠又想揉額,捏了捏了手中帕子強止了這衝動,臉上還是一臉的淡定從容。

  “您不知道二老爺給二姑娘說了門親事?春鵑兒還以為你知道了呢。”春鵑兒傻呼呼的,她向來認為她家小姐無所不知。

  被自個兒丫環當了神婆的蕭玉珠被丫環弄得耳朵腦袋就沒處清靜的,又強止了罰她去做工的心思,道,“說給哪家了?”

  “是新知州大人的大兒,是知州夫人生的嫡長子!”春鵑說到“嫡長子”這三字,眼睛裡又轉起了眼淚花兒。

  蕭玉珠看她又快要撲天打地了,根本來不及琢磨她的話意,下意識就怕春鵑兒鬧得她腦門疼得晚上都睡不著覺,便開口小聲厲喝道,“再哭撕爛你的嘴!”

  她輕易不發火,一發火,春鵑兒嚇得忙伸手掩嘴,立馬服貼了。

  蕭玉珠滿意了,又用眼神冷掃了春鵑兒一眼,見她縮了縮肩膀,這才有了琢磨她話中之意的心思。

  “知州大人的嫡長子?”她皺眉輕喃,不一會,她歎了口氣,又自語,“那我怎麼辦?”

  “是啊,那小姐你怎麼……辦……”春鵑見話就想搭,可一看到她家小姐掃過來的眼神,就又掩住了嘴,委屈得眼淚直掉。

  她也是為主子著想,可主子只會罰她。

  蕭玉珠知道她嘴裡所說的怎麼辦跟丫環以為的怎麼辦不一樣。

  她家二叔從知州貶為知縣,那也還是個七品官,可她爹就算沒貶,也只是個縣主薄,九品芝麻官,還得聽知縣調譴,歸知縣管。

  是才學才能都皆長於她爹的二叔繼承了蕭家的榮耀,從官幾年就是一州之長,老太君才成了老太君,便是從知州的位置下來,那官也還是高她爹一等,更別論,她那見著人,一個字都吭不出的爹一生怕都只是個主薄,她二叔只要謀劃得當,復起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二妹妹要嫁給新知州長子的事,蕭玉珠覺得是擋不住的。

  而她身為未出嫁,未說好親事的大姑娘,這要是擋了蕭家攀上峰的路,蕭玉珠覺著老太君可不止撕爛她的嘴那麼簡單。

  前個兒葦姨娘僅碰了碰她的白玉觀音菩薩佛像,老太君就覺得她髒了她的菩薩,找了個名目把給三叔生了個兒子的葦姨娘打得白沫都吐了出來。

  她要是擋了蕭家的路,哪怕是長房嫡女,也好不到哪裡去。

  不過,她要是識時務,也壞不到哪裡去,她這蕭家大小姐的身份在眾妹妹們面前忤著呢。

  蕭玉珠也不想壞到哪裡去。

  她爹雖只是個小主薄,但對她也好,對她娘也好,卻是個好爹好相公,現下她娘去逝都四年了,他也沒有續弦之意。

  蕭玉珠之母康氏生有一長子蕭知遠,十五歲那年瞞著家裡隨了同堂的師兄弟去了萬里之外從軍,一直找不到人也找不到屍首,是生是死便是哭瞎了康氏的眼也沒弄個明白,那年她病入膏肓,又知自家相公是個不爭不搶的性子,沒有兒子養老,只恐老年傷悲,所以拉了蕭玉珠的手,忍著不舍,讓僅就十一歲的蕭玉珠答應她以後要管管老父的以後。

  蕭玉珠當時答應了,但也是這幾年裡,兄長遝無音信,父親寧可違逆祖母也不續弦後,才漸漸了會了其母的叮囑。

  他們長房這一支,以後恐得她勞心幾分才行。

  這些年裡,哪怕沒得著幾分好,蕭玉珠也上把老太君當菩薩供著敬著,下待弟弟妹妹們大方和氣,就是下人,也能得她幾個笑臉,所以沒得著幾分好,但那壞處也未得一分,該長房得的,一分也沒少,她爹便是違逆老太君,長房每月五十兩的月銀一分也沒有少。

  總歸要會做人,首先就得吃得起虧。

  但蕭玉珠不知這次的虧她吃不吃得起,畢竟是一輩子一生的大事,輕忽不得。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18 02:33 PM

☆、2

  蕭玉珠這長房長姐的婚事只片刻之間就被人掛在了嘴間,成了快點潑出去才是好的水。

  她守孝年滿三年那年十四歲,婚事本就已經開始說了,但恰逢蕭運達因跟錯上官被貶,昔日人丁來往頻繁的蕭府剎那門可羅雀,給蕭玉珠說親的人齊齊變了啞巴,沒個人說話了,正在說的那樁親事的媒婆也不來了。

  蕭運達年前上任知縣,有人覺得蕭府之勢還沒凋落,便也有媒婆上門說親,配的人也算是跟蕭家門當戶對,但老太君那裡可不好說話了,一個也不見。

  老太君那本是要冷著這些人一會,讓人知道他們蕭府可不是那麼容人想冷落就冷落,想攀附就攀附的,本想做勢,但哪料這金磚馬上就掉頭上,喜得合不攏嘴同時又懊悔沒趁早把這大姑娘給說出去。

  二兒報來消息的當天下午,她就要馬上讓人去請媒婆,但身邊跟著的老阿嬤在她耳邊嘀咕了幾句,便讓人去請大老爺回來了。

  蕭玉珠知道她爹被請回來了,還在想著父親今日早回,要把他書房裡那方硯臺磨好,免得寫字無墨可沾,哪料她爹一到老太君那,就把她說出去了。

  **

  姑娘一及笄,蕭元通也是上了心,老太君那堵著姑娘的路,他因不願續弦之事也跟老太君鬧得不愉快,也不好再跟老太君說女兒之事,這日老太君叫他,聽完二弟家姑娘要跟新知州大人結親家之事,他心中暗道了不好。

  果然,老太君言語間的意思是要把她說給城西彭家的二子。

  彭家家勢比蕭家稍好一點,但二子年前就身體極不好了,彭府正想找人當新嫁娘沖喜,說給別的人,說親文定成婚,再快也得三月,但說給彭家,就是蕭家說一月內成婚,彭家也會答應。

  “你是她爹,她娘不在了,我就跟你商量商量,你意下如何?”老太君已年逾六十,但頭上一根銀絲都沒有,有相師說她有大福大德之相,有百壽之齡,在蕭府,掌管家事的她向來說一不二。

  蕭元通不擅言詞,他從生下來口舌有結巴之疾,為父母所不喜,後結巴雖有改善,但一年比一年不喜說話,漸成了蕭府中不喜言語,臉色嚴肅刻板的蕭老爺。

  “這是你女兒的事,給我說句准話,要是行,我就派人去說了。”蕭老太君對這長子也頗有些頭疼,他就是硬疙瘩,說半天也從他嘴裡擠不出一句話來。

  “不行。”在蕭老太君的眼神下,蕭元通開了口。

  蕭老太君等著他繼續說,可見他說了一句之後就又閉了口,她頓生惱怒。

  這府裡,除了二兒,一個比一個不爭氣,一個比一個不長進,若不是有她為著操心,這蕭府不知會被他們敗落成了什麼樣!

  “那你說如何?大姑娘得嫁,且是越快越好,不能誤了二姑娘的事,要不然這對不起蕭家列祖列宗的罪,便是我也擔不起!”蕭老太君惱了,說話間端起茶杯重摔了一下,怒氣衝天。

  蕭大老爺隨著茶杯的震動抖了下身體,又從嘴間擠了句話,“彭家不行,狄家行。”

  “哪個狄家?”蕭老太君厲眼過去,“狄縣令?”

  蕭元通頷首。

  “狄家?”狄家是受聖人那年“寒門之子大可為”之言而起的寒門子弟,家世一清二白也一窮二白,便是當了縣令,親戚也是一大票窮親戚,沒一個過得了眼的。

  蕭老太君眼睛一眯,覺得不太妥當,想及那大姑娘的性情樣貌,便是不能高嫁,也還是能嫁個好的,但……

  無論再怎麼好,也好不過二姑娘蕭玉嬋。

  而且,這可是她父親提起的,父母之言不可違,可不是她這個老祖母狠心。

  只要能儘快能把這擋路的大姑娘嫁出去,蕭老太君也顧不得許多了,“一月之內能成事?”

  蕭元通猶豫了一下,答,“狄大人先前與我談過此事,再……再則,狄家成事沒我等繁鎖。”

  說罷,蕭元通自覺對女兒愧疚,慚愧地垂下了眼。

  狄大人提起此事時,他沒有答應,因他覺得女兒能嫁到更好的人家去,但看眼前老太君勢必要把她嫁出去之勢,嫁去狄家比嫁出彭家那不知能活多久的病秧子好。

  “這可是你說的。”蕭老太君眼睛直往她這長子身上看,見他低頭虛弱之像,見怪不怪地輕撇了嘴角一下。

  算了,扶不起的阿斗,她替他操的心夠多的了,懶得再替他操他女兒之心。

  **

  蕭玉珠知道她被說給縣令之子一事後,事情已成了定局,兩家已經交過庚貼了。

  這下可好,這次奶娘戚氏當晚就哭到了她的跟前,頭磕得出了血還在那哭著磕著喊,“我的大姑娘啊,我的命根兒啊,我就知道夫人沒了,你就沒人疼了啊。”

  “大姑娘,大姑娘,我沒人疼的大姑娘呀……”春鵑兒學她娘,跪在她娘後面一聲喊得比一聲淒厲。

  蕭玉珠頓覺腦門就像被針戳,這門外不知道有多少嘲笑奚落等著她,這小家中也不安寧。

  偏生的,這親事還是出自她爹之口,她什麼都得忍下。

  “我們蕭府可是出過三品大員的大家啊,”戚氏還在痛哭,“便是你外祖,風光時也是入任過巡撫,那可是二品大員啊,比蕭府還官大啊,皇天在上,你一個千金大小姐,怎把你許給了那樣的人家,老天還開不開眼啊!”

  一看奶娘連外祖家那點過眼雲煙的富貴也說上了,蕭玉珠可算是怕了她了,她外祖當巡撫沒兩月就被踢下馬,下場比她二叔慘多了,什麼官也沒得做,還被罰了家底,回鄉不得幾年就鬱鬱而終。

  這事也是她娘的心病,就因為家勢敗落了才嫁給了她爹這人,操了半輩子的心,死時兒子生死不知且不算,還要擔心相公日後的路,到死都不安心。

  “好了,好了,”蕭玉珠太陽穴直跳,生怕她這奶娘一激動,什麼不過腦子的話都敢說,忙出言道,“別哭了,奶娘你趕緊起來。”

  奶娘不比春鵑兒,可罰她做事讓她住嘴,蕭玉珠只得哄她。

  “我的大姑娘啊,我苦命的大姑娘啊,老天不公啊……”戚氏尤擅哭天喊地這一招,便是對上老太君,她也氣勢十足不可擋,這時她還沒哭個痛快,又拉長了調子嚎起了長喪。

  “哎呀,我的頭……”蕭玉珠眼睛一眯,見哄不住,伸手就撐頭喊疼,“疼死我了!”

  奶娘一看她的心肝小姐喊疼,急急地拖著膝蓋上前,“怎地了怎麼了?頭又疼了?”

  她急不可待,額上還有著磕出來的血漬,但小心捧著蕭玉珠又暖又有力,蕭玉珠頓時鼻子都酸了。

  “頭疼得厲害。”蕭玉珠心酸,但面上不表,作狀虛弱地吸了兩口氣,順了胸口兩下,“夜深了,奶娘你說話小聲點。”

  “都是老奴的錯。”見蕭玉珠臉色發白,戚氏煽了自己一記耳光,忙起身扶了她,“夜深了,我扶你去歇息。”

  “鵑兒,春鵑……”她回頭就喊女兒,臉色發怒,“你個傻的還不過來扶大姑娘。”

  戚氏的哭喊就被蕭玉珠喊頭疼掩了過去,等回了房,她怕戚氏再去鬧她爹,就藉故怕夜間不妥,讓她和春鵑在她床下打地鋪守一晚。

  半夜,她聽到哭聲醒了過來,借著月光依稀看見戚氏捧著她娘留下的梳妝盒子,在她娘常坐的那張太師椅下跪著哭,蕭玉珠發傻地聽了一陣,等戚氏抹幹眼淚爬回來歇下,她悠悠地輕歎了口氣。

  路到船頭自然直,如今連文定都下了,就且走一步算一步吧。

  寒門也未必是壞事,聽說那種家族出身的人,一個銅板都能當成一兩銀用,那錢可經用得很。

  不像他們這種家裡,使喚出得了門去的下人辦點事,打發一個銅板都有下人背地裡說道你。

  **

  不過半天就文定了,這事傳遍蕭府上下,蕭玉珠第二天早上去給老太君請安,還未進院門,就聽到門內一陣七嘴八舌,鶯啼聲聲。

  “哎呀,大姐姐來了……”一見蕭玉珠出現在門口,院內離門站得最近的三姑娘蕭玉玲行如弱柳走了幾步,朝蕭玉珠一欠身,羞澀一笑。

  但抬眼間,她偏了頭,好奇地打量著蕭玉珠,就像打頭一天認識蕭玉珠一樣。

  “三妹妹……”蕭玉珠微笑著上前,握了她的手,憐愛地道,“今兒你這身衣裳穿得真是極好,襯得你人比那海棠花都嬌。”

  蕭玉玲眼波一轉,作狀不經心地看了眼身上那花了二兩銀子的綠底粉花的碎花長裙,抿嘴一笑,道,“謝姐姐美言。”

  說話間,有種不用言傳就可看出的自傲。

  她雖是三姑娘,但卻是二房的姑娘,誰不知這蕭府裡,二房的吃穿用度和老太君房裡的是一樣的。

  但她已習慣處處都壓長房的這位長姐一頭,就此也不多言,回握了蕭玉珠的手,親密地靠近她,跳著腳在她耳邊親昵嬌柔地道,“大姐姐,你可是知道了我家姐姐的大喜事?”

  她不明說蕭玉珠的喜事,偏生說她家親姐的,蕭玉珠也知她的擠兌,跟往常一般沉靜地露出了個笑,“知道了,昨個兒春鵑跟我說了。”

  “那……”蕭玉玲那俏眼一轉,帶著笑意溜向蕭玉珠。

  哪有人想羞辱別人還讓別人開頭的,蕭玉珠牙癢癢地磨了磨牙,表面還是依了蕭玉玲的意思,“二妹妹好事近了,也不知你們有沒有聽說,我……我也……”

  說罷,羞紅了臉。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18 02:33 PM

☆、3

  蕭玉珠臉一紅,桃花眼往下一垂,嬌豔得連三月桃花都比不上,只一瞬,蕭玉玲都看傻了眼,等回過神來,嘴邊的笑意便淡了。

  她松了蕭玉珠的手,回頭朝三房的蕭玉芬看去,見她瞥了她們一眼,也不搭話,只管往老太君的房內瞧去,心中便嗤笑了一聲。

  “聽說大伯做主給你定了親家?”見蕭玉芬只管往內瞧,蕭玉玲也惦記著被老太君先一步傳進屋內的親姐,語意便淡了一點。

  見她們都往屋內瞧,蕭玉珠也往內瞧了一瞧,點了點頭後道,“這是……”

  “老太君讓二姐先進去了。”蕭玉玲小胞姐蕭如嬋一歲,明年就及笄了,她雖說與親姐是同胞,但姐姐親事結得太好,便是在整個淮安州也是難得出得了這麼一樁,心中不免也有一絲羨慕,老太君又素來看重親姐,這次叫進去,又不知私下要塞些什麼稀奇罕物,想及便覺眼前的蕭玉珠沒什麼值得她言道的,左右不過是嫁個七品縣官之子,聽娘親說連著幾年院士的秀才都未考中,出息不到哪裡去。

  蕭玉玲冷了說道蕭玉珠之心,朝著蕭玉珠淺淺一福,道了聲,“恭喜姐姐了。”

  言罷,含水的杏眼一眨,娉娉嫋嫋往門邊走去。

  那廂蕭玉芬見她們過來,細腰一淺,朝她們福禮,“大姐姐,三姐姐。”

  “四妹妹。”蕭玉珠帶笑叫了她一聲。

  蕭玉玲僅清清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輕頷了一下首以示知會,也不言語。

  蕭玉芬朝她們再一福,擔心地往門內看去,頭靠近蕭玉珠,道,“大姐姐,二姐姐進去有半柱香的功夫了,你說,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哪能出什麼事,”蕭玉玲杏眼瞥過來,淡笑道,“許是老太君跟二姐姐聊得忘了時辰,忘了叫我等進去罷了。”

  蕭玉珠笑而不語,這時有老嬤掀起簾子,朝站在臺階下的她們笑道,“哎呀,姑娘們都到齊了啊,辰時還未到呢,都早來了啊,快快進來,老太君正等著你們呢。”

  蕭府姑娘們與太太請安的時辰不一樣,姑娘們都是辰時請安,順道早間聽老夫人說訓,太太們請安的時辰則在上午,哪個時辰來都好,蕭玉珠住的院子離老太君的近,每每提前半柱香動身,到門外等不到片刻就可進屋。

  二房三房住的地方,就離老太君住的院子遠了點,但也遠不到哪兒去,最遠的三房也不過是多半柱香的時辰,只要稍早點出門,個個都可比按時踩點來請安的蕭玉珠早那麼一會。

  要是存了心表孝心,早來一個時辰,也不過是一柱香走來的功夫。

  蕭玉珠帶著兩個妹妹進了屋,跟來的丫環們沒有老夫人的吩咐是進不得內屋的,便都留在了屋外等候吩咐。

  一進去,只見側下座一上身著淡白色素衣,下著淡青色長裙的少女站起身來,朝得蕭玉珠一福,“大姐姐。”

  “二妹妹。”蕭玉珠笑著回叫了一聲,來不及多說,就朝上座的蕭老太君連福了兩下,“老太君,孫女兒來請安了,您可看看,我可誤了時辰沒有?”

  蕭老太君指著沙漏,道,“自個兒瞧去。”

  蕭玉珠握嘴輕脆一下,又再福了一下,“剛好,可沒誤著,老祖宗便沒罰了我的名頭了。”

  “你這嘴……”蕭老君朝她招手,等她走近,用食指重重點了下她的鼻子,笑道,“在家許你胡說,嫁出去了可要慎言,可不許別人說我們蕭家出去的小姐沒教養。”

  “老太君……”蕭玉珠摸了摸鼻子,訕笑了一下。

  “你們都免禮,找位置坐下。”後面還有三個姑娘站著,老太君叫她們坐下,便握了蕭玉珠的手放在手中拍了拍,朝她憐愛地道,“你已經知道了罷?”

  豈是知道,就是昨夜奶娘在他們院中大哭大喊之事,想來也不會沒人知道。

  蕭玉珠點頭後便垂了頭,眼帶羞愧。

  “唉,這是你爹做的主,我也不好說什麼,你心中若是有什麼委屈,現下便可跟祖母說上一說,我也好去勸勸你爹。”雖說這大姑娘現在是非嫁不可了,但蕭老太君還是說足了場面話。

  她這大孫女沒什麼不好的,樣貌為人雖說差二孫女一等,但也比另兩個稍強一些,要是能嫁個好的,自然是好,可這眼前擋了二姑娘高嫁的路,她便也顧不上可惜了。

  蕭玉珠聽罷,臉紅紅的,眼也微有點紅,“玉珠都聽父親的。”

  什麼勸上一勸?昨天沒入夜就互換了庚貼,她若是哭鬧,只會顯得她不懂事罷了,對內可言是不聽父親的話,是為不孝,對外若是傳到狄家耳裡,還當她看不起狄家,只會還未入門就添了閑隙。

  “你啊,這孝心,祖母懂。”老太君似是心領神會地拍拍她的手,“好孩子,去吧,跟你妹妹們坐一塊。”

  “是。”蕭玉珠欠身退後兩步,坐在了左側的下座上。

  剛一落座,她就看到蕭玉芬的眼睛若有若無地往蕭玉嬋的袖中看去,只一眼蕭玉珠就收回了眼,也不看蕭玉嬋,只看向蕭老太君笑道,“老太君,我聽說,除了我,咱們府裡也還有另一樁天大的喜事,可是什麼事,您就說給我們聽聽罷!”

  “你啊,”蕭老太君笑著看了二姑娘一眼,見她臉紅垂下了頭,又朝蕭玉珠笑道,“又是你那個野丫環給你嚼的碎嘴罷?”

  蕭玉珠掩嘴嬌笑,只見她大方地起身,朝蕭玉嬋淺淺一福,笑道,“二妹妹,以後有什麼事,還請你多關照下大姐姐。”

  蕭玉嬋是高嫁,蕭玉珠是下嫁,長房嫡女請求妹妹日後關照,這事誰做來都不免卑下之感,但蕭玉珠素來落落大方,坦然磊落,再則蕭房長房一向屈于二房之下,她這番作態出來倒也顯得不那麼刺目。

  蕭玉嬋是蕭家眾姑娘裡長相最為貌美之人,杏眼俏鼻小嘴,無一處不精巧,連膚色都似玉人般毫無雜質,她也是眾姐妹裡最愛書的一位,便是男子才去習的三書五經,她也處處熟知,出口便能成詩,她曾有一詩被下人聽了傳了出去,被眾多名士文豪稱讚,是淮安城裡出了名的才女。

  蕭老太君口中雖時常念叨著女子無才便是德,但任誰都瞧得出來,這全府四位嫡小姐中,她最喜歡的便是被人人稱頌為才女的二姑娘了。

  如今二姑娘父親失勢還是能高嫁,足以瞧得出她的福氣出來了,這下這府裡,還有哪個姑娘越得她過去?

  便是大姑娘,也得為她讓路。

  面對蕭玉珠的坦然示弱,蕭玉嬋起身回了一禮,淡笑道,“姐姐言重了,說什麼關照,都是自家姐妹,一家人,何必說那麼見外的話。”

  她言下也是閃避了那“關照”之意,不見外的話偏偏最見外,蕭玉珠也就是那麼一說,抬抬蕭玉嬋的面子,但聽二妹妹這漂亮話都不應,心下也是好笑。

  她們都還沒嫁出去,自己這以後的窮親戚就已經讓人見外了。

  **

  說罷幾句,到了幾姐妹要走的時辰,蕭老太君留了蕭玉珠下來,給了蕭玉珠兩對銀鐲子和一對金鐲子,說是給她添的嫁妝。

  蕭玉珠當下心想,這莫不是老太君打發她的所有嫁妝罷?

  回去的路上她細細思索,安慰自己老太君可不是這般小氣之人,便是不看重她,也不會下蕭家的臉,到時多少還會再打發她一點,蕭家再如何也是淮安城裡的大家之一,雖說為著二叔為官之途費用了不少銀錢,但餓死的駱駝比馬大,蕭家還是有一些根底的,再則然蕭家的體面可不是兩對銀鐲子和一對金鐲子能撐得起來的,怎麼說也不會只給她這麼一點。

  雖是如此安慰自己,但蕭玉珠到底還是提起了心,頗有些不安。

  她身邊也沒個能商量的,春鵑一心為她,但她嘴碎藏不住事且不說,便是腦子也只弄得明白表面功夫那些,哪會明白她的話,奶娘那是更不能說的,若是告知她的擔擾,她便能哭到老太君那裡去,最後落得誰都沒臉。

  思來想去,蕭玉珠也只得自己把這分擔擾擔了下來。

  等到下午,蕭元通又回來說,文定連日子都算出來了,只不到十天,狄家就要送聘禮過來完成納吉,這急促的婚事讓喜歡哭鬧的戚氏都啞了口,哭都哭不出來,還好蕭玉珠早為自己繡了嫁妝,只是給男方回禮的衣帽鞋襪一樣都沒有,當天主僕三人連夜趕制,除去請安,便是用膳出恭,都是匆匆了之。

  饒是如此,主屋那邊的老太君,連打發個丫環過來問一聲都未曾有。

  蕭玉珠心想,老太君那心思,怕是都放在二妹妹那邊去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18 02:34 PM

☆、4

  蕭玉珠出嫁前日,二房的嬸娘讓人從益縣送來了兩箱綾羅綢緞的添妝,一盒五兩共二十錠的銀兩為賀禮。

  這是蕭玉珠從蕭府中所收到最貴重的一份禮,但也只有添妝是她的,一百兩是二叔的賀禮,喜酒錢,且瞧二叔的來信,說公務繁忙,就不回來喝這喜酒了。

  老太君那裡除了前幾日送了她兩個陪房丫頭,也就無話了,蕭玉珠為自個兒的嫁妝忙了近十個日子,這日被戚氏止了手上的活汁歇息,但她也不得閒,去往各房處,與給她送了添妝的四嬸娘和姨娘們道謝。

  蕭玉珠是她們這輩第一個出嫁的姑娘,二房三房的嫡親妹妹自是送了頭簪等銀飾頭面,便是三房的四妹妹,把她不喜的那根烏銀髮簪也給她了。

  蕭玉珠全去道謝,便是給她送了手帕的庶妹妹,也是一番好生道謝。

  蕭玉珠沒從老太君那裡再得添妝,但老太君與她所說的風風光光把她嫁出去也是言出必行,她成親那日,蕭府派了下人出去敲鑼打鼓,四處說她的喜事,還散佈了不少喜錢。

  如此,蕭老太君也得了個疼愛孫女的仁慈之名,喜得不明其中內裡的春鵑到蒙著喜帕的蕭玉珠哭訴,“大姑娘,老太君還是歡喜您的,您瞧瞧,現在淮安城都受了您的喜氣了。”

  春鵑喜得直握著她家大姑娘的手蹦跳不已,蕭玉珠垂著眼,透過眼下那點微弱的光看著春鵑的手,頗有點啼笑皆非。

  這沒心眼的傻丫頭,不知老太君這是為二姑娘的婚事作勢呢。

  她出嫁且這等光景,等二姑娘出嫁,便是再鬧大點,都只覺老太君是疼愛府中姑娘,哪想她有偏差。

  蕭玉珠頗有點可惜的想,要是老太君把這散出去的喜錢當她的添妝讓她帶去狄家生活,她許是會更敬重她。

  但想來老太君覺得她的敬重夠了,便無需她多加了。

  老太君不添妝,家裡沒有母親作主,父親也無私銀,蕭玉珠的嫁妝還是有點寒酸的。

  那些壓在箱子裡的嫁妝,眾多都是她娘以前的陪嫁品,幾十匹布和小擺飾,皆大半是她自掏銀子讓奶娘買來充數的,這樣填補了嫁妝單子的一小半空白,沒讓其顯得太難看。

  前晚對最後一道嫁妝單子時,蕭元通眼還有點紅,蕭玉珠念到最後一行字,蕭元通匆匆起身,踉踉蹌蹌去了門外。

  蕭玉珠知道他傷心,便沒有跟上去。

  她收拾著桌上的筆墨,反倒是奶娘戚氏跪在地上,替她哭了一通。

  蕭玉珠收拾好筆墨入箱,出去小廚房打熱水時,發現春鵑在屋外睡得直打呼,她不由牽起嘴角,抬了打了木盆的水入屋,先替她奶娘洗了個臉,又找回父親回來,在出嫁之前最後替他洗了一次腳。

  **

  鎖吶聲喜氣沖天地沖了一路,外面一直喧鬧不已,這是個大喜的日子,易國人重禮,路人見了花轎,便是無人回應,也沖花轎上方拱拱手,笑容滿臉地道聲,“恭喜恭喜,姻緣天成,花好月圓。”

  有學問的,便還能多說幾句吉利話,一路有湊熱鬧的小孩跟隨花轎笑鬧不休,學了大人的話,跑到喜轎前在新娘子的轎前鸚鵡學舌,自又是另一派喜氣。

  蕭玉珠身為新嫁娘,尚還未進夫家,那臉也一早早就鬧了個通紅。

  “新娘子的花轎到了。”

  “新娘子來了。”

  “來了來了,哎呀,我說狄夫人的福氣就是好,瞧瞧,瞧瞧這後面抬的嫁妝,我的個天爺,這麼多,趕得上城南宋員外的嫁閨女的排場了。”

  眾人七嘴八舌,且聲音頗大,狄家的親戚老早得了消息,早早來了住下,這下總算等到了新娘子,一看花轎後面抬的箱子,那臉便笑得更紅了,說話的聲音也是更大了。

  狄縣令一家住在縣衙後面,花轎走了正門,抬到了後面進洞房,這廂在正堂前放下的嫁妝箱子被人摸了個遍,如若不是被大紅綢和大紅紙壓了箱封了印,便也有那好奇之人去掀箱子去了。

  狄家世代寒士,整個狄家村就出了一個狄增為官,這次他的長子成婚,村裡老少爺們出來了近一半,狄夫人為了這一群人的吃喝已經愁斷了腸,再一想回禮,她就想昏過去才好,可兒子娶親是喜事,她也只得作強顏歡笑,受了眾婦人的賀喜,還要道聲哪裡哪裡,同喜同喜。

  **

  縣衙門不大,拜完堂,喜娘扶著新娘子,與新郎官進了洞房。

  自此又是一派熱鬧,喜娘撒了一床的花生,生棗,又唱喝著讓新郎新娘一同坐下,喝了交杯酒,又捏了生花生送入嘴。

  “生不生?”喜娘樂得合不攏嘴,聲音震天。

  “生。”蕭玉珠聲音細如蚊吟,只覺耳中這喜娘那笑得歡快的聲音熟悉得緊,跟她奶娘看人跌倒了,樂得猛拍大腿哈哈大笑的聲音差不離多少。

  喜娘許是最愛這樣,又捏了顆生棗送到她嘴邊,哈哈大笑再問,“生不生?”

  “生。”蕭玉珠又小聲地言道了一句。

  這時,跟過來的狄家婦人與小姑娘都哈哈大笑了起來,婦人嫁了人,在自家人面前放得開,且自持是長輩,七嘴八舌道,“我看是個好生養的。”

  “哎呀,五嫂子,你是沒看到,剛剛送進來時,我看屁股好大的!”

  “能生幾個?”

  “我看四個可以。”

  “四個怎麼行?我看八個。”

  “八個多了罷,要生到什麼時候去……”

  “土寶嫂,土寶嫂,你看土寶嫂,她都生了八,大官爺家裡好,我看生拾個都是可以生的,養得活,不缺錢啊!”

  “是啊是啊,你看看那嫁妝,我的個天爺,我們裡長嫁閨女,也不過是五抬。”

  “你拿裡長跟大官爺比,看我捏死你個拙婦……”

  “呸呸呸,大好日子,說什麼呢?”

  在眾多不成言詞的說話間,蕭玉珠硬是從一片鄉音找出了一片天地,聽順了離她最近的一段幾人對話,等到聽到這時,整個屋子都亂了,為他們最後要生多少個孩子吵了起來,都已不再說她屁股大不大了,而是決定他們必須生多少了。

  蕭玉珠低下頭,看著坐在她身邊的那只放在腿上男子的手,這時已經捏得青筋爆起。

  “這也是個可憐的。”她憐惜地心想,在一群要把屋頂掀翻的咕咕叫聲中,身為男子的他,還要被人決定生多少孩子,現下沒昏倒沒沖出門去沒痛哭,不知需多大的定力。

  **

  等到夜深人靜,除了小聲說了兩個“生”字就一個字也沒說,坐著讓眾女眷在嫁帕下偷偷瞄了個遍的蕭玉珠終於被人挑開了喜帕。

  蕭玉珠抬頭,這時她的臉僵得連個笑都不能好好露出,她頗有點可憐地朝居高臨下看著她的少年眨了下眼,試著開口微笑,“夫……夫君……”

  那少年許是沒料她還笑得出來,竟愣了一下,過了一會才道,“餓了嗎?”

  蕭玉珠頷首。

  那少年,也是蕭玉珠的夫君狄禹祥轉頭往貼了喜字的桌子瞧去,見盤子裡的點心炒貨都沒個完整的,只有一點點淩亂地散亂在了桌面上,看樣子,都是被親戚帶來的小孩全拿走了。

  沒人管,便是如此。

  狄禹祥自嘲地一笑,回頭看新娘子,見她眼巴巴地隨著從桌子處收回眼睛看著他,神情裡滿是依賴。

  除了此,沒有旁的。

  沒有看不起,也沒有委屈。

  他不禁溫和一笑,道,“你坐一會,我出去與你找點吃的。”

  見他起勢要走,蕭玉珠忙拉住了他的衣袖,淺搖了下頭,輕聲地與他道,“莫麻煩了,我這有吃的。”

  “有吃的?”狄禹祥訝異。

  “我做的,您嘗嘗。”蕭玉珠鬧了個大紅臉,從袖中掏出個小油包,與狄禹祥有些羞怯地道,“早上沒來得及,怕化了喜妝不好看,夫君,您瞧我現可是能吃了?”

  狄禹祥頓了一下,見小新娘的聲音小,他的聲音便也小了起來,“你做的?”

  “我做的,我什麼都會做。”

  “你還會做什麼?”

  “衣裳,鞋襪,針線活都會做,也會烙餅,做幾樣小菜,尚還在家中時,我爹就常著我做的食……”他提議出去給她找吃的,蕭玉珠便回了他的善意。

  “竟是會這麼多?”狄禹祥垂了頭,看著她青蔥如白玉的手,那沉穩不似少年的眼眸中總算有了點笑意,“我聽岳父大人說,你還會寫字談詩詞。”

  “那個,”蕭玉珠覺得眼前她這個夫君的聲音有說不出來的好聽,她扭捏地抓緊了嫁裳的袖子,聲音更是細不可聞,“也是會一點點的。”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18 02:35 PM

☆、5

  “快吃罷。”狄禹祥在她身畔坐了下來,從打開的油紙裡撚起一塊小糕點,放到了她嘴邊,看她剎那間就羞紅了臉,他不由笑了。

  “吃。”他扳了一小塊,輕輕地放她嘴裡。

  蕭玉珠紅著臉輕啟紅唇含了進去,待到咽下,才輕輕地說,“您也吃。”

  狄禹祥好笑,也自己咬了一口,又去喂她。

  等到她吃了幾塊,伸手去拿了桌邊茶水,見她恭敬地伸過雙手過來接,他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他手一閃,饒過她的手,喂這時脖子都紅了的小新娘喝了兩口,才與她輕聲地道,“莫稱尊稱,你是我的妻子,叫我夫君即好。”

  蕭玉珠哪叫得出口,因著狄禹祥此舉,那先前還能看人的眼現下也不敢看下了,垂著眼眸坐在那,頗有點不知所措。

  自從母親沒了要照顧父親後,她好幾年沒覺得這麼無措過了。

  **

  “胭脂化了……”

  因著此言,蕭玉珠洗了妝容,在狄禹祥略帶驚豔的眼光下紅著臉也替他洗好臉,遠遠的,更夫的鐘響了。

  “夜半三更,小心火燭……”

  “我給您脫鞋。”蕭玉珠朝他彎了彎腰,福了一福。

  “不用,我來。”狄禹祥見妻子聯手都紅得在抖,他止了她的手,拉了她在床邊坐下。

  這時蕭玉珠不敢看他,便也不知他的臉,這時也是有些許紅的。

  待到他吹了燈過來,蕭玉珠已經蜷縮在了床裡,等到他上了床,這才驚覺自己應是睡在床邊,便手忙腳亂地往床邊挪去,卻在一剎間,撲到了狄禹祥的懷裡。

  “夫……夫君……”蕭玉珠一下子就僵了,縮在人的懷裡不敢動彈。

  懷裡是投懷送抱的小新娘,狄禹祥感覺著她的嬌軀,好一會,待她身體軟下來,才啞著嗓子說,“莫怕。”

  他替她蓋了被,在被裡解了她的衣裳,兩人赤裸裸相對時,他聽到她嬌弱地抖著聲音叫了一聲夫君,狄禹祥的呼吸便沉重了起來。

  待到他進去,她嗚咽地哭,狄禹祥的呼吸便更重了起來,床鋪重重地響,那哭聲便一道比一道弱。

  黑夜裡,狄禹祥碰到了她的嘴,便下意識地含著那處柔軟吸吮了幾下,聽到她的喉嚨發出嬌弱的拉泣聲,他便停了下來,憐愛地問她,“是疼嗎?”

  “疼。”蕭玉珠抱緊了他的脖子。

  狄禹祥因此倒抽了口氣,緩了一下他深吸了口氣,才啞著喉嚨道,“莫怕,過一會就好了。”

  說罷,無暇說話,伏在她身上馳騁了起來。

  許是開了戒就一發不可收拾,一次過後歇得一會,他便又弄了一次,待聽到前院守門的大狗叫吠了一聲,狄禹祥這才驚覺已快過丑時。

  懷裡是渾身都是水意的小新娘,她這時已睡了過去,間或縮著肩膀抽泣一聲,身體卻嬌嬌弱弱地伏在他的懷裡不動彈。

  今夜有月光,屋子裡一點光也沒有,僅是聽著這一點點小聲響,狄禹祥的心便柔作了一團。

  被裡濕熱,狄禹祥伸出手,扯過了枕頭蓋,給她摸了一道,自己卻是懶得擦了,就著抱歉她的姿勢,頭一偏,便睡了過去。

  **

  “咯咯咯咯……”

  蕭玉珠是被雞鳴驚醒的,許是身體太過酸疼,她一直睡得不安寧,待雞打了鳴,她驚慌地睜開了眼,在淺淺的晨光中,她看清了自己的手就放在了一片溫熱的皮膚上,再往上看,是昨天她嫁的良人的臉。

  他還在睡著,睡得很沉,蕭玉珠挨得他甚近,能清楚聽到他淺淺的呼吸聲,再往上看去,是挺直的鼻子,伏在臉上的長長睫毛和濃密的眉毛。

  她這夫君,那模樣真真是好的。

  蕭玉珠不敢看他昨晚那作惡的嘴唇,她咬了咬嘴,不動聲響地抬起頭,就著光色判斷了一下,知現在是拂曉,快到卯時了。

  她微動了動身子,哪想只一下,身體巨烈的疼,剛起的身子便又趴回了原位,驚得她屏住了呼吸,兩手扒住他的肩膀,眼睛瞪大。

  驚了一下,她慢慢地抬起頭,對上了頭上那睜開的星目。

  “醒了?”他溫和地說,說話的聲音帶著一點點的困意,但眼睛卻是溫柔的。

  蕭玉珠呆了一呆,深吸了一口氣,鼓足了勇氣趕走羞怯,饒是如此,她發出的聲音還是極小聲的,“您再睡會。”

  “嗯?”

  蕭玉珠臉便更紅了,“你再睡會,我下地穿裳。”

  狄禹祥聞言便才抬頭往外看去,見天色已亮,他輕籲了一口氣,拍拍懷中驚惶失措的小妻子,“娘是快起了。”

  蕭玉珠趴著不動,等了一會,也沒見他移開腰間的手臂,便偷偷地瞧他看去,卻見他閉著眼睛,好似又睡了過去。

  “我起罷。”她小聲地道,新媳婦的第一天,她不想賴在床上。

  “好。”狄禹祥應了聲,睜開了眼。

  他鬆開了手,但在蕭玉珠還沒下地之前,他替她蓋緊著被子,先她一步下了地。

  見他在找衣裳要穿,蕭玉珠急急地起了身,這次心裡有了數,便是疼也沒倒下去,她抓著包裹身體的被子,朝那找到了褲子在穿的少年別過臉道,“您放著,我來。”

  狄禹祥聞言輕笑了一聲,整個人便也清醒了過來,他雖是縣官之子,但家境清貧,身邊也只有一個書童吉祥,但吉祥是父親師爺之子,平時也是不伺候他洗漱的。

  “沒事,往日我也是自行穿戴。”沒在她臉上沒有看到委屈,狄禹祥便朝她說了自身的情況。

  “哦,哦。”蕭玉珠點了一下頭,又點了一下頭,別過來的看他的臉還是紅的,“那您有了我,往後便讓我來罷。”

  她輕聲地說著,迎上他的臉是紅的,許是羞怯,還咬住了嘴,但看著他的眼是一動不動的。

  她的眼清亮無比,在微白的晨光中,她就像一朵嬌豔欲滴的鮮花,便是害羞,也要蓬勃向上地迎向他。

  狄禹祥穿衣的手便頓了,只頓了一下,他就拿了衣裳,走到了床邊,把手中的衣裳遞給了她。

  蕭玉珠接過,紅著臉朝他羞澀一笑,把衣裳放到床邊,彎腰去抓了那落在床下的肚兜,背過身去,在被子裡匆匆地穿了起來。

  她兩手松下穿衣,那被子便滑了下來,露出了白淨嫩潔的皮膚……

  狄禹祥看得眉頭不自禁一跳,忙轉過了身,不著痕跡地調弄起了呼吸,心中急念著策論,想把心中那股起來的邪火壓下去。

  **

  蕭玉珠打開了門,蕭老太君給的陪房丫頭如意,如花便已站在了門邊,見到她,忙福了禮,“小姐。”

  蕭玉珠的臉尚存紅韻,但臉上的笑意淡了許多,出聲落落大方,“先去看看老爺夫人醒了沒有,若是醒了,先替我請個安,說我稍後洗漱得當就過去給二老敬茶。”

  說罷,她頓了頓,“若是未起,就不要擾人,替我打洗漱水來罷。”

  “是。”

  兩個丫環應了一聲,心中便是想看那新姑爺一眼,這時也因大小姐的吩咐不敢造次,先走了。

  蕭玉珠回了頭,與這時站在身後不遠的狄禹祥道,“家中有什麼人,你可與我現在說說?”

  “過來坐。”

  “是。”

  蕭玉珠朝人走過去,心中想著,老太君給的兩個丫環還是有些姿色,且是被府裡的人破過身,也不知她們心中是怎麼想的,而這大早上站在門邊卻沒端著洗漱水來,還得她再行吩咐,這丫環便也不是什麼好丫環,得看著時機處置才好。

  蕭府裡的辛秘蕭玉珠一向是知道的,且知道的只比她那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包打聽丫環多,老太君給的是什麼人,她從知道名字後就知道老太君是不會再給她嫁妝了,把二叔破了身不收房的人往她身邊塞,從她這邊打發出去,老太君還能給她什麼好東西。

  “昨日,你也是聽到了?”狄禹祥見小妻子朝他走來,臉好像又紅了點,他失笑搖搖頭,等她坐下,就與她說起了家中現在還在的親戚起來。

  “爹一共有九兄弟,他排行最小,不到三歲,祖母便過逝了,十二歲那年,祖父便也去了,自那他住在八伯家中長大,八伯供他念書,這次八伯也來了,等會你也能見到他。”狄禹祥說到這,看妻子聽得甚是認真,眼睛連眨也不眨,便又笑了,“這一次,不僅八伯八伯娘來了,爹前面的另七個伯伯,除了過逝的大伯,大伯娘和其餘的伯伯伯娘都也來了,還有十幾位堂哥堂嫂帶著他們的孩子也來了,狄家村的一些有威望的族老這次也上了淮安縣。”

  “一共有多少人?”蕭玉珠吞了吞口水,只覺酸楚的身子這時也不再酸楚了,腦子裡快速地計算著這次要打發出去的東西。

  “五十餘人。”狄禹祥笑笑道。

  蕭玉珠看著面前她少年夫君那看不出喜怒的臉,伸出手小心地抓了抓他的衣袖,道,“五十餘幾人?”

  見他微怔看向她,她又咽了一下口水,小聲地道,“你告訴我罷,我知道了心裡也有個數,送客的時候,也好幫娘打打下手。”

  狄禹祥聽了好一會都沒聲響,過了一會,見小妻子緊張地看著他,他這才無奈地笑了起來,道,“五十三人。”

  “五十三人啊。”蕭玉珠小聲地念了一遍。

  她微側著頭,狄禹祥看著她皎好潔白的臉孔,算是完全明白他爹為何要向狄主薄非要求這樁婚事不可了。

  這是遵從三從四德,且能當大家的大家閨秀。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18 02:35 PM

☆、6

  縣衙後面的屋子不大,因擠滿了客人,等到天再亮點,各種嘈雜的人聲就起了,其中有男人的咳嗽聲,女人的叫喚聲,還有孩子不願起來的啼哭聲,隨即打罵聲也起,就在一會兒,嘈雜熱鬧得就像被捅了一個巨大無比的螞蜂窩。

  如意如花端來了熱水,欲要過來服侍,被蕭玉珠揮了手,“站一邊罷。”

  她過去服侍了狄禹祥洗漱,昨晚的髒衣她已收好,只是床鋪等著讓狄家的婆子來收拾。

  狄家的婆子本該這時要來了,但蕭玉珠估計著客人太多,她的婆婆身邊就一個婆子服侍,這滿院的人隨便一個就能耽擱不少時辰。

  才一天,從少年夫君的話到晨起的耳聞,蕭玉珠已覺自己有點融入這個家了——一窮二白算不上,但因著那麼多的親戚,卻比一窮二白更傷人腦筋。

  待到清洗好,提了一步的狄禹祥看了她一眼,蕭玉珠嫣然一笑,跟在了他身後。

  剛出了門,就有聲響起,“哎喲,新媳婦出來了,瞧瞧這臉蛋兒,這身段……”

  那輕挑的聲音一起,有人陸續從幾間房裡走了出來,哄然一笑過後就是招呼他們,“祥哥兒,這是你媳婦吧?跟嫂嫂說說,昨晚……”

  “哈哈哈哈。”

  “呵呵……”

  “撲……”

  一陣的笑聲四起,蕭玉珠低了頭。

  狄禹祥臉色不明,朝她們舉了揖,朝那聲音最大的婦人看去,淡笑問道,“三嫂子,我三福哥醒了?”

  他這話一出,那婦人便斂了笑,訕訕地答,“醒了。”

  她怕再多嘴回屋被男人揍,便趕緊收了腦袋,不敢再朝那小媳婦打量了。

  因著這三福媳婦的一出,接下來沒有什麼人再向這對去敬茶的小夫妻說話,偶有幾個男聲出現,也是囑咐狄禹祥好好念書,即已成家那就要立業了。

  一路走出小院子,轉彎去往主屋時,這時沒有太多人,狄禹祥等了兩步,等到身後的小娘子走到他身邊,他垂首輕聲跟她道,“她們沒有太多惡意,只是較……”

  只是較輕浮罷了,農家出了嫁的婦人,總是要粗鄙一些,輕浮一些。

  不過說出來,她這種大家閨秀也是不懂的,狄禹祥便止了嘴。

  “無事,”蕭玉珠抬起紅紅的臉,笑得眼睛也彎彎,說話時略帶羞澀,“妾身無事。”

  說來她聽得出,確無什麼太大惡意,無非也只是想讓她窘迫罷了。

  瞧她還朝他笑,狄禹祥愣了一下,等她低下頭,他頓了一下才抬腳走。

  **

  狄禹祥與蕭玉珠一到主屋門口,門口就有大娘的聲音在喊,“增嫂子,你趕緊的去主屋坐下,新媳婦來了。”

  蕭玉珠聽了心下有些詫異,便略抬了下頭,見到一個容貌疲憊,頭插幾根素釵,頭髮梳得一絲不苟的婦人正笑著往她看來。

  見著她臉上的笑,遠遠的,蕭玉珠淺止了一步,朝她略福了福身,道了個淺禮,這才跟著往前。

  見她此舉,狄趙氏眼睛一眨,嘴邊笑容更深,心裡也有了幾許慰然。

  兒子的這個媳婦,看樣子真是個好的,不枉如此操勞一翻,按老爺的意思把親戚都從鄉下接來賀喜。

  “快去坐,快去坐。”鄉下的婦人不懂太多規矩,看著這婆媳對的一眼也覺得有意思,但還是推著狄趙氏去坐主位。

  “好,好,好。”狄趙氏滿臉的笑應著,被人推得身疼的她臉上笑意不減,步子退了兩步還是立在了原地,等蕭玉珠到了,她伸出手來握了姑娘的手臂三下,什麼也沒說,拍了拍兩下,在一團歡笑中被人推著上了前。

  蕭玉珠帶笑的眼睛因此笑意更深了點——這個婆婆,怕是比她爹所說的還要好一點。

  “都坐好,坐好,新人來了,都坐好……”

  堂屋不大,擠的人卻太多,他們一剛進屋,外面又圍了厚厚的幾層人,探著頭往裡看,看新媳婦敬茶。

  狄家村裡的老禮師這時清了喉嚨,眾人見狀聲小,禮師板臉開腔,念起了祝賀新人的唱詞。

  只是這唱詞帶著自古傳承來的禮調,只有那聽得聽了的老人才聽得明白幾個字,狄家一眾兄弟,也只今天坐在主位的狄增聽了個明白。

  禮師一唱,他撫須笑著頻頻頷首,狄趙氏顧不得看她,只顧著往兒媳那規矩擺放於腹前的雙手看去,那雙白嫩嫩的手一直在她眼前晃,讓她眼裡泛起一片深思。

  等到禮師唱罷,就臨到新人敬茶了。

  敬完公婆的茶,受了禮,蕭玉珠回以了親手納的鞋底。

  接下來所拜的狄家族老和狄家八個伯伯,一通敬茶跪拜,起上起下,蕭玉珠那腰都僵了。

  終等於拜完,狄趙氏又領了她去見外面站著的那些伯娘。

  這次雖不像見男丁那樣雖跪下磕拜,但還是要福禮,一道拜禮下來,收了十幾雙穿不穿得下都成問題的鞋子,蕭玉珠收穫的是微動一下就刺骨地疼的身體。

  她臉色發了白,但臉上笑容不減,叫人的聲音也是狄趙氏讓她叫就讓她叫,等到狄趙氏帶了她進屋,關了門,扶了她,蕭玉珠的臉上的笑容才顫了顫。

  “娘。”她穩了穩,笑容又恢復了。

  “哎。”狄趙氏止了她的禮,“我們家沒那麼多禮,你先坐著歇下。”

  說著,她按了蕭玉珠到桌前坐下,朝得蕭玉珠一笑,進了內屋。

  不得多時,她手裡握了個瓶子出來。

  “趴著。”狄趙氏突然說。

  蕭玉珠看了看那個瓶子,好像聞到了點草藥的味道。

  她頓了一下。

  狄趙氏見此歎了一口氣,“趴著罷,我幫你揉揉,若不然,十天半月的都疼。”

  蕭玉珠聽了連忙起身,“媳婦哪敢。”

  “別這麼多虛禮……”狄趙氏沒再贅言,過來按了她,把她的綢衣掠起,往她身上擦油,與她道,“家裡還有人,怕他們聞得出,這藥我只與你擦一掉,讓你緩緩,等會你拿回去,晚上的時候讓祥兒替你揉重點,活絡下血。”

  說到這,她眼睛一滯,看到了媳婦白潔的背上的指腹,因此她嘴角不由翹了起來。

  這祥兒,真是下手沒個輕重。

  她心裡腹誹了一句,手上的動作卻是輕了,這時也覺得媳婦的這皮膚也太柔,那身子甚瘦,沒什麼肉,但皮膚卻柔嫩光滑像上好的鍛子。

  狄趙氏止了手,把衣服放好,把瓶子放到她手上,溫和地與她道,“膝蓋那也揉揉罷。”

  “是。”這麼好的婆婆,蕭玉珠內心寬慰,但又無奈,她想這時她全身都應是紅了。

  昨晚被那人摸遍了全身,這還不到半日,婆婆便也……

  她小心地捋起裙子上藥,饒是知道自己膝蓋已破,但看到真實的樣子蕭玉珠也是嚇了一跳,兩邊膝蓋都已腫黑,破了皮的膝蓋上一藥就鑽心地疼。

  她倒抽了一口氣,忍著疼上了藥,額上的冷汗也冒了出來。

  正緩著疼勁時,她額上有了帕,她抬頭,見是狄趙氏,便朝她勉強一笑。

  狄趙氏眼裡有著憐愛,口氣卻是平靜的,“娘當年也是這麼過來的,跪拜了半天,當時沒擦藥,後來加了痂,三月才好,還留了疤,好幾年才淡,這藥是我配的,塗了好得快,也不留疤,你上點心塗,傷口也莫要碰著水了。”

  “是,媳婦知道了。”

  狄趙氏擦了她臉上的汗,看著她的小臉蒼白得一點血色也沒有,細不可察地輕歎了口氣。

  原先她還擔心這大家閨秀的媳婦娶不得,一家老小都需她操心,再來一個大小姐,不過是給她添負擔。

  可真是個好的,她心裡怪高興之餘也甚是可憐她,這以後的日子啊,怕是不比家裡了。

  **

  只不得一會,狄夫人的門就被敲響了,原來是婆子抱了被子過來,乍一看到蕭玉珠,狄家的蘇老婆子還驚了驚,隨即笑得合不攏嘴,把被子放到了一邊,朝蕭玉珠打了個禮,“老婆子姓蘇,見過少夫人。”

  “這是蘇婆婆,來了家裡有二十年了,祥兒也是她帶大的,你叫她蘇婆婆便好。”狄趙氏在一旁說道。

  “蘇婆婆好。”蕭玉珠朝她笑。

  “少夫人好,少夫人好。”蘇老婆子連連彎腰,笑著露出一口發黃的牙齒。

  “往後還勞你費心了。”蕭玉珠扶了她起。

  “你過來坐著罷。”狄趙氏招呼蕭玉珠去坐,也沒去看她放到一邊的東西,朝蘇老婆子道,“東西都準備好了?”

  蘇老婆子聽了那臉上的喜氣散了大半,她看了蕭玉珠一眼,朝狄趙氏小心翼翼地道,“現在還沒送來呢,要不我再去催催?”

  狄趙氏靜默了半晌,搖了搖頭,“算了。”

  他們賒欠了那麼多東西,那掌櫃的不想送來也是情有可原的。

  “我出去一趟。”想著再另找人的狄趙氏回過頭朝蕭玉珠笑了笑,“你回屋歇著罷,等會會有人叫你去用午膳。”

  “您去哪?”蕭玉珠又站了起來,笑著道,“讓兒媳陪您去吧,我剛擦了您的藥,好了許多了。”

  “我要出門,你留在家裡。”狄趙氏臉色柔和了一下,拍了拍她的手,“好生歇著,別累著了。”

  出門她是出不得的,蕭玉珠便點了頭,與狄趙氏道,“那媳婦就不給您添麻煩了,只是能不能留著蘇婆婆幫兒媳點忙?”

  “嗯?”本要走的狄趙氏停了步子,回過頭,“什麼忙?”

  “兒媳想著這不家裡這麼多親戚要打發嗎?我那裡有十來匹布,想著裁剪下來,一人打發三尺,也能做一身衣裳出來,想來親戚們也不會嫌棄家裡的打發罷?”蕭玉珠笑著道。

  狄趙氏仔細地看著她,看了好一會,也只見她笑容可掬地朝她笑著,便轉了身,坐了回來。

  “你那些沒送過婚屋的箱子都按你的送親婆子的話,送到偏屋去了。”狄趙氏坐下,握著桌上的茶杯說了一句。

  “兒媳知道了。”

  蕭玉珠沒再多話,就說要帶蘇婆婆去偏屋,反正她現下也無事,也好把布給剪下來。

  狄趙氏也沒再提出門,跟了她過去。

  等到打開箱子,見到十幾匹適宜鄉下人穿的藍布,狄趙氏長籲了一口氣。

  那布便是粗布,也是上等的粗布,鄉下的好人家也未必穿得起的好布。

  以為她再聰慧,再懂事,也只體貼至此,哪料,等到晚上,她搬過來半箱子銅錢,欲要幾人一起拿著紅紙包裹後,狄趙氏不由苦笑道,“你這哪來的心思?”

  “進家門前,爹爹跟我說了許多家裡的事,兒媳想著都是一家人,進了門就要做一家人的事,說來這也是有些越逾,娘且莫要怪我手伸太長就是。”蕭玉珠也想過別把所餘不多的銀錢花在這上面,但她嫁進了狄家就是狄家人,狄家人好她便好,狄家人差她便差,何必存著那點小心眼子,做無益於自己的事。

  狄趙氏久久不語,等到兒子敲響了門,打開門讓他進的時候,拉他到了一邊,跟他悄聲說,“回去替她揉揉手,今兒她忙著剪她的布打發家裡的親戚,鐵剪碰傷了手,拿那麼重的剪刀忙了半天,手怕也是酸的。”

  狄禹祥臉色重了重,點了頭,“孩兒知道了。”

  “還有,”這句狄趙氏更輕了,“平時手放輕點,這麼個嬌滴滴的小姑娘,你也捨得。”

  說著也不管兒子反應,嘴邊翹著先進了門。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18 02:36 PM

☆、7

  這夜蕭玉珠睡得很沉,朦朧中,有人在揉她的手,捏得她發酸的手更疼。

  只是她太累,也覺把手從人手中抽出來不好,沉沉入了睡,便不管他。

  第二日客人就要走了,七大叔八大嬸全送到門口,蕭玉珠跟在狄趙氏身後低頭不語,叫到她,她提頭淺笑,有著幾分大家小姐的矜持。

  直到午後,客人才走完,蕭玉珠差了如意如花跟著蘇婆婆掃地收拾,狄趙氏叫了她回她的屋,問她明日回門的回門禮。

  狄禹祥也在。

  “老太君可是喜茶?”狄趙氏溫和地問坐在旁邊的兒媳。

  蕭玉珠微笑輕頷了一下頭,“是。”

  “家中還有一盒,等會我拿出來。”狄趙氏朝兒子溫和地說。

  “是,娘。”狄禹祥這時看了小妻子一眼,見她笑容未變,心下有點淺淺的驚奇。

  她從早笑到現在,跟進跟出,便是他忙得心中也有一許鬱躁,但他看不出她有一點變化。

  “還要添些什麼?”狄趙氏看著兒媳,眼瞼微微有點往下垂。

  “族裡嫂嫂回娘家,會帶上些何物?”蕭玉珠伸手去揪了狄趙氏的衣袖,姿態有著幾分小女兒面對長輩的嬌態。

  狄趙氏笑了,“一些雞啊鴨啊什麼的,莊稼人家,不能與你家比。”

  “您當初回娘家也是?”蕭玉珠好奇地眨眨眼。

  狄趙氏猶豫了一下,點了頭。

  “那兒媳便也如此罷。”蕭玉珠天真地笑了起來,搖頭手中捏著的袖角歡喜地道,“跟娘一樣就好。”

  狄趙氏便也笑了起來,眼睛朝兒子望去,見他嘴邊也有點淺笑,便也放下了半個心。

  當夜就寢,她跟狄縣令道,“兒媳是個懂事的。”

  “嗯?”狄增等著她的後話。

  “但也太懂事了。”

  “不好?”狄增睜開閉上了的雙目,側頭問她。

  狄趙氏搖了搖頭,半晌無語,想了好一會,她道,“過了。”

  說著偏過頭去,狄縣令已打起了鼾,她伸手給他捏了捏被角,無聲地歎了口氣。

  雖說蕭家有敗落之相,但蕭玉珠嫁給他們家,也算是下嫁了。

  小姑娘年紀雖小,但這麼小就從從容容的,狄趙氏暗地猜測過她心思,也是猜不透這小姑娘的心思來,只知她是個好的,但好得太過了。

  **

  回門之日,狄家的守門人趕了馬車送他們去蕭府,路中蕭玉珠跟狄禹祥輕聲說著家中的兄弟姐妹,每個都說完後,她又笑著道,“我就跟您說說,不一定每個都見得著。”

  狄禹祥點頭,伸手摸她的嘴角,“累不累?”

  蕭玉珠不明他的話,眨了眨眼,笑著搖頭。

  “靠著我歇會。”狄禹祥見她天真無邪的樣子輕搖了下首,攬過她靠在了自己的肩上。

  今日是淮安城的趕集日,路上行人很多,馬車走得很慢,蕭玉珠靠在狄禹祥肩頭聽著外頭的聲音,樣子很是無憂無慮。

  狄禹祥一路都在想著蕭府蕭二爺的事,偶爾低頭看小妻子一眼,見她面無憂愁,他不由伸手觸摸了她的臉龐幾次,換來了她天真又好奇的淺笑吟吟。

  一路到蕭府,蕭府的二管家迎了他們進來,笑著朝狄禹祥與蕭玉珠作揖行禮,道,“給大姑爺大小姐請安。”

  “老家人請起,不必多禮。”狄禹祥虛扶了他一下,二管家微笑起身,退首兩步,這才仔細看了狄禹祥兩眼。

  他曾遠遠見過狄縣令的這位公子,但遠看不及近瞧,現下看來,這公子長得極俊,比風度翩翩的狄大人還尤勝三分。

  只是,長了好相貌,卻沒相及的才情,考了三年的秀才,便是為父乃一縣之長,這秀才的功名也沒考上,看來也是繡花枕頭一個。

  “姑爺,小姐,老夫人等你們多時,請。”二管家請過安就走在前領了路。

  蕭玉珠一直微笑半低著頭,在二管家蕭安轉身時,她那雙笑眼眨了一下,心想若是二妹妹能回門,來迎的怕是老管家罷。

  **

  一路進蕭老太君的院子,沿路有些安靜,路過園子也聽不到姑娘丫頭的趣笑聲,快要進蕭老太君的院子時,蕭玉珠偏頭朝身後的如意笑道,“今日個一路來可安靜,也不知妹妹們哪去了?”

  如意福身,嬌笑道,“許是老太君屋裡等著您呢。”

  這時蕭安轉過頭,冷冷地看了如意一眼,如意一見斂了笑,心下忐忑,不知自己哪句話說錯了。

  蕭安只一眼就看向了蕭玉珠,笑道,“蘇河城的老闆昨夜進了城,幾位小姐說要給您準備份好禮,一大早就出門挑好料子去了,等會您就能見著她們了。”

  蕭玉珠一聽,心下了然。

  蘇河城的商人手上有著最好的蘇繡料子,淮安城的哪家小姐不愛?去得晚了就沒了。

  沒出嫁前,貨一進鋪子,她十次裡也有七八次是要跟著去看看的,布料是扯不起做衣裳的料,但手頭寬裕,也能買幾塊帕子。

  不過往後,想來就是瞧也不能去瞧了,買不起乾瞪眼,不知有多少人家要笑話她。

  蕭玉珠想著縣衙後面的落敗模樣,公公是清官,婆婆惟命是從,家有四兒,她夫君年近十九還未有功名,三位小叔一位十六,一位十三,一位十歲,都且在書院就學,雖說他們是縣令之子書院能免了他們的修金,但筆墨紙硯哪樣不要錢?

  狄府家中銀錢成日入不敷出,她爹爹可真是把她找了好人家嫁了。

  進了院子,婆子們便迎了出來,熱熱鬧鬧地給他們請了安,蕭玉珠微笑著朝她們頷首,忽略了她們朝她多看的眼神。

  她可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是老太君不打算要了的孫女兒,可沒那個閒心給她們打發銅錢浪費。

  蕭老太君正坐在主位,狄禹祥在進門之時看了笑容不變的小妻子一眼,一進得門去看到主位上的蕭老太君,朝她一揖到底,道,“孫婿給老太君請安。”

  蕭老太君見到他的模樣,小訝了一下,隨即笑著俯身過來虛扶,“姑爺萬萬莫虛多禮。”

  “多謝老太君。”

  狄禹祥這時又朝得老太君座下的狄元通拜去,“兒婿見過岳父大人。”

  狄元通微笑不已,起身親手扶了他起來,他看了女兒一眼,見她白膚柔眼,嘴邊掛著羞澀微笑,與眼前的俊公子真真是天作之合,心下不由大慰,重重拍了拍狄禹祥的肩,連道了三聲“好”。

  蕭玉珠跟著行了禮,把給蕭老太君的那盒茶從如意手中拿了過來獻上,老婆子接過望了蕭老太君一眼,老太君看著那包了帕子的小紙盒一眼,笑著朝蕭玉珠道,“讓你們費心了。”

  “老太君哪裡的話。”蕭玉珠朝她福身。

  蕭老太君不經心地往如花手中的包袱看了一眼,見那包袱不大,想著裡面也沒什麼東西了,不由心裡哼笑了一聲。

  狄家什麼人家,她是清楚幾分的,狄縣令是清流那派的人,兩袖清風不說,隔縣的鄉下那頭還有著不少窮親戚,時常上淮安來要他救濟,狄家那夫人聽說是一年都做不了一身新衣裳,昨日來嘮磕的聞夫人還說,那狄夫人娶大兒媳的新衣裳,怕是又得穿個十年八年的,老大娶媳婦要穿,要穿到最小的那個娶媳婦。

  大兒是個沒出息的,替女兒選婆家,也選了個沒用的,這孫女兒要怨,就怨她那個不會為她著想的親爹吧,怪是怪不到她頭上來的。

  蕭老太君覺得眼下二孫女能嫁個好的就成了,結了狄家這門窮親戚,要是不識相,以後是少來往就是。

  老太君見著那翁婿說話,那大孫女微笑看著他們,見她渾然不知以後日子的勁,不由輕搖了下首。

  這孩子還是有些像她那個天真的娘的,以為有情飲水飽。

  一個快近及冠之年的少年郎,連個功名都沒有,長得再好又如何?以後有得是她的苦頭吃。

  中午老太君留了他們的飯,用過膳,狄禹祥提出了告辭,蕭老太君留了他們兩句話,在狄禹祥的再三告辭後,還送了他們出了院門。

  她做足了禮數,給了小輩面子,狄禹祥在門口感激不已地再三跟她打了揖,這才攜蕭玉珠離去。

  直到蕭玉珠出了門,也沒見她那幾個妹妹出來與她見面。

  出了蕭府,眼前的朱閣玉亭,假山流水就不見了,這時午時剛過,今日趕集的淮安城人流熙熙攘攘,到處有喝賣的吆喝聲,馬車趕到了門前,蕭玉珠朝父親再福了禮,微笑道,“您就趕緊回罷,記得按時用膳,按溫添衣,切莫傷著了身子。”

  蕭元通見著女兒滿臉的笑,眼睛裡也滿是高興,以為把她嫁給了真正的好人家,“莫要記掛我,爹常在縣衙,我們能時時見。”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18 02:37 PM

☆、8

  回去的路上遇上了縣衙裡的衙門,說是狄禹祥往日的同窗來找他了,縣老爺讓他趕緊回去。

  得了訊,回去的馬車便快了,狄禹祥到了衙門前就下了車,讓守門人老黃把車趕到後門。

  蕭玉珠下車時,蘇婆婆已站在了後門,彎腰扶了她下來,笑著跟她說道,“坐車累了罷,趕緊的去歇會。”

  “誒,好。”蕭玉珠回身讓丫環把禮拿了下來,帶著她們進了屋。

  狄趙氏見到她就讓她去歇著,蕭玉珠也沒再多禮回了屋。

  狄府的馬車簡陋,裡頭的座位不穩,一路跑回來,她這也是忍了一路。

  她歇了一會,出門見狄趙氏領著蘇婆婆在忙,幾個小叔從書院回來,這幾個神似狄禹祥,但比狄禹祥更冷淡的小叔子朝她作了揖,由二公子狄禹鑫領著回了屋。

  婆婆那邊說家裡呆會有客人來,讓她在屋裡歇著就好,蕭玉珠差了兩個丫環聽婆婆使喚,在房裡做了一會繡活,晚間狄趙氏端了飯菜過來,與她在偏房用飯。

  不遠處的主屋裡,伴著夜風,傳來了男子的爽朗笑聲。

  “是祥兒的昔日同窗,剛從京城回來。”狄趙氏也聽到了笑意,微微一笑。

  “京城?”蕭玉珠偏了偏頭。

  京城啊,只聽過,沒去過,離淮安遠得很,外祖曾經去過的地方。

  “是,京城,祥兒的這位同窗父親以前是蘇河的縣令歐大人,與祥兒拜了同一個老師,後來歐大人調去了京中當官,他便跟著去了,昨日返鄉,聽聞祥兒成婚了,這不,便攜禮上門了。”

  “有心了。”

  “可不是。”狄趙氏給她夾了菜,“家中可好?”

  蕭玉珠見她問起了家中事,忙笑道,“都很好,老太君身子安康,父親也是為著我歡喜。”

  “你爹是個好爹。”狄趙氏想起那位不善言辭,但面貌忠厚的蕭主薄,朝兒媳溫言道。

  蕭玉珠羞澀一笑。

  用過膳,瞧婆婆的意思因家中來了外面的男客,不讓她出去,她便呆在了屋中,後招丫環打來了水,洗漱就寢。

  如意如花送水來時,兩人都滿臉桃紅,蕭玉珠笑著看了她們一眼,提不起興趣問她們外面來的是什麼人,反倒是如意多嘴了一句,道,“姑爺的同窗,長得也是極俊。”

  姐兒都愛俏郎君,丫環們明顯春心蕩漾,蕭玉珠回想了一下府中幾個堂弟的模樣,長得最好的那位小弟蕭玉也是只及她那夫君的七分,她便也笑了起來。

  丫環們還要多說,但被蕭玉珠握拳打哈欠的舉動止住了嘴,道了安就退了下去。

  離洞房已過兩夜,蕭玉珠身子還有些酸澀,又來回被馬車顛簸了一趟,剛躺下不久就睡了過去。

  半夜身邊有人躺下,她聞到了酒味,睜開眼就看到了她那少年夫君亮如星辰的眼。

  “回來了?”

  “嗯。”

  “可要喝點水?”

  “喝了。”見她嘴邊還有笑,他柔和了嘴角,夜深,他聲音也輕,“擾著你了?”

  蕭玉珠輕咬了下嘴,淺淺笑著搖頭。

  放在桌上的燭光未熄,近在他眼前的紅唇太擾眼,狄禹祥眼色沉了下來,回身吹熄了燭火,壓住了她的身。

  不多時,嬌喘聲細微地響起,床腳發出了輕響,他伏在她身上的力道太重,重得蕭玉珠喘不過氣來,只得緊緊攀住他的背重重喘息,腦海中想著還好婆婆是個知事的,他們的婚房離他們的,小叔子的都遠。

  若不然,按她夫君在黑夜中這猛虎出山的狂勁,她每日就可羞得無需出門了。

  **

  隔日蕭玉珠才知狄禹祥的同窗連夜趕了回去,當日狄禹祥出了門,夜間回來給了蕭玉珠一包點心,是桂花糕,甚是香甜。

  夜晚蕭玉珠趴在狄禹祥身上咬著嘴笑,狄禹祥目光柔和,手指繞著她的長髮打卷,看著她發笑。

  蕭玉珠笑得一會,就小貓一樣地伏在他的身上,狄禹祥摸著她的背,問她,“還疼嗎?”

  蕭玉珠搖了搖頭,“娘今日也未讓我動,我什麼也沒做,又歇了一天。”

  “嗯。”狄禹祥沉默了一會,與她道,“你再忍忍。”

  他莫名說了這話,蕭玉珠甚是奇怪,抬頭與他道,“忍什麼?”

  “再過些日子,家中會寬裕一些。”狄禹祥淡淡地道,手掌心在她嫩滑的背後遊移不停。

  被他摸到敏感的地方,蕭玉珠縮了縮身子,“哦”了一聲,又乖巧地伏在了他的身上。

  過了一會,蕭玉珠被他摸得昏昏欲睡,在睡著之前她喃喃道,“您怎麼樣都好,妾身很是安心。”

  她確是安心,從他放縱一夜還要早起練書習字的習性來看,她不覺得他是個沒出息的。

  如此半月,這夜狄禹祥回來,用過膳後沒有與蕭玉珠一道回屋,被狄增叫了過去,過了好一會,蕭玉珠等人都等得快要睡著了,狄禹祥才回了屋。

  一進屋,他就吹熄了燭火。

  坐在床上的蕭玉珠頓了一下,輕聲道,“您還未洗漱呢。”

  “你先歇著罷,我在外頭已經洗過了。”狄禹祥放柔了口氣道,他的聲音有些清冷,平日又是個不愛笑的人,只是當他刻意放柔語調的時候,蕭玉珠就覺得心口也能發柔。

  她披了衣下地,沒有去點燈,在黑暗中與他脫衣,他親了親她的嘴,她便咬著嘴笑,然後他抱了她上床,又是一陣交纏。

  第二日清早一大早,天色未亮她就醒了過來,依舊趴在了他的胸口,手摸著他臉上的指痕,問睜開眼睛的他,“誰打的?爹打的?”

  狄禹祥拉過她的手放在嘴邊親了親,見她只是好奇並不急切,重又閉了眼,懶洋洋地道,“爹打的。”

  “為何打你?”這半月,他對她很好,蕭玉珠便多問了起來。

  “我做了點事,被他知道了。”

  “不好的事?”

  她問得太直接,狄禹祥無奈地睜開眼,望著小妻子,“對,不好的事。”

  蕭玉珠摸過婆婆給她的藥油,給他擦臉,這時眼裡總算是有了些擔憂,“以後別讓他知道了,莫讓他打你。”

  狄禹祥看她兩眼,隨後哈哈大笑了起來,抱著她在床上打了個滾,壓在她身上又作亂了一翻,待到泄畢,在喘息不停的她耳邊咬著含糊問,“不問我做了什麼不好的事?”

  他那還在她身體裡,蕭玉珠臉紅不止,又被他舔得身體都是軟的,這時外頭晨光已起,她喘著氣望著外頭,等他的唇離開了她的耳朵,她才道,“不問,您做什麼都是好的。”

  “出嫁從夫,嗯?”狄禹祥咬著她的嘴笑著問。

  “出嫁從夫。”蕭玉珠紅著臉,神情卻是認真無比。

  沒多久,狄禹祥就起了身,出了門去書房,如意如花進門來見到又亂作一團的床鋪,丫環倆面面相覷,不復前幾日見到此景的嬌羞,這時她們都有些愣然。

  這姑爺小姐,怎地天天都如此?

  丫環們呆住了不動,蕭玉珠看了她們一眼,垂下眼掩了眼裡的冷光,垂眼淡道,“如意把床單被子換了罷,如花你把水倒了,重給我打一盆過來。”

  等了一會,沒人發出聲響,蕭玉珠抬了頭,斂了臉上笑意,“沒聽到?”

  如意如花一個激靈,回過神來,忙不迭地道了是,一人去了門,一人朝床邊走去。

  等走到床邊聞到那股味,如意又呆了呆,小心翼翼地瞧蕭玉珠看去,正好對上蕭玉珠平靜無波的眼,她心裡猛地一驚,忙收回了眼。

  這日近午蕭玉珠隨狄趙氏下了廚,上午她在狄趙氏身邊做了一上午的繡活,婆婆好幾次欲言又止,待到了廚房,想是忍不住了,叫了蘇婆婆和丫環出去,便朝她道,“知道昨日的事了?”

  蕭玉珠搖搖頭,“只知爹打了夫君。”

  狄趙氏看著嬌嫩如鮮花的兒媳一眼,她今天穿了一件六成新的淺綠上裳,藍色長裙,是淮安城裡小姑娘偏愛常穿的衣裳。

  她穿得甚是好看,只是衣裳確也是舊了。

  她帶來的布料,好的稍差一點的,也全打發出去了。

  也難怪大兒覺得對不起她。

  婆婆看著她又不說話,蕭玉珠等了又等,沒等來她的話,就先開了口,“臉都腫了,腫得很高。”

  “沒擦藥?”狄趙氏頓了頓。

  “擦了,”這次蕭玉珠笑了笑,“等會還去給他擦一道,娘,你說好不好?”

  她笑得甚是嬌美,帶著幾分天真,趙狄氏用未沾水的那只手摸了摸她的頭髮,想著她還小,有些話便沒有全說出來,只是提點她道,“過兩月就是鄉試了,你陪他好好念書,等考了功名,你們就好了。”

  蕭玉珠聽得滿頭霧水,但聽得話是好的,頭連點了數下,轉頭就拿刀一絲不苟地去切菜。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18 02:37 PM

☆、9

  淮安州下屬縣城有淮南,淮安,蘇河,古安四個縣城,淮南是州城,但地方最小,與淮安州最大的縣城淮安縣毗鄰,不及淮安一半大,但淮南有著京安運河的港口,二十年前京安運河修建後,淮安州的知州府就從淮安搬到了淮南,從此淮安只有縣衙,沒有知衙,行政地位自此下降。

  淮安州每年院試的地方設在淮南的知州府衙,朝廷委派監察的提督學政是三年一換,得知今年的學政不再是當朝右派的人,狄增聞訊也是大松了一口氣。


  三年又三年,因上上任學政紀文紀家與狄增有私仇,他走後接任學政的是他的同門師弟,又是右派之人,接連六年的院試,狄禹祥便連個秀才的功名都沒考中。

  這任學政雖是左派之人,與他清派也有眾多不合之處,但無私仇,只要狄禹祥發揮得當,這次應是八九不離十。

  確定了這次學政的來歷,狄增這幾天都不許狄禹祥出門,生怕他再做那有失身份之事。

  狄禹祥臉上有著被其父煽出的指痕,這幾天也沒想出去,只是外邊的事還需他過問,他便在後門使了銅子,叫一個經常見著的小乞兒去與人報了信。

  那天他從廣武樓剛出來,就被衙門裡的衙役不小心看到,那衙役不知他為何在販夫走卒聚集的茶樓出來,想必是通知了他父親。

  這日一回到家中,他娘告知他爹找她去問過話,狄禹祥心裡就知他爹心裡大概有數了,認為他幹起低販高出的商人之事。

  家中一直貧寒,狄禹祥十三歲那年跟著同窗一友幹起了買賣之事,雇人從鄉下的農民那裡買菜,趕著馬車當日回來,第二天早上就能全賣出去,一次也能掙上二十來個銅板,只是這事不出三日,就被他爹知道了,他被打了一頓,關在屋裡面壁了半月,出去後,那位商人之子的同窗就不見了,他們舉家遷出了淮安城,從此他們再也沒見過,狄禹祥從此之後就一心唯讀聖賢書,不再沾家中銀錢之事。

  只是家中一年比一年貧寒,父親為官十來年,名聲雖好,但隨著弟弟們日漸長大,家中日子卻是一年不如一年。

  他娶妻後,家中雖不至於家徒四壁,但他也知道他們家在外欠的帳已有五十兩銀錢之多,就是敬仰他父親清名的東門張掌櫃,也是無力賒欠他家米糧了。

  他知道他爹想讓他有出頭之日,但現眼下家人都養不活,再清清白白下去,不過也是一事無成罷了。

  小妻子這些日子常數她首飾盒裡的銀釵子玩,他怕家中境況再不改善,她盒裡的銀釵怕是得少上一根。

  狄增招了狄禹祥去前面衙門,狄禹祥聽了他所說今年的學政不再是右派的人,他也是松了一口氣,等了這麼多年,總算是等來了這麼一天了。

  父親與紀家有不可開解的夙仇,一直打壓父親,這些年來一直也沒有放過他們家,現下總算指有松隙,狄禹祥也知這是難得的機會,不能錯過。

  只是來的雖不是右派之人,而是左相左派的門徒,但也不是父親所屬的禦史清流一派,還是不能吊以輕心。

  走時,狄增囑咐他好好溫書,狄禹祥拱手應了是。

  回了後院,看到小妻子站在院中在翻曬蘿蔔條,狄禹祥加快了步子走了過去,把她從大太陽底下拉回了屋中,問她,“丫環呢?”

  蕭玉珠從婆婆手中討了活,這蘿蔔條還沒翻到一半就拉到了屋中,夫君口氣還有點凶,她不由怔了一下,才呆呆回答,“讓她們跟婆婆出去買東西去了,婆婆說你念書辛苦,要去買個豬腦袋回來給你補補。”

  “蘇婆婆也去了?”

  蕭玉珠點頭,朝凶她的夫君有點怯怯地笑了笑。

  “哪用得著這麼多人?”

  “娘說,還要買擔蘿蔔回來做醃蘿蔔,這樣過冬家裡就有菜下飯了。”蕭玉珠一五一十地報導,“我看要買的東西多,就差如意如花跟著去提東西。”

  “到時讓老黃過去取一趟就是。”

  “老黃出去了,說是替爹跑腿送信去了。”蕭玉珠說著就往太陽底下看,拉著她夫君的手搖了搖,“還沒翻好呢,夫君,我翻好就回來陪你。”

  “你坐著。”狄禹祥搬來了椅子放到廊下,拉她坐下,臨走前摸了摸她被曬得徘紅的臉,囑咐她道,“一邊看著,莫要來了,要聽話。”

  說著就去了院中,沒幾步就到了篾竹盤前翻起了蘿蔔條。

  蕭玉珠著實沒料到他會這麼做,嚇得從椅子上“蹭”地一下站了起來,瞪著眼睛看著他熟練地兩手齊動,翻起了蘿蔔條。

  她看了一會,嘴邊的驚訝變成了微笑。

  老實說,她這夫君,真是一天比一天讓她側目,蕭玉珠想怕是她也是料錯了她爹了,她這個託付終生的良人,怕是父親精挑細選才為她選來的。

  **

  狄趙氏這次買回來的東西有點多,一擔帶著土,沒洗乾淨的蘿蔔,一顆豬腦袋上面還有著毛要收拾,一副豬腸子要洗,兩條豬腳要清理,還有二十來顆要做老壇酸菜的白菜要醃。

  在蕭府時,雖然蕭府沒分家,但各家都是有小廚房,蕭玉珠也常在廚房下廚,但做的都是父女兩人用的飯菜,哪有過這麼大動靜,尤其那還沒拔毛的豬腦袋,血腥醜陋,她看著連眨了好幾下眼,才別過眼神鎮定好心神。

  蘇婆婆拿鐵燒紅去烙毛,那血紅的鐵烙一撲上去,那豬腦袋上的毛就“嗤嗤”地響,看得一旁討了拔蘿蔔葉子活在做的蕭玉珠喔著小嘴,替豬腦袋感到肉疼。

  狄趙氏看著她驚奇至極的小樣,不由好笑,問她道,“珠珠怕不怕?”

  蕭玉珠忙搖頭,“不怕不怕。”

  又轉說道,“娘,等會我來切蘿蔔條。”

  “不用了,”狄趙氏笑著搖頭,“你等會把白菜洗好,去把它們曬乾。”

  “好。”只要不讓她閑著乾瞪眼就好,蕭玉珠領了婆婆給她派的最輕的活的好意。

  等到晚膳,狄家吃了一頓肉料的晚飯,燉得香香濃濃的豬腦殼肉,還有用酸菜炒得極其下飯的豬腸子,狄家那幾個比其兄更為寡言的小叔子埋頭就是吃,蕭玉珠是一邊忙著給夫君夾菜,一邊給婆婆夾兩口,不等多時,兩碗肉就沒了……

  真能吃!蕭玉珠手拿著筷子,看著空碗,那筷子是下也不是,提上來也不是。

  “蘇婆,添菜。”狄趙氏不愧為當家主母,有經驗得很,提高聲音喊了一句,蘇婆婆一句“來了”,就又端上兩碗肉過來。

  蕭玉珠先前在廚房看著每樣都添了兩大碗,以為這是要送給哪家去吃的,哪想……

  不到轉眼間,她就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了。

  “吃罷。”狄禹祥見小妻子還睜著眼看著大碗,他不由笑了笑,給她夾了點瘦肉放到了她碗裡。

  “哦,哦,哦。”蕭玉珠連“哦”了一聲,被三個小叔子奇怪地掃了一眼,然後他們的筷子就又伸到肉碗裡去了,一伸一縮,不過在她眨眼之間,如若瞧得慢了,還能當是幻覺。

  當機立斷,蕭玉珠飛快地給狄禹祥夾了兩塊肥肉,又給婆婆夾了一塊,把她看中的那塊瘦肉也夾到了碗裡,這才輕出了一口氣,不再擔心一會就沒了。

  前幾個桌上沒多少肉,對菜小叔子們也沒這麼動手快過,只知他們一頓能吃四碗飯,她還以為他們特別愛吃飯,現下她可是知道了,小叔子們不光特別能吃飯,連肉也特別能吃。

  難怪家中不寬裕,就這個吃法,甭說公爹俸銀就那麼些,就是再多個倍,也經不住這幾張嘴。

  狄禹祥在旁看著小妻子瞪得骨碌碌的眼,不知怎地就是覺得好笑,他把她夾到他碗裡的肉把生膩的那頭咬下,把剩下的那點香濃的瘦肉放到她碗裡,得來了她的一個傻笑。

  於是,這陣子因著生計而生的那點躁意便被完全撫平了下來。

  她是真不在意,不在乎家中寒酸,過不了錦衣玉食的日子,也不在乎每日都要做事,空不下什麼時間賞花看書。

  與家裡人吃飯吃了這麼久,她知道娘與他常讓著弟弟們多吃,好的多的都留給他們,她也不搶,只是給他們多夾兩筷子菜,自己碗中卻常是空的,私下問她為什麼,她道他吃飽了才能好好念書,娘吃好了才能好好操勞家務。

  岳父說她隨了她娘,性子善心地好,對家人從來都是一心一意,讓他對她好一些。

  其實用不了岳父那一番話,朝夕與她相對,瞭解她的性情越多,狄禹祥也沒法不對這個小妻子好,他如此喜愛她,以後只會讓她過好日子。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18 02:38 PM

☆、10

  兒子們吃相不好,狄增皺了眉,本想咳嗽一聲加以提醒,但這時狄趙氏朝他輕輕地搖了一下頭,在妻子的示意,狄增止了嘴。

  隔半月就要吃一次大肉,他知道她每次都要準備很長時間才給家裡人進一次肉,說來,確是他無能了,狄增看著頭埋在碗裡的三個小兒,筷子頓了一下,把碗中妻子夾給他的一塊肉給了坐在身側的小兒狄禹晨。

  “謝謝爹。”鼓著腮幫子在嚼筋骨肉的狄禹晨朝狄增一笑,狄增給的肉咬了一口,把另一半分給了他邊上的三哥狄禹林,“三哥,爹給的這塊大。”

  狄禹林把肉塞進嘴裡,朝他點頭,就又埋首扒飯去了。

  那邊蕭玉珠聽了他們的話,這時狄禹鑫吃飯嗆了一聲,她轉身朝站在門口的丫環招了一下,示意她把放在側邊桌上的茶水拿來,倒一杯放到二公子手邊。

  “吃罷。”見她忙著,狄禹祥又小聲地了她一句。

  狄家規矩沒蕭家多,但飯桌上還是不許多言語的,蕭玉珠不好意思一笑,這才安安靜靜地用起了飯。

  這一頓飯,連最後一點豬腳湯都沒剩。

  這點蕭玉珠心下是有點可惜的,她還想著明早一早做豬腳麵當早膳給狄禹祥吃,她做這道麵是最拿手的。

  碗筷由蘇婆婆帶著丫環收拾,這幾天蕭玉珠把丫環都交給了蘇婆婆使喚,讓她管著,讓她分配她們活幹,頭兩天如意如花有些不滿,有天早上送水到他們房裡,給蕭玉珠梳頭發的時候刻意問了蕭玉珠不知老太君現在府裡好不好,若是有空,她們還想上門去給老太君磕頭謝恩。

  蕭玉珠當時沒說話,等狄禹祥走了,她招了兩個丫環到屋裡,問了她們一句,“你們是不是還等著二老爺回來抬你們當姨娘?”

  當下如意如花面色煞白。

  “去做活吧。”蕭玉珠說完揮退了她們。

  後來,這兩個丫環就老實了,讓她們幹什麼就幹什麼,連先前那點慢手慢腳也沒了。

  她們知道她們是被老太君攆出來的,還當沒人知道,哪想,這位看著不管事的大小姐竟是清楚。

  蘇婆婆得了兩個丫環使喚,減了手上的活,心中也是高興,對著當家夫人的面也常對蕭玉珠有讚譽之詞。

  蕭玉珠早上一起就跟著狄趙氏為家事操忙,給她的事,就算是因先前沒做過做得有些慢,但樣樣都做得好,看得出是用了心盡了力,狄趙氏也真真是舒心不已,當自己家來了道福氣。

  蕭玉珠進了門,忙過頭些日子,家中的一些瑣事等她上手了,狄趙氏也可放心讓她去做,這時她一天也能抽空休息一會,不必事事親躬,什麼事都要跟著做,狄增看在眼裡,見妻子無需像以前那樣忙得天天打轉,連個一時半刻歇息的時辰也沒有,心中也是安慰。

  一家人和和睦睦過著,眼看離狄禹祥一家四兄弟打算去淮南趕考的日子,這次四兄弟打算一起考,著實讓狄增夫婦操心不已,這次狄家多了一個蕭玉珠,也是跟著一併操心了起來。

  **

  家中有婆母和下人操勞,便是買個針錢也有自己的丫頭跑腿,蕭玉珠身為新媳婦,更是不想在新嫁出的頭一年因著點小事踏出門去,狄家雖是規矩不如蕭家森嚴,但她向來自律甚嚴,有些事她不允自己鬆懈,所以想著出外買些大物件,因著不放心身邊的兩個丫環,婆母那邊更是不好麻煩,所以一直都沒出手,這天總算等來了奶娘過來看她,乍一見到登門拜訪,她喜得眼睛差點都找不著縫。

  戚氏本是蕭母陪房,但蕭母視她為妹,不舍她為人妾,放了她的賣身契,在府外給她找了個老實巴結的小生意人嫁了,當年還舍了私下的銀子做她的陪嫁,戚氏本被放出了府,但蕭玉珠生下來後蕭母身上無奶,戚氏就放下了家中的小胖兒子進了蕭府給蕭玉珠餵奶,後來見蕭玉珠在府中沒個體貼人陪著,為免她吃虧,就差了厲害的女兒進來服侍她,只是小小姐一嫁,跟她那菩薩心腸的娘一樣,怕陪嫁丫頭的名聲耽誤春鵑的婚事,就打發了春鵑回去。

  淮安風俗是新媳婦三月不得出門一步,這時娘家人若是無事,也是不能登門的,若是此間登門就是打夫家的臉,有夫家對小娘子不好上門來說理之嫌。

  便是蕭元通為縣衙主薄,這月也只在前面縣衙做事,從沒來過狄家人住的後院。

  戚氏總算是熬過了頭三月,思前想後,提了一籃子的雞蛋過來,見到狄趙氏點頭哈腰行過禮,等狄趙氏請了她坐,兩人聊過一陣,知曉狄趙氏的和氣後,那眼竟也是笑得找不著縫了,對著狄趙氏連連說道,“我就知道夫人是個善心人,那心地是頂頂好的。”

  說著連豎大拇指,再道,“我家小姐是找著好人家嫁了。”

  狄趙氏見戚氏笑得滿臉喜氣,也是好笑,旁邊蕭玉珠眼睛也彎彎,雖還是端莊地坐著,但眼裡的喜氣是藏不住的。

  聊了一會,見還到午,狄趙氏便出言道,“吃了午飯再回罷。”

  “這哪使得。”戚氏連連擺手。

  “來了也沒什麼好招呼你的,吃頓便飯再走。”狄趙氏說著就起了身,“你跟玉珠好好聊聊,我去廚房一趟。”

  “誒,夫人誒,那我叨擾了,謝謝您,您慢點走……”戚氏忙起身,笑著恭敬地送了她出門。

  狄趙氏一走,蕭玉珠見戚氏在朝她磕頭,忙止了她,拉了她到身邊坐下,笑著跟她說,“一出日子就來看我了,可是想我了?”

  戚氏本歡天喜地,聽她這麼一說,眼睛一紅,“可不就是,奶娘這心啊,自那天送了你出門之後就沒好過。”

  “好了,知你念我。”

  “下次帶春鵑來看你。”

  “可找著好人家了?”

  “找是找著了,但還得看看。”說起女兒的事,戚氏有些慎重。

  “看看好。”問過丫頭,蕭玉珠便靠近戚氏的耳朵,輕輕在她耳邊耳語了幾句。

  “這可怎使得?”戚氏一聽瞪圓了眼,“怎要花你的……”

  這時蕭玉珠掩了她的嘴,朝她輕搖了下頭。

  “奶娘莫要這麼想,我聽娘的意思,今年我家四郎都可高中,我這想著的事,不過是我多管閒事罷了。”

  戚氏皺眉,好一會道,“狄家就不能自己……”

  “只是我的一點心意,”蕭玉珠坐回正身,淡淡地道,“一家人嘛。”

  戚氏擦了擦眼角,“你就從了你娘,什麼都學了她。”

  “奶娘……”她這一哭,蕭玉珠有些哭笑不得,又拉了她的手,“娘不好嗎?我學她不好啊?”

  “好是好,可是……”戚氏想起了蕭家是怎麼對付她家小姐姑爺的。

  “人都是有命的,奶娘也知道,狄家不是蕭家,許是我的命要比我娘好些。”蕭玉珠安慰她。

  “是,是要好的,當年算命先生也說過,你是個有福氣的。”戚氏一聽也松了點心,等走時蕭玉珠拿出了兩根銀條讓她去換東西的時候,也不再有話了。

  隔日戚氏早早按著蕭玉珠的吩咐,趁守門人剛起去洗臉的時候,把她要的東西送了過來。

  蕭玉珠做賊一樣按著家裡人的作息時間繞過人,把東西放進了擱她嫁妝箱子的雜物,下午裝作不經意想起,把一小匹青布和幾塊碎玉拿了出來。

  “我這才想起來呢,都忘了那箱子底下還有這些東西。”蕭玉珠朝狄趙氏笑著道,“想來也可再為夫君和二郎他們縫一身新裳,這幾塊碎玉,也可給他們編幾塊玉墜子帶在身上。”

  “已經都縫了一身了……”狄趙氏有些猶豫。

  “再縫一身罷,正好有料子。”她們先前縫的那幾年料子是粗布中的上品,縫得再好也只到工整,不到體面的地步,蕭玉珠弄進來的這一小匹是藍布,是前幾年蘇河城布織坊裡出來的一種新布,這種布料顏色在一般光線下深藍近黑,賣得價格卻不低,比一般的藍布要高近十個銅板一尺,又比更上品的綢布低不了幾個銅子,所以買的人少,但蕭玉珠以前買過,知道這種布在太陽光的照射下湛藍明亮,在屋子裡又墨色如黑,穿在她夫君身上恰恰好。

  “嗯,”狄趙氏沉吟著,又量了量布,“夠不夠?”

  “應是夠的。”蕭玉珠也量了一下。

  蕭玉珠帶來的箱子多,因她的表現也平常,只像是突然想起,狄趙氏也沒懷疑,婆媳倆又日夜趕制,給狄家的四個趕考生又縫了一身新裳出來,便是玉墜子,一人也編了一個出來。

  很快就要進淮南趕考,戚氏那邊說鄉下親戚殺牛,給他們送來了近十斤的牛肉,婆媳倆謝了她的好意,連著家中買的,一起給考生進補,趕制考場上的吃食。

  蕭玉珠這陣忙得團團轉,一到晚上就犯困,狄禹祥要幫著弟弟們溫習講解功課,夜裡睡得晚,偏她又要等他,忍著困也不睡,便每到戌時,就出書房回臥房,把她抱在懷裡輕輕拍打她一陣,哄得她睡了再去書房領弟弟們念書。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18 02:38 PM

☆、11

  蕭玉珠不比當姑娘那會的清閒,現下每日的日子都有繁瑣之事,與婆婆操持一家老小的吃喝穿戴,就是這些小事,也能從早忙到晚。

  這時八月天氣已是秋高氣爽,但日當中午時還是有些許炎熱。

  那廂蕭玉嬋也到出嫁之日了,但蕭玉珠這段時日為著家中的事一直沒有過問蕭府的事,知道蕭玉嬋的嫁娶之事也是父親通過公爹告知了她一聲。

  她時間都花在家裡,狄家四位兒郎添了兩身新行頭,都是由著狄趙氏帶著她一針一線親手縫的。

  為著他們穿得舒服,還多給他們添了兩件吸汗的棉質裡衫。

  這天明日狄禹祥就要去淮南了,早上的時候他出了門,下午回來,給了蕭玉珠一袋銅錢。

  蕭玉珠一拿到手裡就知,這足有一貫。

  “我不在的這幾日,想要何物,打發了蘇婆婆出去買就是。”狄禹祥與小妻子說著,拆了帶回來的油包的線,露出了幾塊桂花糕。

  “夫君……”蕭玉珠乖巧地在他身邊坐下,打開袋子瞧了瞧,“我想給二郎他們每人支二十文當零用,你看如何?”

  狄禹祥微怔了一下,點了一下頭。

  蕭玉珠朝他不由笑了一下,打開袋子數銅錢。

  一人二十文,每文可買得三個饅頭,想來在淮南城裡,二郎他們要是有什麼看中的,也是有錢出得了手的。

  “這幾日你要不要回蕭府?”狄禹祥趁著這檔子空,問一直沒開口說要回娘家的小妻子。

  “不回了,”蕭玉珠聞言搖了頭,“我讓爹捎樣東西給二妹妹添妝就好,就不出門了。”

  夫君趕考這些時日,她想來想去,還是覺得呆在家裡陪著婆婆的好。

  “家裡不忙,你要是去的話,我跟娘說一聲。”狄禹祥摸了摸她烏黑的頭髮,她頭髮厚又長,挽了個婦人髻在耳後,卻還是面露著少女的天真。

  “不去了,我在家好好等你回來。”蕭玉珠還是搖頭,數好了銅錢,又起身去拿紅紙過來包。

  等她坐下,狄禹祥掰了小塊糕點放進她口裡,見她鼓著腮幫子朝他欣喜地笑,他不由也微微一笑。

  “好。”

  “娘說,進考場那天要穿新衫,討個好吉頭,你要記得,這包袱從頭到腳都是新的,你那天打開穿上就好。”蕭玉珠指點頭幾個用布包好的包袱,“鞋襪我都配好了,到時你換來穿就是,不用費心找。”

  狄禹祥看了看那幾個繡了“祥”字的包裹,輕輕頷了首,轉眼見她朝他笑,他伸手把她抱到膝上坐著,在她耳邊輕輕說,“我不在,你在家要好好的。”

  “嗯,我會聽娘的話的。”蕭玉珠保證地點頭。

  看著她乖巧的樣,狄禹祥輕碰了碰她的耳朵,心裡又重提了一股重氣。

  他想這趟出門,怎麼樣都不能再無功而返了。

  兩夫妻說不了幾句話,狄增派人過來叫狄禹祥去前面縣衙,蕭玉珠在屋裡又把給夫君要帶去的物什又清點了一遍,出得門去,在廚房裡找著了狄趙氏。

  “娘。”

  “來了。”

  蕭玉珠走到灶前,聞了聞已經從裡頭溢出香味的沙鍋,不由笑道,“再熬一會,到了晚上就香了。”

  說著就挽起了袖子,與婆婆一道洗起了白菜。

  “祥兒的物什都打點好了?”

  “都打點好了。”

  “那去歇會罷。”

  “只是疊疊衣服,都是早先備好了的,沒忙什麼,不累。”蕭玉珠把篩子放到跟前漏水,跟婆婆說道,“爹剛叫夫君去前面衙門去了,二郎他們可也是去了?”

  “也是叫去了。”狄趙氏看著眼前膚白貌美的小媳婦,笑了笑問她,“明日我要出去一趟,可有什麼要買的?”

  “家裡都有,不缺。”蕭玉珠搖頭。

  “你二妹妹是後日要出嫁吧?”

  “二妹妹啊,是啊,”蕭玉珠點頭,“是後天。”

  “那要備點什麼送過去的好?”

  “爹要去喝喜酒的吧?”

  “是要去的。”

  “那咱們家就那天送禮就是,我這頭,明日撿兩樣東西,讓爹爹幫我捎回去給二妹妹就好。”

  狄趙氏止了手中的活,“這是……不回了?”

  “不回了,”蕭玉珠笑眼彎彎地跟婆婆說,“去了也只是跟二妹妹說幾句吉利話,也幫不上什麼忙,還不如在家幫您曬曬菜。”

  “哪缺你這一時功夫。”狄趙氏失笑。

  “兒媳還是不去了,”蕭玉珠說到這,咬了咬嘴,不好意思對婆婆笑道,“府裡也沒來人來請,去了也是不好。”

  她話只說了一半,狄趙氏哪聽不出是什麼意思來,蕭府那是看不上狄家呢,沒打算派人來請。

  “嗯,不請,咱們就不去了。”狄趙氏憐愛地朝兒媳道,聲音都輕了許多。

  “我在家陪您,您別嫌棄我。”蕭玉珠紅了紅臉,在婆婆面前明言自己不受娘家人重視,她還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哪會嫌,”狄趙氏啞然,“歡喜都來不及。”

  蕭玉珠聞言紅了紅眼,放下手中的菜,朝她輕福了一禮。

  狄趙氏忙扶了她,“你這孩子……”

  蕭玉珠又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低下頭快快地洗著菜。

  日子一長,就越發覺得讓她嫁進狄家,是她父親思量已久的事。

  **

  隔日一家人送走了家中四郎,人一走,狄趙氏朝垂首不語的媳婦歎道,“平日他們也不怎麼呆在家裡,不知為何這一走,卻覺得家中都空了。”

  蕭玉珠眨了眨眼,把心中殘留的那點不舍眨掉,朝婆婆點頭道,“兒媳也是這樣覺得。”

  這日下午,有賣桂花糕的挑貨郎在門外叫嚷,“賣糖嘍,香甜甜的桂花糖嘍,賣糖嘍……”

  蕭玉珠一聽,忙差蘇婆婆去買。

  蘇婆婆買回來奇怪道,“平時也不往這邊來叫,咋地今個兒就來了?”

  縣衙後門這一塊就住了他們這一戶人家,除了路過,挑貨郎都不怎麼往這邊過來。

  “蘇婆婆,您吃兩塊。”蕭玉珠笑顏逐開,給蘇婆婆挑了兩塊大的放到她手中,拿著油包就去尋她婆婆,“娘,娘……”

  “桂花糖?”

  “賣糖的在後面叫,我叫蘇婆婆去買的,您嘗嘗。”

  “誒,好,好。”狄趙氏在樹下陰涼處剪辣椒串,蕭玉珠怕她手中沾著辣味辣了嘴,把桂花糕放到婆婆嘴邊讓她咬。

  等她咬了一口,她笑著問,“好不好吃?”

  “好吃,好吃。”狄趙氏連連點頭,朝掩不住喜氣的小兒媳好笑道,“吃個糖都這麼歡喜,你這孩子。”

  蕭玉珠咬了一口糖,朝她笑眯了眼。

  第二日淮安城起了很大的爆竹聲,蕭玉珠一聽,就知這應該是來自蕭府不假。

  蕭府離縣衙不算遠,按蕭老太君打算給蕭玉嬋的排場,想來今日淮安城也是平靜不了。

  蕭玉珠早心裡有數,倒也平靜。

  淮安城的出嫁娘的娘家喜酒是早上吃,狄增一大早就去了,蕭玉珠起來後幫婆婆抬篩筐出去曬蘿蔔白菜,忙起來也顧不上想東想西。

  等到家裡準備過冬的乾貨都搬出去曬之後,那邊打掃好屋子,挑好了水,做好了自己份內活的如意走了過來,給蕭玉珠倒了杯水,半晌後朝蕭玉珠小聲地道,“二小姐出嫁,二老爺應是回來了罷?”

  蕭玉珠聽了好久都沒說話。

  這如意啊,那心看來還是沒死。

  蕭府府中丫環都是鄉下貧農手中買回來入府的,一般都心思少,像如意如花這種心思多的沒幾個,她們太不懂事,有了攀高枝的心思,蕭老太君又不好在二叔不表態的情況下發賣了,就把這兩人打發到了她這裡來。

  她們連作妾的身份都沒有,她以為跟了她,這兩丫環多少也明白了點,可哪想,還是沒認命。

  “去做事罷。”蕭玉珠沒回答她,淡淡說了這一句。

  丫環們攀附的心思是有,但還是根本認不清她們的命。

  連她這個蕭府大小姐,因著嫁的人家背後無勢,蕭家都看不起,她們這種可以隨意打罵發賣的奴婢,蕭府能有誰還能記起她們?

  她們以後是好是歹都要看她,但還是沒把她當真正的主子,蠢笨至此,蕭玉珠也就沒了那個調教她們的心思。

  下午賣桂花糖的賣貨郎又來叫了,蕭玉珠當時正跟狄趙氏在做針線活,聽到叫聲就拿著繡框站了起來,朝狄趙氏一福,笑道,“娘,我想買兩塊。”

  瞧她那歡躍站不住腳的模樣,狄趙氏笑著搖搖頭,把銅針放發裡磨了磨,淡淡地道,“買兩塊能頂什麼用,多買兩塊,讓娘也吃點。”

  “誒,好。”蕭玉珠一聽,放下了繡框,去叫蘇婆婆去了,“蘇婆婆,蘇婆婆……”

  她走後,狄趙氏先是眉頭一皺,後想起這怕是大兒讓賣貨郎挑到這邊叫賣的,不由輕笑出聲小聲笑道,“這孩子。”

  倒是真知道心疼媳婦兒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18 02:39 PM

☆、12

  蕭府那邊二小姐高嫁,過了幾日,打發了個下人過來給蕭玉珠送了一籃子喜糖。

  那廂狄家村來了人,挑了穀子桔子進了狄家。

  穀子和桔子都是今年狄家村的收成,領著村人來的狄八伯說穀子剛曬好,就來得晚了些,就沒來得及趕上送大郎他們去淮南。

  這次鄉下來了不少人,一則是給狄家送點穀子桔子吃,二則重點是到淮安來賣秋桔貼補家用的。

  這次來的人不全是狄家兄弟裡的,但都是族人,雖是各家賣各家的,狄增在淮安城為父母官,族人來了不可能讓他們住到外面去,慣常留了他們的房,供他們的住宿和飯菜。

  族裡來了人,要做的事就多了,要打掃出幾間屋子出來住人,屋子自是有丫環打掃,但做飯這些事蕭玉珠就要搭把手了,近十個人的飯菜哪怕家裡有幫手,做起來也還是費力,早上買回菜來洗好切好,就差不多到做午膳的時候了,吃完飯,歇不得一來個時辰,就要準備晚膳的菜了。

  這次來的都是莊稼漢子,個頂個的都能吃,沒兩天米缸就到了底,又讓蘇婆婆換了新米回來。

  走的時候,狄八伯他們去肉攤子上買了十來斤肉放到了狄家裡。

  狄趙氏也是各家都打發了東西回去,蕭玉珠見狀,把得的喜糖分了,一人包了一份糖到他們包袱裡。

  狄趙氏給糖的時候跟八伯他們笑著說,“小媳婦怕醜,就不出來跟列位叔伯道安了,這裡有一小包糖,是我家小媳婦說回去給家裡小孩兒吃的,望各位叔伯莫要嫌棄這份小心意。”

  狄八伯是個不講虛禮的,他點頭收好糖包跟弟媳道,“成,等冬棗熟了,我就叫她伯娘挑些新鮮棗子上來給你們吃。”

  “這哪使得。”

  “不忙,回頭有事上淮安再給你們捎。”狄八伯準備著要走,等幾個族人跟狄趙氏告了別,就領著他們去前面縣衙,打算跟兄弟說一聲,推著放在前面的推車就回去。

  狄家村的人這次的桔子賣得好,沒三天就把推來的上千斤桔子賣完了,得了一筆錢,所以走的時候個個臉上都輕鬆。

  狄趙氏送他們送到門口,回來跟出來了的蕭玉珠笑著說,“今年是個收成的豐年,好兆頭啊。”

  蕭玉珠一聽好兆頭就喜,連連點頭,“是,是個好兆頭,老天爺今年看得起我們狄家,肯定個個都有喜事發生。”

  說著雙手合掌,彎腰虔誠地朝老天拜了拜。

  狄趙氏知她心思,朝她手上沒香也拜得恭恭敬敬,臉上好笑得很,心下也甚是開懷。

  她過去拉了小兒媳的手,拉著她往屋裡走,跟兒媳說著心裡話,“娘跟你說啊,我覺得這次咱們家准還有喜事發生,你看那喜鵲這幾天老在咱們家樹上叫,蘇婆還說,有雁子要往咱們家廊下搭窩呢。”

  “真的?”蕭玉珠黑亮的眼睛瞬間瞪圓,“有雁子搭窩啊?這可是覺著咱們家好啊,在哪搭的,娘咱們過去瞅瞅。”

  說著拉著狄趙氏的手就不願意進屋了。

  “好,好,好,這就過去看。”瞧她一臉迫不及待,狄趙氏拉了她到偏門的廊下去看,果真看到有雁子銜了東西往這邊飛來,只是一見到她們,小東西一轉小眼睛,一扭小屁股,調過背就飛走了。

  蕭玉珠見它飛走了,有點急,不由跺了腳,“怕我們作甚?你搭你的窩就是。”

  狄趙氏“噗嗤”笑出聲來。

  “娘……”蕭玉珠拉著她的手晃了晃。

  “好了,我們走,等會它就會回了。”狄趙氏拉她回去。

  走得幾步,蕭玉珠有些不舍地回頭看,於是她走三步回頭看一步,等到看到雁子真有飛回來,這才高高興興地跟著狄趙氏往主屋走。

  “你這小淘氣。”進屋時,狄趙氏拍了拍她的背,笑駡道。

  “我哪兒淘氣了,我就看看它會不會回,我又沒嚇它。”蕭玉珠搖搖頭,扶著狄趙氏入了座,在她身邊坐了下去,拿過桌上的杯子給婆婆倒水喝。

  這時蘇婆婆進了門來,朝她們笑著說,“夫人,少夫人,老爺們都走了?”

  “走了,你帶著如意她們把被子曬曬,曬好了收到箱籠裡。”狄趙氏道。

  “誒,知道了,我這就去辦。”蘇婆子欠了欠身,說著就往外走去了。

  “娘,中午咱們吃什麼啊?”

  “給你爹做點送過去,咱們隨便對付著點,這幾天你也忙壞了,吃完飯你回屋好好歇一會。”

  “我不累。”

  “聽話,啊?”

  蕭玉珠笑著點了頭,“娘也是。”

  狄趙氏摸摸她的頭髮,微笑點了頭。

  兩人說著家常話,倒是沒有說起在淮南考試的狄禹祥他們,都是太擔心,都忍著沒說。

  只是過了幾天,秋高氣爽的好天氣不再陽光燦爛,天陰了下來,下起了細雨,一下子,天兒就冷了。

  這下,狄趙氏與蕭玉珠都擔心起了趕考的兒郎衣裳帶的夠不夠暖。

  “用藍布做的那身衣裳有點厚,這點冷還是仗得住的,祥兒懂得這些事,知道冷了要添衣,也會叫弟弟們添的。”一聊起來,狄趙氏安慰著兒媳,也是安慰著自己。

  “是呢,夫君什麼都懂得,不怕。”蕭玉珠贊同,看著外面的雨有些心不在焉,隨即她轉過頭,見婆婆皺眉往外看,她不由道,“娘,我們要是備兩件厚點的衣裳,差人送過去,你說……”

  “看看罷,往年也沒有這麼冷得快,要是這點冷,帶的衣裳也是夠的。”狄趙氏道。

  蕭玉珠點頭應了是,“知道了。”

  但隔日起來,雨還在下著,天氣又冷了一些,看樣子,這天兒快入冬,是真正的要冷下來了。

  蕭玉珠跟狄趙氏又提了送衣的事。

  蕭玉珠是操心狄禹祥,狄趙氏是四個兒子都操心,忙讓蕭玉珠去收拾了大兒的衣物,她去給另三個收拾了衣物,差婆子叫了狄增回來,一通囑咐,差人把包袱送到淮南去。

  狄增覺得這天還不是太冷,說不定過兩日這天就又晴起來,這番送衣有點大驚小怪,但狄趙氏著實操心兒子們冷暖,又說了幾句有備無患的話,還是讓狄增答應了下來。

  這雨一下就連著下了七八天,越到後頭,婆媳兩都慶倖及早送去了衣物,若不然連著凍個好幾日,這再好的身體也是撐不住。

  **

  等到月底,天氣是放晴了,但天氣比上旬那會是要冷了,知道考試的時間一過,蕭玉珠就老往門邊逛,看能不能聽到什麼腳步聲。

  等了兩天,才等到狄禹祥他們回來。

  蕭玉珠當時沒守在門邊,正在廚房裡醃要進罎子裡的乾菜,一聽到院門吱吖一聲,她連手都沒擦,舉著沾著乾菜鹽巴的手往門邊去看,一看到真是狄禹祥帶著二郎他們回來了,她剎那眼就笑得彎彎,遠遠朝得他一福,跑進門在有水的盆裡洗了手,急急往外走去。

  “您回來了。”她走到廊門前時,狄禹祥正在上臺階,他穿著她做的藍色儒袍走在午後的烈陽下,背後的長髮隨著他的走動晃著淺淺的金光,蕭玉珠咬著嘴忍著嘴邊的歡喜,朝他一福。

  “回來了。”狄禹祥見著她徘紅的臉,那本有些漠然的眼柔和了起來,他上前握了她的手,朝後向弟弟們道,“跟嫂子請個安,去屋裡把包袱放下出來。”

  “是。”在狄家,狄禹祥一直是那個管他們念書,領他們長大的長兄,有著長兄的威嚴,狄禹鑫他們對他從不敢造次,得了他的話,二郎三郎四郎朝蕭玉珠躬身行了禮,“請嫂嫂安。”

  蕭玉珠一笑,朝他們微微一福身,算是回了禮。

  行過禮,狄禹鑫領著兩個弟弟們朝他們屋子的方向走去,這邊狄禹祥牽著小妻子的手往他們的屋走,問她,“娘呢?”

  “先前還在等你們回家呢,後來外邊來了人,說是王嬸娘家有點事,請她過去一趟。”蕭玉珠扯出被他握著的手,要去拿他肩上的包袱。

  “重,我拿著,你別拿。”狄禹祥扯住了包袱,朝她搖頭,重又拉了她的手,繼續問她,“是師爺家的王嬸子?”

  “是,是那個嬸子。”蕭玉珠點頭。

  “你剛在醃乾菜?”

  “嗯嗯,”蕭玉珠點頭不已,“本來娘在和我做,走了就剩我了。”

  “你的丫環呢?”

  不知怎麼地,雖然她夫君的這句話聽著像是說得溫和,但蕭玉珠覺得有些不對勁,就偏過頭看他,見他嘴角有點冷,看樣子就是對丫環很不滿,她頓了頓,壓低了聲音道,“王嬸子家好像出大事了,來咱們家說是要多借幾個人,這不,娘就讓蘇婆婆帶著如意她們去了,也不知出了什麼事……”

  “這樣,”狄禹祥緊了緊手中的手,“嗯”了一聲,“你別擔心,等會我出去問問。”

  “誒,知道了。”他們走到了屋子前,他松了手去推門,蕭玉珠去夠他肩上的包袱,包袱一到手中真是好沉,她險要有些拿不住,不由輕“啊”了一聲。

  “給娘和你帶了些東西。”見她訝住,狄禹祥笑了起來,接過她手中的包袱,“東西有點沉。”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18 02:52 PM

☆、13

  “呀?”蕭玉珠有點呆,“給娘和我帶了東西?”

  見她發傻,狄禹祥笑得嘴角眉梢都是笑意,他往後輕輕一攏,手抵住了她的後腦勺,笑著問她,“可是不信?”

  蕭玉珠咬著嘴角笑著搖頭,只管笑不管說話。

  她朝狄禹祥甜甜笑著,那樣子,有著兩分傻氣,卻甜蜜得足讓站在她面前的少年郎為之心悸不已。

  “打開了給你看,嗯?”

  “嗯。”蕭玉珠點了頭,在狄禹祥欲要動手打開包袱的時候,她抓住了他欲要抽離的手,與他道,“你真好。”

  這個人跟她以為的總是不一樣……

  她說得讓狄禹祥失笑不已,他輕柔地拍拍她的手,解開了包袱。

  蕭玉珠探頭仔細去看,看見衣物外還有一個包袱,她伸手去解開,發現了兩面銅鏡,還有兩個包起來的共有二十來隻鑲了些銀邊的釵子。

  “怎有這麼多?”饒是蕭玉珠是蕭府大小姐出身,也是有些呆住了。

  一次買這麼多,再便宜,那也是不少銀兩。

  “三文錢一支,我便挑了些買了。”見她驚得握住了嘴,狄禹祥卻笑了起來,與她解說道,“這邊的十二支是你的,這邊的是娘的,晚些時候你給娘送去。”

  “我怎能用得了這麼多?”蕭玉珠紅了眼。

  “用得了,一天一支罷。”狄禹祥除了笑,神色還是淡然。

  蕭玉珠愣了好一會,以為不著痕跡地輕呼了幾口氣,這才笑著說道,“那好,一天一支。”

  說是這樣說,但紅了的眼睛還是透露出了她被感動的心跡。

  她把包袱收了起來,把給婆婆的東西歸整了一下,在狄禹祥看不見的地方又深吸了好幾口氣。

  就是在蕭府這麼多年她已穩重成性,在出門的時候她還是連著看了狄禹祥好幾眼,所幸她夫君不是個捉狹的,便是瞧得她看他,他也只溫和一笑,眼睛裡還有著柔光。

  “夫君,你們可用了午膳?”

  “用了。”

  “趕了路可還是有些餓的罷?我去給你們下碗涼麵,清熱填腹,你看可好?”

  “呆會罷。”

  “我去罷,娘可能一時半會也回不了。”蕭玉珠笑著說。

  狄禹祥好一會都沒說話,在蕭玉珠有些捺不住要重問前,他開了口,點頭道,“也好。”

  “那好,你跟二郎他們去主屋涼涼陰,桌上有涼茶,你們先喝幾口,我一會就好。”蕭玉珠朝他一福,輕快地邁了步子往廚房走去。

  她這兩天等著人回來,所以廚房裡備著給人吃的涼麵也好,還是八寶飯也好,都有準備一些,眼瞅今天熱,下涼麵也是好的,而且下麵快,她松了火爐灶子燒起了熱水,又一邊去切放在涼水裡冰著的肉做新鮮的肉臊子,忙得不亦樂乎。

  廚房裡的灶火是兩個坑,一邊燒熱水,一邊燒菜互不耽擱,等到水開,蕭玉珠正要熱油炒肉臊子的時候,看到狄禹祥進來了,她先是呆愣了一下,接著急道,“您怎地來了?快點出去,我這就做好了給你們端出來。”

  狄禹祥朝她搖頭一笑,“不忙,你慢點做,吃完了我帶你出去走走。”

  他這話一出,蕭玉珠足實呆了,愣愣地道,“您帶我去哪啊?”

  好好的人家,哪有婦道人家隨便出去走的啊?

  見她發傻,狄禹祥靠近她,卻在離她一步之遙蹲下,往火灶裡看了看火,添了兩根柴火,才起身與她淡淡地道,“等會帶你去王師爺家接娘回來。”

  蕭玉珠這提到噪子眼的心頓時松了下來,這時她放到鍋裡的油已出熱,她也來不及說什麼,趕緊把肉放進鍋裡爆炒,加了剛醃制不久的新鮮剁辣椒,熱炒出來趕緊出鍋,又灑了蔥花上去,聞到香味,她這才真真地松了口氣。

  她這手法,也是跟婆婆學了不久的,生怕出錯,聞到香味,才確定自己是出了師了,不會讓夫君吃到差的手藝。

  肉臊趁著火候做好,那廂燒火的鍋也開了,她忙把這陣跟婆婆做好曬乾的麵條拿出來,往水裡放面,邊放邊跟夫君說,“是娘做好的,我也有幫著做,你呆會嘗嘗,看有沒有勁道。”

  說著下了面,又匆匆去了酸罎子去拿酸蒜頭,拍了放到肉臊裡,等會分到湯裡,好開胃。

  拍好酸蒜頭,又把熬在小沙鍋裡的骨頭湯端到了灶面上分湯,她小心翼翼地拿著勺勾湯,怕灑了勺,小沙鍋裡的湯不夠。

  她忙著這些事,也顧不上旁邊站著的夫君,等到麵條下好,用冷開水焯了一次,肉臊也往麵條上鋪好,她這才松了口氣,才抬眼去看人,卻見他眼眸安靜地看著她,見到她看他,他似是輕吐了口氣,過來握住了她的手腕,去瞧她的手。

  “被油濺了點紅。”他道。

  “不礙事。”許是剛才急著把肉臊鏟起來濺到的,不是很燙,皮膚也只是起了一點紅,過個夜就好。

  “不疼?”

  “不疼。”蕭玉珠搖頭。

  “嗯。”狄禹祥沒再多說,去找了木盤過來,把麵放到了上面,自個兒端著走了。

  蕭玉珠跟在他身邊,先是覺著不妥,但又覺著這時說話不好,便默默地跟在了他身邊不再言語。

  許是她確是跟婆婆學著廚房的手藝過關,也許是二郎他們確是餓了,三大碗麵一放到他們面前,他們先是拱手道了謝,埋頭沒得多時就已全然吃完,這時他們兄長尚只慢慢吃到半,而他們碗裡的湯都已是見了底。

  “可是不夠?”蕭玉珠看著他們有些擔心。

  她語畢,狄禹祥掃了弟弟們一眼,這時只見二郎狄禹鑫忙開了口,道,“已是飽飽的了,嫂子莫擔心。”

  “嗯。”蕭玉珠笑眼彎彎,不過這時與夫君同一條長凳的她還是起了身,拿了一盤桔子過來,“你們吃點桔子,不夠晚上娘我和多做點給你們吃,都在外頭辛苦了這麼些時日,這幾日定要好好補補才是,看你們都瘦了。”

  這下,二郎他們面面相覷,頗有點些啼笑皆非,萬萬沒有料到嫂子嫁進來沒有多久,那模樣竟跟母親無二,見著他們就是擔心他們餓了,幾日不見,看著他們就是覺得他們瘦了。

  四郎狄禹晨是家中麼兒,父母們要多看照些,哥哥們要多關照些,就算學著兄長們慣來穩重自持的樣子,性格還是要比兄長們跳脫些,這時二郎三郎因礙于兄長威嚴不敢與嫂子多語,他倒出言與蕭玉珠道,“嫂嫂,我們沒有瘦,如若不信,你問問爹,自是不假。”

  他正兒百經地回道,蕭玉珠笑了起來,覺著他分外可愛,點著頭道,“四郎小叔說得極是,爹的眼睛向來厲害,我回頭問問他去。”

  四郎得了准話,嚴肅地點了頭,讓蕭玉珠看得更是覺得狄四郎天真可人,就又剝了個桔子,放到了他手中,“四郎多吃點。”

  “謝謝嫂嫂。”狄四郎拱手,先道了禮,這才掰開了桔子張嘴入吃。

  蕭玉珠眼往旁邊狄禹祥瞧去,他已吃完麵條,正一口一口慢慢用著湯,蕭玉珠見他用得慢,也不催,只是把桔子剝好,連白梗也去得一乾二淨,一瓣瓣黃澄澄極其喜人放到盤中,等著他吃。

  狄禹祥不聲不響,喝完最後一口湯,又把她剝的那個桔子全吃完,端過她送過來的茶水喝了一口,才與弟弟們淡淡地道,“爹娘都不在,你們也累了,自己打水洗好腳臉,先歇息一會,爹娘回來了,自會來叫你們,去罷。”

  說罷,揮了下長袖。

  狄禹鑫等自是領命,相繼起身,向兄嫂拱手退了下去。

  等他們走後,蕭玉珠悄悄地跟狄禹祥說,“要不,你也去歇息會,到了時辰,娘自也是回來了。”

  狄禹祥“嗯”了一聲,沒有說話,等到杯中茶水全喝完,他開口道,“我不累,沒什麼事,帶你出去走走。”

  蕭玉珠本想說不妥,但看著他把茶杯輕輕擱下,一副怕損害了杯子的樣子,就什麼都說不出口了。

  他對她已是珍惜至極。

  出門前,狄禹祥拿出了一個長長的帷帽,戴在了她的頭上,聽到她長長地舒了口氣,他淡淡一笑,伸出手透過帷紗輕摸了摸她的臉,微笑著說,“我哪捨得有人看你。”

  他這話一出,在青色帷紗帽裡的蕭玉珠剎那紅了臉,好一會都忘了要如何動彈才好,被他拉著手出門的時候,都忘了怎麼走路,同手同腳走了好長一段路,差點跌倒後才恢復了正常。

  她這時又才記起,她嫁的這個少年郎,完全不比她在蕭府裡看到的那些可輕易看透猜透的兒郎,他做事行事,從來不與她所以為的那樣相像。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18 02:53 PM

☆、14

  蕭玉珠以為狄禹祥所說的走走是走去王師爺家,哪料等出了門,走了一段,兩邊店鋪林立,還有一些擺放針線木偶的攤位,來往之人甚多,她從沒出過什麼門,見到這些,不免腳步慢上了一些,想多看兩眼。

  她身邊的狄禹祥一直不聲不響,只是在糖擔子那時,他停了步,稱了一斤桂花糕,放了兩個油包包著。

  “這個,呆會到了師爺家,你給吉祥的妹妹,這小份,我先放在袖中,回頭回家了再給你吃。”

  “諾。”帷紗下,蕭玉珠輕福了一禮,說著就要接過他手中的油包,此時笑著的狄禹祥朝她搖了下頭。

  “我拿著。”他道。

  說著走了幾步,瞧得一處,他朝她道,“那是糧鋪,店掌櫃姓張,家中米糧除了發放的和親戚們送來的,皆是從張掌櫃那買的。”

  蕭玉珠停下步子,仔細看了看,在帷紗下笑著與他道,“玉珠記著了。”

  狄禹祥微微一笑,蕭玉珠在帷紗下看不清仔細的樣子,但他眼睛裡透出的柔意還是感覺到了,心中也添了幾分歡喜。

  她伸出去手去,悄悄抓住了他長袖的一角。

  少年郎懂得妻子的矜持與羞怯,怕她不自在,裝作什麼也沒看見,悠閒地往前走,只是當偶有相識的路人朝他打招呼時,他不再左手兩手相握作揖禮,而是微微低頭欠腰,回了人家的招呼。

  那姿態,端是灑脫清逸,瞧得蕭玉珠咬著嘴角,也是止不住那上翹的嘴角弧度。

  有些相識之人見著他身後慢他半步的小娘子,就知是他剛娶不久的嬌妻,有那多禮的,便也會兩手一拱與她見禮,“小娘子好。”

  蕭玉珠那握袖的手就松了,收回維紗內,兩手輕輕一搭,盈盈輕福一下還禮。

  等人走後,狄禹祥就會慢上兩步,等她重握了袖角,這才提步。

  如此幾次,蕭玉珠也大膽了些,靠他又靠得更近了點。

  又識得幾處鋪面,狄禹祥帶了她往一條小巷子走去。

  “快到了,可還能走?”他回頭輕問了她一句。

  “能的。”蕭玉珠緊了緊手心,發現手心裡有點汗,怕是沾濕了他的衣角,便忙不迭地低頭去瞧那一角,見只是微有點濕意,不由松了一口氣,拍了拍那微濕的衣角,打開掙了掙,見瞧不出什麼褶痕,這才放下來。

  “夫君……”她抬了頭,見他鼻尖有汗,拿了帕與他拭了拭,上下看了他一遍,見身上無不妥之處,這才微笑去看他。

  “走罷。”狄禹祥微笑看她。

  “是。”

  等到了王師爺家門口,那門虛掩,裡面傳了一陣的吵鬧聲,男子的聲音像是在咆哮,還有婦人的大聲啼哭聲,光是在外頭聽著,就知那吵架的場面龐大。

  蕭玉珠那本想往門縫那邊探頭的動作止了,抬頭去看她夫君。

  “先站門邊兒,我叫娘出來。”狄禹祥把油包遞給了她,輕敲了門。

  一會,有婆子叫著“誰啊”過來,不得幾步路就打開了門,見到狄禹祥愣了,“狄大公子,您怎地來了?”

  說著就回頭朝裡大聲喊道,“狄夫人,夫人,狄大公子來了!”

  她又忙推開了門,“您快快請進。”

  “三婆婆,不急,我娘在?”

  “在,在在,您快快請進。”

  “珠珠……”狄禹祥回頭,叫了得了他的話,就偷偷站在一邊不聲不響的小妻子一聲。

  蕭玉珠得了話,從門邊走了幾步,站在了他的身旁。

  老婆子又愣了一下,忙朝她見了禮,“原來少夫人也來了。”

  說話間,狄趙氏已經走到了門口,見到大兒子大兒媳都在門邊,不由笑道,“大郎回了?”

  “是,在家中歇了一會,就帶玉珠出來接您了。”

  “進來,跟王嬸子見個禮。”狄趙氏已經牽了蕭玉珠的手,細心地替她把帽子摘下,給了匆匆過來的丫環接著,拉著他們到了一處廊下,“你們就在這站著,裡邊人多,等娘跟王嬸子說過後,這就回去。”

  “是,”蕭玉珠把手中的油包給了婆婆,說話之前抬頭看了狄禹祥一眼,與婆婆道,“這是給吉祥妹妹的零嘴。”

  “好,好,”狄趙氏笑著直點頭,“娘等會就叫紫香過來。”

  “是。”

  狄趙氏又看了大兒與兒媳一眼,笑著帶著三婆子走了,三婆子跟在她身後走得幾步,失聲與狄趙氏道,“怎地這般般配?這簡直就是觀音菩薩座底下的金童玉女,夫人您真是好生福氣。”

  他們走得遠了,蕭玉珠也聽不到那婆子的聲音了,抬頭往身邊的人看去,見他正好低頭瞧她,剛才婆子的話沒讓她臉紅,這時她的臉不知怎地又有些紅了。

  “要叫娘回去啊?”她開了口,眼睛往那站在一角,偷偷往狄禹祥身上瞧著的如花漫不經心掃了一眼。

  “嗯。”她盤好的髻掉下了幾根髮絲,狄禹祥伸手替她別好。

  “亂了?”蕭玉珠也伸了手去。

  “一點點,別動,我替你別好。”

  蕭玉珠就止了手,安靜地等著他別髮。

  還沒別好,蕭玉珠就聽到了婆婆的聲音,怕人看到,她輕抬了下頭。

  “就好。”上面的人道。

  果沒有幾下,手就松了下來,蕭玉珠不好意思瞧他看了一眼,得了他的一個微笑。

  這時狄趙氏帶了王師爺媳婦過來,那王夫人來過狄府幾次,蕭玉珠是認得的,見到她,忙見了一禮,“見過嬸子。”

  那王嬸子像是經了什麼事,眼睛都是腫的,見到蕭玉珠勉強一笑,“玉珠來了啊,都怪嬸子不好,大郎跟你來了,也見什麼好招呼你們的……”

  說著,就掩臉哭了起來,這讓蕭玉珠頗有點不知所措地往狄趙氏看去。

  狄趙氏見此輕歎了一口,朝蕭玉珠微搖了下頭,就拉身邊的小姑娘出來,跟蕭玉珠道,“這就是你紫香妹子了。”

  “妹妹……”蕭玉珠笑著叫了一聲。

  那王紫香只有十歲,朝她看了一眼,許是因擔心旁邊那啼哭的母親,她眼睛一直放在其母身上。

  王夫人痛哭了兩聲,見孩子不叫人,忙擦了眼淚,勉強笑著帶著孩子見過狄禹祥與蕭玉珠。

  狄趙氏拉了她一邊,又安慰了幾聲,留下了蘇婆婆,就帶著他們先回去了。

  **

  到了路上,蕭玉珠才隱約從婆婆的口中知曉了王師爺家的事,原來是王嬸子的娘家人今日來了,她娘和她弟媳婦在她家鬧死鬧活,逼王嬸子幫他們還她弟弟在外欠下的賭債。

  “你嬸子啊,是個可憐的。”狄趙氏拍了拍挽著她手臂的兒媳,“這些年一直過得緊巴,過年過節也沒少了娘家人的禮,哪料……,唉……”

  “唉。”蕭玉珠不知道說什麼好,也跟著歎了口氣。

  走在她身邊的狄禹祥聽了淡笑著搖了搖頭,朝狄趙氏道,“這事跟爹說一聲罷。”

  “你爹那個性子,怕是只會說清官難斷家務事,而且他們那邊來的都是婦人,你爹怕是不好出面。”狄趙氏聞言,無奈地歎了口氣。

  “等晚些時候,我跟爹說上一說罷,商量個對策也好。”狄禹祥溫和地道。

  想及有些事他爹還是聽他這個兒子的,兒子平時也是個有法子,狄趙氏想了一下,道,“也好,你去說上一說罷,趕了那家人走,這日子才能清靜。”

  等回到家中,狄趙氏看到收拾了大半,已進了罎子的乾菜,不由愣了,朝跟著她進廚房想收拾的媳婦道,“不是讓你放在一邊,等娘回來了再做?”

  “閑著也是閑著。”蕭玉珠笑著道。

  “你這孩子。”狄趙氏搖頭,洗好手打算做剩下的。

  “娘,讓如意她們來罷。”

  “太陽快陰了,讓她們收菜,這些活我來做。”狄趙氏笑著朝她說,“往年這些罎子也是娘自個兒塞的,你來了,娘也多了個幫手,省事多了。”

  婆婆是什麼事都教她,只有一家主母能做得了的事,也分著讓她做,蕭玉珠心下感激,為此一直學得認真,這時她對著狄趙氏的話燦然一笑,回道,“如此娘也不用太心疼我,有什麼活交給玉珠做就是。”

  好好的千金小姐自嫁進來就要忙上忙下,日子久了更是貼心,狄趙氏確是心疼她的,聽了“唉”了一聲,道,“等冬菜備好了,咱們啊就都輕鬆了。”

  其實有了兒媳帶進來的兩個丫環,家中已經省了不少事了,掃地洗衣擦碗這些瑣碎的事都有了人忙,只是廚房的事和趁著太陽好準備冬菜的時節忙點,想來在過年之前的這些時日,她們也能輕閒一段。

  “是,忙過這陣就好了。”蕭玉珠附和。

  等到晚上用完膳,狄禹祥去了書房跟公爹談事,蕭玉珠也拿了夫君給婆婆帶的東西進了婆婆的外屋。

  “怎麼有這麼多支?”狄趙氏見到釵子也有些呆了。

  蕭玉珠握嘴笑了兩下,笑眼彎彎地跟婆婆說,“想來是見著好瞧的,便給娘和我都買來了。”

  “娘用不了這麼多,你趕緊拿一半去。”

  “不能拿,這是夫君給您的,給我的也沒少,再拿就是玉珠貪心不足。”蕭玉珠朝婆婆靠過身去,捏上一隻雕了兩隻花的釵子朝她笑道,“娘,我瞅著我那些支支都好瞧,看著您的也是支支都覺得好看,咱們大郎眼光不錯,您說是不是?”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18 02:54 PM

☆、15

  “是呢。”狄趙是氏有些怔仲,就著油燈發黃的光看著釵子不語。

  看她眉眼有些憂慮,蕭玉珠略思了一下,猜婆婆是在擔心花了不少銀兩的事,她當是不知情,笑顏如花,“難為他,出門在外還想著娘和我。”

  蕭玉珠這話說來自是好,只是由她這番年紀說來,確還是有些小孩說大人話,狄趙氏是個心裡明白的,見兒媳還拐著彎寬慰她,心下有些好笑,那點憂慮也是褪去了,收起釵子與她道,“你累了一天,回屋歇著去罷。”

  “誒,兒媳走了。”蕭玉珠起身,給婆婆又福了一禮,這才離去。

  等回了屋中,見她夫君未回屋,便打發了丫環把熱水都提到內屋。

  狄家本是有浴屋的,但那是狄家四子以前同用的,蕭玉珠身為女眷,哪怕是一家人,這男女之嫌還是要避之分明,自她嫁進後,她的沐浴之所便放在了臥屋,平時那澡桶也是擱在一角,用屏風擋著。

  “溫鍋裡可還有熱水?”丫環提來兩桶水後,見打來不少,蕭玉珠問。

  “都打來了。”

  “去燒火燒上一鍋。”

  “可是給大公子用的?”如花提著倒了熱水的空木桶,笑著問蕭玉珠。

  蕭玉珠沒答,抬眼看了她一眼。

  如花看著她清冷的雙眼,眼睛閃爍地躲了一下,自知剛才那句笑語輕浮了一點,低下頭小聲地道了一句,“是,奴婢就這去。”

  如意這時看了她一眼。

  蕭玉珠不開口,如意小心地瞄了她一眼,見沒留她服伺,想著應是跟以往一樣不留她們伺候,停了一步的她也跟在了如花背後。

  等到了廚房,如意這才開口,她重重地推了如花一把,鄙夷地道,“你以為小姐不知道你那點小心思?”

  如花一下就眼紅了,眼睛裡念著淚,也不吭聲,提起裙子蹲下燒火。

  如意見罷冷哼了一聲,等往鐵鍋裡打好水,她跟著蹲下燒火,見如花臉邊有淚,良久,如意苦笑了一聲,道,“別想了,如花,咱們賣身契在小姐手上,惹她生惱了,她再賣了我們,賣得比這還差,我們能得什麼好?”

  “不會的,大公子是個好人。”如花擦著眼睛,哪料眼淚越擦越多。

  “就是大公子是個好人,可那是你能想的嗎?”如意見她不開竅,咬著牙低聲狠狠地道。

  “大公子是個好人。”如花抱著自己,她重重地捶了自己兩下,已然痛哭失聲。

  “再好,又然如何,咱們已經不乾淨了,大小姐心裡一清二楚。”見從小長大的姐妹哭成這樣,如意歎了口氣,從懷是取出帕子塞到了她身上,“擦擦吧,別哭了,讓人聽到了不好。”

  “她知道又如何?”如花抬起臉,那有著幾分美貌的臉上帶著幾分倔氣,“老夫人打發我們來就是當通房丫環的,老太君說我們是好的便是好的,只要大公子願意,她若是不願意,那就是不給老太君臉!不給老夫人臉,你看她敢不敢!”

  如意被她這麼大膽至極的話驚住了,一時之間忘了如何回話,便也如此沉默了下去。

  灶火中的火光映著她們的臉,如意皺眉想著如花那膽大包天的話,如花打了個哭嗝,火光在她眼中跳躍著,應出了她那平時帶著嬌怯的眼裡那幾分狠意。

  這邊,那站在廚房門邊,手中握著一個文旦的人轉了身,跟來時一樣,在寂靜的夜裡悄然地走開了。

  **

  蕭玉珠洗到一半從內屋聽到了敲門聲,她忙問了一聲,“誰?”

  “是我,珠珠。”

  不是丫環,蕭玉珠忙起了身,但身上不著寸縷,她攸地一下又坐回了水裡。

  “夫君你回來了。”

  “回來了,可是在沐浴?”

  蕭玉珠扒著浴桶邊輕應了一聲。

  “那我去娘那一趟,等會回來。”

  “好。”

  “我去了。”狄禹祥握著手中的文旦,朝母親的廂房走去。

  這時狄增也回了房,見他拿著文旦過來了,不由問,“不是說要剝開給玉珠吃?怎地拿過來了,無需了,你娘的我已拿了兩個回來了,嚕。”

  狄增示意他往桌上看去。

  “可是要開?”正給他脫外衣的狄趙氏笑著跟兒子說,“你等會,娘這就去拿刀。”

  這文旦是一家有著文旦樹的老農家送來的,那樹是老農家的寶,結的文旦雖不個頂個的都特別大,但果實冰甜,狄趙氏懷著家中的這幾個孩兒時是最喜吃這個的了,那老農知道狄趙氏喜歡吃這個,家中文旦一成熟了些,就特意挑了幾個特別大口子又尖的文旦送來,本來狄增都是要給妻子留著的,想著大兒媳,便讓大兒拿了一個去給媳婦吃。

  哪料,大兒又拿過來了。

  “不急,明兒開了給她吃。”狄禹祥笑著說,“孩兒是來給娘親請安的。”

  “來請什麼安,歇著去……”狄趙氏笑著朝他搖頭。

  “去歇著罷。”狄增與眾子一談,知道這次四子赴考,少則也有兩個會中,心下大慰,說話的口氣也是較平時溫和了不少。

  “爹,孩兒有一事還想問您一下。”狄禹祥笑笑,放下手中的文旦,在母親的示意下坐了下來。

  “說罷。”怕是大兒有什麼課業上的事問他,狄增忙點了頭,在他對面坐了下來。

  “孩兒剛想起來,那荊大人祖籍……”

  大兒的聲音輕了下來,狄趙氏忙朝門邊走去,左右一看見無人,便關上了門,拿著衣裳往內屋走去了,留下了父子倆說事。

  **

  蕭玉珠在房中沒等多時,就候到人回來了。

  見他手上拿了個大文旦,忙接過笑著道,“可是給我的?娘的送過去了沒有?”

  狄禹祥摸了摸她帶著水意的濕潤黑髮,笑著點頭。

  “我這就讓丫環給你打水沐浴。”蕭玉珠見他點了頭,把文旦放到桌上,人就往門邊叫去叫丫環去了。

  狄禹祥回頭去看她,眼睛閃了閃,沒有說話。

  外屋不大,他挑了不靠內屋門邊的一角坐下。

  蕭玉珠吩咐丫環回來,見他坐在了暗處支著頭,這走過去的腳步也輕了,“可是乏了?”

  見小妻子問得小心,狄禹祥拉了她過去,讓她坐在他的位置,他另搬了凳子過來,把她的繡框拿來,靠近她道,“來跟我說說,這花面是怎麼繡出來的?”

  “怎地問這個了?”蕭玉珠訝異又好笑。

  “是給我繡的?”

  “嗯,給你繡的,這是青帕,你沒看到?我在此繡了兩處青竹,枝丫上白色的這簇是竹花……”蕭玉珠細細地解釋著,便是丫環抬水進內屋時也沒多瞧,專心地跟夫君解釋著等繡好,收邊的時候要怎麼收邊。

  等到丫環退下,怕水涼了,她不再多說,忙栓好了門栓,去服伺他脫衣。

  她還道她夫君這一路趕回來是累了,可一等他洗好,頭髮都未絞幹,他便抱了她,脫了她的衣裳,就著油燈,也沒躺下讓她坐在他的身上行事了一回。

  蕭玉珠驚呆了,等到油燈一滅,紗帳落下都沒回過神來,可憐她被那姿勢弄得還有些驚魂未定,剛順過點神過來,就又被好像歇足了的人壓在了身上。

  而這一次,比上一次的時辰還長,直磨得她哭得眼角都是澀的,她才累到極點昏睡了過去。

  **

  放榜日還有一個來月,要到十月初頭才有消息,但蕭玉珠看自家夫君那榮辱不驚的淡然模樣,心下有些擔心的她便不好意思出口問婆婆這事。

  雖是考過了鄉試,但這幾日狄禹祥白日也是不在家的,每日用完早膳就出門去了,說是要出門與同窗話詩詞,不過午時用飯時他會回來陪他們一起用午膳,與蕭玉珠一起午歇。

  但蕭玉珠這兩日午後醒來,也是見不到他,也說是出門見同窗了。

  這考後,還是與以前一樣,白日著家的時辰不多,比之不同的是,午膳還是會回來用的,也是要哄得蕭玉珠午睡後才出門去,等蕭玉珠知道他下午也是要出門見同窗的,擔心誤了他的事,讓他有事就走,不論她說多少,他也是要等她睡了這才走。

  等到快要夕陽落山的時候,他便會回來,帶上一包糖,讓她去分與弟弟們吃。

  不出三日,每每這個時候,蕭玉珠就學會了替他泡上一杯清茶,讓老黃把椅子搬到夕陽落腳處,讓他喝著清茶看書,她便進廚房與婆婆一道為著家中幾口做晚膳,哪怕是端著裝滿了水的木盆,她的身子都是輕巧的。

  “你啊,每天都盼著他回來,何不跟他說說,讓他每日早點回來。”這日見大郎回來,大兒媳那滿身掩飾不住的歡欣,狄趙氏取笑兒媳道。

  “大郎在外面有正事呢,兒媳不耽誤他。”蕭玉珠也不臉紅了,搖著頭把白菜外面的葉子掰下,取下裡面的嫩蕊,擱一旁等會與豆腐一起煮。

  “呵呵,”蘇婆婆在一旁傻笑,她手中剝蒜的話做完了,來問蕭玉珠,“少夫人,肉絲可讓我切?”

  “不用了,我來切,蘇婆,你去看看大公子的茶杯,看要不要加點水。”蕭玉珠笑著朝她道。

  蘇婆婆連連點頭,提著那還熱在火爐邊上的鐵壺出去了。

  “等到天冷,去打副小銅爐小銅壺,小銅爐裡擱上木炭燒著小壺,這能放在桌上,爹跟大郎他們就可以自己泡茶喝了。”蕭玉珠好菜,過來拿起剛從井裡冰著的豬肉切了起來,笑著與婆婆道。

  “這主意甚好。”狄趙氏笑著點頭,“你爹肯定歡喜,正好這幾天要去鐵匠鋪看看刀,讓娘問問去,看怎麼個打法。”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18 02:54 PM

☆、16

  過了幾日,戚氏帶了春鵑過來見蕭玉珠,那愛嚼牙根的小丫頭見著狄趙氏倒是羞答答的,蕭玉珠奇了,朝這雖是丫環,但當半個妹子的丫頭連瞅了幾眼,等到她奶娘說出了來意,說是春鵑的婚事定了,帶她來跟以前服伺的小姐磕頭謝個恩,她這才知這丫頭的羞澀從何而來。

  蕭玉珠扶起了跟她磕頭的春鵑,拉了拉她的手,讓她坐在了她的身邊,仔細問起了戚氏,“是哪家的好兒郎?”

  “是城北開燒雞鋪的李掌櫃家,下面有兩子一女,給春鵑說是的他們家的長子,是戶好人家……”說及此,戚氏笑得合不攏嘴,還往女兒身上看了幾眼,笑道,“以後缺不了她的衣食,算是個有福氣的。”

  春鵑羞紅了臉,小心翼翼地朝她家小姐瞧去,見小姐笑著看她,她頓時膽大,朝蕭玉珠調皮地眨了眨眼。

  “燒雞鋪家的李掌櫃?那可真是戶好人家,聽說他們家做的燒雞那是祖上傳下來的絕活,有了這個手藝,真不愁吃不愁穿的。”狄趙氏也識那家人,笑著道。

  “謝您吉言。”戚氏見她話說得好聽,笑得更是合不攏嘴。

  “娘,您和我奶娘說著,我帶春鵑到院裡說會話。”蕭玉珠笑著朝婆婆道。

  “去罷。”狄趙氏笑著點了頭。

  蕭玉珠帶了春鵑去了他們屋子,路中輕聲問春鵑,“鵑兒,那人你可是看過?”

  春鵑聽了反頭看了看,見沒人,才咬著嘴湊近蕭玉珠輕輕笑著說,“偷偷去瞧過一眼。”

  “可好。”

  “嗯。”春鵑歡天喜地點了頭,臉上還帶著羞怯的紅韻。

  “那就好。”蕭玉珠點了點頭。

  到了屋子,她讓春鵑在外屋坐下,去裡面拿了妝盒,把裝滿了三支金鉤和十來支銀釵的妝盒打開,“喏,以前跟你說過的,等你要出嫁,讓你自個兒挑三支。”

  春鵑看著那精緻的釵子吞了吞口水,看了好幾眼才依依不捨地收回眼神,抬頭神情有些委屈地道,“娘不許我要,來之前說您要是給我什麼東西我要是敢接著,她回去就砍斷我的手。”

  “這不是我要給你的,你娘要是責怪,就說這是我娘以前留了話的,等你出嫁,就由我給你備點嫁妝,就像她之前給你娘備的一樣。”

  春鵑聽得紅了眼,“那也太貴重了。”

  蕭玉珠知道她是不敢挑,喜歡還是喜歡的,所以她挑了一隻金釵和兩隻銀釵出來,拿了一塊本就為春鵑繡的帕子出來包上,還裝了兩根銀條進去。

  春鵑已經不會說話,只顧得上朝她連連罷手。

  “拿著罷,這是照著你娘當年的例來的,”蕭玉珠說到這輕輕地歎了口氣,“你本可在家無憂無慮,好好當你的小姑娘家家,可還是進了蕭家侍候了我那麼多年,按理是要多給你一些的,只是我手上也就這麼些了,只能虧待你些了。”

  “使不得,”春鵑憋紅了臉,終於說出了話,“我敢要我娘就能活活打死我,侍候您本來就是我的本份,有了夫人才有爹娘和我,弟弟一家人的生活,夫人和您是我們家的大恩人。”

  “拿著,等走的時候,我跟你娘說,她不會怪你。”蕭玉珠見春鵑還要說話,嘴邊笑容一冷,“還是說現在我不是你的小姐,你就不聽我的話了?”

  “哪是這樣。”她在春鵑心目中的餘威尚存,臉一板,春鵑說話的聲音都輕了。

  “拿著,放在包袱裡。”蕭玉珠掃了她放在桌上的包袱一眼。

  春鵑怯懦地縮了縮脖子,哦了一聲,打開了包袱,先拿出了裡面的東西,“這是我給您做的棉衣,還有納的鞋底……”

  說著就送到了蕭玉珠面前。

  蕭玉珠看了看針腳,把最容易斷線的幾處地方看了看,見還挺嚴密,心下也是松了一口氣,道,“做的挺好,算是出師了。”

  這樣也就不用擔心她到了婆家因為針線活做得不好被人不喜歡了。

  說著見春鵑喜形於色,她看了她一眼,故作冷淡地道,“也只是還算好,在出嫁前的這段時日裡,再跟著你娘好好練練,別成天想著到處去轉,敗壞了自己的名聲!”

  “知道了。”見小姐只說了一句好話就又訓她了,春鵑苦著臉道。

  “把東西收好,等會見著你娘了,別傻笑,等出門了再把事告知她,聽到了沒有?”見小姑娘臉剛苦著,得了她的話,又掩不住欣喜地把她給的東西放進了包袱裡,蕭玉珠在心中無奈地搖了搖頭。

  “聽到了。”

  聽到春鵑脆生生的回答,蕭玉珠又失笑輕搖了下頭。

  還好這普通百姓家的日子要較蕭府中單純得太多,要不按春鵑這大大咧咧,什麼事都能轉眼即忘的性子,還真怪讓人擔心的。

  **

  中午狄趙氏留了戚氏母女的飯,戚氏除了聽說過狄縣令之子的名聲,送親那天也只看了新郎官幾眼,前兩次她來狄府也沒見著過狄禹祥,聽說他晌午會回來用飯,就想再看一眼,所以狄趙氏留了飯,她猶豫了一下就答應了下來。

  狄禹祥這日回來得晚了點,剛推開門,就見小妻子站門邊頭往他這邊探,他不由笑了,走過去抬手摸了摸她滑嫩的臉,聲音也放柔了些,“飯備好了?”

  “備好了,”蕭玉珠有點不好意思地朝他欠了欠身,“今日我奶娘來了。”

  “奶娘來了?”狄禹祥搖了下頭,頗有點自責地道,“我回來得晚了,讓人久等了。”

  說罷,急走了兩步,邊走著朝那站在廊下的戚氏抬手舉揖道,“晚生回來得晚了,讓戚奶娘久等了。”

  戚氏見他這等禮節,忙拉著身邊的女兒彎腰,“大公子多禮了,哪敢當得起。”

  “奶娘多禮,請。”狄禹祥上了臺階,微彎了腰虛扶了戚氏一下。

  戚氏抬起了腰,她止不住滿臉的笑,笑得連眼角的皺紋都起了。

  “奶娘,進罷。”蕭玉珠跟在了他身後,笑著讓戚氏和低著頭不敢看人的春鵑進堂屋。

  飯間狄禹祥與二郎他們一桌,狄增今日下鄉辦事去了,連飯都無需送到前堂,狄趙氏陪了戚氏的客,帶著蕭玉珠和戚奶娘一桌。

  用完飯不得多時,戚氏就帶著春鵑告辭了,她雖與狄禹祥話都沒多說兩句,但蕭玉珠送她到門口的時候,她紅著眼與她家小小姐道,“奶娘這下是真的放心了。”

  “嗯,他對我好得緊。”蕭玉珠笑著點頭,碰了碰戚氏紅通通的眼角,“你也要好好的,要時常來看我。”

  “小姐,姑爺我看好得很,跟您就是天造地設的一雙,我看沒有人比你們般配,跟南廟街的那個說書先生說的一樣,這叫,叫佳偶……偶……”春鵑見要走了,怕話來不及說,在蕭玉珠話落音之時,連忙插嘴急急地補了一大串,但說到後頭,那叫佳偶什麼來著她給忘了,“偶”了半天,就啞巴了。

  “佳偶天成!”戚氏見臨走女兒都要獻個眼,不由翻了個白眼,“偶什麼偶,不懂就別瞎賣弄,你這性子給我改一改!”

  “可我說有天造地設啊,隔壁的春生是個男娃,他還不會說呢……”春鵑的那點不服,在戚氏嚴厲的眼神下逐漸消失了,最後禁了聲。

  “那我走了。”戚氏那點子離愁別緒被女兒這麼一鬧也難再攢成,朝蕭玉珠勉強一笑,“別送了,趕緊進門去。”

  “誒,走罷。”蕭玉珠緊了緊她手中重重的籃子,她婆婆打發了她奶娘不少東西,籃子重得很,她不免多叮囑了一聲,“提得疼手了就在路口歇一歇,跟春鵑換著提,別讓她躲懶。”

  “知道了,進罷。”戚氏朝她罷手。

  知道她不進去,她奶娘就不會走,蕭玉珠便先進了門。

  等過了一會,她朝虛掩的門縫看去,見到奶娘回頭朝門邊這邊看來,她不由微笑了起來——她這奶娘疼愛她的心啊,那是真得不能再真的。

  她又看了幾眼,等人走遠了,才栓上了門栓,把門關了起來。

  回頭間,看到她夫君在廊下的臺階上遠遠看著她,蕭玉珠笑了起來,朝他走去的步子走快了,一直走到他面前,嘴邊的笑意更是歡快,“你可是在等我?”

  “嗯,等你。”狄禹祥牽了她的手,嘴邊的話有些慢悠悠,“這天兒是真涼了,回頭給娘和你扯些花布回來,你們也該為著自己做幾身新冬衣了。”

  “我不缺,給娘做就好。”

  “你也要做新的,”狄禹祥笑著低頭,柔和地與她說,“去年的你穿不得了,你比剛到家裡時,要長高不少了。”

  蕭玉珠頓住了腳步,見少年夫君笑眸裡倒映著她的臉,饒是這半來年她已習慣於他的好,這時還是難免鼻酸,如此出口的聲音也低得不像話,“這個你都知曉?”

  天天在一起,他竟然知道她長高了?因她自己,都是衣裳穿著短了截,這才知道自己比剛嫁進來時要高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18 02:55 PM

☆、17

  轉眼到了九月下旬,雖說家中冬菜都已備妥了,但大郎二郎,還有三郎四郎狄家四個兒郎他們個個都長了個,這去年的冬衣穿著也是短了,本來狄趙氏準備的是按往年一般,大郎的給二郎,二郎的給三郎,最小的撿三郎的穿,但狄禹祥這時拿回了幾斤蠶絲,說是同窗家養了蠶,分給了他幾家蠶絲,讓狄趙氏和蕭玉珠做身冬衣。

  這蠶絲放到裡面做冬衣,只有富貴人家才用得起,普通人家用的都是麻絮,狄趙氏哪捨得,只想著給兒媳做一套算了,留下的給大兒做冬衣,哪想,蕭玉珠也是如此想的,她也是捨不得嶄新的蠶絲給自己用,又把自己以往帶過來的冬衣全拆了,拆得那個叫毫不猶豫,又拆了整整五件的蠶絲出來,新的蠶絲給二郎他們做新衣,拆出來的舊的,先給大郎做了,再給她自己和狄趙氏添一身。

  “新的給大郎做罷。”狄趙氏聽了她的打算,搖頭道。

  “給二郎他們做罷,大郎知道的。”蕭玉珠笑著說,她這少年夫君雖還未及冠,但在家中的地位那是僅次於公爹之下的,長兄為父,平時家中有什麼好東西,哪次他不是讓著幾個弟弟,蕭玉珠自然有私心,但也不想破這個例。

  他想的顧及的,也是她要去想的要去顧及的。

  而且他真是對她極好,好東西他不用,都要留給她,為著他這份心意,蕭玉珠也萬不會讓他為難一分。

  “你啊,別光想著我們。”狄趙氏歎了口氣。

  “娘何嘗不是,”蕭玉珠笑了起來,“您可是什麼都讓著我。”

  家中幾口裡,實則是婆婆做得最多,穿的吃的都是讓著他們這些小的。

  所幸公爹為人雖古板,每日都板著一張不苟言笑的臉,但也是真心敬愛婆婆,經常謙讓她留給他的好東西,兩夫婦那叫一個琴瑟調和,蕭玉珠剛嫁進來時還奇異公婆的恩愛,日子久了,看著公爹就是去鄉下村裡出趟公差,回來袖中都要撈出一把老鄉塞的紅薯片給婆婆磨牙根,才知就算一家清貧,婆婆為何也甘願為著一家子每日忙上忙下,連聲累都不喊。

  換到她頭上,嫁了大郎這麼個出門在外都要念及她的夫君,她這也才明白為何寧願多做些事,也不願對方為難一分的心情。

  日久見人心,時日一久,這才慢慢知道起了她爹為何直言跟老太君相談,讓她下嫁狄家的那份心。

  她當初還道父親輕率,現今想來心上不免有幾分慚愧,也許父親在別的方面才能不大,但愛護她的心一直情真意切,竭盡所能對她好,可憐他萬般為她著想,還要被她腹誹,要是知道了她曾是怎麼想的,還不定要傷心一場。

  “唉,就按你所說的罷。”狄趙氏笑歎了一口氣,想著先把她的那身做好再做大郎他們的,可不能委屈了兒媳去。

  “嗯。”見她答應,蕭玉珠點了頭。

  夜間說到冬衣的事,她諾諾地請狄禹祥為她再去弄一些蠶絲回來,說想替她爹備一套。

  “府中雖每年都有備,但往年爹身上穿的都是我拿了蠶絲回來做的,現在家中也沒那麼忙了,我想著閑著也是閑著,今年也還要為我爹做一身,盡盡為人子女的孝心才好。”蕭玉珠說著說著,見夫君一臉笑意地看著她,嘴邊笑容就沒停止過,她的聲音越說越小,說到最後見他還在笑,她不由急了,眼睛微微一瞪,聲音卻還是那般的小,“你看我作甚?我說錯了麼?”

  “嗯,”狄禹祥笑著把眼睛瞪圓的小妻子抱到腿上,哈哈暢快笑了幾聲,在她紅得冒火的耳尖親了親,又低頭親了親她的嘴唇,出聲的聲音顯得低沉,“以後要什麼,也要這樣跟我說,知道了嗎?”

  很顯然,蕭玉珠第一次跟他要東西的事取悅了她。

  蕭玉珠靠著他因笑聲而有些起伏的胸膛,本因他的動作身子顯得僵硬,聽完他的話半晌,她軟了身體,把整個身子都靠在了他的身上。

  狄禹祥當她是聽進了耳裡,於是更攏緊了她的腰,他說話的語調有些慢,還帶著些笑意,透著奇異的溫柔,“我是你夫君,你以後一生的倚仗,你要什麼只要你開口,我都會給你拿來,知道了嗎?”

  蕭玉珠瞪著眼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狄禹祥見她不說話,側臉看了她一眼,遂即靠在了椅背上,抱著她讓他躺在他的胸膛上,也不再言語,只是放在她腹前的大手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拍打著她,極至溫柔地撫慰著她的心靈。

  半晌,蕭玉珠轉過了身,把頭靠在他的心口,聽著他“撲通”“撲通”的心跳聲,漸漸入了睡,神情安寧無比。

  她從來不知道,一個人能好成這樣,而這個人是她的。

  **

  沒幾天就入了冬,冬天算是來了,那天天氣又冷了些,午膳狄增難得從前堂回來,一家人吃了一頓冬至飯,二郎他們更是把一大罐熬得香濃的蘿蔔排骨湯全吃完之後,又都喝了兩碗冬至的湯圓。

  說來,狄家的這幾個孩子都是給多少吃多少,吃得少了也不說,桌上有多的,他們也全吃得下,先頭蕭玉珠一時拿不准他們的食量,後來才知道一人至少能吃三大碗大白米飯,菜是有多少能吃多少,沒菜的話,按婆婆的話說,就是吃乾飯,他們也是能吃得下的。

  狄趙氏私下也跟蕭玉珠透露過,今年家裡境況好多了,連冬菜都比往年置辦得要成倍的多,因著大郎拿回了不少銀錢給她。

  蕭玉珠猜婆婆這意思,可能是沒從大郎那問出錢是怎麼得來的,想著從她這裡得點話,但蕭玉珠左思右想都不好跟夫君張這張嘴,於是回頭朝婆婆歉意地笑笑,把這事帶了過去。

  狄趙氏也沒為難她,因為她也沒從大兒口中問出個什麼實話來,而家中老爺是個不通家務的,得了她一句兒媳略盡了點心的話,這青天大老爺只答了一句“以後要好好待她”的話,就不再過問桌上那每頓比過往豐盛得過多的膳食了。

  外面賒欠的銀錢也還了,狄趙氏為著此事煩擾了一陣時間,她知他辦事穩妥,想來也是想了什麼法子又掙那銀兩去了,但家中太平,老爺那沒動靜,大郎除了每日不著家外,外面也沒什麼人找來,她也逐漸放了這心下來。

  二郎他們一年比一年大,家裡多了兒媳婦,用錢的去處太多了,狄趙氏也是沒法子,明知兒子可能又是使了商賈之事,但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當作不知道。

  而蕭玉珠從來都不是個嘴皮子淺的,狄家外面賒欠銀錢的事她不知曉,先前狄禹祥趕考,只給她留了買糖的銅錢,後來也沒再給了,只管往家裡拿點小東西回來,所以她是真不知道狄禹祥在外頭的事,只是隱約覺得她夫君是個有本事的,人看起來聰慧至極,是個真正的大男人,想來使法子得些銀錢也沒有什麼大礙。

  到底,她不比婆婆與夫君呆的時日長,瞭解得不夠多,加之她不太會跟婆婆問東問西,這個家中的情況她也是靠著慢慢瞭解起來的,那些狄家人不會輕易出口的狄家大郎的過往,這等隱密之事她根本就是一概不知,所以不知他在外會做何事,對於他給婆婆銀錢的事,比之婆婆用的憂慮,她是相信他有能耐要多些。

  冬至一過,不出兩日就到了十月,離出榜的日子沒幾天了,狄增托了人往淮南城去打聽,想著早放榜的公差先得到消息。

  而狄家狄二郎他們與他們大哥一樣老神在在,可苦了狄趙氏與蕭玉珠這對婆媳,自狄增托人去了淮南城那日開始,這婆媳倆就有些心不在焉了。

  自入了冬,家中沒有了什麼太多瑣事,就連廚房裡的事也全交給了蘇婆婆帶著丫環去做,狄趙氏每日只帶著兒媳繡花縫衣,這才沒清閒兩天,又為了放榜的事焦急了起來。

  狄趙氏這是知道兒子們第一次有望中秀才公,大郎這是一考好幾年,總算有了指望,她哪能不焦急,蕭玉珠是看著一向沉穩的婆婆焦急,她這看著也跟著焦急了起來,頗為提心吊膽,這心裡跟吊了十五桶水似的七上八下。

  這日傍晚狄禹祥從外頭回來,見小妻子站在門邊迎他,冷風吹亂了她的發,他關上了門,看著妻子微皺了眉,“外邊冷,不是讓你在屋中等我的?站多久了?”

  蕭玉珠見他面色不愉,訕訕地笑,“剛剛還在屋中呢,坐得久腿就麻了,就來院裡走走,哪想趕巧趕上你回來了。”

  狄禹祥一聽小妻子這還挺像樣的藉口,頓時有點哭笑不得。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18 02:55 PM

☆、18

  過了兩天,淮南府那邊傳來了消息,狄家大郎狄禹祥與二郎狄禹鑫皆榜上有名,消息傳來,狄府又再熱鬧了起來,為此,狄趙氏還跟屠夫定了一條豬,狄家準備宴席宴客。

  這是狄家天大的好事,狄家村鄉下那邊已經派人送去急信過去,狄府這邊,已經有人踏門賀喜。

  家裡來了客,蕭玉珠就不便時常出門,廚房裡也不便去了,怕見到外客。

  知道家裡人多她不好出去,蕭玉珠也安份地呆在房裡縫衣,本來以為這時候家裡人也顧不上她,但哪想狄趙氏出面請來了一個性情溫和的嫂子過來陪她。

  那嫂子是狄家的遠方親戚,年長蕭玉珠幾歲,繡工了得,會好幾種花樣,蕭玉珠與她在一起有得話說,有得事做,一天下來也不虛度。

  這廂狄趙氏是最忙的,狄家村那邊得了消息,已經讓狄家那幾個能幹的嬸子連夜坐著牛車過來幫忙了,狄家村不在淮安縣,是在隔著一個蘇河縣的古安縣,就是連夜趕路,來幫忙的嬸子們也是過了三天才到狄府,這時狄趙氏已把客屋和被褥都準備好了,狄趙氏的嫂子們一到,二話沒說,提下牛車裡走時才從地裡摘的菜,捋起了袖子就忙和了起來。

  易國女子只有大戶人家的婦人一生不能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而一般人家因著生計之事,出嫁後無需像還在當姑娘家那時一樣守禮,也有那平常家的婦人出門能買物什之事,但剛出嫁,還有未生子的小婦人沒得長輩和夫君吩咐,卻也是不能隨便見生人的,但到底平常老百姓家的規矩也沒那麼嚴,蕭玉珠這大半年也見過幾個跟婆婆關係好的夫人家的好幾個兒媳,也有那未生子的媳婦在家裡喜慶之日出來幫忙。

  但臨到她身上,長輩不說,夫君也是不許,她也老老實實地呆在了房裡。

  說起來,得知鄉下嬸娘要來幫忙的那天晚上,行房後她糯糯開口想幫家裡的忙,哪想剛開半句口,那還溫柔撫摸著她後背的少年夫君在黑暗中一聲不吭地停了手。

  黑夜中看不清人,但蕭玉珠覺得這時他的神情很是冷峻,所以悄悄地低了頭,接下來的話她就沒說出口了。

  她還是知道他是性格有多強硬的人的。

  **

  家裡來了人幫忙,她身邊也有人陪,來的人要是見她,也是那春生嫂子先出門問過話,才會帶人進來。

  狄禹祥中了秀才,蕭玉珠也成了秀才娘子,跟她說話的嬸娘也好,還是同輩的媳婦也好,很是客客氣氣。

  其實一連好幾天,她也沒見什麼多少人,又在這幾天來往之間的聊天之間,蕭玉珠被提醒到離狄禹祥的及冠禮也沒多長時日了。

  狄禹祥是二月出生之人,正月一過,恰恰是春分之時,就是他的出生之日,蕭玉珠想著這段時日除了過年的新衣,還要多替他做一身儒袍出來才是好。

  當日晚上狄禹祥很晚才回,嘴裡還帶著幾許酒氣,蕭玉珠服侍他洗漱好,便被狄禹祥抱住上了床,她以為他要行事,尚餘幾分酸楚的身子自發不安地挪了挪。

  狄禹祥狀似安撫地拍了拍她,閉著眼睛沒說話,也沒別的動作了。

  蕭玉珠看了看桌上還沒吹熄的油燈,見他面色疲憊,那句“燈還沒吹”暫止在了喉間。

  過得半晌,她趴在他身上都快睡著時,聽到他開了口,道,“明日有兩人會進府,一個小子一個小丫頭,小子十五,小丫頭十三,大的那個當我的書童,小的那個侍候你,明日我會讓春生嫂子帶他們來給你見禮。”

  “啊?”蕭玉珠一時之間有些摸不著頭腦,“進府嗎?這是……”

  “那男孩是個孤兒,那女娃是他的童養媳,父母病死後家中欠了些許債未還,他們叔父把他們都賣予了我,剛剛我跟娘說了,因他們都是侍候我們的,他們的賣身契放到你這裡。”狄禹祥淡淡地說著,手指慢條斯理地在她的黑髮裡穿梭,他頓了一下,又道,“那賣身契在荷包裡,你明早整理荷包的時候記得拿出來收好。”

  “吉祥得了功名,你確是需要個書童跟著,可我有如意如花伺候,要不,把那小丫頭給娘?”蕭玉珠先前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聽到這,一下子清醒了過來,試探地道。

  她確是不需要這麼多人伺候,她一個人要三個丫頭,婆婆只得一個婆子,這於理不合,傳出去都不好聽。

  “你房裡留個小丫頭就好,娘那,就讓蘇婆婆帶著兩個丫環伺候罷。”狄禹祥閉著眼睛淡淡地道,神情甚是淡漠。

  說罷,不等她說話,又拍了拍她的背,把她放到被裡側躺好,下地吹熄了燈火上床。

  蕭玉珠再被他抱了過去後有些不安,猜測著他是不是知道了什麼?

  她蹙眉想了一陣,覺得怕是如花那丫頭私下幹了什麼齷齪之事被他知情了……

  思及此,蕭玉珠放在被中的手握起了拳頭,這時她身子陡然一僵,那抱住她的人又安撫地拍了她一下,她心神一凝,淺淺地別過靠著他胸膛的臉,調整了一下呼吸,這才按納住了心中突湧的冷意。

  丫環要是輕挑,那是在削她的臉面,丟她的人。

  蕭玉珠本還想著她無人可用,想著用點時間調教調教她們再說,看看她們能不能學乖,留下她們當近身之人,但現在看來,是不能再作這打算了。

  **

  早上是如花送來的溫水,蕭玉珠打開門看到是她,冷眼看了一眼眼前入了冬,一大早頭髮上還插著一朵小紫花的如花。

  “如意呢?”這幾天都是如花端水,昨天看到還是她,蕭玉珠已經說了今天讓如意送過來。

  “被蘇婆婆叫過去了,我怕誤了姑爺和您的洗漱,就替如意姐姐先端了過來。”如花端著冒著熱霧的溫水盆低著頭道。

  “放桌上罷。”蕭玉珠似笑非笑地牽動了下嘴角,指了下外屋的桌子。

  見不是讓她放到內屋的架上,如花頓了一下,依言把水盆放到了桌上,轉過身朝蕭玉珠施了一禮,“奴婢這就去收拾被褥。”

  “不用了,我來收拾就好,出去罷。”

  如花呆了一呆,抬頭小心地去看蕭玉珠,見她在試水盆裡水的溫度,膽子突然大了點,道,“小姐千金之軀,這等下人之事還是奴婢來吧。”

  蕭玉珠聽了,停了手,轉眼直直地看向如花,“你是沒聽到我剛說什麼?”

  看著她突冷下來的眼,如花這一次竟不敢再說什麼了,匆匆福了一禮迅速出了門。

  蕭玉珠那停住的手往水裡又試了式,眼睛一眨,冷意消失後神色如常端起了水盆進內屋。

  屋內,狄禹祥正拿著一封信看著,蕭玉珠把水盆放到架子上,捏好帕子走到床邊遞給了他,“擦一把醒醒臉。”

  狄禹祥“嗯”了一聲,放下信接過了帕子,坐直了身體把帕子蓋在了臉上擦著。

  “那兩個丫環以前不是侍候我的,是出嫁前兩日家中老太君賞給我的,底子到底是好是壞我也不甚清楚,以後要是讓蘇婆婆帶著她們侍候娘的話,還是得讓蘇婆婆多看著點才好。”蕭玉珠一直遵循家醜不可外揚的道理,哪怕是娘家的事也不能在婆家多說,但到了這個份上,有些話她也是不得不說了。

  說來,以前在蕭府裡日子不太好過,上要看老太君的臉色,下面的弟弟妹妹更是要看其臉色行事,連家裡的管家,她也不敢輕易得罪,哪怕如此,她其實對老太君沒什麼真的怨怪,她爹身為蕭府長子,因個人能力所限,未盡長子之責,沒擔起一府之責,她的兄長身為嫡長孫,更是忤逆了老太君考取功名之意,擅自去了當兵從此未歸,而老太君讓父親娶續房的事,父親這麼多年也還是沒有遵辦,所以臨到她自個兒身上,老太君不喜她,沒得太多榮寵,偏愛二房三房的孫子孫女這也是說得過去,也怪不得老太君。

  可他們父女再不得老太君的心,老太君也不能把這兩個是禍害的丫環給她。

  而現在這兩個丫環真要到婆婆底下了,事出必有因,她這個夫君肯定是知曉了什麼了,為著家裡人好,蕭玉珠不得不把一些從沒說過的話,違背她慣來的為人處事隱隱約約地透露出來。

  底子到底是好是壞不知曉,這話一出,眼前這個聰明至極的人哪會不知曉她話中的意思。

  狄禹祥聽著小妻子這話,捂在帕子裡的嘴角往上翹了翹,他洗完臉,把帕子給了她,點頭淡笑道,“好,讓蘇婆好好管教。”

  見他臉色跟平常無二,蕭玉珠坐在床邊怔了一下,才若無其事地接道,“現在起床嗎?”

  狄禹祥看了看放在一角的沙漏,搖了下頭,重拿起了信,“等一會。”

  見暫不用為他著衣,蕭玉珠起身去整理他的荷包衣帽等物,從荷包裡拿出賣身契,也沒打開來看,擱在一旁把裡面的銅板數了數,把少了的那四十文放了進去。

  從他赴考回來起,他就讓她做清點荷包之事,隔一陣他就會拿一袋銅錢回來,讓她每日點一下荷包裡的數目,每日五十文不變,哪天花了多少就補多少進去。

  前段時日,每日也只需補個五六文進去,這幾天就花得多了,昨天補了三十八文進去,今天又是四十文。

  蕭玉珠聽婆婆說這兩天來的小輩怕是還會多,怕他打發小孩銅錢不夠用,手裡握著錢袋的她回頭問,“娘說親戚家的孩子這兩天還會來一些,這幾天要不要多裝點銅板?”

  看信的狄禹祥搖了下頭,“不用,少了我差人來與你拿。”

  說到這,剛沒抬臉的他視線從信紙上移到了她身上,問道,“上次給你的還夠嗎?”

  “夠,”蕭玉珠笑著抬起了桌上還有半袋的錢袋,“還有一千多文呢。”

  狄禹祥聽到這話,看著她突然笑了起來。

  蕭玉珠不知他為何而笑,有點發傻地看著莫名笑得特別明朗的他。

  她這少年夫君的臉輪廓在這下半年與她初見他時變得更為分明,這一笑,臉上線條顯得剛硬十足,像個十足十的男子漢,對著如此景象,她被他的笑迷暈了眼,而同時腦子裡的那個自己對著自己歎了口氣。

  她自小就是個沉得住氣,且慣於把自己置身事外的人,這本事讓她在蕭府哪怕被老太君不喜也還是過得遊刃有餘,但自從嫁了眼前的這個人,她已經做了很多她以為自己不會改變的改變了,且一天比一天迷戀他,掛心於他,這種感情太濃太烈,多得讓她起了強烈的得失心,多得讓她覺得自己已經在冒傻氣了。

  她已經明明知道他這種人不是她能瞭解得透的了,卻完全沒有一點懸崖勒馬的想法。

  蕭玉珠覺得她怕是有點快要完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18 02:56 PM

☆、19

  “嗯。”狄禹祥似是要說什麼,沉吟了一下就沒說了。

  在蕭玉珠與他穿衣的時候,他習慣性地輕摸了下她的臉,等穿戴好,他拉住她的手,數著她潔白纖長的手指,又摸了摸她的手心,抬眼與她道,“以後廚房的事,你和娘都不要做了,這兩天我會買個會煮飯的婆子進來,專管廚房裡頭的事。”

  “這……”又是書童丫環,又是煮飯婆子,蕭玉珠猶豫了一下,含蓄地道,“是不是有點多?”

  “沒事,不用擔心。”見她似是擔心,狄禹祥也沒多問,又摸了摸她的臉,在上面輕拍了一下。

  這時快到了他進書房的時辰了,他不再言語,走到了桌邊,蕭玉珠忙把浸在鹽水中的楊柳枝條遞給了他,又拿了溫鹽水站在一旁,伺候他漱口。

  狄禹祥出門的時候天色不久,見蕭玉珠要去給爹娘請安,他猶豫了一下,先陪了她過去,這一路還見著了幾個親戚,鄉下話有些難聽懂,蕭玉珠是狄禹祥讓她叫什麼她就叫什麼,狄家這次先來的幾個打頭陣的伯娘嬸娘不是狄禹祥的親伯娘,就是他的堂嬸娘,血緣隔得近些,口氣自是要親昵些,但比起蕭玉珠剛成親的那天早上遇到的對她取笑的親戚來說,要正經許多,跟他們說上兩句話就過去了。

  “這次來的是……”

  “是三伯娘,五伯伯,六伯娘,七伯娘和八伯娘,還有小公公兩個堂叔家的嬸娘。”在長輩走後,狄禹祥欲要把已經來了的親戚說上一遍,卻聽小妻子把人全數了出來。

  “倒是認清了。”狄禹祥好笑地看著她。

  “我纏著春生嫂子跟我說的,我雖坐在屋中,但家中來了多少人還是要知道的,不能當個糊塗人,你說是不是?”蕭玉珠倒沒有不好意思,臉上笑容可掬,還有點小得意。

  狄禹祥好笑不已,又道,“這次族裡是要來不少人,上次來過的族老也要來,家裡準備這次要多留他們住幾天。”

  蕭玉珠聽了沒說話,抬眼看著他。

  來這麼多人,還要多住幾天,怎麼招呼?招呼得起嗎?

  蕭玉珠突然有點想知道,他到底在外頭在做什麼,又是買奴婢,又要請這麼多客,銀錢從哪來?

  “這也是爹的意思,前日,爹昔日的一位同窗好友送了紋銀百兩給爹,爹說招呼得起,還是要招呼他們的,家中寬鬆,娘也分了一點銀錢給我。”在她安靜的雙眸下,狄禹祥想了一下,低頭在她耳邊輕語了一句。

  “哦,知道了。”蕭玉珠聽到真真松了一口氣,這下可找著了買奴的源頭了,她不用瞎擔心了。

  見她陡然大松了口氣的樣子,狄禹祥微笑著搖了下頭,帶她進了父母的外屋,這時父親已不在,他跟母親見過禮後,就先一步走了。

  “不是說這兩天不用過來請安了嗎?”狄趙氏正準備要出門,就看到兒子兒媳來了,等兒子一走,她拉了蕭玉珠入座,道,“你那邊廂房鬧嗎?”

  大兒那邊的廂房靠近角落,離得十幾丈才是另一廂的客屋,跟客屋和他們住的這邊是完全兩個不同的方向,平時是不鬧的,但現在家裡多了這麼多人,來的小孩子也吵吵鬧鬧的,狄趙氏也是吃不准到底鬧不鬧。

  “不鬧,安靜得很。”蕭玉珠忙搖頭。

  “那就好。”

  說到此,狄趙氏猶豫了一下,輕言跟兒媳道,“你爹九兄弟,不說你爹這九兄弟裡只出了我們這一家的讀書人,就是整個狄家村,現在家裡有秀才的也就我們這一家,你是大戶人家出來的,而鄉人說話吶,又沒邊兒,你有幾個要來嬸娘嫂子那嘴都頗有些厲害,平時要是自家公婆不在眼前,那嘴誰都管不住,你輩份小,祥兒也是怕那些管不住嘴的跟你說些臊話讓你不歡喜,就想著這族裡人多的幾日,讓你好好呆在屋子裡躲躲。你別怪娘不讓你出來,也是為你好。”

  蕭玉珠聽得眼睛都有些瞪大,聽到此連連搖頭,“不怪不怪,怎會怪!”

  見她如撥浪鼓一般地搖頭,狄趙氏被逗笑,忍不住拉了她的手過來放手心雙手暖著,“娶了你啊,也是讓祥兒怪擔心的,你都不知,村裡人回去都說他娶了個天仙,有前頭沒看過你的人這次都說要特地來看看你,就是他的那些同窗,也有鬧著要來看你的,你可別怪他不許你出門,他這也是怕你被人看了去。”

  蕭玉珠可真是沒料到婆婆說這麼大膽的話,聽著話音還有點像是在取笑他們夫妻,乍一下臉都紅了,諾諾地不知說話。

  就這一會,春生媳婦就找上門來了,進門朝狄趙氏笑道,“我就說了,在屋裡找不到大郎媳婦,來您這找准沒錯。”

  “麻煩你了。”蘇婆婆這時也進來叫狄趙氏了,狄趙氏拉了媳婦起身,對春生媳婦說,“你就多教教她繡工,她是個用心的,教教就會了。”

  春生媳婦掩嘴笑,眼睛往蕭玉珠身上瞥,笑道,“您是沒聽說罷?”

  “嗯?”狄趙氏見她有話要說,忙朝她看去。

  “頭兩天是我教她,從昨個兒起,是她教我了……”春生媳婦笑了起來,“這等好事,九嬸嬸早應該叫我過來。”

  “她自己確也是會一些。”聽她這麼一說,狄趙氏也笑了起來,看向蕭玉珠的眼光也越發柔和。

  “跟嫂子回屋罷,家裡的事不用擔心,有娘呢。”狄趙氏拍了拍她的手。

  蕭玉珠輕應了一聲,朝她施了一禮,跟了春生媳婦回屋。

  這時已到了狄家吃早膳的時辰了,來的鄉下親戚都起得早,悉數已經出屋了,院子走廊上都有了人,小孩們的叫聲也大了起來,蕭玉珠跟春生媳婦一路叫人喊人,好不容易地回到了自家廂房那邊。

  一進屋,春生媳婦都出了口氣,拿起桌上的茶壺倒水,“還好你現在是秀才娘子了,沒人敢纏著你多說話,若不然,一個個拉你過去說會話,不到午時就會渴死。”

  說著就把杯子遞給了蕭玉珠,歎氣道,“親戚多就是這樣,咱們一個村都姓狄,裡外裡都帶點親,好幾百來人,要是真叫哪叫得過來啊。”

  蕭玉珠回之淺淺一笑。

  春生媳婦見她還笑,笑道,“你確是個不怕麻煩的,但這門你還是出不得,九嬸娘請了我來,就是看管你,你先歇著一會,我去廚房給你拿早膳。”

  “倒是讓嫂嫂伺候我了,玉珠失禮了。”蕭玉珠輕福了一禮。

  春生媳婦笑著搖了下頭,不便多說,出門的時候又細心地在外頭讓蕭玉珠插上栓,這才離去了。

  她說來名義上是嬸娘請來陪大郎媳婦,實則是那天秀才大郎上了他們家的門,遞了一籃子肉和雞蛋請她家公爹讓她這個家中的掌事娘子過來幫忙。

  本來他們這些從村裡出來到淮安謀生的人,多少都托了在淮安當了多年縣官的大人的福氣,仗了他一點的勢,更何況他們家當年做磚窯缺銀錢的時候,家中長輩還跟狄增借過一次銀錢救了急。

  所以往年過年過節只有住他們家送禮的份,哪有他們來送東西相請的,他們家中了兩個秀才,他們家更是要準備大禮過來慶賀,但狄大郎給足了他們家面子,備禮來請他們,而這可是天大的面子。

  她來之前,更是被長輩循循叮囑了好幾次,望她來了盡心。

  春生媳婦一來幾天,對與之相處的大郎媳婦頗具好感,說是大家閨秀出身,但為人懂事知進退,身上並無嬌氣。

  只是讓她心驚的是,這家的大郎對媳婦那個叫好,好得她都有些豔羨這大郎媳婦的福氣了,她就沒見過哪家男人是這般護著疼著小媳婦的,連丁點委屈都捨不得她受。

  **

  外邊熱熱鬧鬧,上午的時候,蘇婆婆和春生媳婦帶來了那兩個新進來的僕人,蕭玉珠一看,小子長得平常,那姑娘看著也是普通樣子,但兩人臉色肌黃,看著就知道應是好些時日沒吃飽過飯了,而且身上衣裳襤褸,大冬天的身上的衣裳髒破不說,連鞋子上都有洞,小丫頭腳上那凍得發紫的腳趾頭隱隱可見,而小子腳上的布鞋前面後面都破了大洞,黑布都扯成了絲,塞了稻杆堵著殘破的地方,也還是可以看得見腳上發膿的傷口。

  小子小丫頭朝她跪下請安,說的話不知是哪個地方的鄉下話,蕭玉珠並不聽得很懂,笑著朝他們點了點頭。

  “天多冷啊,蘇婆婆,我記得前幾個家裡三郎他們還有幾件沒拆的冬衣,你跟我娘說一聲,拿一身出來,讓老黃帶他去洗一下,把衣裳換了,至於這個小丫頭嘛,”蕭玉珠沉吟了一聲,說,“家裡有喜事,娘又是個有善心的,我給你十文錢,你等會就去布鋪給這小丫頭買身合身的過來。”

  說罷,她進了內屋,數了銅錢出來。

  她進去之前讓跪著的人起來,出來後見他們還跪著,訝道,“怎地不起?”

  蘇婆婆彎腰笑道,“還等您起名呢。”

  這簽的是死契,進了狄家的門就是狄家的奴了,這名字的話,也是要讓主人家另起的。

  “這……”蕭玉珠愣了,這起名不該她起啊。

  “大公子說,讓您起一個就是。”蘇婆婆扶了她坐下,“您就隨便起一個罷。”

  “我哪會起。”蕭玉珠搖頭,“回頭我問問娘去再定。”

  就算夫君讓她定,但有主事的婆婆在,還輪不到她來做這個主。

  蘇婆婆聽了也點頭,“也是,聽聽夫人的也好。”

  “你們起罷。”面前這兩人都怔怔地看著她,也不知道是在想什麼,眼睛都有點愣,蕭玉珠被下人這麼眼直直地看著,雖沒有不自在,但確實覺得這兩個人先得好好教教,才能像個樣子。

  “多謝少夫人。”那小子先回過了神,磕頭之時不忘拉身邊的丫頭一把,朝蕭玉珠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

  蕭玉珠見他拉了丫環一把,心裡也舒了口氣。

  看來是個有點眼色的,不是個笨的。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18 02:57 PM

☆、20

  說到給新來的兩個奴僕換名,狄趙氏也沒做那個主,夜晚狄禹祥來給他們商量事情時說到這事,她道,“這是以後跟你們的,名兒就你們起罷。”

  狄禹祥笑道,“珠珠來問您了?”

  “你知她是個性子穩的,最最尊老重道,這等事她哪會擅自作主,”說到這,狄趙氏沒好氣地看了大兒一眼,“你自己定的人,自己就起了罷,沒事找事,你當娘閑啊。”

  狄禹祥笑歎了一聲,搖頭沉吟,過得一會,道,“我跟娘商量著來罷,小子原本姓丁,歸了我家也不能讓其忘宗,就叫狄丁罷,他那童養媳,我看珠珠愛吃桂花糖,就叫桂花罷。”

  媳婦愛吃桂花糖就讓她的丫環叫桂花?饒是狄禹祥是自己生的,狄趙氏也為著他這直言呆了呆,遂即伸出食指重重地戳了戳他的腦門,“當初定了她,也沒見你這般歡喜。”

  “珠珠是個好的,孩兒跟她訂親當天就知曉了。”狄禹祥笑了笑。

  “你心裡明白就好。”狄趙氏說到這裡肩輕鬆地往下一垂,吐了口氣道,“家和萬事興,你現在總算是知道了你爹為何多次跟蕭大人替你求這門親事了罷?”

  “嗯。”狄禹祥點了下頭。

  “我替你們找過三個算命先生,哪個都說她旺夫,你現今看看,是不是旺夫?”狄趙氏這幾天頗為高興,說到興起,也不免多說了幾句,“你知道她外祖是誰?”

  狄禹祥笑看著臉上發光的娘親,微笑點頭。

  “那是當年中過探花郎的啊……”狄趙氏歎道,“那可是有福氣的人家啊,看看,書香人家裡出來的女兒就是不一樣,乖巧聽話又懂禮,人又大度,哪是一般人家能比的?也只有這樣的,才能襯得起你。”

  豈止如此,今年年中剛上任的左相,還是珠珠那位外祖的同門師弟,這事是狄禹祥在淮南趕考,從人嘴裡問出來的事,他只跟他父親略提過一句,當然不會跟母親詳說,只在母親一臉慶倖不已下又微笑著點了下頭。

  說來,他是不在意她外祖是誰,就像從來沒在乎過蕭家如何看待他一樣。

  如他娘所說,家和萬事興,她是他的妻子,他會疼愛她一生,她的榮華富貴,都會由他來給她。

  他疼愛她,希望父母都喜愛她,覺得她萬般好,待她寬和慈愛,也希望她與他一道尊重父母,照顧他們。

  如此,他才好在外面打拼。

  **

  當夜狄禹祥回來得晚,過了子夜才回,蕭玉珠靠在床頭,蓋著被子等人,隱約聽得外屋的門響了,她揉著眼睛下床,汲了鞋子往外走,站在門口看到那人,嘴角就笑開了,手也從眼睛上放了下來,“你回來了。”

  小妻子站在昏暗的門口,背著屋內的光,狄禹祥看不清她的臉,卻看清了在她臉上陡然燦爛的笑容。

  “去坐著。”他端著盤子朝她走去,腦子裡的酒意也褪了一半。

  “哦。”蕭玉珠依言轉身回了內屋,坐到凳子上,才看清他端著一碗水餃。

  “和伯父他們多喝了點,廚房下了餃子,我多拿了一碗回來,你趕緊趁熱吃。”狄禹祥把木盤放下,見她抬起黑亮的眼睛看他,不由摸了下她的頭,口氣越發溫柔,“我已經吃了,莫記掛。”

  蕭玉珠有點害羞地輕頷了下首,拿起瓷勺一口一口慢慢地吃了起來。

  水餃應該是現包的,裡面的肉新鮮得很,一口咬下去裡面的肉湯還燙得厲害,裡面還剁了點薑絲進去,吃到又鮮又辣,直暖得帶著點涼氣的腳都熱了。

  “慢慢吃著,我去廚房打水洗臉。”狄禹祥說著見她要起,朝她搖頭,彎腰低頭在她臉頰邊印了一個尚帶著酒氣的吻,“外邊黑,要是你去,讓人撞著了不好。”

  “那小丫頭我讓她先去睡了,她剛來,又趕了一天的路,現下怕是累極了,睡得沉,明天再叫她過來伺候。”蕭玉珠小聲地解釋著有了新丫頭為啥不用的事。

  雖說現在去叫那小丫頭起來去打水也不為過,蕭玉珠也不是個多愛憐惜下人的,只是她實在不愛在人有難處的時候去為難人,哪怕那個人是個下人,本就是用來使喚的。

  “好了,知道了,沒有怪你。”狄禹祥笑笑,手指磨上了她嫩白的臉蛋兒,撫摸了好幾下,這才提步出門。

  以前她沒進門的時候,他和弟弟們都是自行打水洗漱,他父親為官一向清廉,還要接濟老家的親戚淮安的貧民,家中自是用不起人伺候,要是她沒嫁進來,他覺得這樣下去也並無不妥,家中簡單清貧點,也自有簡單清貧的好處,只是好好的大家小姐嫁給了他,為人乖順且不說,又得他心,他自是捨不得委屈她,把好好的小姐當丫環用。

  說來,她確是個旺夫的,她一嫁進來,朝中舊景換新象,他也中了秀才,趁著這時機,家裡多添幾個人,也正好水到渠成。

  他原本以為,還得過上一段時日,才能借機多買兩個人讓他娘輕鬆點,少親手做點活。

  但她進了門,好久未變過的局勢已然開始鬆動……

  這對他們家來說,確是好事。

  **

  狄家村的人陸續都到齊,宴席也請趕來的族老算好日子,狄府即將開大門宴客的時候,朝中又傳來了大事。

  當今皇后在易國國慶之日誕下龍子,為此,皇帝大赦天下,並加恩科。

  本來今年就已過正科,要再過三年才能再行秋閨,這恩科一加,鄉縣今年才通過院試的生員明年就可參加秋閨了,不必再等三年。

  狄增身為一縣之長,是淮安縣收到這個消息最快的人,驛報一來,平人為人肅穆的狄大人激動得鬍子都抖了,拿著驛報滿府找他的大兒,一從叔伯族老處找到狄禹祥,他話都不會講了,把驛報塞到兒子手中,抖著嘴道,“看看,你看看……”

  見父親這激動的樣子,狄禹祥訝異地看了他一眼,看過信後,他不由笑了起來,朝天作揖,“皇上聖恩。”

  “咋回事?”狄家村年紀最長的族老摸著鬍子斜刮了忽略了他的小輩一眼。

  狄禹祥收起驛報,折起還給了父親,朝族老微笑著說,“皇后在我朝國慶之日誕下龍子,真龍下凡,當今皇上大赫天下,並于明年加恩科。”

  族老聽得摸鬍子的手一抖,不比狄增好看,他屁股立馬挪開了凳子,跪下五體投地大拜,“皇上聖明,我朝威武。”

  他這一跪,他又是族老又是村裡難得識幾個字的那個人,下面的小輩一聽皇上兩字都慌了,為恐不敬,都屁股挪開了凳子,都跟著吆喝了起來,“皇上聖明,我朝威武……”

  狄增見族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已經跪下,輕咳了一聲,忙跟著跪了下來。

  族老聽到一陣震耳欲聾卻聽來頗為悅耳的吆喝聲,得到注意力的老人家更為激動,心中痛快極了,又大肆磕拜了一次,又讓小輩們有樣學樣地跟著作態,那身上原本抱了兒子之人,也帶著三歲小兒學起了族公的作態起來。

  這五體投地的跪拜頗有點不倫不類,狄禹祥嘴角一翹,長手一揮,掀袍跟著從善如流跪下,朝天謝了恩。

  這恩科一傳出去,來狄府的人更多了,凡家中有秀才的且能進狄府門的,都帶著禮來問消息了,當天晚上狄禹祥都沒進門,蕭玉珠叫那新來的書童狄丁去探過幾次消息,聽說他喝酒喝得臉都紅了,她一整晚都心神不寧,愣是沒睡著。

  第二天一早狄禹祥回房,身上酒氣甚濃,眼睛下有點青黑,蕭玉珠心疼得不行,灌了他一碗酸辣湯解酒,顧不得羞怯親手替他沐浴,給他穿戴好,又加緊灌了他一碗溫鹽水。

  她忙,被她伺候著的狄禹祥也沒閑著,喝完溫鹽水,聽得他說胃好受了一點,那白粥就又端了上來。

  “不用了。”狄禹祥想歇一會。

  “吃半口罷。”蕭玉珠站他後面替他絞著濕發,輕聲地道,“你等會還要出去見客呢,肚子裡吃點東西好。”

  狄禹祥閉著眼睛深吸了口氣,端過桌邊的碗喝起了粥。

  “就不能歇會嗎?”從他進門就說過一個時辰就要出門待客起,蕭玉珠的心就沒好受過。

  這一夜沒睡,就又要出去,可能還免不了喝酒,鐵打的身子都受不住。

  “過了這幾天就好了。”她的擔心狄禹祥不是聽不出來,但家中這麼多人,哪是他爹一人能招呼得過來的,尤其這幾天,淮安秀才都難免會過來跟得了消息的父親見禮,他是縣令之子,明年也將參加恩科,這等時候,正是跟淮安的秀才見面的好時機。

  往年礙於上面的人打壓他父親,他父親又過於剛正不阿,且只親鄉民,與讀書人反倒沒有來往,這麼多年來,他認識交往的人也只是老師書院的那幾個同窗,別的人都不好來往,眼界著實有些過窄,且沒有聲名。

  這為官之道,是走不了獨木橋的,若不然結果怕是與他爹一樣,一旦落難,就算是一派裡的人,也沒人幫他,十年知縣,到頭來還是只是個知縣。

  蕭玉珠不知面前夫君所想,只是見他閉著眼睛喝粥,心中更是酸澀,她身為婦人又不能說太突出的話,只好輕言道,“那你少喝點,一杯酒緩著點喝,別一口就飲盡,那樣太傷身子。”

  狄禹祥聽得嘴角翹起,笑著點了點頭。

  小妻子雖不懂桌上一口酒別人乾了,哪有人會讓你慢慢喝之理,但關懷他之心卻是情真,為著此,他便是多辛勞點又何妨。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18 02:57 PM

☆、21

  蕭府來了人送禮,來送禮的是管家,說是要跟大小姐請個安。

  狄禹祥被母親請了過來,聽了管家的話,微微一笑,道,“家中男客多,這幾日拙內都呆在屋內不出,還請大管家的見諒。”

  說罷請了人送下遞茶,準備離開去會客。

  狄趙氏送了他幾步,靠近他輕聲地道,“這,是蕭府裡的人吶?”

  不見的話,那蕭府的那位老太君,不會不高興罷?

  “沒事,娘。”狄禹祥低頭柔和地看了看母親,笑著輕聲地道,“玉珠是我們家的人,她要見不見誰,由我管。”

  見大郎眼睛裡一閃而過的冷意,狄趙氏一愣,下意識就擔心地輕啟嘴唇提醒,“蕭府畢竟是她的娘家。”

  “兒子心中有數。”母親擔心他,狄禹祥頓住了腳步,想了想與她道,“珠珠是在蕭府受過氣的,進了我們家,自是爹和您的大媳婦,我的妻子,自是沒必要再看蕭府的臉色,孩兒是沒想過走蕭府這條道的,爹亦如此想,若蕭府當珠珠還是蕭家的大小姐,下次若是派了嬸娘來,或是老太君親自來了,我自會讓她出來見人,她的娘家還是她的娘家。”

  要是派個管家的下人來就要來見他的妻子,蕭府想都別想。

  “若……不來?”狄禹祥的話說得太硬氣,狄趙氏撫著胸口深吸了口氣。

  “若不來,自有我替她撐著這股氣。”狄禹祥淺淺笑著望著他的母親,“就像爹當年在族人面前替您撐的那股氣一般,只要有我一天,我自不會讓人欺了她去。”

  狄趙氏聽得紅了眼,“你還記得當年的事?”

  她娘家的人鬧水災那年全沒了,村中有嬸嫂欺她娘家沒人,給她臉色看,支使她幹粗活,不是一家人的都要招她去使喚,後來沒幾天被他爹發現,說誰敢欺她,他就帶她和大郎離開狄家村。

  狄家村就大郎他爹一個秀才郎,因他的憤怒,族長出了面,這才有了她往後的太平日子,族裡的娘嬸嫂子媳婦,都知道她背後有個心疼她的,誰也不敢真得罪她。

  這些年她過得確是辛勞了一點,但日子順心,每天都甜。

  大郎小時總問她累不累,操持著一家子的吃喝,管著一個村子裡的人情世故,事多了活做得多了當然累,可心裡卻是甜的。

  過了這麼多年,現今連兒子都心疼她了,狄趙氏心中不知有多好過,又聽到兒子還記掛著她當年受的苦,她真是想哭。

  老天從未薄待她。

  “娘的好大郎,”他們還站在小客屋裡,唯恐人看見她流淚,狄趙氏忍住了眼淚,低著頭掩飾著淚水為他整理衣裳,“好,你做什麼都是好的。”

  “娘,”見母親紅了眼,狄禹祥也想起了這麼些年她的辛苦,為著這個家,她是累得病了也從來都是咬著牙扛著,從未放鬆過一天,他憐惜地看著她,低頭輕輕地跟她道,“以後您就好了,我跟珠珠會孝順爹和您的。”

  說罷,提腳就走了。

  留下狄趙氏紅著眼笑了好一會,最終欣慰地慰歎了一聲。

  **

  蕭玉珠聽說蕭府來了大管家送了禮,她便想打聽送了點什麼過來。

  雖說此舉有些小心眼,但她還是想趁著入夜時去跟婆婆請安的時候問問這事。

  狄家規矩真沒有蕭府一半的多,狄趙氏本來就免了蕭玉珠的晨定昏省,但蕭玉珠還是日日都去,這幾日因著婆婆叮囑她不要出來的次數太多,一日兩次請安也就減為了一次,但再少也是不行了,一天至少也得有一次,要不她心裡難安。

  早間因著伺候狄禹祥她就沒去了,這晚上來的一趟,她請過安後給婆婆寫明日廚房裡的用物時便直言問,“娘,今日我娘家的人來了?”

  “來了。”狄趙氏想著菜譜,道,“黑雞三隻,燉湯。”

  蕭玉珠看著上一道寫的豬肉十斤,心算了一下,覺得這麼吃下去,這麼多張口,百兩銀也不經吃,族人走時還得打發東西,這錢到底夠不夠?

  真是,在蕭府要算著用這銀錢,現今不需她操心罷,這心也還是被吊著,真沒那個享福的命,蕭玉珠在心中微哂,輕搖了下頭。

  “你剛問什麼?”狄趙氏一連說了好幾道菜名,說罷才記起媳婦的事。

  “娘,我娘家的人送了什麼過來?”

  “嗯?”

  “媳婦就想問問,回頭府中有什麼事,兒媳回禮的時候也好心裡有數。”蕭玉珠沒打算跟婆婆繞彎子,她嫁進來這麼久,除了她在縣衙中坐公的父親,蕭府也從沒來過問過一次,他們對她的態度想必公婆心中也是了然的,沒必要再藏著掖著。

  “一封百兩的銀,兩塊白玉。”

  蕭玉珠剎那眼都睜大了,“這麼大的禮?”

  這根本不可能啊,老太君怎會送出這麼大的禮來?

  狄趙氏點頭,“你爹也說這麼大的禮,祥兒才中個秀才,受不住,就讓我們添點小禮,當回禮讓他帶回去了。”

  “啊?”蕭玉珠呆了,簡直不敢相信她爹做了這事,“我爹做的主?”

  “不是,他說了一說,你公爹和祥兒都覺得甚是有理,便添了禮,請他捎回去了。”

  蕭玉珠心道不好,不管老太君為何突然送這麼重的禮過來,光她爹把這禮給帶回去這一舉,已經是得罪老太君了,以後老太君就會更不喜她爹了。

  “娘也是個糊塗的,不太懂,只知道你公爹說你爹是為了祥兒和你好,娘就沒問什麼,添了禮就讓你爹拿走了。”見媳婦呆了呆,狄趙氏坐直了身子,有點擔心地問,“是出什麼事了嗎?”

  蕭玉珠立馬展顏一笑,道,“沒有,我剛還想著送這麼大的禮來,以後可要怎麼回才好,還好我爹給帶回去了,以後也不用傷腦筋了。”

  “真沒事?”

  “真沒事。”蕭玉珠笑著搖頭,提起了手中的筆,“娘,還有沒有什麼要添的?”

  **

  這夜子夜狄禹祥就回了,蕭玉珠本還想問及白天的事,但看到被狄丁扶進門的他一進門就吐了一盆的汙髒,這心就揪了起來。

  喂了他喝了一杯溫水,沒一會,眼睛睜不開的人就又吐了一地,等他歇下不聲響了,蕭玉珠怕冷了他,把他他身上的髒衣脫掉之前讓小丫頭去灌上了兩個湯婆子過來放在被窩裡,這才替他擦拭。

  半夜狄禹祥又吐了一次,臉色蒼白,蕭玉珠壓根睡不著,叫了隔屋的桂花起來,讓丫頭去取了熱水過來,又讓她熬上白粥,她喂了狄禹祥喝了大量的溫鹽水解酒,又扶他起身去解了小解,恰好白粥煮好,狄禹祥也醒了,喝了一碗白粥之後,天也亮了。

  狄禹祥把小妻子抱在懷裡,啞著因吐得太多,有些嘶啞的喉嚨道,“昨晚同城的幾位大人上門來了,我陪著他們喝了幾蠱。”

  蕭玉珠靠在他胸前,動了下腦袋,但沒有說話。

  “你怕不怕?”狄禹祥摸著懷裡溫順的小妻子的頭髮,低頭問了她一句。

  她在他懷裡點了點頭。

  他笑了笑。

  “可能還有好幾年都得如此,在我謝絕不了別人的好意之前,都得如此,你怕不怕?”

  懷裡的人許久都沒出聲,在狄禹祥放棄想知道答案之前,她在他懷裡這次輕輕地搖了搖頭。

  “珠珠。”

  懷中的那嬌軀沒有動。

  狄禹祥無奈地再喚了她一聲,“嬌嬌,抬起臉來。”

  只有那被人珍惜至極,被人當成心肝寶貝的女兒家才被人叫嬌嬌,她被他叫過幾次,也只有那萬般羞怯脫力之後,才會被他在她耳邊輕叫幾聲,可饒是狄禹祥現下如此喚她,蕭玉珠還是沒有抬起頭來。

  “你不對著我說怕不怕,我怎知你是怎麼想的?”狄禹祥也不知怎地,他對著弟弟們嚴厲成性,就是對著母親有時也有些硬氣,但就是對著她嬌嫩的她,怕自己太凶嚇住了她。

  蕭玉珠這次總算抬起了臉,她的眼睛有些紅,眼裡還有些水意,“這麼辛苦作甚?你就跟爹一樣罷,娘做的了我都做得了。”

  “你啊……”狄禹祥失笑不已,她真真不是個傻的,比他先前認為的還要聰慧得多,可明知他不可能跟他爹走同樣的道,但這時候說出來的話還是不免孩子氣。

  跟他娘一樣的毛病,心太軟。

  “頭還疼嗎?”蕭玉珠先別過了話。

  她頭亂得很,不想再就先前的話說下去,也知道就算說下去,事情也不會有什麼改變。

  這個家,是需要一個人撐起來的,且不說他們自己本身,光是他下面還有的三個弟弟,如果都是走讀書人的路子,他們就需要一個人領著他們走。

  光靠剛正清廉的公爹在風平浪靜的淮安縣為官,手裡沒銀,上面沒人打點,在盤根錯節的易國官場,哪來的什麼好出路,到時候就算是考出了個舉人進士,誰又能知道他們不會走背後無勢,手上無銀的公爹的老路。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18 02:58 PM

☆、22

  連著好幾日,家中的客才散。

  狄增這次留了族人多住幾日,但在族長族老的令下,帶著小子來的媳婦先走,只留下狄趙氏那幾個手腳麻利的老大嫂下來幫廚,客人散後,族中最會算日子的族老挑了個日子,狄八伯帶著幾個青壯年把住人的後衙上面的瓦片翻新了一下,還圍了個雞圈出來。

  幹完活,族長他們就帶著族人準備要走了。

  走前族長族老與狄增父子說了事,族中這次打算留下給他們鋪路的五百兩銀兩。

  狄增推著不要。

  狄族長這次看都沒有看他,而是看著狄禹祥,“這次的錢是留給你的,你就跟佶叔公說,你這是要還是不要?”

  “堂中一直都不寬裕,家廟也是許多年未休整了,小子收之有愧。”狄禹祥側頭微低拱手。

  “那你說說,你們父子就認了命,不往上打點了?”狄家族長狄三拮一聽,拿著拐仗直往地上連忤了好幾下,言辭激動。

  那算命有一手的族中長老也不滿地撫了撫發白的鬍鬚,“收著罷,狄家村的生門就在你身上,不為著你們家著想,也要為著族人想想,為著整個狄家的子孫後代想想。”

  “這……”狄禹祥往狄增看去。

  狄增瞥了他一眼,看到他的怔徇苦笑地低下了頭,無可奈何地道,“收下罷,還不多謝你三位叔公。”

  狄禹祥得了話,這次沒再推辭,掀袍朝堂上的三老跪了下去,接過了族長已經拿出來了的銀票。

  “這是你八伯走了來回半個月的路,背著銀子夜裡都沒睡過一晚安生覺,才從淮南銀莊換上的銀票,你切莫辜負了你至親和族人們的心意。”狄家村已有四代未出過大官了,昔日富庶過的大族現在朝不保夕,族中有那家貧的,家中生下的幼女都養不起,只能放了河中淹死,族譜中的風光已全不可見,狄三拮上面的一兄一姐在災荒之年一死一賣,留下他承了族長,一輩子都沒輕鬆過,只希望在有生之年還能看到族中有人出人頭地,恩及族人,而不是讓後代子孫一有個難,連個救助之門都沒有。

  送走族人,狄增把自己關在了書房,狄禹祥站在房門許久,沒也推門進去。

  族裡光景不好,父親為官十來年,確也沒有為族中做過什麼大事,想來心中應是沉重。

  自古忠孝不能兩全,他們家,想來有著父親這樣的清官已是光耀門楣了,以後弟弟們中有哪個要走與父親一樣的路,狄禹祥想自己也是不阻攔的。

  只是這當家的擔子,只能由他來扛了。

  沒個人扛著,別說族人,便是單個自家的日子也好不了。

  狄禹祥低著頭站在書房門口想著事,突然覺得有人在看他,他回過頭去,看到有人飛快地閃到了圓柱後。

  他嘴翹了起來,看著那壁柱半會沒動,然後看到他的小妻子慢慢地探出頭來……

  他笑了起來,在她還要閃躲之前招她招了手,“過來。”

  她頓了一下,之後慢慢地走了過來。

  “有事?”他沒問她為何要閃躲,伸過手去摸到她的手是暖的,想來沒冷著,他這才心裡好受了些。

  他是真不想她受一點苦的,不想她像他娘一樣要辛勞半生。

  **

  “廚房裡的骨頭湯熬好了……”這幾日他喝傷了,蕭玉珠也沒別的辦法,湯湯水水地往他肚裡灌,能補一點是一點,“要不要給爹送進去?”

  “又去廚房了?”

  “嗯,就看著。”蕭玉珠說著往走廊看去,現在的縣衙是多年前淮安還是淮安州府城時的縣衙,後衙甚大,光大小就有五個院落,客屋都有二十餘間,只是平日狄家人少,住的也只是兩個隔痕不重且相通的院子,現下把屋子都住滿了的族人們一走,整個地方都顯得空蕩蕩起來,“族人才一走,就顯得空了。”

  她臉上難掩黯然。

  人都是要處久了,好處才顯得出來,狄家村的雖是窮親戚,懂禮的也無幾,那嗓門特別大的嬸嫂們雖是粗俗,嘴巴也不饒人,但幹活最多的卻是她們,走的時候,哪都不忘收拾得乾乾淨淨,來的孩子雖多吵鬧,但再調皮搗蛋,也未損及屋子半分,雖說他們回去要給回禮,但他們帶來的穀糧雜菜都是好物,想來都是挑了最好的帶來給了他們。

  “春生嫂子也走了?”狄禹祥拉過她,讓她挪了個位置,自己站在了風口。

  “走了,說是她不在的這幾日,家裡都亂了。”蕭玉珠點頭道。

  “嗯,你要是喜歡她,等過年時就讓娘請她過來坐坐。”

  “哪有這樣念得緊。”見他安慰,蕭玉珠展顏一笑,“你還沒說湯要不要給爹送進去呢。”

  吹過的寒風停了,狄禹祥拉著她往廚房走,“等會讓娘送進去便是。”

  “好。”

  “天冷就不要往外走,跟娘多呆在屋子裡。”

  “是,知道了。”

  **

  午後用過膳,公爹就帶著她夫君出門去了,蕭玉珠跟婆婆送走他們,扶婆婆進堂的時候低聲問,“今日可不會再喝了罷?”

  “由他們去罷。”狄趙氏安撫地拍了拍兒媳的手。

  蕭玉珠低著頭點了下頭,又轉頭對蘇婆婆道,“蘇婆婆,你去看看書房的炭要不要多加點,莫冷了二郎他們的手腳。”

  “我剛去加過去了。”狄趙氏失笑,在桌子前坐下後也拉了她坐下,“我聽蘇婆說,你把大郎他們的厚襖都做好了?”

  “是,空閒多,便都做好了,我讓桂花拿過來給您看看。”蕭玉珠說著就讓蘇婆婆叫桂花進來,去她那把東西拿過來。

  “難為你了。”

  “沒有,辛苦的是娘。”

  “唉,你這小嘴甜的……”狄趙氏拍拍她的臉,又歎了口氣,道,“這次娘還沒真沒忙什麼,重活粗活都是你伯娘她們幫我做了,我就是多說了幾句話,廚房都沒進去過幾次,真是還沒老,就享起福來了。”

  “家中的事哪樁不要您管?您還要照顧公爹和小叔他們,哪裡閑著了?”蕭玉珠笑道,又碰了碰茶壺,見水是熱的,忙給婆婆倒起了茶。

  現在家中的茶葉不甚精細,都是往大瓷壺中抓一把粗茶葉子進去,用開水一沖,就是一壺茶水了。

  夏天的時候還好,茶葉不能過夜,一壺茶也就喝一天,冬天不容易壞,茶葉往往要衝兩道,一壺茶喝上個三四天是常有的事。

  “您喝。”蕭玉珠端起了茶杯給婆婆。

  狄趙氏接過,見她要給自己倒,忙止了她,“這茶葉子糙,你就別喝了。”

  蕭玉珠愣了愣,隨即了會,不好意思地道,“茶水是熱的,應是無礙的罷?”

  等過完這年不用多久,她嫁進來也就一年了,這次鄉下來的女眷裡,不少人都在說她的肚子什麼時候大起來,以前婆婆也沒在意這個,現在可能被提醒了,也關心起她的肚子來了。

  “茶是涼的,冬天又冷,還是少喝罷。”

  “誒。”蕭玉珠也聽話,依言放下了杯子。

  狄趙氏見她不藏不掖,落落大方,那不便說出的話倒容易從嘴裡說出來了,“先前也是想著你年紀還小,長長再生孩子更好,但不管什麼時候生,這寒性的東西還是少吃的好,娘這也是第一次當婆婆,雖與你同為女人家,但一直照顧的都是小子,有些事換到你身上也是一時沒想到,得虧了你伯娘們這次來,提醒了我不少事。”

  “娘夠為我著想的了。”見婆婆開口不是逼她生子,而是擔心著她的身子,蕭玉珠心中歎息了一聲,笑容越發真摯。

  “平時注意著點,啊?”狄趙氏又叮囑了一聲,蕭玉珠微笑著點了頭。

  晚上狄禹祥回來,這次身上沒有酒味,這晚蕭玉珠沒等多久就等到了他從書房回來,伺候他洗漱上了床,熄了燈被他抱住後終於把擔心她爹的話問出了口,“我這幾日也沒見著爹,也不知他如何了。”

  狄禹祥一直閉著眼睛,聽到這話,他睜開眼看了看黑暗中的小妻子,入冬後的夜晚沒有了亮光,一片黑暗,但他似乎還是能感覺到她黝黑的眼睛這時正直直地看著他。

  她知道了他爹的事了?

  但他娘都不知,家中的奴僕也都是不知事的,應是無人告訴她。

  “岳父大人啊,嗯……”狄禹祥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嘴裡淡然回道,“等過幾日,等你把他的冬衣做好了,你下廚做兩個小菜,我們請他過來吃頓便飯,你看如何?”

  蕭玉珠一聽,當下什麼也沒想,真真高興起來了,她抓著狄禹祥胸口的裡衫,高興地道,“我爹的冬衣我趁著這幾日在屋中早做好了!”

  黑暗中狄禹祥的眼眸暗了一暗,嘴頭口氣依然未變,“那過幾天,等娘和你歇息好了,我們就請岳父大人過來。”

  “好。”蕭玉珠聽了也是舒了口氣,這幾日她是出不了門,也沒見她爹來見她,因著他把禮帶回去那一事,她雖然不通來龍去脈,但一直掛心到現在,心中很是不安。

  知道能過幾天就見到人,能問清楚事,她心裡也是舒服了一點。

  這時候她還不知道,因為當朝新上任的左相乃她外祖同門師弟,她那正在尋思複起的二叔得了上京的消息,已經傳了消息讓她祖母拉攏她嫁的狄家一門,而她爹把回禮帶了回去,這無異於違逆了老太君之意,老太君被她父親這無異于吃裡扒外的一舉氣瘋,請了家法出來打了他三十個板子,現在趴在床上還起不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18 02:59 PM

☆、23

  過得幾天,狄禹祥跟她說了話,說月底二十八日這天,岳父大人會過來用午膳。

  為著父親來的這頓午膳,這天一到,蕭玉珠是打一清早就忙起來了,黃豆煮豬腳,幹辣椒炒牛肉,蒜炒豬肝,這幾道菜都是蕭元通愛吃的,這是她今天必要做的三道。

  因這幾道菜都很廢錢,即便是在蕭府,蕭玉珠也只有在過年那會三道一起上齊做給她父親吃,這次好多時日都沒與父親一道吃飯了,平時跟婆婆不張口的她也提前張了嘴,讓婆婆幫著買了這三道菜的食材。

  豬腳與豬肝都很好買,可是易國的牛都是用來耕田幹地裡活的,一般人家都不殺牛,所以這牛肉貴且不說,連買都不好找地方買,蕭玉珠從前就聽蕭府的婆子說過,要是想吃得一口牛肉,都得提前去那牛販子家打聽好了,看他什麼時候有牛殺,有時買得幾斤牛肉,等上半來個月二十天的是常有的事,原本她只是張了口,只是讓婆婆幫她打聽打聽,也沒抱多大希望,但短短幾日內真為她買來牛肉了,蕭玉珠知道後,半晌都不知要說何話才好。

  這三道菜外,蕭玉珠又燉了蘿蔔煮排骨,還用黨參煨了黑母雞,這還沒到午時,廚房裡的香味就飄了出來。

  買來煮飯的喜婆子聽著蕭玉珠的吩咐一直在打下手,不會說話的啞婆子朝蕭玉珠豎了好幾次大拇指,而顯得木納,今日當著燒火丫環的的桂花悄悄地吞了好幾次的口水,強忍著才讓沒口水流出來。

  這香味招得最小的四郎也站到了廚房邊上。

  蕭玉珠回頭的時候才看到門邊的四郎,她不由“哎呀”了一聲,“可別進來,等嫂子一會。”

  說著就添了三碗燉得差不多的黃豆煮豬腳,交給喜婆子,“跟四郎送到書房去,讓小子他們先熱熱肚。”

  狄四郎聽了一本正經在門口作揖,且一揖到底,一不注意那長袖還掃了地上的灰,“子施多謝大嫂。”

  他文謅謅地道謝,蕭玉珠哭笑不得,因四郎年紀最小,她身為長嫂,現也是近得了他的身的,也不怕招人說閒話,就上前去拾起他的手袖拍了灰,叮囑道,“四郎小心些,冬天水冷,衣裳太髒會洗凍丫環的手。”

  狄四郎頓時臉一紅,“子施之過,子施知曉了。”

  喜婆子端著盤子在一邊聽著,咧開嘴角無聲地笑。

  送走了一口一個“子施”的四郎,出門去的狄趙氏回了家,一到廚房就聞到滿鼻子的香味,見喜婆子不在,她著實訝異了一下,“全都你一個人弄的?”

  “娘。”見到婆婆,蕭玉珠忙福了一禮請了安,笑著回道,“沒有,菜都是喜婆洗的,也是她切的,兒媳只是動了動手把菜放到鍋裡頭。”

  “那就好。”狄趙氏點了下頭,心頭也是松了口氣。

  她不在家,要是讓兒媳一個人全做了廚房裡的事,雖說兒子不會說什麼,但她心裡也過不去。

  “我聞聞,真香。”狄趙氏說著就掀開了燉著雞的灰沙鍋,那蓋一掀,香氣就直沖進了鼻子,那話不假思索就出了口。

  “再過一會就可以出鍋了。”蕭玉珠在抹布上擦乾了濕手,有點不好意思地道,“爹和夫君他們想來也快回來了罷?”

  “快到時辰了,別急,如意她們已經擺好桌了,他們一進門就上雞湯,讓他們先喝點湯熱熱身,等牛肉豬肝炒好,他們就可以吃這兩道下酒了,到時再炒兩道小菜,你就上桌陪他們吃去,豬腳排骨這些先在火上煨著,吃完再打一碗上桌,吃著熱乎,也冷不了。”狄趙氏給兒媳安排好,讓她莫慌。

  “誒,還是娘算得好。”蕭玉珠笑著點頭,語罷門邊就有了蘇婆子的聲音,“夫人,少夫人,老爺親家老爺和大公子都回來了……”

  “這不,就回了。”狄趙氏一聽,手在衣裳上擦拭了一下,在木廚櫃裡翻出了一個大碗,“來來來,上菜。”

  **

  蕭玉珠直到把兩個青菜都炒齊了這才洗了手出廚房,她沒先去吃飯的正堂,而是回房換了件衣裳,又整理了下頭髮,這才帶著丫環去正堂。

  丫環桂花跟了蕭玉珠幾日,她本來是有些害怕這個當官人家的少夫人的,但跟著主子的這些日子主子都非常和善,她再膽小,這時也能紅著臉跟主子說上一句好話,“少夫人真漂亮……”

  蕭玉珠宛爾,笑看了來了家裡這麼長時日,難得不木納的丫環一眼。

  堂屋這時正用著飯,蕭玉珠一進去,瞧她第一個看來的正是蕭元通與狄禹祥,看到她,蕭元通平常不見笑容的臉上有了笑,淡淡地說了一句,“閨女來了啊……”

  狄禹祥則朝她淺頷了下首,“過來坐罷。”

  蕭玉珠朝他一笑,朝桌子走去,走得離父親近了,她朝他福了福,道,“女兒見過爹爹。”

  說著,她並不如往常那般與人見禮時把頭低下去,而是抬著眼睛仔細地看著她自嫁後就看過兩次的父親。

  一次是回娘家,一次是大郎趕考後,他給她送了幾尺上好的綢布過來。

  這次,才是第三次。

  隔得那麼近,卻才只只見了三次。

  蕭玉珠仔細地打量著蕭元通,只不過幾眼,她眼睛已經眨了數下,那廂狄禹祥已開了口,淡道,“過來坐罷,菜快涼了。”

  蕭玉珠聽著眼睛往內縮了縮,眨了下眼,把快要彌漫的眼淚逼了回去,神色如常地朝她夫君走去,像是根本沒發現她父親清瘦慘白,還有點發青的臉較她出嫁前有著天壤之別。

  她父親瘦得臉上的頰骨突兀地突起著,原本顯得老沉的人這時都有幾分老邁了。

  蕭玉珠再傷心,也知道這時候哭是不管用的,她再悲傷,也不會讓她爹好受點,還會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傷了氣氛。

  “爹,娘。”在落坐之前,蕭玉珠微笑著跟公爹和婆婆行了禮,得了他們點頭,這才在她夫君身邊坐下。

  “吃罷。”狄禹祥接過了丫環打好飯的碗,放到了她的面前。

  “多謝夫君。”蕭玉珠朝他嫣然一笑,垂下頭吃起了飯。

  “子厚,多用點。”狄增叫著親家的字,給他夾了塊無骨的雞肉,“一桌都是玉珠為你做的菜。”

  蕭元通點頭,“親家母教的好,做得比以前還好。”

  “沒有的事,是她自己勤快。”坐在狄禹祥邊上的狄趙氏說著湊過了大兒,給一直吃飯不夾菜的兒媳夾了塊肉過去,“別光吃飯。”

  “謝謝娘。”蕭玉珠紅了下臉。

  這時,蕭元通慈愛地朝女兒看過去,見一家子對她愛護有加,就覺得他所做的一切都值得了。

  他答應過亡妻,會護著女兒,等著兒子回來了,才能去見她。

  女婿才中秀才,就是來年中了舉子要去京中赴考,也是不能在分不清形勢之下輕易參與黨派之爭。更何況他父親是清派之人,他要是明著投靠左相,這一舉只會讓他還未進官場,讓人道他是小人之流左右逢源。

  上京的事,他們在這千里之外看不到摸不著,不能因著府中的屬意,一不謹慎就誤了女婿的一生。

  這時候,無為便是有為,為著女兒,這一程他是必要護著女婿的。

  **

  用完膳,蕭元通就要走,蕭玉珠笑著說要讓他去試試他的冬衣,要是沒不妥,就這次一併帶回去。

  “你做的都好,包上罷,這次我帶回去。”蕭元通這時的臉色好瞧多了,因著喝了三碗熱湯,臉上充上了血氣,沖走了臉上先前的三分病氣。

  “還有最後幾針不知道要怎麼下手,得爹試了才好下。”

  “親家就去試上一試罷,這衣裳總要穿個合身才好。”狄趙氏在一旁勸道。

  “嗯,也好。”蕭元通遲疑了一下,還是答應了。

  等到了女婿女兒的外屋,女婿沒有跟來,見女兒也笑吟吟地拿來衣裳給他換,也不說別的,蕭元通也放鬆了下來。

  等衣裳讓女兒服伺他穿上後,突然見她皺了眉,蕭元通也是心頭一驚,笑道,“怎地了?囡囡。”

  “做大了點,不是很合身,得全改。”蕭玉珠淡淡地道。

  “哪大了?我看挺好。”蕭元通忙笑著道,“今天爹穿得少,回去再加件襖子,這外襖就顯得精神了。”

  蕭玉珠替他整理著有點空的前襟,抿著嘴勉強地笑了笑。

  過了一會,她低著頭啞著聲音道,“爹,你還是找個心疼你的人罷,娘那麼心疼你,在地底下會答應你的……”

  說罷,抑制不住的她雙手緊抓著父親胸前的衣裳,額頭頂著他的胸,壓抑地哭了起來。

  見到過得不好的父親,她的心就像被活活刮了一刀一般,她現今有人疼有人愛,可她這不擅言詞,吃了悶虧只會忍的爹在蕭府,有誰疼有誰愛?

  父母親以前的那幾個忠僕,都被看他們不順眼的老太君支開了身邊,哪怕會哭鬧的奶娘也因她的嫁出不被允許進出蕭家,父親如今若是病了,連個像樣點照顧他的人都沒啊,一想,蕭玉珠更是悲從中來,覺得自己是個無心肺之人,就這樣把老父撇在蕭家,一個人逃出來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18 02:59 PM

☆、24

  “莫哭,”蕭元通慌亂地伸長了手,拍著女兒的背,“莫哭。”

  女兒是個不喜哭的,傷心了也只紅紅眼眶,是極少在他眼前哭的,現下這一哭,蕭元通慌了手腳,不知如何是好。

  蕭玉珠怕驚了外面的人,生生咬了牙止了哭,抬起臉擦乾了眼淚,笑著與她父親道,“女兒把衣裳改改。”

  說著就要去脫他身上的衣裳。

  蕭遠通歎了口氣,止了她的話,“天冷,就讓爹穿著罷。”

  蕭玉珠傻傻地看著父親朝她微笑的臉,好一會才道,“等哥哥回來了,您就帶他出來住,到時候女兒天天來看您。”

  說到兒子,蕭元通臉上的笑止了。

  “哥哥會回來的,我知道。”蕭玉珠抽了下鼻子,勉強笑著道,也不知是在安慰父親還是在安慰自己。

  她爹和她都需要個盼頭。

  “是,會回來的。”蕭元通瞧瞧門,他進來有點時辰了,便拍了拍她的頭,“爹要走了,把東西收拾好罷。”

  “是,您等會。”蕭玉珠急走著去了內屋,把給父親所做的鞋襪拿了出來,路過妝台,她看了看銅鏡中的自己,朝自己露了個笑,等到外面,除了眼還有點微紅,她跟平常的模樣也無異了。

  送父親到了堂屋,因著公爹要與父親一道去前面縣衙,蕭玉珠站在廊下目送了父親遠去。

  “珠珠……”

  “珠珠……”

  “啊?”

  被人連叫了數聲後,蕭玉珠忙回過頭,看著站在她身後的夫君,她不好意思朝他一福,笑道,“剛在想爹身上穿的衣裳是不是太大了。”

  “岳父瘦了不少。”狄禹祥看著她先前看的方向淡道。

  “是啊,瘦了不少。”蕭玉珠歎了口氣,回過身搭上了他手臂,跟著他往屋內走,“身邊也沒個貼心人照顧著,能不瘦嗎?”

  “府中……”狄禹祥頓了頓,側頭看著她低聲問,“沒有人能照顧岳父嗎?”

  偌大一個蕭府,真沒有人嗎?

  “原本還有上幾個的,”蕭玉珠勉強一笑,“後來有兩個被爹前後打發出去找我兄長了,還有一個出了點事,被打發出府了,後來的就沒以前的那麼用心了。”

  他們父女身邊來來去去那麼多人,忠心的能留下的也沒幾個,照顧她爹的丫環都是老太君派來的,這麼些年來去也有十幾拔人了,後來知道她爹不為所動,也就沒什麼丫環願意過來了,有一年老太君見她父親軟硬不吃,氣到極點,道他們既然不願意這麼多人伺候,那就不打發丫環過來了。

  蕭玉珠那時心道少了別有用心的人,還清靜一些,到現在老父無人照顧,這悔意才上心頭……

  她到底還是太自私了,只顧著自己,卻沒有去想父親的以後。

  “莫擔心,”她低著頭,狄禹祥看不清她表情,他頭低得更低,想看清她臉,“等過年的時候,就讓岳父換個手腳麻利點的小廝罷。”

  “啊?”蕭玉珠猛地抬起頭,眼睛瞪得圓圓,“這樣可行?”

  “有何不可行?”狄禹祥甚喜她這樣的表情,嘴角微微翹起,用手摸了摸她的臉,“等過年的時候,就打發了原先的回去,換個新的。”

  “這樣真的可行?”蕭玉珠聽得路都不會走了,嘴巴微微張了一點,神情錯愣不已,“那新的就能是貼心的?”

  見她神情傻了,話卻是一點也不傻,狄禹祥笑著搖頭,歎道,“會是貼心的。”

  蕭玉珠呆看著她的夫君,好一會才回過神輕輕聲地道,“您有辦法?”

  見她又用上了尊稱,狄禹祥是好笑又無奈,也不舍讓她擔心,點了頭道,“我有法子。”

  說到此,二郎過來叫了兄長去書房指點功課,蕭玉珠不好再問下去,只能目送了他走。

  這一整個下午她都有些許的心神不安,還好王嬸娘那邊叫了婆婆過去說話,婆婆帶著丫環們去了,這才沒被婆婆發現她的不對勁。

  等到快要做晚膳的時候,狄趙氏歡天喜地地回來了,說是給如意如花兩姐妹找了門好親事。

  如意如花跟在她身後,面色淒然。

  “好親事?”蕭玉珠也是被這突如其來的事給嚇了一跳。

  “真是兩門好親事,有人找你王嬸娘說這兩門親事來了,說來,如意如花年紀也是大了,也該放出去了,有人願意出銀子買回她們的賣身契,那心可是真誠,”狄趙氏握著兒媳的手笑著道,“我們家也不要她們的銀子,到時連著銀子打發了她們。”

  “說的是哪家?”蕭玉珠掃了一眼臉色臘黃的兩個丫環,朝婆婆微笑道。

  “是你王嬸娘親戚的同村人,是對堂兄弟,兩個都是老實的莊稼漢。”狄趙氏話中笑意不變,眼也朝那雙眼裡含了淚往下掉的兩個丫環看了一眼,“我答應了你嬸娘,等過幾天,就讓人領了她們去,你是她們原本的主子,這幾日你費點心,替她們準備點嫁妝,等她們嫁了,也少不得跟人說你的好。”

  “小姐……”她這話一出,如意如花雙雙跪在了蕭玉珠的面前,哭了起來。

  “嫁人是好事,夫人給你們找了好親事,你們怎地就哭了?”蕭玉珠原本還想多問婆婆幾句,她們這一哭,心中的那點猶豫也就沒了,垂著頭淡淡地道,“別哭了,讓別人知道了,還道蕭府裡出來的丫頭一點規矩都沒有,只知道哭鬧給主人家找晦氣,到時候,可找不著什麼好人家了。”

  “好了,好好的人家,你們哭的是哪門子的事……”蘇婆婆已經上前拉了兩個丫環往外走,如意如花掙扎了兩下,被蘇婆婆連踹了幾腳。

  蕭玉珠朝婆婆看去。

  狄趙氏見了她有點微訝的臉,歎了口氣,拉過她的手重放在了手心合握著,道,“是大郎的意思,說那兩人不乾淨,便放得遠遠的,免得髒了你的名聲。”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18 03:00 PM

☆、25

  蕭玉珠抿緊了嘴忍住了淚,把頭靠在了狄趙氏的肩上,忍著哽咽道,“媳婦也不知是做了幾輩子好事,修了幾輩子的福,才……”

  說著,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朝婆婆笑。

  “傻孩子,”狄趙氏搖搖頭,“這話也不是這麼說的,大郎娶了你,才是我們家的福氣。”

  說著她也拿帕拭了拭兒媳的眼角,憐愛地道,“就這麼過罷,他疼惜你,你照顧他,一輩子都這麼好好過,啊?”

  蕭玉珠連連點頭,紅著眼睛笑出了聲。

  **

  蕭玉珠本還想問夫君有啥好法子能換了父親身邊的人,也想知道那換的人是誰,性情如何,可不可靠,但因如意如花的事,她就沒把話問出口。

  仔細想來,他是個做得了主,做事走一步想一步的人,他沉得住氣,她也不想太急切,天下之理,夫者倡,婦者隨,兩人同心同德才是夫妻之道。

  因著中了秀才的大郎和二郎都要參加明年的秋閨,書院的先生讓他們住進書院免得耽誤工夫。

  書院的院長孫先生對狄家的兩兄弟和他名下的幾個秀才子弟極為看重,多方費盡心思請來了他在天下頗具盛名的師叔過來為徒子徒孫講解功課,孫先生那師叔雲道子原本是國子監的老師,後辭官雲遊四海,行蹤不定,這次孫先生請他來著實不易,狄增得了消息後,準備親自送狄禹祥和狄禹鑫兩兄弟去書院。

  狄家婆媳兩人,為著打點他們的行李,急急忙忙得忙了一個上午。

  這天出了正堂要回屋取物的蕭玉珠還因急切絆了腳,跌倒在地,嚇得當時在喝茶的狄禹祥忙放下茶杯要去扶她,哪想小妻子一倒就立馬爬了起來,拍了下膝蓋就朝他們的屋子又走去了,一點受傷的姿態也無,連回頭看一眼他都未曾。

  “還是個小姑娘。”狄增撫須朝大兒道。

  狄禹祥重握了茶杯,神情也恢復了自如,淡道與父親回道,“可不是,平時太聽話懂事,也就心急的時候看得出匆促些。”

  狄增斜瞥了一下為兒媳說話的大兒,他可沒有說媳婦不是的意思,兒子倒解釋上了。

  “唉,鑫兒,娘把這個放這裡了,你記得是這塊藍布的包,到時吃的時候可別忘了。”這時狄趙氏進了門來,把一包糖放到了二兒的包袱中。

  “娘,”被母親當著父親與長兄的面塞糖,年快十七的狄禹鑫臉剎那就紅了,“孩兒不要這個。”

  “不是旁的,就是兩塊餅,你餓了拿出來嚼兩口。”狄趙氏睜眼說瞎話,絲毫不覺得二兒這麼大了還愛吃糖有什麼奇怪的。

  “咳。”狄增目視前方,即時清咳了一聲。

  狄禹鑫偷偷瞄了父親與兄長一眼,見他們沒看他,他趕緊揪了母親的衣袖一下,輕聲道,“娘,別這樣,叫外人看去了不好。”

  “你爹說了,你跟你兄長一房,沒什麼外人。”狄趙氏也是問清楚了,才讓二兒帶的,她憐愛地看著二兒,“想吃時就吃,過幾天,娘還讓爹給你帶。”

  “娘!”狄禹鑫臉已全部通紅。

  “我再給你去罎子裡撈點酸菜,好下飯……”狄趙氏管不得二兒想什麼,這時轉身也匆忙地離去了。

  “娘。”她剛到門口,蕭玉珠就抱了給狄禹祥新做的披氅過來。

  狄趙氏看著一大個包袱停住了腳步,“這是啥?”

  “氅衣。”

  “裡頭鑲了皮毛?”狄趙氏看著那擋了兒媳上身大半個身的包袱。

  “是。”蕭玉珠努力地從大包袱後面探出小臉朝婆婆笑,“天冷,我給大郎帶上。”

  “哪來的?”狄趙氏沒聽兒媳說過她有。

  “是外祖給爹的,爹把它當嫁妝給了我,兒媳剛剛想起來才找出。”大氅委實有點沉手,蕭玉珠從箱底找出來跟丫環包上,那包袱看著比丫環那單薄的身子還大,怕她拿不起托地弄髒了,蕭玉珠就自己親手包了過來。

  她們說著話時,狄禹祥已過來拿上了大包袱,拿到手中頓感手中一沉,“你外祖的?”

  “誒。”蕭玉珠手上一松,摸著手臂笑著點頭。

  “是以前康大人的。”狄禹祥朝母親笑道。

  “這……”狄趙氏猶豫著看向兒媳。

  “不礙事的,穿得的,爹也穿過。”蕭玉珠一看就知婆婆的意思,怕東西太貴重不能穿,她連連擺手解釋道。

  “即是康公給親家的,親家給了永叔,永叔是穿得的。”狄增在主位開了口。

  “那就行。”老爺開了口,狄趙氏也沒什麼可顧忌的了,朝媳婦點點頭就走了。

  “好了,坐下歇會罷。”狄禹祥朝蕭玉珠笑著道。

  “誒,不行,”蕭玉珠搖著頭,“我還要去把……包好……”

  她口裡含含糊糊地說著回頭就走,狄禹祥也沒聽清她說什麼,只見丫環驚驚慌慌地跟著她調頭,顯然根本摸不准他們大少夫人到底這次又要去做什麼。

  “唉。”看著行為如出一轍的婆媳倆,狄增撫須搖頭,對身邊二兒道,“以後進家門的,可莫學了你娘和長嫂這急切才好。”

  狄禹鑫手握著書本,看著藍布包正在努力地記到底是哪個包是裝糖的,在他看來,他娘為他備的包袱,顏色每個都一樣,他記得辛苦,聽了父親的話,茫然地抬起頭,習慣性地回道,“爹說得極是。”

  狄增一看他臉色就知道他剛在想什麼,皺眉斥道,“去了書院,要把先生講的都記在心裡,而不是想有的沒的!”

  “是。”狄禹鑫正容,再瞧得包袱一眼,就看著手中的書低頭念念有詞了起來。

  狄禹祥耳聽著父親與弟弟的說話,眼睛一直看著桌上他剛放下的包袱不放。

  狄增看著嘴角有著淡笑,一直對著包袱不語,一派若有所思的大兒,奇道,“怎地了?”

  狄禹祥伸手摸了摸包袱,回到父親身邊坐下,探出點身子靠父親更近了點,在他身邊低語商量道,“不知父親可能向岳父大人問問,康公當年可與雲道子如公有過交情?”

  狄增雖說作為不大,但心思卻是透的,且在官場浸淫多年,對大兒性情也是有著八分瞭解,他話一出,狄增背後一挺,朝大兒看去,“你是說,你媳婦此舉另有他意?”

  狄禹祥先是笑而不語,隨後淡笑道,“她是個聰慧的,且不會害我,只是有些話,不便與兒子講透罷了……”

  “你岳父就在前衙,我先去走一遭。”狄增已站了起來,背手往大門急急走去。

  狄禹鑫見父親走了,眼睛心不在焉調向包袱,嘴裡一字不錯地念著手中經史的內容……

  “吃罷,你嫂子熬的麥芽糖,還加了花生。”狄禹祥拿出袖中暗袋,拉開繩結,遞向了比妻子還愛吃糖的二弟。

  “謝大哥。”狄禹鑫紅著臉拿出一塊,先認認真真藏到袖中暗袋的油紙裡,又從兄長沒收起的袋中拿出一塊,掐了一點放到口裡,把剩下的又放好,這次他坐正了身,把書中的書翻到他已念到的位置,看一眼,含著糖繼續默背了起來,只不過這次他默念的嘴比先前快了許多,那翻動書面的手也更快了。

  看著二弟認真的樣子,狄禹祥微微一笑。

  **

  這次雲道子的課只有書院明年參加秋閨的秀才可聽,三郎和四郎就留在了家中跟著父親念書,狄趙氏還有兩個兒子要操心,日子倒也不空。

  家中只要沒大事,兩個婆子一個丫環就可把活全做了,冬天更是躲寒的時節,一般人家也沒什麼事,現下蕭玉珠除了針線活,也是找不到事做了。

  針線活時日做得久了,眼累心也乏,日子數過十天,大郎他們也沒回來一次。

  她掛心著人,哪怕知道人不會回來,也會時不時停下手中的針,看著門仔細聽著外邊的腳步聲,希望下一刻就能聽到人回來的消息。

  可盼了一天又一天,這半月過去,眼看就要到十一月底了,也沒見人回。

  每月初一十五這兩天,淮安這邊的人家有著給祖宗上兩柱香,上兩碗菜供奉的習慣,這十二月初頭一天,蕭玉珠跟著婆婆準備好酒菜,讓公爹上了香,等公爹去是了衙門,她收拾碗筷的時候朝狄家的祖宗牌位恭敬地磕了個頭,心裡默念著過年的時候可要讓人回來才好。

  只是到了這月月中,夫君未回,葵水兩月沒來的蕭玉珠掩飾不住反應了,在這日清早一天,乾嘔了半天,桂花嚇得忙叫了夫人過來。

  狄趙氏一看她吐的酸水,馬上叫來了大夫,大夫摸出了喜脈,於是蕭玉珠有孕的事就被大夫確定了下來。

  得了消息回來的狄增大喜,撫著鬍鬚一連說了五個“好”字。

  當晚,狄禹祥也沒回家。

  狄趙氏在子時進了她的屋,看兒媳躺在床上臉上一點睡意也無,心中甚是疼惜,摸著她吐了一天,現下有些蒼白的臉道,“你爹剛回來,聽書院的先生說,大郎甚得大儒歡喜,隨他辯道已有三日,這時正是重要時刻,就……”

  蕭玉珠聽了鼻子頓時一酸,“就是不能告訴大郎了是罷?”

  狄趙氏無奈地點了下頭,安撫著她道,“先生說,等過了這要緊的幾日就告訴他。”

  蕭玉珠紅著眼睛勉強笑道,“沒事,大郎正事要緊……”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18 03:01 PM

☆、26

  蕭元通得了女兒懷孕的事,這天來狄府坐了半天。

  兩父女就跟以前一樣,聊幾句要不要添茶,午時吃什麼的話,剩下的時間裡,父親沉默地坐著,看著女兒一針一線地縫著他外孫的小衣裳。

  時光靜謐,就好像他們從前的歲月從沒有隨著時間的流逝改變過。

  狄趙氏來過堂中兩次,見到此況,直到要用午膳的時候才再進堂屋。

  用完膳,蕭元通要走,對親家婆舉手作了一揖,道,“小女就托親家婆多加照顧了。”

  “親家翁就請放心,”狄趙氏深施了一禮,“我會待她像你待她一般。”

  蕭元通面露慚愧之情,朝她拱拱手,在與狄增一起走之前,再望了女兒一眼。

  那廂五步處,女兒笑意吟吟地朝他輕福了一禮,眼角眉梢都是笑。

  蕭元通那冷厲的臉柔和了起來,轉身離去。

  蕭玉珠像上次那樣目送了他離去,婆婆過來後,她靠著婆婆的肩,輕摸了下肚子,與婆婆輕聲道,“孩兒這小半生,得虧是爹娘生下了我,然後爹又為我費心思找了好人家,託付好了我的下半生……”

  “傻孩子,”狄趙氏側過頭微笑看著她,“你也是個好孩子。”

  **

  戚氏那邊得了消息過來也送來一籃子的雞蛋,還捉了兩隻大母雞過來。

  因春鵑的喜事就在這幾日間,家裡事多,戚氏剛坐熱屁股就走了,臨走前說過完年就再來看她,到時再給她多捉幾隻雞過來補身子。

  戚氏剛走,蕭府那邊也是來了人,蕭三嬸這次親自帶了禮過來。

  在蕭家,蕭三嬸是幫著老太君管家的,蕭玉珠沒想到她這次要來,心中小訝了一下,與婆婆一道迎了人進屋。

  只見頭戴金鳳釵,兩手金鐲,上穿金紫綢面襖衣,下穿紫紅襖裙的蕭三嬸頗有風姿地帶著丫環隨狄趙氏進了屋,進得堂屋,那圓溜溜的眼珠一轉,朝狄趙氏笑得親熱道,“親家婆,早些時候我就想來你們府裡走走了,只是府裡事多,大姑娘二姑娘嫁出去後,三姑娘四姑娘她們也是到了年紀,她們比大姑娘小不了多少,眼看著姐姐嫁了,這不也怕自己留在家裡不好聽,著急著呢,我就忙她們的事去了,都忘了來走動了……”

  說著笑著向蕭玉珠伸出了手。

  三嬸對她可沒這般熱情過……

  不過,蕭玉珠從善如流地走了過去,讓她拉住了她。

  “就知道老太君為你尋了門好親家,瞧瞧你這臉,可比以前還漂亮。”蕭三嬸笑著拍拍她的手,誇獎她道。

  “三嬸謬贊了,玉珠不還是玉珠。”見到了蕭府裡的三嬸,蕭玉珠的笑容就像在府中那般無可挑剔,笑起來溫婉可人,笑眼微亮,顯得她更是尤為親切,跟過去無二。

  狄趙氏見了她笑得比平時還漂亮的笑容,多看了她一眼,嘴裡與蕭三嬸客氣地道,“小姑娘,以前沒多大,現下長開了,也就更好看了。”

  “可不是!”蕭三嬸一臉恍然大悟,“還是親家婆眼亮,有明察秋毫之能。”

  “三夫人客氣了。”

  “即是親家,咱們也用不著這麼生疏……”蕭三嬸頗有巾幗兒女之態,爽朗地笑了幾聲,笑得讓人格外舒暢,“不知親家今年貴庚?”

  說著,兩人交換了歲數,蕭三嬸當即對看著明顯比她年長的狄趙氏道,“看來是狄夫人還年長我幾歲,如若不嫌棄,就允我叫您一聲狄嫂子,我娘家閨名裡有個悅字,您就叫我悅妹子就好……”

  蕭玉珠被婆婆拉在身邊坐著,嘴邊帶笑看著在府中時,與她從不過多來往的蕭三嬸與她婆婆攀交情。

  蕭三嬸明面是個嘴快爽利的,那嘴只要一張,各種話都能讓她說得有趣,她聲音也是好聽,叮叮咚咚了好一會,正堂裡都好像能聽到她悅耳聲音的回音。

  如此半天,聊完兩家的近況和親戚,狄趙氏看時辰不早,笑著與蕭三嬸道,“瞧,聽你才說得一會,這就是晚上了……”

  “可不就是!”蕭三嬸看了下外面有點黑了的天色,訝異道。

  “本想留你的飯,但你是大忙人,府上還等著你回去操持呢,我就不留客了……”狄趙氏說著,也親熱地拉起了蕭三娘的手,拉著她起了身,“改日要來時,派人提前來跟我打個招呼,到時好酒好菜招呼你……”

  “哎喲,嫂子哪的話……”蕭三嬸說著就朝蕭玉珠正容道,“這麼好的婆家,可不是誰都有那個福氣找得到的,你可要好好聽話。”

  蕭玉珠一笑,點頭福了一禮。

  說著,肚中犯嘔,她再行福了一道禮,靠了個罪,被桂花扶著又去一角吐去了。

  “現下反應這麼重?”蕭三嬸見狀朝狄趙氏歎道,“小半個下午就吐了三四次了罷?唉,還是在府中嬌慣了,她是大小姐,老太君心疼她,難免嬌生慣養了些,還請嫂子多擔待點。”

  狄趙氏聽得微微一笑,朝她看了一眼,也不言語。

  說話間,蕭三嬸被她送到了後衙的側門口,帶著來時的四個丫環兩個小廝走了。

  她一走,狄趙氏轉身去找媳婦,見她還坐在堂屋中,剛剛還從容不迫的狄夫人也急了,對著幫蕭玉珠拍背的蘇婆子說,“蘇婆,你怎地還讓她呆在堂中?還不扶了屋裡去。”

  說著彎腰問那捂著嘴,眼睛有些煥散的兒媳道,“站得起來嗎?”

  蕭玉珠抬起她,朝她眨眼,眼睛裡還有著笑。

  她忍了一個下午,有反應的這幾天過不得眨眼工夫就要嘔幾口,但因著三嬸在,只吐了個三次,剛剛怕是忍得太久,吐得有點嚴重,這時還說不出話來,但吐完,現在難受勁也沒那麼大了。

  “少夫人,哎呀我的少夫人啊,都是老婆子的不是,都忘了扶你去歇息,瞧我這笨的……”蘇婆子看她吐得連膽汁都出來了,心裡也難受得緊,這時跟夫人扶起了她,路上不忘說自己的不是。

  “就少說幾句。”狄趙氏扶了全身無力的蕭玉珠進了屋,喂她喝了點酸水,見她剛喝下的酸水也吐了出來,語氣中全是擔憂,“怎地這般嚴重?”

  在旁的桂花一聽,見在床上的少夫人剛吐完說不出話來,跪著小聲地朝夫人道,“少夫人說,忍忍就好了,累了就讓她睡會,她起來力氣大點就吃點,不能讓肚子裡的小公子餓著。”

  床上的蕭玉珠一聽笑眯了眼,直覺得她夫君找來的這個丫環還真是得她的心,再過段時日,就可與她貼心了。

  “嘔……”蕭玉珠剛笑完,她一個急翻,趴在了床邊,對著下面的痰盂又吐了起來。

  “下午本就不能讓你陪客的……”狄趙氏見她吐得一聲比一聲還大,像連胃都要吐出來,心疼得厲害,“這次是娘的不是,是娘沒考慮周到。”

  蕭玉珠這次吐完是完全沒有力氣,連婆婆說什麼話都無神去聽了,模模糊糊一會,好像是有大夫來了給她探了脈,身邊有著婆子丫環的聲音,漸漸地,聲音就止了。

  **

  狄禹祥得了消息趕回家已過子夜,一進門匆匆去了父親屋中請安,得知他娘守在妻子身邊的時候,他朝父親歉意道,“又要辛苦娘了。”

  “去看看罷。”狄增也沒多說,揮手讓他走。

  狄禹祥回到屋裡,狄趙氏得了消息已守在了門邊,沒讓他進去,與他在門邊輕聲道,“好不容易睡得安穩了,她吐得厲害,晚上見火光就醒,點不得燈,你在外頭洗漱好了再進去陪她。”

  “知道了。”狄禹祥滿眉眼嘴角皆是笑,順著他娘在院中就著寒風,暗淡的紙燈洗起了臉。

  洗腳的時候,狄趙氏蹲下身給他卷褲腳,狄禹祥一時沒忍住的歡欣,笑著與他娘暢快地道,“娘,孩兒以後也是有孩子的人了,小玉珠給我生一個,你也要當祖母了。”

  狄趙氏抬起頭,看著她俊朗的大兒朝她笑得眉眼舒展無比,一時之間,她也看傻了眼……

  她從沒見兒子笑得這麼痛快,毫無負擔過,就好像在這一刻,他什麼都有了。

  頓時,那些話她真是不想說給他聽了。

  “是呢,你那麼小的時候……”狄趙氏伸手朝地上比了比,比到了他的小腿處,“剛學會走路,天天抱著娘的小腿不撒手,現在一想,就好像是昨天剛剛發生的事一樣,等來年不久,你的小孩兒也會像你小時候那般學著走路,就跟做夢一樣……”

  狄禹祥情不自禁地笑,彎下腰輕攬著蹲著的母親的身子,長長吐了一口氣,“只要你們如意,好好地陪在我身邊,兒子什麼都願意做,什麼樣都好。”

  說著,嘴角一直往上翹,露出了兩排白牙。

  他笑得那麼高興至極,狄趙氏看得濕了眼眶,她忍住了淚,拍拍他的臉,“好了,水涼了,讓娘給你擦腳。”

  “誒。”狄禹祥忍不住搖了搖母親,這才放開了手。

  看他像個大孩子一樣,狄趙氏忍了又忍,一直等到他要進屋的時候,才拉住了大兒的事,“兒,娘有點事要跟你說說。”

  “啊?”一心要進屋的狄禹祥回過身,看著他娘的臉,那一直翹著抹不平的笑容慢慢地淡了下來,慢慢地,慢慢地,他的嘴角收攏,笑意消失。

  狄趙氏心裡歎了口氣,拉著他到了無風的柱後,映著慘澹的月光,輕聲地跟兒子說了蕭家來人暗地裡壓媳婦,還有他媳婦孕吐厲害的事。

  當夜,狄禹祥靜靜地躺在妻子的身邊,想了一夜的事,一夜無眠。

  第二天天色剛亮,蕭玉珠就醒了過來,正要轉頭想吐的時候,突然驚喜地看到了一直想見的人……

  而那人此時也正眼裡帶笑地看著她,眼睛裡只有她的臉,那一剎那,她什麼都忘了,只顧得著把他的手捧過來放到肚子上,朝那個眼裡只裝有她的人咬著嘴角笑,連話都忘了說。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18 03:02 PM

☆、27

  他傾過身來吻她的額頭。

  剛醒過來的小婦人臉色緋紅,狄禹祥側過身,兩手抱住她,與她面對面。

  “瘦了。”他說。

  “我……我不容易長肉。”蕭玉珠有一小點的結巴,並不想讓他覺得她瘦了,想了想又道,“以後會吃很多。”

  狄禹祥笑笑,微抬了下頭,在她的額邊又輕吻了一記。

  “娘說你這幾日吐得厲害,不宜動,等一會再起床。”

  他這一說,本來不想吐的蕭玉珠被提醒,心中犯起了噁心,連話都來不及說,奮力往床邊爬去,強忍著噁心伸手從床底拖出痰盂,吐了個天翻地覆。

  狄禹祥愣了一下,就下了床,先拿他的袍衣罩住了她的身子,隨後大步走向了門,讓丫環快點打水過來,又急走到妻子身邊,彎腰順著她的背。

  吐過晨起一陣,蕭玉珠好受了點,抬眼見他眼珠動也不動地看她,她捂著嘴朝他不好意思地笑。

  “大公子,少夫人,水來了。”一直等在外頭聽令的桂花來得很快,垂眼朝他們一福,就把水盆放到了架子上,擠出了帕子過來。

  狄禹祥先蕭玉珠一步接過,替她擦起了臉。

  “怎使得?”蕭玉珠沒拒絕,嘴裡糯糯地抗拒了一聲。

  “把痰盂拿出去。”狄禹祥開口。

  桂花連忙諾了一聲,過來端起了盂。

  蕭玉珠這也是發現了,她夫君跟丫環說話的時候跟婆婆和她說話的時候口氣是不一樣的,連向蘇婆婆說話的語氣都不一樣。

  對著丫環,口氣很是冷淡漠然,對著蘇婆婆就多了幾許溫和,對婆婆和她,他就是不說話的時候,看她們的眼神都是溫柔的。

  在他心裡,我總歸是他看重的,蕭玉珠心下一想,連著幾日都不順的胸口都暢順了起來,等他給她擦好臉,她下了床,臉上的笑出輕鬆了起來。

  “多躺會。”見她非要起,狄禹祥不滿地皺眉,搖了下頭。

  “不躺了,睡得夠,躺久了也難受。”蕭玉珠去了臉架前洗好手,把廢水倒到了木桶裡,彎腰要去夠熱水桶的時候,又被人攔住了。

  “我不在家你也是這樣?”狄禹祥抓住了妻子的手,讓她立住,拿木勺勺了兩勺熱水進了盆。

  “不是,桂花會忙好。”蕭玉珠忙搖頭,試了試水,把夫君的臉帕拿下,擠了道溫帕出來給他。

  狄禹祥臉色好瞧了點,接過帕,發了話,讓她去穿好衣裳。

  只披了他袍衣的蕭玉珠這才覺得天冷,縮了縮肩膀,朝得他一笑,這才去了穿衣。

  **

  這廂一家人剛用著早膳,狄家門口就有人來求見狄增與狄禹祥了。

  狄禹祥當下臉上的那點笑意就消失了,一桌的狄家人望瞭望他,連狄增都看了看他這個大兒,放下筷子後道,“你剛回來就來人了,消息倒是靈通。”

  “嗯。”狄禹祥點了點頭。

  “見是不見?”狄趙氏給兒媳夾了一小塊醃黃瓜,示意她接著吃,放下筷向狄增問去。

  狄增看向大兒。

  “即是古安縣令的子侄輩,見是要見的,”狄禹祥給妻子夾了一筷子青菜,與站在門口的守門人道,“老黃,帶人去縣衙前,讓程三哥領他進客屋,就說父親與我用好膳隨後就來。”

  “得嘞。”老黃打了個諾,施了一禮走了。

  “你回來幾日?”狄增問。

  蕭玉珠也朝他看去。

  狄禹祥朝妻子笑笑,看向狄增道,“半日,過午就要回書院,老師還有話要與我說。”

  蕭玉珠一直掛在嘴邊的吟吟淺笑這時便滯住了。

  “小年那天,怕是回不了來了,要到除夕那天才能領了二郎回來……”狄禹祥看向母親,“珠珠得要您多費心了。”

  狄趙氏哭笑不得,伸手打了手臂三下,笑駡道,“哪學來的這麼多的虛禮。”

  狄增聽了卻是不滿,“你是他娘,他自當對你恭敬。”

  “讓娘照顧,娘很會照顧小娃娃,會照顧好嫂嫂的小娃娃。”狄家最小的四郎捧著他吃空了的大空碗抽空開了口,把碗遞給了狄趙氏,“娘,再給你的小娃娃添一碗。”

  狄趙氏接過碗笑了起來,“你都十一歲了,哪還是小娃娃……”

  “四郎,”見小弟手中沒碗,狄三郎夾了一筷子青菜往他嘴邊送,“啊……”

  不待他“啊”完,覺得自己還小的四郎就張口把一大把菜含下,鼓起了腮幫子嚼起了菜葉子。

  狄禹祥看著小弟油汪汪的嘴,臉色又柔和了下來,轉頭朝身邊的妻子瞧去時,見她低頭喝著一口一口喝著白粥,她雖是瘦了,但臉色不錯,到底還是放了些心下來。

  家裡有他娘在,自是能護住她一二。

  快要過年,想來蕭府走過那一道,就是再來也鬧不出什麼事來。

  只是年後可能不太平,他得想個法子,讓她好好養胎,莫讓那些事驚了她的神。

  **

  午時狄禹祥才從前衙進家門,一進門就去尋妻子的影子,沒看到人,剛上去正堂的石梯,蘇婆婆就從廚房的那一頭探出了頭,見到他便回身朝後喊,“大公子回來了。”

  狄禹祥止了去東堂屋尋她的腳,下了石梯,改向了南向的廚房。

  不得幾步,她從廚房出來了,看她要下梯,狄禹祥加快了步子,趕在她下梯之前扶了她。

  “你回來了。”蕭玉珠笑了起來,臉蛋緋紅。

  這已是嚴冬,雖說院子裡四面都是牆,但風吹在身上到底還是寒冷,狄禹祥扶了她向正堂屋走,“怎地去了廚房?”

  “娘說要給你們做點菜帶去,我幫不上忙,就在一旁看著,聽到你回來了,她就把我轟了出來見你。”蕭玉珠說著說著就笑了。

  “還想吐嗎?”

  “一點點,吐吐喝點溫水就好了。”

  “嗯。”狄禹祥扶著她腰的手移了移,蓋在了她的小腹上。

  知道他趁著這時候能趕回來半日,已是對她足夠用心,蕭玉珠先前心中的那點的酸澀已是全無,她不是不通世情的小姑娘,不說她只是懷孕,就是這幾日生孩子,如若君無心,這種受大儒之教的當口,他即是不趕回來也無人說他什麼,外人也只會誇道他一心向學。

  因著他回來的歡喜少了情緒,心中就又想得開了起來,就是吐得厲害也沒之前那麼厲害。

  “你吃吃這個。”蕭玉珠一坐下,狄禹祥從口中拿出了一小包東西,隨之打開了紙。

  蕭玉珠一瞧,是薑乾……

  她不由笑了起來,捏了一塊吃,“這是甜的,不是鹹的……”

  鹹薑乾多,甜薑乾就不那麼多了,糖要比鹽貴得多,這薑乾也只有糖鋪子曬出來賣,用糖醃了賣的話貴,買的人也少,蕭玉珠不知他是從哪得來的,“你剛就是為我去找這個去了?”

  “沒,送完客人在街上買的,沒用多少時辰。”見她愛吃,狄禹祥嘴邊也揚起了點笑,“這一包夠嗎?”

  “夠了夠了。”蕭玉珠忙點頭。

  “等回家了再予你買。”

  “知道了。”

  說著,她又拿出一塊含在嘴裡,拿出幾片出來放在桌上,等會拿給三郎他們嘗嘗鮮,重新把紙包包起。

  “這是三郎和四郎的芝麻糖,等會你拿給他們。”狄禹祥又拿出兩個小紙包。

  “誒,我給娘,娘說要三郎四郎書念得好,才給他們吃。”蕭玉珠忙說出婆婆前兩日才說的叮囑。

  “好。”狄禹祥失笑。

  “快要用午膳了,你去瞧瞧他們嗎?”蕭玉珠問他。

  狄禹祥沒說話,頓了一會,他道,“蕭府裡的事,這些岳父大人與我自會應對,你不必心憂。”

  見他提起這事,蕭玉珠臉上的笑便淡了點。

  昨日三嬸來說的話,明著捧她,暗著壓她,說她什麼嬌生慣養,嬌生慣養的女兒還好,可嬌生慣養的媳婦哪家喜歡?尤是狄府這種子息多,僕人少的人家,大媳婦被說成嬌生慣養來的,如若不是遇見了她婆婆,誰家婆婆會喜歡她這種媳婦?

  昨日三嬸最後的幾句話,讓蕭玉珠知道這是府上來敲打她來了,說她的不好,她要是得了婆婆的厭,她自是想著娘家人下次能為她說幾句好話,由此一來,還是不得求於娘家。

  為何要敲打她,她尚還猜不明,但總跟大郎的中秀才和明後的秋閨脫不了關係,而且她從婆婆的支言片語中也得知,昔日家中得罪的人也管不得他們頭上了,大郎也不會再屈才下去……

  要用著她了,府上知道按情份的話,他們也從她這得不了什麼好,且也怕是覺得沒必要跟她來虛情假意,倒不如敲打下讓她認清下自己的身份來得乾脆。

  那府上用這種暗帶威脅的手段,連拉攏都這麼下作,還是看輕了他們——看輕了她,也看輕了狄府。

  “他們為何如此?”蕭玉珠看了看門,見無人靠近,還是壯著膽子把她想知道的事問出了口。

  女兒家是不能管男人外面的事的,可在於她這裡,蕭府中還有她爹,她就是不想管,也還是逃不過心口那道關。

  她擔擾如今她爹在府中的處境。

  “嗯?”狄禹祥看向她。

  “昨日三嬸來,明著是來賀喜,暗著卻說了我的不是,我若真是個壞的,而且要是婆婆與你都不喜我,我這時要都求到她面前為我解釋了……”蕭玉珠笑笑道,“三嬸在府中平日也不與我多說話,想來這次來也是受了府中人的意思而來,可之前我出嫁的時候他們當我是潑出去的水,也是不想管我太多,可現下,你看……”

  而且,若單單只是大郎中了秀才,才讓蕭府的人改變態度這也不可能,蕭府世代都有人朝中為官,雖然這兩代不如以前,族中人為官者位置不高,為官者也不多,但蕭府還是不會把秀才當回事,且不說全族中的所有功名,單是這近五年間,族中的秀才就是沒有近百,二三十位也是有的。

  狄禹祥看著她,蕭玉珠受不住他的眼神,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

  這下,那正容看著她的人眼睛不似剛剛那樣清朗明亮,剛正不阿,他的眼睛和臉色柔和了下來,輕聲與她道,“岳父與我都是不想說給你聽,怕你擔沒必要的心,但你問起,怕你多想,我這就跟你說了罷,這事是當年你外祖康公的同門現已升為當朝左相,你二叔覺得起複用得上我,想讓我投入他門下。”

  “為何不用我爹?”蕭玉珠想也不想地問,“卻打起了你的主意。”

  狄禹祥愣住,半晌沒有說話。

  “即是起複,爹是外祖唯一的女婿,用他比用你好。”蕭玉珠看著她的夫君,臉色看著還是正常,但她緊緊抓住他的手透露出了她的心情,“為何不用我爹?其中有什麼原因嗎?”

  “可能是岳父與府中人相處不太好……”

  “爹是府中長子,與家中人關係再不好,只要有用,他也會為家族著想……”蕭玉珠搖了頭,否定了此理。

  狄禹祥這是頭一次面對小妻子的敏銳,見她還看著他等答案,他啞了口,一時之間不知要如何作答才好。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18 03:03 PM

☆、28

  她不再說話,定定看著他。

  “珠珠……”狄禹祥反過手,捉住了她拉著他衣袖的手,道,“有許多的原因,只是現下不能說給你聽。”

  蕭玉珠眼神暗了暗。

  父親與二叔感情不好,有人當她父親是嫉恨二叔,實則不然,不過是當年二嬸對母親盛氣淩人,父親對二嬸甚是不喜,二嬸娘家當時也有人位居高位,二叔偏幫了她,母親與二嬸同居府裡的那段時日兩人爭端甚大,母親最終沒討得好,父親與二叔從此也就生疏了下來。

  但兄弟私隙再大,她爹也不可能為此不為家族打算。

  除非,有人防著他。

  蕭玉珠雖與她二叔見的次數不多,但也知他城府至深,防她父親,怕他不好掌控怕是一個思量,另一個,許是父親不善言辭,就算上京遊說,許也會不盡如意。

  到底其中因由為何,大郎不多說,她也只能暗下猜測不語。

  “但你可以放心,岳父那,現今也無大礙,現今蕭府也是要看一點上京的面子。”狄禹祥安撫著妻子。

  “是了。”蕭玉珠笑了,“我忘了這個。”

  兩夫妻一人避重就輕,一人順梯子而下,稍後用完膳,狄禹祥要走的時候見妻子臉上雖有不舍,但沒有鬱氣,心中舒了口氣。

  這種當口,他是不想見她不開心的。

  **

  這幾天狄趙氏一直挺注意外面的動靜,怕蕭府再有人來,蕭玉珠看在眼裡,對狄家人維護她的心意記在了心裡。

  她若真是蕭府倍受寵愛長大的長孫女,可能尚不能如現今這般知曉世情冷暖,只是她一直都不是,兄長離府出走後,父母與祖母的關係更是一落千丈,從那以後,他們長房在府裡的日子就真不好過了,以前父親再如何也是長子,應有的地位尚在,但兄長走後,老太君斥母親沒有婦德,欲讓父親休了她,父親為此與祖母爭吵,祖母一氣之下發令讓他們在府內單過,只有過年祭祖的時候才允她父親上香,上桌。

  自那年起,日子變得府中要是有什麼好東西分給公子小姐,她從前幾個變成了最後一個,有時得的還不如得寵的庶女得的,她也曾跟母親哭鬧過為何變成了這樣,只是從母親病倒後,她就一朝長大了,凡事不再問為什麼,而是看因由。

  母親曾教過她,說她外祖說過,一個人吃得了幾分飯就要看他做得了幾分事,所以府裡人覺得長房不該多得,蕭玉珠也只要她父親那一份月銀維持著他們父女的生活,老太君覺得給妹妹們分東西了,沒了她也說不過去,她也安份地挑她們剩下的,從不敢貪,出嫁時得的少,心中雖有些為以後的日子擔心,怕婆家人看不起,但到底還是沒覺得蕭家對她不住。

  但若是父親有了前路,蕭家人若是要堵——蕭玉珠覺得這事府裡有點說不過去了。

  而且,他們還要扯上她的婆家,便是她一直讓自己對蕭府心如止水,這時也有些許無法忍耐了。

  所以,她還真不怕蕭府再來人。

  狄趙氏見兒媳這幾天安安靜靜地繡著給肚中孩子的小衣,面容端莊沉靜,好像沒有受前幾天的事之擾,心下也暗贊她沉得住氣。

  雖說兒媳跟她的大郎一般,都有少年老成之態,小小年紀就已頗讓人猜不透他們的心思,但轉念一想,他們是他們狄家的長房長媳,以後狄家還要靠他們幫扶,他們若是沉不住氣,沒點本事,如何撐得起?

  一想,狄趙氏也不去猜兒媳心中所思,就是對著狄增這個枕邊人也不再像以前那樣跟他說起媳婦的事,一如既往地盡心盡力對待她。

  想來,誰的心都不是鐵打的,兒媳是個通透的,對她好她自是心中有數的。

  這月到了月中,離過年也只有幾天了,這時候各家各戶都採辦年貨起來,狄趙氏這幾天都沒出門,但這時候身為一家主母,她是需要去挑揀過年時候家中要的東西的,所以這天王嬸子上門約她一起採辦的時候,在兒媳的相送下,她還是跟王嬸子出門去了,但因為不放心,她留下了蘇婆婆,帶了不會說話的喜婆婆出了門。

  到了晌午,婆婆也沒回來用膳。

  過了午時,蕭府那邊來了人,蕭三嬸再次上了門,見到只有蕭玉珠來迎她,蕭三嬸淡笑著問,“你婆婆呢?”

  “去採辦年貨去了。”蕭玉珠示意老黃關上門,回了她的話,又對老黃微笑著道,“去前衙向爹通報一聲,就說我娘家的三嬸子來了。”

  蕭三嬸眼波一轉,嘴邊浮起了點淺笑,拿帕輕按了下嘴,眼睛往蕭家那位嫁出去了的大小姐身上瞧去。

  通報了又如何?難不成一方縣令,還會來招呼她一介婦人不成?她可是聽說那狄增從不與婦人多語,再古板不過了。

  難不成大小姐嫁進狄家這麼久,還不如她一個外人來得瞭解她的公爹?看來,她在府裡用的那些小聰明也不過如此。

  蕭三嬸被老太君派了要壓這位大小姐的事,圖的卻是二房那家的事,心中本是不快,見狄趙氏不在,她身為長輩,對蕭玉珠的場面功夫也少了一些,所以一等坐下,看蕭玉珠身邊的丫環派去泡茶了,她眼睛若有若無地瞥向了站在蕭玉珠身後的老婆子。

  蘇婆子眼觀鼻,鼻觀嘴,嘴對著地上,根本沒看到蕭家三夫人的眼色。

  蕭三嬸眼睛就掃了蕭玉珠臉上。

  蕭玉珠坐在她對面的椅子上,對蕭三嬸欲驅走蘇婆婆跟她說話的冷眼無動於衷,她微笑了一下,“三嬸這次來是找我娘有事的?”

  見她裝傻,蕭三嬸眉頭微皺,隨即笑道,“這倒不是,主要是來看看你的,說來,如意如花呢?上次來我可沒見著她們。”

  蕭玉珠微微一笑,笑容溫婉,眼睛明亮,聲音更是溫和,“有人上門求娶她們,就把她們嫁出去了。”

  “哦?”蕭三嬸挑眉,“她們也是府裡的老人了,怎麼出嫁這麼大的大事,府裡怎麼沒聽見一點動靜?”

  蕭玉珠聽了,剎那“噗嗤”一笑,笑眼彎彎,笑容更是有說不出的甜,“三嬸,您這說的是什麼話,打發個丫環出去算得上哪門子這麼大的大事,莫說這只是我一個出嫁女的丫環打發出去的事,就是府裡老太君身邊的丫環出嫁了,這都不是什麼大事罷?這話要是讓祁家老太君和滿城的人聽了,還當我們蕭府沒什麼大事了,連打發個丫環出去都成了擺上檯面的大事……”

  蕭三嬸沒料她陡然這麼尖牙利嘴,眼睛一縮,那本還帶著笑的臉驟然冷了下來。

  蕭玉珠笑意吟吟看著想借丫環之事說她的蕭三嬸,嘴角的笑容越發興味盎然。

  老太君打發了那麼兩個丫環給她,蕭三嬸居然拿她們出來說事?

  敢情,是真當她好拿捏了。

  老太君肯定沒想過,兔子急了都會咬人,她一個沒得蕭家什麼好的人嫁了出去,他們找上門來有求於人居然不是商量而是威逼,就沒想過她會不會如他們的願?

  蕭三嬸也是一時之間沒料那在府中總是溫吞和善的蕭玉珠一時變得如此尖銳,她冷眼看著蕭府的這位大小姐,見她竟膽敢對著她的眼睛一動不動,還笑得出來,慢慢地,她也笑了起來,嘴邊笑容越來越大,隨後也是“噗嗤”一笑,道,“瞧你傻的,若是府裡的丫環出嫁,自不是什麼大事,那事再小不過,可你是府裡的大小姐,身邊的人哪怕是個丫環,府裡也是看重的,自是當大事看待,瞧瞧你,這是怎麼想的?那話說得好像府裡看得起你倒是我們的罪過了。”

  蕭玉珠一聽蕭三嬸這指黑為白的話,嘴邊笑意更重。

  府裡人是什麼樣的,這麼多年看下來,她自然個個心中有數,蕭三嬸要不是個心思靈竅的,她哪能入了老太君的眼幫其掌家,所以蕭三嬸這番反駁她自也是笑意吟吟地聽著,聽完眨眨眼,懊悔地作狀輕拍了自己腦袋,笑著道,“三嬸說的是,府裡人看重我,所以我嫁的時候老太君大方地給了我兩個二叔破……了……”

  “大小姐!”蕭三嬸一聽,臉色大變,眼睛同時犀利地往蕭玉珠背後的婆子看去。

  “三嬸……”蕭玉珠不解地叫了她一聲。

  “大小姐就算嫁了人,不是小姑娘了,有些不知不雅的話還是別張那張口了,免得讓你婆家人以為你是個沒教養的。”蕭三嬸死死盯住她後面的狄家婆子,心想著這家人是不是知道了這事,所以蕭玉珠才這麼有持無恐。

  可她再怎麼盯,那躬身看著地上的老婆子一點動靜都沒有。

  蕭玉珠見蕭三嬸讓她別把話說出來,那話也說得這麼難聽,她嘴邊的笑容也淡了,“三嬸這話嚴重了,我婆婆若是在,聽您這麼訓我,還以為您是我親娘,比誰都要對我厲害三分呢……”

  “敢情,我只是你三嬸,就訓不得你了?”蕭三嬸怒極反笑。

  “不是訓不得,”這時,門邊傳來了狄趙氏笑著的聲音,說著她挎著菜籃子走了進來,跟蕭三嬸笑著道,“只是這是我們狄府,珠珠是我們狄家的人,三夫人若是對她有什麼不滿,還是跟我先說說罷,讓我聽聽我們家兒媳做錯了什麼天大的錯事得罪了您,讓您從蕭府到了我們府上,趁著大人不在越過我們就要教訓她?”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18 03:05 PM

☆、29

  “娘。”蕭玉珠臉色未變,起身福了一禮。

  “坐著罷。”狄趙氏瞥過臉色大變的蕭三嬸,朝兒媳和顏悅色地道了一聲。

  “狄嫂子……”蕭三嬸勉強一笑,欲待說下去,卻被狄趙氏打斷了話。

  “擔不起三夫人這聲嫂子。”狄趙氏搖搖頭,走向主位,把籃子放下,對站起來的蕭三嬸看去,臉上不再有笑容,“三夫人還是跟我說清楚了,我家玉珠做了什麼,讓你跑到我家來教訓她?”

  “夫人言重了,”見狄趙氏不領情,蕭三嬸笑容一僵,見狄趙氏也不請她坐下,她眼也冷了,說話也不復先前那般親切,“不過是見大姑娘言語不當,代老太君說幾句罷了。”

  “何話不當?”

  見她追問不休,蕭三嬸臉色更是勉強。

  “蘇婆,你一直在?”

  “是,老奴一直在著。”

  “說給我聽聽,少夫人是說了什麼引得她娘家的人跑到咱們家來教訓她來了?”

  “狄夫人……”蕭三嬸插了嘴。

  “三夫人,”狄趙氏皺了眉,“這是在我狄府!”

  哪家的客人能打斷主人家的話?

  蕭三嬸見狄趙氏突然硬氣,她皺了眉,暫軟了嘴,“是我嘴閑,說了大侄女幾句不是,還望親家莫怪。”

  說著,臉上沒了笑,冷冷地看向了狄趙氏,這狄家的夫人真要對她咄咄逼人,與蕭家作對?

  狄趙氏看向蕭三嬸,嘴邊揚了點冷淡的笑意,“教訓完了?三夫人可還有什麼話要訓沒有?”

  蕭三嬸一聽,鼻子若有若無地輕哼了一聲,走到門口對著站在門邊的丫環喊了一聲“走”,就連招呼也沒打一聲就仿若無人地走了。

  她沒打招呼,主人家也沒送,蕭玉珠看著他們離開,聽到門開門關的聲音後,她看向了婆婆。

  “娘……”

  狄趙氏本看著門,聽了朝她看過來苦笑道,“今日人多,遇上了別的幾個夫人,耽擱了點時辰,就回來得晚了。”

  “娘,”蕭玉珠走近她,在她面前蹲下,摸著她的手道,“別氣。”

  她知道剛剛婆婆在忍。

  狄趙氏深吸了口氣,忍不住問兒媳道,“她欺負你了?”

  蕭玉珠搖了搖頭,這時蘇婆婆沒忍住,來了主子身邊,把剛剛她們的對話說了一遍,其中添油加醋,說蕭三嬸的氣焰極高,根本沒把少夫人當回事。

  狄趙氏聽了一遍,氣得臉都紅了,蕭玉珠起身無聲地順著她的背。

  “是兒媳的不是。”婆婆氣得不輕,一直在吐氣,蕭玉珠有些愧疚。

  “怪不得你,”孰是孰非,狄趙氏心中清楚,她拉著兒媳的手,推她去坐下後,與蕭玉珠道,“她上門打臉,就是我們小門小戶,總歸要有個說法。”

  “娘是……”蕭玉珠朝婆婆看去,不知她有何主意,希望不是由她想的那般。

  她沒說明什麼意思,但狄趙氏看著她欲言又止,突然明白了她的意思,道,“你不想娘去蕭府?”

  蕭玉珠猶豫了一下,僅僅猶豫了一下,她就搖了頭,輕言道,“您看,三嬸在我們府上都……”

  一個三嬸在狄府尚且囂張霸道,婆婆上門,在老太君面前更是討不得好。

  “老祖宗只比三嬸更會說話,到時您去了,可能……”這個三嬸對著她們還會變臉,連嘲諷都掩飾不住,可老太君卻不會表現在臉上,到時候她會笑眯眯地把一切化無,最終婆婆對她施禮不說,還得對著她謝恩,“如是兒媳所想,我是不願您自己去蕭府的,如是蕭府相請,那自當別論。”

  她在娘家的委屈,她不願婆婆代她去受。

  “蕭府是大戶人家,是他們打發的你丫頭,是他們越過我們家裡的大人,在我們家中訓你,他們做錯的事,還能指鹿為馬不成?”狄趙氏錯愣。

  看著婆婆愣了,蕭玉珠不知怎地有些想笑,她嘴角微揚了揚,點點頭,伸出手指向天指了指,輕道,“越往上,越會,您剛剛也是聽了蘇婆婆的話了的。”

  蘇婆婆尖著耳朵在一旁聽著,聽到這話,心有戚戚然地道,“是的,夫人,那個勞什麼子的蕭三夫人,可會說了。”

  說罷,她偷偷地看了他們大少夫人一眼,其實她也沒想到,他們少夫人也這樣能說會道,這些日子以來真真是一點也看不出,只道她溫婉大方,再和善可親不過,哪想她嘴皮上下一碰,說出來的話是她這個老婆子想也想不出的。

  “娘,咱們不去,”無視蘇婆婆偷看她的眼神,蕭玉珠淡淡地道,“您就在家等著他們來賠禮道歉來罷。”

  “他們會?”聽著兒媳的話,狄趙氏收住了愣,“不是上門都得不了好嗎?”

  “我們若是上門,只會讓他們覺得我們可欺,可現今,是他們有求上門……”蕭玉珠說到這,聽到門邊了有了聲響,讓蘇婆婆把菜籃子提了出去。

  蘇婆婆走到門邊,把才剛燒開水泡了茶來的笨丫頭領了走。

  聽到腳步聲走了,蕭玉珠才接著跟婆婆說道,“想來,我外祖的事,您也是知情了?”

  狄趙氏點點頭,這也是她想護著兒媳不受蕭家騷擾的原因,“你爹說了,這些外邊的事,不能影響你和肚中的孩子。”

  蕭玉珠摸了摸肚子,朝婆婆搖了搖頭,“娘,既是想躲,孩兒也是躲不掉的,孩兒若是什麼都不管,躲了,他們就會直接找到爹和大郎身上去,到時,本是在我這裡能解決的事,就要添到他們身上去了。”

  “你能有什麼辦法?”狄趙氏忍不住道,連她這個婆婆,剛明顯欺負她的那位三夫人都不能明言逐人出去,她這個小兒媳能有什麼辦法?

  蕭玉珠猶豫了許久,跟狄趙氏回了房,把門關上,才跟婆婆說了她的主意。

  說罷,她看著不語的婆婆,歉意地笑了笑,但也沒有為著自己說一句話。

  這就是大戶人家的醃髒事肟髒心思,她知道婆婆可能聽說過,但到底是沒做過的。

  “這……”

  “這個,由孩兒去做。”蕭玉珠沒想讓婆婆去做,這也不是婆婆所能做的事,其實如若可以,她也不想說給婆婆聽,但不與婆婆透氣就去做,日後被婆婆知道了,可能會更寒心,倒不如先把自己敞開了,婆婆若是對她不滿,也可說出來。

  狄趙氏還是一臉猶豫,“你……打算怎麼做?”

  “找個人往府裡遞幾句話,許是就行了,那兩個孩子的娘也是願意的,進了府裡對她們也好,對孩子也好,都有好處,比在外面當外室強。”蕭玉珠低著頭輕輕地說。

  蕭三叔從青樓贖了一對姐妹花當外室,還生了一男一女,戚奶娘已經為她打聽過了,那對姐妹也是想進蕭府,更想讓她們的孩子認祖歸宗,想來這個年他們要是進了蕭府,蕭府這年就要比往年熱鬧一些了。

  “這樣可行?”狄趙氏怔怔坐在凳子上。

  “嗯。”蕭玉珠無奈地一笑,“二叔那,我自也有法子應付一陣……”

  她從沒有想過,她會把她的心思這麼說給婆婆聽。

  她也想裝作什麼都不懂,什麼事都推給身前人去做。

  可父親受阻,狄家被纏上,她能做點什麼而不做,又何以對得起他們?

  “你二叔那,也行?”狄趙氏不由仔細打量起了面前這低著著的兒媳。

  “娘,是人都有弱處,就像大郎的弱處就是家中人的安寧一樣,”知道婆婆在看她,蕭玉珠抬起了頭,眼神閃爍,“就像我受不得有人欺負我爹和你們一樣,二叔也有他的要緊處……”

  說到這,她的聲音哽咽了起來。

  狄趙氏看著她眼中的淚光,搖著頭歎了口氣,把眼前的孩子抱住,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背。

  “娘,你莫厭惡我。”蕭玉珠終歸是害怕的,說著,眼睛已全紅。

  她自是知道自己心機有多大。

  “先前我也是想過了的,你爹,也就是大郎他爹啊,我們心裡都是有數的,大郎娶你,也是圖的你的為人處事……”狄趙氏說著也是釋然了,“剛剛是娘愣住了,不是被你嚇的,而是突然想起當年的一樁舊事。”

  “舊事?”這下換蕭玉珠錯愣了。

  “當年你爹有一次其實可以被提拔的,上面也有人透露出了這個意思,”狄趙氏說到這眼眶紅了紅,“可到最後,還是不了了之了。”

  蕭玉珠見婆婆紅了眼,連話都不敢說了。

  “你知是為何?”

  蕭玉珠搖了搖頭。

  “因那家的夫人說,我的出身差,想來心思淺,狄增有這麼一個夫人,是受不得重用的,那位夫人連我一次面都沒見過,就這樣一句話就斷送了你爹的前程。”狄趙氏說罷,沒在媳婦面前忍住掉了淚。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18 03:05 PM

☆、30

  許是狄趙氏不想在兒媳面前失態,忙擦了眼淚,還朝蕭玉珠笑了笑,“都過去了,你以後啊,只要和大郎好好的就好,別想太多,啊?”

  蕭玉珠點頭,見婆婆臉色不好,她乖順地福了福,輕聲說要去廚房瞧一瞧,借此離開了婆婆的屋子,讓她平復心情。

  出得門去,她輕歎了口氣。

  **

  因跟婆婆透過氣,蕭玉珠差了蘇婆婆帶著桂花去給她奶娘送了個口信。

  不日戚氏就來了,日子是蕭玉珠說好的,那天狄趙氏出了門去,戚氏沒有見到她。

  得了蕭玉珠的吩咐,戚氏點了頭,道,“放心好了,我會盯著。”

  “就是得你費點時間了。”蕭玉珠笑笑道。

  戚氏摸了摸她的肚子,原本有點凶色的臉慈祥了起來,“這本是我這個老婆子應該為你做的,更何況,你肚子裡還有了個小主子,讓我做什麼我都願意。”

  “嗯。”蕭玉珠蓋上她的手,垂眼看著她的肚子。

  再聊得幾句,蕭玉珠送戚氏去門口,快要到門口的時候,戚氏看了看那等著開門的守門人,沒有忍住心頭的疑問問道,“你跟狄夫人說過這事了?”

  “嗯。”蕭玉珠又點了點頭,見奶娘擔心地看她,她微微一笑,“無礙,婆婆很疼惜我,只知我的好。”

  見她笑得淡定,戚氏知她一向拿得定主意,遂也放了點心,“那就好。”

  這才沒有太多掛心地走了。

  等到年貨辦齊,小年也就到了,小年那天祭完灶王爺,蕭元通來了後衙見了女兒一面,說到了蕭二叔回來了的事。

  蕭玉珠也料到了蕭運達會回來之事,見父親與她說起此話時神色正常,想來也是不想讓她操心,她也就從善如流,隨口道了句話,“二叔回來就好,一家人都在家,祖母心中也是高興。”

  蕭遠通點點頭。

  他靜坐了一會,又開口道,“初三回門要是身體不便的話,派婆子到府裡朝老太君告個罪就好。”

  蕭玉珠笑笑,點頭道,“應是無事的。”

  “若是……”蕭遠通看著女兒肚子,暗想著希望女婿能把她留在家裡,不要帶她上門。

  女兒心細,想瞞她點事不易。

  “女兒知道的,若是吐得厲害,自是不會去上門添麻煩。”蕭玉珠已經從父親的口裡聽出不對,表面依然淡然地回道,且是順著父親的往下講。

  蕭元通一聽女兒的意思,覺得聽話的她最後聽從女婿的意思的可能性很大,於是也就放鬆了下來,再囑咐幾句話也就走了。

  書院那邊,狄禹祥派了他的書童狄丁回來說了消息,說是大年三十那天回,狄丁這次也帶了不少東西回來,說是一些是大公子買的,一些是大公子的同窗送的。

  狄丁挑回來的擔子裡補身的黑母雞足有十隻,還有一些厚實的布料,蠶絲也有不少,花生也有半擔。

  那廂,狄家村也給他們送來了不少年貨,臘肉,冬棗,穀子,雞蛋幾樣塞滿了一擔,上面鋪了一整張的紅紙蓋著,看著喜慶不已。

  送東西的人是族裡腳程最快的一個堂叔伯,還好這次來的不是八伯,狄趙氏也沒留人了,當天打發了另一擔東西就讓人回去。

  要是來的八伯,肯定要留人住一宿,到時就要誤天的功夫,回去的路上肯定得日夜兼程,晚上還要趕路,怪辛苦的。

  “爹爹初一跟城裡的人拜過年不是要回去?怎地還特過送這一趟?”族裡人這時還來送東西,蕭玉珠也是有點奇怪。

  婆婆已跟她說好了狄家過年的規矩,初一拜過淮安裡的人的年,初二他們就會趕馬車回狄家村,初六全族人祭祖,十二起程回來,正好十五回到淮安過元宵。

  因她初三要回娘家,而從淮安到狄家村坐馬車得兩天半的時間,公爹祭祖之前還要準備,族裡人祭祖的日子是改不得的,於是就等不得她回娘家再帶她一塊去了,所以這幾日家中借了一輛馬車回來,讓她回完娘家後,到時讓大郎再帶她回族裡讓她見見族人。

  許是想著她肚中的孩子,借來的馬車比家中用的還好。

  “這裡族裡人想讓我們過個好年,”狄趙氏拍拍她的手,“族裡想著我們的人可多,以後再細細說給你聽。”

  “誒。”蕭玉珠笑。

  狄趙氏歎了口氣,“這也是你爹對族裡人這麼多年於心有愧的原因,他們老想著我們,可我們也給不了他們什麼好。”

  “以後會好的,族人也不是只圖眼皮子底下那點的人,”蕭玉珠想了想,道,“我們家也不是不記著好的人家。”

  狄趙氏一聽,欣慰地笑了笑。

  兒媳懂得就好,日子久了,她也這才是真真明瞭娶個聰明媳婦的好處,話不用多說,她就能明瞭別人看不透猜不破的意思。

  雖也有說媳婦太厲害了不好,可他們家大郎,著實需要一個這樣的才配得上。

  **

  大年三十那天早上一大早的,狄趙氏就帶著家中的兩個婆子和丫環就準備年夜飯了,蕭玉珠往廚房湊了兩次,兩次都以被趕出廚房而告終,而手上的繡花架子也被婆婆搬到她房裡去了,無事可幹的她就拿著糖包去了書房找小叔子。

  三郎四郎不似二郎那般嗜糖,但也不似二郎那般正經,兩人到底年紀小,受上頭的哥哥照顧多些,父母兄長們一不在,玩起來的時候他們也比較調皮,嫂子帶來的糖他們也不吃,各自分好放到他們娘親給他們繡的荷包裡,又攛掇著嫂子去拿花生乾果子來吃。

  蕭玉珠就又去走了一趟,帶了一簸箕的花生和果子……

  三郎四郎眼都亮了,感激地朝嫂子打揖,道她活菩薩,就又要把花生果子全分了。

  “家中還多,不用這麼著急。”見小叔子們你一個我一個地分物,蕭玉珠在旁坐著看著笑道。

  “大嫂,這個我們是要帶回村裡分給大牛哥二狗子他們吃的……”三郎分花生,四郎分果子,偷空四郎還回了他們大嫂的話。

  “這樣啊,那可要多帶點……”蕭玉珠點頭。

  “嗯,他們對我們可好呢,還帶我們上山抓兔子……”四郎得到嫂子認同,忙不迭地點頭,“嫂子若是願意,也可與我們一起同去。”

  “嫂子不能去!”三郎拍拍弟弟的頭,與他說道,“嫂子是大哥的媳婦,大哥不許她去。”

  四郎臉上頓時面露憐憫,“是的,大哥管得緊,嫂子去了也會被逮回來。”

  蕭玉珠聽得甚是好笑,忙為自己辯道,“大嫂肚子裡有娃娃,也是去不得的。”

  “等娃娃大了,我再帶他去唄。”四郎頗為認同,“嫂嫂是去不得的,會被關起來。”

  他對前陣子家裡來了人,兄長把嫂子關在屋內的事印象頗深,娘雖說這是兄長疼愛長嫂,但在四郎看來,被關了好多天的嫂子還是太可憐了,比他寫錯字被兄長關起來一天抄同一個字還可憐。

  蕭玉珠聽得哭笑不得,四郎雖也十歲有餘了,但因是麼兒,性子總是要較上面的三個哥哥要天真爛漫些,說起話來也是直截了當,往往脫口而出的話總是讓大人好笑又好氣。

  “那好,到時四郎就帶小侄子去。”蕭玉珠卻是喜歡四郎這個性子的,她又是個很能接別人話的人,所以一跟四郎說起來往往很有話聊。

  “包在我身上!”四郎豪氣地一拍胸,拍在了厚厚的襖衣上嗡嗡作響。

  “嫂嫂,你離火近點。”三郎不似四郎那般只顧著說話分糖,眼睛瞅到火盆離他們近離嫂子遠,話一說完就彎了腰,把火盆乾脆搬到了嫂子的腳邊,對她道,“你烤熱乎點,別冷著了。”

  蕭玉珠聽得笑眯了眼,“誒”了一聲。

  想來,三郎的這份細心似了他兄長,但不知他兄長這是隨了誰?想來想去,應是隨了婆婆的了,公爹不是個對瑣事注意的人。

  “三哥,這個大,給我罷?”四郎拿著一顆大果子朝三郎晃。

  “給你。”三郎點頭。

  “謝三哥。”四郎滿足地把果子放到這一邊,又挑了一個比較大的放到他三哥那邊,等臨到他的下一顆,卻是果子裡最小的。

  算來,他挑了顆最大的,最後還是給兄長找補回去了,蕭玉珠看得心中感慨,也不知平時公爹與大郎是怎麼教他們的,狄家哪怕最小最受照顧的四郎,身上也無一點驕縱,得了兄長的好,總是想著要回饋回去。

  三郎四郎繼續分著糖,這時蕭玉珠聽得院子有了聲響,她站起了身,往門邊走去。

  剛出了通著書房的走廊,到了院子前,就看得大門的主院那邊,有人在搬東西進來……

  “回來了?”她聽見了婆婆的聲音。

  “是。”

  “可餓了?”

  “不餓,珠珠呢?”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18 03:06 PM

☆、31

  說著,就有眼睛從南邊往靠近書房的東邊看來……

  對上蕭玉珠的眼睛,狄禹祥朝她微笑,接著朝她搖頭,示意她不要再過來,跟母親又打了個揖,朝站在廊邊的她走了過來。

  “回來了?”等他靠近,蕭玉珠也問了一次,嘴邊是滿溢的笑,笑眼彎彎。

  “嗯。”狄禹祥站在她面前,擋住了她身前的風,低頭看她,眼睛裡有著柔光,“這幾日還吐得厲害?”

  “沒那麼厲害了。”蕭玉珠搖頭。

  那廂還在搬東西進來,動靜甚大,蕭玉珠探出頭去一看,問,“帶了什麼回來?”

  “帶回族裡的一些東西。”

  “知道了。”

  “風大,進去坐著罷,忙完我來找你。”狄禹祥領著她往書房走。

  “娘什麼都不許我做,大年三十動針也不吉利,小衣裳也不能做了,我就去了書房找三郎他們說了會子話。”蕭玉珠解釋道。

  狄禹祥往她肚子看了看,扶著她進了門,這時三郎四郎已在房中把嫂子帶來的東西在桌上毀屍滅跡,皆已藏好,見到狄禹祥,恭恭敬敬地行了禮,連帶蕭玉珠,也被他們又請了遍好。

  “嗯,陪你們嫂子說會話。”狄禹祥在弟弟們面前向來寡言,威嚴也重,掃了他們一眼,三郎四郎皆眼觀鼻,鼻觀嘴地站著,連聲“好”,他們都喊得中氣十足且聲帶恭敬。

  等他一起,三郎還好,四郎明顯地松了口,朝著嫂子露出了輕鬆了的笑容,蕭玉珠被他逗笑,本想為著大郎說幾句好話,但想想也就算了。

  狄禹祥對弟弟們的好,想來他們是再明白不過了。

  這廂蕭玉珠還想出門,但著實不易了,若是被送進房還出去吹風,想來也是不懂事,於是在書房陪三郎他們念書到午膳時,才被她夫君領出了房。

  所謂四郎口下的大哥管得嚴,她這也算是心有體會,大郎說一不二,她也做不來不順他心的事,此景之下,豈可不是他說什麼她便是什麼?

  **

  到了晌午,四處就已傳來零零碎碎的鞭炮聲,二郎他們站在門外等狄增回來,坐在堂屋的蕭玉珠還能聽到四郎纏著娘親索要炮竹的聲音。

  她因不能吹風,與大郎一塊坐在堂屋內。

  剛從書房出來,就被領進了堂屋,夫君回來她確是欣喜無比,但蕭玉珠隱約也有著不好之感,這等小事還好,倘若回娘家這等事要是被他否決了,那卻是萬萬不可的。

  他們剛坐下,狄禹祥就吩咐了跟過來的桂花去打盆熱水過來,他握著妻子溫熱的手,感覺到了一片溫軟,平時眼睛裡那點冷靜至極的光也不見了,跟蕭玉珠說話的時候聲音也很是溫和,“若是身有不適就要跟我說,不要自己挺著。”

  蕭玉珠面露微笑,搖頭道,“娘把我照顧得很好,什麼事也沒有。”

  她什麼事都沒有,就是一點子不適,她已決定這兩天她什麼都不會露出來,若是讓他抓了什麼把柄,她已清楚肯定是回不了娘家了。

  見小妻子玉容粉頰,眼睛黑亮有神,且顧盼生輝,確是一點也不像有事,狄禹祥看得她幾眼,心下歡喜,也不再多想。

  頂多初三那天一起,風大就說太冷,下了雨雪更好,就說路滑不宜出門,哄得了她在家中即可,至於蕭府,他自有另外的託辭上門。

  蕭府這親戚,原本無礙,只是那蕭府之人上門的事已讓他全斷了結交這門親戚的心思。

  現下蕭府門高,若是他靠近去,不過是讓妻子受更多的委屈,他不走蕭府之道,不會讓妻子去白受這冤枉,還不如跟蕭府疏遠,各走各的道。

  狄禹祥回來了家中就是不一樣,一家人在井井有條中,但喜氣甚重,蕭玉珠是即便僕人喊一句大公子,都能面露笑容。

  這大概就是家中有主心骨的感覺,只要他在家中,心下就安然,沒有忐忑,他足以撐得起你頭上的那片天,什麼也不必擔心。

  晚上團圓飯吃得甚久,但陸續有狄增認識,家中貧寒之人上門來借銀錢,狄趙氏早有準備,已備了幾串五百文的銅錢讓狄增給人。

  “如若不到萬不得已之處,他們是不會在這等時候來借錢的。”等狄增第三趟離了桌去見人,狄趙氏越過大兒,與兒媳解釋道。

  “兒媳知道了。”蕭玉珠點頭乖順地應道。

  說來在狄府所知道的一切都不是她以前想過的,如這大年三十借錢之事是不可能發生在蕭府的,也不會有人在大年三十這等時候到府裡討不吉利,到時錢借不借到另說,但成見肯定是有的。

  婆家的日子過得與在娘家時有著天壤之別,但因著人,蕭玉珠還是覺得踏實無比,哪怕家中的日子都要算著過,一文一錢都要心中有數。

  “娘,再給添一碗,不要飯,只要肉。”四郎見父親離席,忙把自己的碗遞了過去,“給孩兒頓飽肉吃。”

  “哪時候少了你口肉?”狄趙氏一聽,伸出手去掐了小兒子的鼻子一把,笑駡道,“讓你爹聽去了,少不得罰你一頓手板子。”

  “要肉,不要飯。”四郎堅持已見,“二哥三哥的也是,娘,快快,趁爹不在。”

  “你大兄就不給了啊?”狄趙氏拿起碗,準備起身去廚房。

  今夜她沒讓婆子們伺候,讓他們在廚房裡先用膳。

  “不給了,諾,大兄有大嫂。”四郎嘟著嘴往大兄的方向看去。

  這時狄禹祥碗裡已有了半碗肉,四郎說著話時,蕭玉珠正要把挑好刺的魚肉往他碗中放去,見婆婆聞聲朝她看來,她不由手頓了頓,硬著頭皮把肉放下,低下頭不敢看人。

  “娘你去罷,路上看著點光……四郎……”狄禹祥朝母親囑了一句,轉臉朝四郎看去時已面露威嚴。

  四郎瞧得,脖子一縮。

  二郎三郎在旁見了,皆對四郎面露不妥地搖了搖頭。

  這團圓飯因狄增的幾次離席吃得斷斷續續,但桌上有著兒郎們與狄趙氏的說說笑笑,一家人一點熱鬧也不減。

  等到膳後,狄趙氏帶著婆子要收拾碗筷,讓蕭玉珠去歇息一會,等到午夜再起來一道看家裡人放炮竹除舊歲。

  狄禹祥先送了蕭玉珠回屋,再去了父親那一趟,不得多時就回了屋,見妻子沒躺在床上,而是在擺弄衣裳,他揮袖讓守著她的丫環退了下去,看到有他的新裳兩套,不由問,“怎地有兩套?”

  “一套是明日穿的新衫,還有一套是你冠禮所穿。”蕭玉珠細心地把冠禮的那套整理好,拿著放進箱子,“我心下不放心,怕有不妥之處,又拿出來看了看。”

  狄禹祥跟著她走,見她放好衣裳,彎腰把箱蓋蓋上,對她道,“以後少彎腰。”

  “哪有這麼嬌氣。”

  “嬌氣些也無礙。”

  蕭玉珠沒料他還能這麼說,笑著低下了頭。

  狄禹祥讓她靠到床上,摸了摸她的肚子,問她,“你給二郎他們不少壓歲錢?”

  “各人五百文,多了?”

  狄禹祥道,“我已給了,你就不用再給了。”

  “我給罷,”蕭玉珠讓他摸著她的手,輕輕柔柔地與他商量道,“我給點,也好讓小叔子們覺得我這嫂子是個好的。”

  “你本就是個好的。”狄禹祥說著從袖中掏出荷包,從中拿出一個小布袋,給了眼前的妻子,“這是你的。”

  蕭玉珠訝異,“我也有?”

  狄禹祥微笑,“打開罷。”

  打開一看,是一個玉鐲子,蕭玉珠看著成色就知是個好物,她抬眼朝人看去,見他目光柔和看著她,那句“哪來的”便吞下了。

  她什麼也沒說,朝他一笑,戴著試了試……

  “來年再給你好的。”狄禹祥看著戴在她手上的玉鐲子,心道自己還是給得差了。

  原本還以為得的最好的這個配得上她,但看著她一戴,就知還是沒給好。

  他語帶遺憾,蕭玉珠也不是聽不出來,她左右看了看那沒有雜色的玉鐲,玉確是好玉了,就是她最近養得好了些,玉的顏色反倒不如她的膚色來得好,顯得無光了些。

  “玉能養人,就讓我戴著罷。”他伸手過來就要幫她脫,蕭玉珠忙止了他。

  “得了好的,再讓你戴。”狄禹祥搖頭,把鐲子順了下來。

  “這個你就不給我了?”蕭玉珠嚇得坐直了身。

  狄禹祥被她弄得笑了起來,“給你,放在你妝盒裡罷,擺著看罷,以後給你好的你再戴。”

  “你給的都好。”夜深了點,蕭玉珠打了個哈欠,把胸中那點犯嘔壓了下去,面露淡笑。

  怕她晚上忌火驚眼,屋內的油燈挑得不是太明,床帳的影子也壓住了她的半張臉,但她露出的面容嬌嫩美豔,又因躺著髮絲散亂,這時的她少了白日的端莊,多了幾許清豔,紅唇更是因她嘴邊的笑顯得越發嬌豔欲滴……

  狄禹祥眼神一暗,傾過身去,吻住了她的嘴唇,心想以後豔色的花布還是要給她少買一些,還是挑些端莊的素色給她的好。

  這夜,狄禹祥陪妻子到子夜,叫醒了她,給她披了厚披風,帶了她去門口放炮竹……

  一到時辰,整個淮安城鞭炮聲四起,在只聞其聲就知紅火的聲音中,狄禹祥回過身,越過弟弟們,看到妻子笑著朝他望來。

  燭影叢叢的紅燈籠中,她披著他的衣裳盈盈玉立,懷中還有著他的孩子——狄禹祥從來沒有這刻這般一樣,想把他所有知道的最好都給她。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18 03:07 PM

☆、32

  許是身邊有了體溫,蕭玉珠這夜睡得很沉,每二天一醒,見後窗明亮,她大嚇了一跳,顧不得寒冷,想也沒想就坐起了身。

  正要喊丫環進門,冷不丁地就被人拉了下,又進了溫暖的被窩裡。

  “作甚?”本在眯著眼的狄禹祥被妻子一驚後忙睜開了眼,把她抱在了懷中,探手壓緊了她那邊的被子。

  “啊,夫君?”蕭玉珠一驚之後回了神,“什麼時辰了?”

  說著,探頭想往沙漏看去,只是她睡在裡頭,看不到放沙漏的地方,要探出半個身子才行,可她只一動,就又被壓了下來,腰也被人摟緊了,動彈不得。

  “卯時,辰時還未到。”

  “那天怎麼這麼亮?”

  “下雪了。”狄禹祥淡淡地道。

  蕭玉珠愣了愣,老實地趴回他的胸前,道,“難怪這麼冷。”

  嘴裡這麼說著,心中道了一聲不好。

  “是冷,等會用完早膳你就回房歇著,家裡的客人自有娘親招呼,你就不用出門了,好生在屋中呆著。”狄禹祥閉著眼,摸了摸她的肚子,語氣依舊淡然。

  “知道了。”蕭玉珠乖順回道,在心口再道了一句果然。

  “衣裳要多穿點。”狄禹祥又補了一句。

  “知道了。”

  連得她兩句知道,狄禹祥嘴邊有了點淺笑,手指在她腰上輕壓了壓,嘴也往她額上親了一親,這時他睜開眼,親吻住了她的嘴唇,好一會後他壓著的衝動,緩住了呼吸後暗啞著聲音與她道,“乖乖的,嗯?”

  此情此景,蕭玉珠還能如何,只能如他意地順從點頭。

  狄禹祥抱住她又親吻了一陣,兩人才下了床。

  等請過安,道過吉祥話,放過炮仗,一家人用完早膳,狄增就帶狄禹祥和三郎四郎出門拜訪去了,留下二郎在家,與母親一道招呼來拜年的客人。

  桂花被狄禹祥囑咐了道話,這個丫環格外怕大公子,蕭玉珠還沒出門的意思只略往門邊走了走,明知大年初一新年大吉之時不能面露晦氣,桂花還是被嚇得驚慌失措,就好像要是沒依大公子之言看住少夫人,她就會要在大年的日子裡被打一頓一般。

  蕭玉珠看她嚇得不輕,心道她這丫環來她身邊這段時日,也沒見過大公子幾次,怎地這般怕他?

  大年初一這天,蕭玉珠是在屋中過的,午膳狄增送了話來,說是在孫先生家那邊用膳,狄趙氏這邊也留了一家過來拜年的人的飯,因那家人來了男客,蕭玉珠午膳都是在自己屋中用的。

  到了夜晚,狄禹祥才回來。

  中午狄丁回來送話的時候,狄趙氏又得了大兒的話,說是如若有人見他妻子還是讓她推了,這種時候要讓她好生養胎,別讓人衝撞了她。

  這話聽著有理,但他們一回來,狄禹祥進了他們的屋給他們請安的時候,狄趙氏還是戳了戳他的胸,當著狄增的面教訓大兒,“大年初一把你媳婦關在屋內,連個婦人也不見,你說這像話嗎?啊?你說像不像?”

  狄禹祥微笑不語。

  “怎不能讓她一人都不見罷?”狄趙氏拿他頭疼。

  “咳……”狄增接過狄趙氏給他的熱茶,在喝茶之前清咳了一聲。

  “你也說說他……”狄趙氏見她夫君沒打算幫她之意,無可奈何地朝他說了一句,“這樣怎麼行?他自是寶貝她,可看在來拜訪的那些婦人眼裡,都當她是千金小姐還看不起她們這些窮人了。”

  “娘,”狄禹祥不急不緩地開了口,“她本是千金小姐,且這麼多年,父親什麼時候許您大年初一出門給誰拜過年?有些人家不顧禮,身為婦人大年初一就往人家家中跑,來了您身為一家主母也只得招呼,我們已盡了我們主人之禮,再則言,您招呼客人也是自您當家後,珠珠還小,且肚中有孩,不便見客。”

  狄趙氏聽得目瞪口呆,“你還有理了?”

  狄禹祥搖了頭,“大年初一就上門來要見她的人,自是與珠珠無關的。”

  這些婦人無非是想看他娶的千金小姐是什麼樣,狄禹祥可不見因為她們想見,就許她們見她。

  狄趙氏在淮南十來年,自也是認識了不少人家,從販夫走卒到普通百姓人家,還有城中幾戶富戶,其中的夫人都與她認識,當中也有不少人家是看中大郎的,且其中不乏偷偷看大郎一眼中了意的姑娘家,但這麼多年來,他們家推了不少婚事,也因此事跟一些人家失了和氣,現下大郎娶了妻,自也有那嫁女不成,且不通禮數的人家上門來瞧人。

  平常日子不見就推了,但大年初一,人家上門來拜年,人家開了口,主人家還要推辭,自也是不妥,多少也會讓人來見一面。

  其實瞧一眼也無妨,說來珠珠也是不在意的,但大兒這番作舉,替他推託著的狄趙氏也是無奈。

  越不讓人見,人就越往門上來,她這大兒,可是給她找了不少事。

  “那不是大年初一,過了這年,就讓人見了?”狄趙氏抓住他的話問。

  “以後的事,以後再說罷。”狄禹祥頓了頓,笑了笑道,說罷又告了個罪,說要回屋帶珠珠出來用膳,就出門去了。

  他一走,狄趙氏對著狄增道,“你看看,當初你非要他娶珠珠的時候,他不聲不響的什麼動靜也沒有,可一娶回來,從頭管到腳,我看以後咱們兒媳在咱們小門小戶也得守那大戶人家的規矩,一輩子也出不得一趟門,見不得幾個人。”

  “規矩是要守的……”狄增說出來,思及妻子年紀輕輕時就要忙裡又要忙外,又道,“還是出過門去的,我不是聽你說過,他帶珠珠去王師爺家接過你?大郎只是不讓她輕易拋頭露面見無關之人罷了,你若不不為著家中之事,我也是不願讓你出得門去的,這有些禮數咱們家得守。”

  “不與你說了……”見表面對大兒嚴苛,私下再讚賞兒子不過的狄增又替大兒說話,狄趙氏替他換好家中常穿的袍子,“我去廚房看著他們上菜。”

  **

  大年初一這晚,狄家人不用守夜但也忙碌不已,當晚用完膳,一家人就要把明日帶上族裡去的東西搬上馬車。

  帶的東西多,家裡的人也多,但家裡只有一輛馬車,以前都是狄禹祥趕著馬車載著家人在前,老黃趕著借來的牛車裝著物什,帶著婆子在後,這一次多借了一輛馬車,狄增也就多借了一個車把式,至於大兒的那輛車,就讓狄丁來趕,不能讓中了秀才的大兒還像往年一樣還趕馬車。

  初二一大早,狄增帶著妻子孩子先大兒一步回了族裡,這天沒有下雪,雪也化了不少,就是趕路的時候要小心點。

  狄趙氏在走之前更是叮囑了大兒和兒媳一番,讓他們來的時候路走得慢點,莫跌著了人。

  初二上午,太陽出來了,天還是冷,但蕭玉珠著實高興不已。

  狄禹祥這日在家,有人上門來邀他出去喝酒,但被他拒了,不時就陸續有人上門登門,還自帶了酒水。

  蕭玉珠沒想到公婆一走,家裡還有客人上門,且還多數是來找大郎的,她還道要有人招呼,哪料她又被送進了屋中,家中招呼的人她夫君讓狄丁請了王師爺家的王嬸子和其子王吉祥,大郎以前的書童過來招呼。

  狄禹祥因得名師高看,讚賞其才學甚深,又因性格隨和短短時日已在淮安有了名聲,不少來他家中的人都是小有名氣的才子秀才爺,王師爺聽到狄禹祥這個子侄讓兒子過去之話,知道他是心存了讓兒子也結交這些人之意,心下高興不已,他暫拋了家中之事,自己領了妻子與兒子過來,家中做事的婆子也一併帶了過來。

  等人一到,桂花也離了廚房,來屋裡守蕭玉珠了。

  隔著院子,蕭玉珠也能聽到主堂屋那邊談經念詩的聲音,酒杯相碰的輕脆聲不時也響於耳邊,直到晚上,客人送走,王師爺一家也走後,狄禹祥才回了屋。

  這日他喝得不少,身上有著酒氣,蕭玉珠被他抱住,直薰得心中有些不舒服,但還是忍耐了過去。

  隔日即是初三,淮南的風俗是初三回娘家,蕭玉珠醒來的時候見身邊的人還沒醒,想偷偷地爬起他的腳下床先去洗漱,哪料身子剛探出被窩半個身子,就被眼睛都沒睜開的人逮了回去。

  “作甚?”

  蕭玉珠小心往他臉上看去,料不准他清醒了沒有,嘴裡柔聲道,“你再睡會,我下床去廚房看著桂花給你做點湯端過來。”

  狄禹祥“嗯”了一聲,但抱著她腰的手沒放。

  “夫君。”蕭玉珠動了動身子。

  她叫了一聲,狄禹祥這才睜開眼,啞著嗓子與她道,“我頭疼,你身子也不便,就請狄丁帶禮上門去陪個罪,我們就不去了,你在家中把你要帶給族裡人的東西再清點一遍,想來這也頗費一點時辰。”

  蕭玉珠自是重視這次回族裡的事,她是新媳婦,家裡人還為她借了好馬車,讓大郎帶她回去祭祖,再是重視不過了,她帶回族裡給族人的禮,從上到下,她早就按著婆婆給她說的人頭,按著親疏遠近都備了禮,早在小年那幾日就已準備妥當,哪還會事到臨頭才準備。

  但狄禹祥說的這話她也無從反駁,回族參加祖祭是大事,再慎重也是理所當然,但——她回門這件事這就算了?

  他好意思說這種話推了這事,蕭玉珠聽了心中有些著急,想了一會也沒想到對應之話,無奈之下只得抱了他的腰,軟聲求他道,“您就帶我去罷,一年到頭,也就這一天我能好好地回去看看爹,看看他現下住的地方,不看我不安心,我不回去,府裡人還不定怎麼說我,且不管這些,若是有人認為我連爹都不要了,這話傳進我爹耳裡,他得多難受啊……”

  她柔聲柔調地求著,臉貼著他的胸,乖順至極地依偎著他,狄禹祥睜開眼,眼睛裡一片清亮,好半會,他不動聲色地輕吐了口氣,輕撫了撫她有些隆起的小腹,道,“是要去給岳父大人請趟安,不過家中有事,給府裡人請過安就回罷。”

  “嗯。”沒想得了他的應允,蕭玉珠驚喜不已,心中也長籲了口氣,兩人之間明明不能再緊,還往他又靠得緊了緊。

  狄禹祥見她往他懷裡縮,低頭憐愛地去親吻她,心中的那點猶豫到底還是散盡了。

  不去,會有人說她的閒話,還是得去上一趟。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18 03:07 PM

☆、33

  蕭玉珠想了想,沒給狄禹祥穿那件過年穿的長袍,那件長袍因著是她頭一件她給他繡的過年新衣,身上繡了不少複雜的花紋,他本就長得極好,氣宇軒昂,衣裳又極襯他,穿著人都多了幾許貴氣,看著是再好不過,但與他現在的身份不符,這個風頭他是不能在蕭府出的,于時她挑了一件素色衣料且好的儒袍出來,這也是她縫的,衣裳素,人穿著也素,多了幾許儒雅,像足了風度翩翩的才子,就算他五官硬朗,也未露出過多讓人觸目的鋒芒。

  到時,他再面露幾分笑,一切再平常不過了。

  衣裳不出挑,人也不太出挑,但又不壞,再好不過。

  伺候好他,蕭玉珠也撿了平常在家穿的衣裳出來,青藍色的襖子也是素氣雅致,但顏色對比她的粉臉顯得老氣無比,連臉上那幾分豔麗也被淹沒了。

  見她穿得也素,狄禹祥在旁看著不語,伺候她的桂花猶豫了一下,與主子道,“少夫人,那件藍色裡帶點粉的襖子您穿著更是好看。”

  好是好看,但就是太好看了,蕭玉珠搖搖頭,“今日是見長輩,自是要穩重些。”

  蕭玉珠再明白不過風頭出得快,死得越快的道理,她哪會由他們去出什麼風頭。

  用完早膳,休息了一會,他們就帶著禮上了馬車。

  馬車趕得慢,但路上狄禹祥還是把她用厚襖子把她包著抱在了腿上坐著護著。

  讓蕭府靠得越近,蕭玉珠的眼睛就睜得越亮,狄禹祥低頭看過小妻子幾眼,見她在想著事,也沒問她的話,只是偶爾探進她的厚衣內探探她的手,摸得是溫熱的才鬆開。

  到了蕭府,這時蕭府的側門是大打開的,他們的馬車一靠近,蕭府的大管家就小跑了過來,朝裡頭喊道,“可是大姑爺和大小姐?”

  “是,老家人新年好,”狄禹祥已放下妻子,讓她整理著他的衣袖,淡然出聲,“狄丁,給管家的賞錢。”

  “是。”趕馬的狄丁應了一聲,坐在他身側的桂花默默從袖中拿出備好的一串五文錢的銅錢給了管家。

  “多謝姑爺小姐。”大管家的笑笑接進那不多不少的銅錢,朝裡拱了手,又朝趕馬的道,“小哥請隨我來。”

  大管家的親自迎了他們的馬車進去,狄禹祥先下了車,就見不遠處的廊下有一玉面公子朝他走來,還未走近聲音已到,只見他邊走來邊拱手道,“姐夫姐姐來了,承超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超弟有禮,”蕭玉珠已經微笑著與他淺福了一道,回頭朝狄禹祥溫聲道,“夫君,這是二叔的嫡長子承超弟弟。”

  “承超兄。”狄禹祥先作了一長揖。

  蕭承超見狄禹祥作了一長揖,眉頭揚了揚,在他起後道了聲,“不敢,我是大姐姐的弟弟,姐夫叫我承超就好。”

  說罷,他看了狄禹祥一眼,見他衣著相素,人看著也算溫雅,但到底只是小門戶裡出來的人,無甚氣勢,心裡對父親讓他來迎人之事也不甚看重,等帶他們去見人的路上問過雲道子的幾句話,得知如公昨日就已走了的事,他眉頭不由皺了,腳步也頓住了,語帶不悅地向狄禹祥道,“如公乃我易國大儒,不知多少人心羨兄台能受他之教,得此良師,有此良機,兄台怎地不留他多住幾日?”

  低著頭跟在狄禹祥身後半步走路的蕭玉珠聽得此話,看著地上的黑眼冷了冷。

  “如公之事,不是我等小輩能左右的。”狄禹祥溫和地笑了笑,蕭承超話硬,也不見他生惱。

  “哦。”蕭承超到底是蕭運達的嫡長子,就算是得知他不能通過狄禹祥見到雲道子,臉色再不快,只揮袖道了聲“也是”,沒再說別的就重提了步子。

  不過,這次他走得快了,閒談也沒了。

  蕭玉珠聽到急走的腳步聲抬起了眼,往前方那背著手大步走的人看了一眼,轉頭往身邊的人看去。

  狄禹祥恰好低了頭看她,對著她的擔心的眼,他朝她安撫地一笑。

  這一笑,知他也不是很在意,便是他什麼也沒說,蕭玉珠心中還是好受了點。

  **

  他們進得屋去,只見蕭承超俯身在蕭運達耳邊說著什麼,見他們進來,蕭承超在父親耳邊說完最後一句話,站起身後,往後走了兩步,在後面的椅子上坐了下來,拿起茶杯悠閒地喝了一口。

  這廂,蕭玉珠跟在狄禹祥後面,跟他見過上首的老太君,又見過父親和二叔三叔等眾長輩。

  蕭府女眷一般不能與男丁見外客,蕭老太君在上首見他們見過禮了,朝蕭玉珠和藹地道,“你二嬸與你久日不見,早盼著你了,來,跟祖母去見見她們。”

  蕭玉珠微笑點頭,又朝狄禹祥一福,“夫君……”

  “且去罷,注意著點路,小心點。”狄禹祥輕聲地道了幾句。

  “知道了。”蕭玉珠躬著身退開了他的身邊,迎到了起身的老太君身邊,站她身邊讓桂花扶著她,她摸著自己的肚子,也沒去扶老太君。

  冬天衣厚,她摸著肚子,看去也像是顯了懷,這時不去扶老太君,也是說得過去。

  蕭玉珠這也是存了點心眼,倒不是怕自己扶不住人,在蕭府她也不會出什麼事,只是這時她沒那孝心,也不想盡那孝心罷了。

  老太君要是見她太恭順,嘴裡的話更是什麼都說得出口了。

  “婆家人對你可好?”路上老太君往後等了等,等蕭玉珠走到她身邊了,她笑眯眯地問,語氣裡關懷盡顯。

  “很好。”蕭玉珠笑著回道,“讓老祖宗掛心了。”

  “你好就行,我這把老骨頭也就放心了,當初把你嫁得太匆忙,事後祖母也是後悔沒跟你多說幾句貼心話,你心下是怨著我的罷?”蕭老太君說到這,語氣黯然。

  “什麼怨不怨的?孫女沒這個想法。”蕭玉珠忙道,她可擔不起這個怨字。

  “真的?”蕭老太君停下步子盯著她。

  “真的。”明知她有話等著,蕭玉珠也只能應。

  “那就好,得了你的話,老婆子也放心了,”蕭老太君柱著拐杖重走起了路,臉上一臉欣慰,“你婆家與自家離得也不遠,以後多來看看我這個老婆子,祖母活到這個歲數啊,也沒幾年可活了,你可別讓我派人來請都請不來啊,你可不知,我這心裡念著你啊……”

  蕭老太君說完,還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喘了口氣。

  蕭玉珠笑了,“祖母的話,孫女哪有不應的。”

  “那就好,那就好。”蕭老太君笑眯眯地直點頭,還朝身邊侍候她的娘家侄媳笑著道,“侄媳婦啊,你也是聽著了,可得幫我做個證。”

  “瞧您說的,大小姐這麼有孝心的人,還能騙您不成?”那侄媳婦笑著回道,又朝蕭玉珠說,“大小姐,你說是不?”

  蕭玉珠微笑點頭,笑意吟吟地看著她們一唱一和,也不著急。

  應是應下了,但這又何妨?她是別家的人,娘家成天見三見五的叫她回來,她不來蕭府若是有話要說,他們狄家豈不是更有話可以說?

  說來,若是個心軟的,聽著老太君這番話,還當她真是怎麼真心疼愛她呢,可惜在蕭府的日子裡,蕭玉珠早被磨得心平了,老太君對她是好是壞,沒有人再比她明白不過了。

  到了內院,只有蕭二嬸蕭阮氏在,蕭三嬸不在場。

  蕭二嬸一見她,也是感慨不已,拉著蕭玉珠的手說了不少話,還道若不是他二叔剛上任益縣,府中事多,她就會提前些回來為她打點婚事。

  “你是早沒了娘,你父親房中也沒可靠的人為你打點,我一想這個啊,當是就恨不得趕緊回來替你操辦,只是路遠事多,當時沒有趕得及回來。”蕭二嬸這話說得甚是淒然。

  “好了,大過年的,說些好聽的,這些話就不必說了,玉珠是個好的,你有這份心意就夠了。”蕭老太君打斷了蕭二嬸的話,看向了只微笑點頭不語的蕭玉珠。

  蕭玉珠看著她,這次總算回應了一句話,“老太君說的是。”

  見蕭玉珠面上對她甚是恭敬,蕭老太君心道這孫女跟她母親一個樣,明著順從暗著不服,極其不好管,心下更是對這神似其母的孫女更不喜起來。

  以前她不生事還看不出來,現下一有事,就看得出她這個人是真真隨了她母親那邊的人了,不聽訓,仗著有點美色男人寵愛,就不把上面的長輩當回事,做什麼都陽奉陰違。

  “哎呀,好了,大好的日子說點歡喜點的,玉珠,快來跟嬸嬸說說,這段時日怎麼養的,這臉蛋兒我看得可以掐得出水了……”這時,蕭府的另一個旁支嬸子走過來,笑著說了這道話,沒待蕭玉珠反應,那手就掐上了蕭玉珠的臉,重重地捏了一把。

  那力道有點重,蕭玉珠沒料她這麼重捏,錯愣了一下,正在她錯愣不已的時候,有道人影就沖進了門裡,只見一個美豔的婦人衣裳不整,懷中抱著一個啼哭不止的孩兒沖進來跪在了老太君的椅下,對著老太君大力磕頭哭道,“老太君,三夫人若是真是嫌棄我們母子,就讓我們母子死在您面前算了。”

  說罷,還沒回過神來的眾人只見她把孩子放下,頭往老太君坐下那椅子撞去……

  “拉住她,快拉住她……”頓時有人便去拉,有人在喊,蕭二嬸無動於衷地看了堂內一眼,往門邊看去,蕭玉珠順著她的眼,正好看到穿著紅色襖衣,頭戴金鳳的蕭三嬸嘴含冷笑,豔光四射地走了進來。

  她走到門口時,重重地揮了下手中的帕,頓時全身殺氣十足,蕭家首座上那輕易不變臉色的笑彌佛見此,那眉頭都皺在了一塊。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18 03:08 PM

☆、34

  “兒媳給母親請安。”蕭三嬸風姿綽約走來,殺氣騰騰的眼睛從蕭二嬸身上掃過,連帶瞥了她身邊那低著頭不語的蕭家大小姐一眼。

  “怎麼回事?”

  蕭太君身邊的婆子已經抱起了那小孩哄著,那婦人已被人拉住,饒是有婆子讓她別哭,她還是一聲聲悲淒地在啼哭著。

  “住嘴!”蕭太君捅了拐仗。

  這一次,那婦人的哭聲止住了。

  蕭三嬸不屑地翹起嘴角,對首座的老太太說道,“娘,怎麼回事,您還是先聽聽她是怎麼說的罷。”

  “三夫人,三夫人……”那婦人一聽,眼淚流滿了臉,她掙開人撲到了蕭三嬸的面前,抱著她的腿大喊,“您就饒了我們母子罷,我以後都聽您的,您讓我們母子做牛做馬都成,給我們母子一條活路罷。”

  蕭三嬸被她一口一個母子氣得不輕,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她忍了又忍,昂起頭對座上那冷眼看著她的老太太道,“娘,求您為兒媳作主。”

  說著,她粗暴地扯開了腳邊的人,抬著頭跪到了地上,眼淚無聲地從她眼裡掉了出來,“昨夜封郎睡在我屋,她抱著孩子在我院外打轉,任由孩子啼哭,我讓婆子送了她回去,一大清早,她又抱了孩子來,在封郎面前哭,大過年的她哭鬧不休,封郎讓我好好管教她一番,可兒媳想著她為蕭家生了個兒子,看在孩子的面上也不能苛刻了她,便讓她回房思過三日,可哪料回過頭,她就哭到您這兒來了,還說我不給她活路,娘,求您為兒媳作主。”

  蕭三嬸說完,已然也淚流滿面,只是同是哭泣,她不聲不響的強忍著流淚的樣子惹人愛憐,也很是好看。

  “不是這樣的,老太君,不是這樣的,妾身昨……晚……”那婦人聽得口瞪口呆,跪在地上的人慌張地辯駁,豈料口齒不清,話還沒說完,她的大叫聲又驚住了婆子手中的孩子,跟著她的聲音“哇哇”大哭了起來。

  “像什麼樣子!”慌亂中,蕭太君大力地捅著拐仗。

  “把她的嘴堵住。”她身邊的得力婆子已讓丫環拿了布條來,不一那婦人的嘴就被堵了個死死的,被叫來的粗使婆子從屋裡拖了出去。

  途中她掙扎了幾下,可屋子裡的人誰都沒有多看她一眼,眼睛全在蕭三嬸和老太君身上。

  “好了,才初三,你們這是要鬧什麼?是想氣死我這個老婆不成!”蕭老太君扶著胸喘了幾口氣,婆子丫環見狀,慌忙上前給她順背,過得一會,她順過氣來,朝蕭三嬸道,“你也別哭了,堂子裡出來的上不得檯面,但還是給你們生了個孩子,進了府來也不好再送出去,就關起來罷,孩子養在你下面。”

  “謝娘作主。”蕭三嬸含淚磕了頭。

  “你啊你,平時也是個能做事的,怎麼到了自己頭上,就心軟了?她一鬧,你就不知道叫婆子把她關死了!怎地就讓人出來丟人現眼!還好今日個都是家裡人在這,若是叫外人瞧了去,豈不是丟盡了我蕭府的臉面!”蕭老太君被人扶著彎下腰,重重地拍了下她的頭,“下次若是再犯,小心我罰你!”

  蕭玉珠聽到這,心裡歎三嬸和老祖宗這真是下得一步好棋。

  孩子是養在三嬸下了,生了兒子的人也被關起來了,而那邊只有一個女兒的婦人,這時怕是嚇得不敢出屋了,以後還能有什麼花招出來?

  蕭二嬸這時起了身,扶了蕭三嬸起來,歎道,“地上冷,三弟妹起來罷,像娘剛剛說的,你平時幫著娘管家也是賞罰分明,怎地換到自己頭上,就這般心慈手軟起來了呢?”

  蕭二嬸這話是複述了老太君的,但由她嘴裡說出來,意思卻跟蕭太君的完全不一樣了,蕭老太君的語意是道三媳婦仁和,連個青樓裡出來的都可欺淩到她頭上去,但蕭二嬸一說出來,就是蕭三嬸明明是個心狠手辣的,怎麼地就這事就心軟了,豈不是裝的?

  她這話一出,屋裡的人就都看向了蕭三嬸,坐著的人裡有不少淮南蕭家身上有著功名的內眷,此時各人神色不一,有那平時跟蕭三嬸不對付的,臉上還有著嘲笑。

  屋內有人說話,蕭玉珠也抬起了頭,她不動聲色地張著有點不解的眼掃了眾人一眼,就又低下了頭不語,安靜地坐著不發一聲讓人忽略她。

  “哎呀,三夫人,別哭了,你看看你,好好的一張臉都哭醜了……”有跟蕭三嬸不對付的旁支嫂子也架起了蕭三嬸另一邊,嘴裡的話說得甚是關心,但掐著蕭三嬸手臂的手已經青筋爆起。

  蕭三嬸挪了挪手,想來手勁太大,她沒掙脫,只得強笑著跟那年前嫌她給的綢布不順心的旁支嫂子道,“謝嫂子。”

  蕭玉珠坐得離主位近,離她們不遠,又正好對著她們,不用抬眼就能看到她們手下的那些動作……

  看著她都有些發倦,這個府裡女人多,是非也多,誰要是要得多點,都得打得頭破血流地爭,沒有哪個人真正願意退一步。

  不過,好在總是這樣,她才能在其中想出法子來。

  二兒媳在跟三兒媳在爭,旁支不滿她的在跟她鬥,蕭太君在上位看得清清楚楚,心中惱怒,但端著老祖宗架子的她一時之間也無可奈何,不好開口。

  她心下煩躁,往那不聲不響的大孫女看去,見她頭都不抬,什麼也不看,看來當著眾人讓她幫著家裡人點的事,現下這等境況,是不能好好開口了。

  還沒等蕭太君開口,這廂蕭二嬸還在跟蕭三嬸關心地問著小叔子另一個女兒的事時,蕭元通就來求見了。

  “什麼事?”老太君問那傳話的婆子道。

  婆子出去又回來,傳了大老爺的話,“大老爺說大小姐去他那坐坐後,也該回去了,她明日還要隨孫姑爺回鄉下祖族祭祖,不能在府中耽擱太久,回去還得準備起程的事。”

  “我留我孫女兒說會話還不成?”老太君生惱,臉色確已不好看。

  可那廂蕭元通不見女兒出來,已在門外揚高了聲音,道,“母親,珠兒已陪您說了好一會子話了,該隨姑爺回去了,姑爺已在外門相候。”

  這一道話讓蕭老太君臉上毫無了笑意,她瞪著眼睛看了門外一會,轉頭朝蕭玉珠生硬地道,“去罷,你爹在叫你。”

  “是。”蕭玉珠頭也不抬,施了一禮,低著頭走了出去。

  見她穿著深色樸素的衣裳低著頭往外走,頭上也只有一隻孤零零的銀釵,沒有了她那張粉臉露在空中,那看著她的蕭家婦人有幾個搖了頭,有那心腸好些的,眼裡微露出了幾許憐憫。

  這裡頭的人誰不知她不得寵,明明是蕭家的大小姐,卻因老太君的不喜,嫁出去了,連份像樣的嫁妝也沒給,一有點用了,就要她百依百順,泥菩薩且有三分火性,這活生生的人心下甘願才怪。

  **

  “爹。”蕭玉珠一出去就看到了蕭元通。

  見她出來,蕭元通本松了口氣,但看到她臉上一團有異于正常膚色的紅色痕跡後,他臉色大變,“臉怎麼了?”

  蕭玉珠“啊”了一聲,忙招了那頭低得快到了腹間的丫環過來,“桂花,來瞧瞧我的臉。”

  桂花剛剛和一群丫環站在門邊,被裡面一時哭一時大喊嚇得不輕,後來見那沖進去的人被婆子當成死狗一樣地拖出來後,她連怎麼吸氣都話了,這時跟在其後的腿都有些軟,聽得她家少夫人叫她,她小跑著過來,小心翼翼地看了少夫人一眼,只一眼,她嚇得眼睛都紅了,眼睛裡已經有了淚花,“少夫人,你臉紅了。”

  “剛剛有個嬸子看我臉色好,碰了碰我的臉,不礙事,明天就沒事了。”蕭玉珠聽了也確定是怎麼回來了,那嬸子捏她的力道是有點重,自從嫁到婆家後,她膚色是越發地白了,一點點痕跡也會顯出色來,實則也不是什麼大事,過兩天就好,於是她也沒當回事,朝父親笑著說。

  可蕭元通臉色委實不好,走了一會,快到外門的時候,他突然長歎了口氣,苦笑著搖了搖頭,跟蕭玉珠道,“回頭叫永叔給你去弄點藥擦擦,別不放在心上,你頭一次隨他回祖族之地,臉上不能有傷。”

  好好的女兒回趟娘家就要帶傷回去,蕭元通也是無臉見人。

  “這哪是傷。”蕭玉珠搖了搖頭,有些無奈。

  但一出外門,看到大郎迎過來,乍一看到她的臉,步子就頓了一下,她頭皮便是一緊,心道了句不好。

  見女婿看著她的臉不放,蕭元通搖了下頭,朝他道,“被一個嬸子掐了一道。”

  “哪個嬸子?”狄禹祥看著妻子的臉,漫不經心地道。

  “蕭童叔家的童嬸子。”蕭玉珠小聲地道,如實以告,不敢虛應。

  明明他站在一手之遙處看著她,但她就是覺得呼吸逼仄,喘不過氣來。

  “哦。”狄禹祥點了下頭,抬頭朝泰山大人道,“都有些發紫了。”

  “唉,走罷。”蕭元通什麼也不再說,帶著女婿女兒去他的院子。

  有些話,實在不便在外面說。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18 03:09 PM

☆、35

  一進蕭元通的院子,蕭玉珠狀似漫不經心地四處看了一眼,狄禹祥眼睛隨意地跟在了她身上,跟著她眼睛所到之處也把整個院子看了個大括。

  院子有些清冷,院落裡,蕭玉珠出嫁前養的那些花草枯萎,但看樣子只是冬天凋零了,看得出精心照料過,想來等開春就能現出綠色。

  樹丫上還有殘雪,地上還有那場雪後的濕跡,但花盆外面卻是光滑可鑒,蕭玉珠路過的時候,不由多看了兩眼,嘴邊揚起了笑。

  她笑得很溫柔,殘留著幾許少女神韻的她這時候嘴角翹起,顯出了幾分天真的孩子氣。

  蕭元通恰時是回過身,看到女兒的樣子,那不苟言笑的臉也有了幾分笑意。

  “爹爹。”蕭玉珠這時轉過頭來,朝他高興地笑。

  父女倆什麼也沒有說,但都知道對方的心情。

  自女兒出嫁後,蕭元通就接手了母女倆以前養的花草,而蕭玉珠也不必說,也知沒有枯死的花草是父親精養的結果。

  “等再過幾天,有幾盆就能發芽了。”蕭玉珠看著父親笑著說,又望了身邊的夫君一眼。

  狄禹祥從妻子停下腳步看的那幾十盆花草移過眼,對著她微笑。

  “風大,進來罷。”

  蕭玉珠一進他們的小堂屋,見一股熱氣沖來,臉上是止都不止不住的笑,“屋裡真熱乎。”

  “炭盆是老榆頭燒的。”蕭元通讓他們坐下後,對蕭玉珠說道。

  蕭玉珠朝那一直跟在身後憨厚笑著的中年男人看去……

  “大小姐。”那臉色黑黃的憨厚男人看她看過來,忙朝她躬了身,道,“平時也只燒得兩盆,您來了,大老爺怕冷著您,又讓小的多添了一盆。”

  蕭玉珠朝老榆頭微微一笑,感激地點了點頭,又朝父親一笑後眼往身邊的夫君望去。

  “老榆頭是城邊村裡的人,以前是個跑鏢的,兒女大了,跑不動了,想在城裡謀份活計,我想岳父身邊的那位家人正好回家探親去了,就想著老榆頭是個可用之人,就跟岳父大人說了一聲。”狄禹祥朝她淡道。

  “原來是個鏢師。”蕭玉珠點點頭,看向父親,見父親朝她頷首,這心是放下去了。

  跑鏢的,那就是天南地北都去過了,見識不凡,就算看著憨厚點,但人不可貌相,在外面走的,怎麼說也是個厲害的,且鏢師身手不錯,跟在父親身邊,是再好不過了。

  就是她想了好一會日子,也沒想過大郎能為父親找這樣的一個人來。

  “天冷,你吐得厲害,派個人來告個罪就好,大可不必來的。”蕭元通說起了正事。

  “女兒沒什麼事,頭一年回娘家,是要來的。”院子整潔,屋子暖和,父親的臉色也要比前個兒見著要好上太多,他過得好,蕭玉珠心底高興,那平時總有著三分矜持的眉眼都清亮了不少,整個人都生動了起來,“回家來見見您,心裡才安穩。”

  蕭元通搖搖頭,雖有不贊成之意,但到底看著女兒的喜悅沖淡了憂思,臉上的神情也是高興的。

  他朝女婿望去,見他只看著女兒微笑不語,神情柔和,眼睛溫柔,心裡便也痛快起來。

  先前他猶豫狄大人結親家的提議,一半是因著門第,另一半,何嘗不是因面前少年的城府,此子心思周密,喜怒不形於色,又是一家之長子,族裡又對他格外看重,肩上何止壓著的是一家子人,那是一族興旺的重擔,狄增是希望女兒能嫁給他長子以後能持大家,而蕭元通只希女兒嫁一個喜愛她,又讓她衣食無憂的郎君,而先前的這兩樣,狄家大郎都達不到要求。

  可與其女兒被老太君安排,還是不如嫁給眼前之人,是好是壞至少他還能在一旁看著,好過女兒嫁去沖喜,斷了以後的半生。

  由現在看來,他當初還是賭對了。

  “回族裡的事都已備妥了?”蕭元通開了口。

  “備妥了。”

  “何時啟程?”

  “明天一大早。”

  “去古安得五六天的腳程,兩三天的馬車罷?祖祭是初六,你們趕得到嗎?”

  “祭祀一共有三天,我們初八能趕到,爹娘已找人算過了,初八是個進門的好日子,我們那天到恰恰好。”狄禹祥恭敬地道。

  “好,你爹娘考慮得周到。”對於親家和狄家的族人,蕭元通是再滿意不過了,玉珠成婚那天,族長把族譜都帶到了淮安縣,拜過堂,當著眾人的面,就把玉珠的名字添進了族譜,寫在了她夫君名字的旁邊,現今連回去的日子都是找人算過的,這是極大的體面。

  孩子也是個討人喜歡的,嫁到婆家,沒出過一樁錯,自出嫁到現在,一句不是的話都沒從她嘴裡說出來過,蕭元通雖心酸她小小年紀就得前後周圓,但也知只有按著這性子下去,她才能過得好。

  這是她的命。

  這時狄禹祥問起了蕭府的親戚,蕭玉珠趁機起身去了外邊看了看家裡的屋子,又找老榆頭問了幾句話,還沒得幾句,她還以為有得聊的翁婿倆出了門,她父親說要送他們出去。

  “這就走?”蕭玉珠沒料這麼快,這還沒到午時,他們過府還不到一個時辰。

  “你懷著身子,忌口,就不留你們的飯了,家去。”蕭元通揮手,看樣子是根本不想留。

  “大郎與我可留在院中陪您用。”蕭玉珠紅了眼眶。

  “家去,家去。”蕭元通連連揮手,趕她。

  “走罷。”狄禹祥心知留下來肯定要被叫去說話,他倒無妨,只是他確不想妻子再被什麼人掐一把踢一腳。

  說來,他是連有人橫她一眼,他也是心中不快的。

  如今他什麼都做不到,只能眼不見不淨。

  “岳父大人不必相送那麼遠……”出得院來,見蕭元通還在帶路,狄禹祥開了口。

  蕭元通點點頭,直到他們送到停馬車的那道側門前的拱門前才止了步。

  “回了家,要聽公婆和夫君的話,可知?”蕭元通望向一直低頭不語的女兒。

  “女兒知道了。”蕭玉珠抬得頭來,神情溫馴,柔顏似水。

  見她眼睛沒再紅了,蕭元通朝女婿拱了拱手,狄禹祥忙不迭地躬身回了禮。

  “走罷。”

  “是。”

  回程的馬車裡,蕭玉珠靠著狄禹祥許久都不語,狄禹祥摸著她溫熱的後頸項一會,把她的頭從懷裡慢慢地抬了出來。

  看著她滿眶的淚,他歎了氣,憐愛地道,“在我面前你有何需忍耐的?想哭就哭罷。”

  蕭玉珠咬緊了牙,就算得了這句話,她還是把臉全埋進了他的懷裡,這才無聲地把眼淚哭了出來。

  只有這種連跟親爹吃頓飯都難的事臨到頭上的時候,她才覺得有些事真是格外的難,不忍不行,忍了又太難受,真真是心被刀子割了一樣地疼。

  **

  回去時蕭玉珠已恢復了平靜,狄禹祥下午見她一直在齊整回族裡的禮,就像之前在他懷裡的那道痛哭失聲沒發生過一樣。

  然而她哭得顫抖的小身子已在他心下烙下了印跡,就像貓爪子撓住了心一樣撓得他不安寧。

  妻子的委屈和屈辱,連開口提半句都不能,這是他的無能。

  她用了一下午忙碌遺忘,狄禹祥用了一下午靜坐平復心境,他知道他焦躁不得。

  第二天鎖好了門,他們出城回祖族,回古安狄家村就要過蘇河,蘇河縣是除淮南外淮安州最繁榮的縣城,他們到達蘇河縣的時候已是初五幕夜,身上裹著蠶被的蕭玉珠在狄禹祥懷中睡了一個下午,朦朦朧朧間被叫醒,往外看去,見到河畔一路的紅燈籠在風中搖曳,那護城河邊上,還聽得到賣貨郎的叫聲……

  他們馬車行走的路離河畔有點遠,一路排著的大樹也隔著了她的視線,可饒是如此,蕭玉珠也是看得瞪圓了眼,那平日被端莊掩去了神韻的桃花眼這時都瞪圓了,紅色燈籠陰影裡,她不止看到了不少婦人,還看到了一個穿著新豔紅襖的少女與一個小男孩邊打邊鬧的追逐,馬車在夜色裡趕得慢,蕭玉珠看著他們一路嬉戲追逐了好一會才看到他們從眼裡消失,頓時她驚得把手從被窩裡伸出來,在沖裡來的冷風裡,掩了因驚訝而張的小嘴。

  哪怕不是光天化日,但,這樣也可以?

  狄禹祥看著懷中瞪圓了眼的小妻子也甚是好笑,把她的手抓回去暖著,又抱緊了她,他也換個姿勢,笑著問懷裡的人,“可冷?”

  “這是蘇河?此地女子她們夜間可以出來?”蕭玉珠還真是沒聽說過這等事,她在蕭府十幾年,出府的次數屈指可數,三根手指就可數得可來。

  “蘇河縣城繁華,過年期間更是熱鬧,各地來的雜耍眾多,出來看熱鬧的也多,從初一到元宵,蘇河都有往河裡放河燈祈願的習俗,這一段河是最靈的河段,聽說只要往這裡放河燈,來年定能心想事成,於是每年過年期間,都有人來這段路放燈,這片地離城裡還有一點路,等會我們就要到打尖的客棧了。”

  “為何是來年?”蕭玉珠問了想問的。

  餘下的這段路因不是最靈的那段路,掛的燈籠便少了,外面黑影叢叢,高大的樹枝垂下來很是陰冷,狄禹祥便把布簾拉了下來,在黑暗的馬車裡回了她的話,“因求姻緣最靈,女子嫁出去,總需一段時日罷。”

  聽他話帶笑意,蕭玉珠聽得臉紅。

  許是路不好,馬車這時一個顛簸,身上的人震了震了,但她只在懷中輕動了一下——一路都是如此走過來的,怕跌著她,他都是抱著她過來的,怕腿烙著她,還貼了厚衣在下面墊著。

  蕭玉珠無聲地在心裡歎了口氣,嘴裡柔聲地道,“那你給我看什麼,我都嫁給你了。”

  狄禹祥聽得笑得胸膛振動不已,好一會他低下頭吻了吻她被風吹得有點冷的額頭,笑歎著道,“是啊,你都嫁給我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18 03:10 PM

☆、36

  當晚打尖,狄丁是按著狄禹祥的吩咐一路去了一條巷子,蕭玉珠戴著帷帽下的車,因是深夜,客棧門口有人出口用著軟軟的蘇南話在相迎,跟他行禮道安,她不敢東張西望,一路被牽著聽狄禹祥用蘇南話跟那迎他們的掌櫃在說話。

  蘇南雖與淮安只隔著一個縣,但話音卻是有甚大區別,不一注意著聽,就聽不太明白,蕭玉珠尖著耳朵,也只大概聽明白了那掌櫃的在問他什麼時候走之類的話。

  她夫君的話,她也聽了個大概,說是明日下午才走。

  說得幾句,掌櫃的說馬上就送食送水來來,讓店小二帶了他們先上樓。

  處此店面甚窄,靠左的木樓梯看著甚是陳舊,蕭玉珠第一步踩上去的時候有些小心翼翼,一路都是被狄禹祥扶上去的。

  到了第二層,推開門進去,發現屋子裡點了好幾處油燈,狄禹祥在門外跟小二的說了幾句話,吩咐狄丁桂花一些話就進來了,就見妻子呆呆在站在屋中,他上前替她摘了帽子,笑道,“這處的店老闆是家中舊識,爹娘回鄉打尖也是在這裡作停。”

  “哦。”

  “來……”狄禹祥帶她走向了窗,推開了窗戶。

  蕭玉珠這才發現這裡可以看到蘇河,先前馬車鑽來鑽去才鑽到這條巷子,她還以為是什麼偏僻之處,哪想這是難得的好地方,從窗戶看去,能看到蘇河上好幾條燈火明亮的船,甚至還能聽到上面傳來的琴瑟聲,那些觸目所及的屋子前簷掛著長長一串的紅燈籠,就是她所站的窗戶外斜角一處,擺著一些有著灶火鍋子的攤子,不知是在煎什麼東西,傳出了醇厚的香味,許多的行人不斷穿梭,中間還有賣貨郎背著簍子在叫賣,此等熱鬧景象,這是蕭玉珠以前真沒瞧過的光景。

  她這裡看看,那裡看看,最後看看站在身邊的夫君,有點緊張地抓緊了他的手。

  狄禹祥微笑著,正要說話,門邊傳來了聲響,是狄丁在門邊道,“大公子,大少夫人,熱水和吃的來了。”

  “門沒栓。”

  “是,那小的就進來了。”狄丁說道完,左右提了兩桶熱水進來,他後面的桂花端了盤子進來,上面葷菜一份,小菜兩份,米飯大盆,菜粥一碗。

  “你們也下去用點罷。”

  “諾。”狄丁作了揖,領著桂花下去關了門。

  狄禹祥試了試兩桶水,把那桶溫的水舀了兩瓢放進了盆裡,蕭玉珠已經拿出行李中的帕子淨帕,遞給他擦臉。

  “屋子是娘讓掌櫃的留給我們的,吃的也是她提前打點好的,你多用點,應跟在家裡你用的無二。”母親走時,狄禹祥怕路上妻子吃不慣,讓她一路先幫著看著點。

  “知道了。”蕭玉珠看他擦完臉,拿過帕子洗一道與他擦手。

  替他洗完,她也安心了,“你快去吃,我洗把臉就來。”

  天冷,菜端上來過不得一會就會涼。

  “不忙,”狄禹祥倒了水,把那桶開水舀了一兩瓢到木盆裡,拿過他的帕子擦了道滾燙的帕子給她,“熱熱臉。”

  蕭玉珠在一旁看他伸手進燙水裡都替他疼,卻知他要做什麼她是攔不住的,只得接過帕洗過臉手,忙去了桌邊用飯。

  狄禹祥先去把窗關了,與她道,“夜裡冷,早上會好些,明早帶你去城裡逛逛。”

  “可……”蕭玉珠給他夾了菜,有些猶豫,“是不是會誤路?”

  “不會,明天下午走,趕半天路到一個親戚家過夜,再到古安親戚家過一個夜,正好初八進族裡。”狄禹祥與她解釋道。

  “知道了。”蕭玉珠點頭,她知道狄家村裡的狄家是主家,主族幾百年沒遷過地,只有落在外地的分支,不像蕭家,是當年北方溫北出來的一個支族,坐落到淮南城也不過百餘年。

  狄家在淮南可追溯的族譜都有幾百年,族裡也是曾富貴過的,散落在淮南州四處的狄家族人仔細算來更是不少,一路路過幾門親戚家,不是奇怪之事。

  只是她從來沒出過這麼遠的門,去過那麼遠的親戚家借住,心下還是有著幾許擔擾,少不得又問了狄禹祥明後兩夜借住的是什麼親戚,家裡有什麼人。

  問清楚親疏遠近,人丁幾何,才好去叨擾。

  “明晚去的是一個侄兒家,年齡比我還大上幾歲,按輩份來說,應還要叫你一聲嬸嬸。”狄禹祥知道她現還吃不得太重的味,又吃得不太淡,便把葷肉挑出來在茶水洗了洗,這才放到她的菜粥裡,“他在他家中排行老三,與他媳婦生了三兒一女,是兩代前從村子裡遷出去的,與族裡還親得很。”

  蕭玉珠聽得是三兒一女,腦袋發蒙,她可是聽說了,狄家人可是相當能生,就是因為每代時都生得太多,狄家村的田土太少,家家的地不夠分,所以不得不遷出去很多族人。

  她摸了摸自己肚子,喝了口粥,又看向狄禹祥。

  “後晚去的是一個堂叔家,家裡只有我堂叔在,往年也是往族裡去了,他要在家等我們,到時就與我們一道去了。”狄禹祥也不是太餓,吃得有些慢。

  妻子怕是會餓著他,早上出門後把烙的那幾個肉餅一直放在被窩裡暖著,時不時拿出一個讓他吃,午時過村子的時候,找了戶人家給了點銅錢在人家家裡好生吃了一頓,倒是她吃得少一點,一天也沒怎麼吃東西。

  “帶的糖不多,明天還去買一些罷。”蕭玉珠想了想道,她想先前備的還是不夠。

  “嗯,多稱幾斤。”

  **

  初六這天出著太陽,但天還是冷的,狄禹祥清早帶著蕭玉珠出去轉了一圈,辰時回來的時候人就多了起來,買賣聲吆喝聲此起彼伏,蕭玉珠回程時在其中走過,默不作聲地四處看著。

  因蘇河是出了名的蘇繡之縣,民風也較別的地方開放一些,就是偶有大戶人家的小婦人出來也沒有幾人帶帷帽遮容的,尤其大冬天的穿的累贅,更是無人還在其外罩一帷紗,所以蕭玉珠在紗下默不著聲打量他們,這些人也時不時回看她兩眼。

  狄禹祥把她送回客棧後,就帶著狄丁出去了,桂花被買回來的糖點乾果還有布料迷花了眼,左看右看不休,蕭玉珠則往窗下不停地看,過得半來個時辰,這時的河邊的街道來往的人就多了,還有雜耍上肩膀上架著猴兒路過,猴兒吱吱地叫,還揪路過的婦人頭上的絹花,惹來回過神的婦人一陣怒駡……

  蕭玉珠瞧得好笑不已。

  桂花見她笑,也過來跟著看,看到新奇處還拍手,拉著蕭玉珠一起打量。

  “要不,你下去買兩個?”他們窗外不遠處就是一處賣蔥油餅的,蕭玉珠看桂花看著那處猛吞口水,問她道。

  “不去了,奴婢要守著你。”

  “去罷,買兩個,我也想嘗嘗,你快去快回,大公子不會知道的。”蕭玉珠起身欲要去拿荷包。

  桂花被叮囑過不離能少夫人身邊,但還是被說動時,想著不遠,少夫人又在屋中,快去快回是可行的,可惜等蕭玉珠去包袱處找銀包,發現自己放銅錢的銀袋不見了。

  早上給大郎穿衣裳的時候還在,現下不在了?她心下一動,回了窗戶處,對桂花道,“算了,先吃點心罷,等會等大公子回來再買……”

  一聽大公子,桂花立馬低頭,恭敬地答了“好”。

  她可是怕大公子得緊,不知道為何,她總覺得大公子認為她笨手笨腳伺候不好少夫人不說,還不聽主子的話,打算把她攆出去。

  午時狄禹祥回來,這次他上來帶了掌櫃的和他媳婦和他們的孩子來與她見禮,那中年掌櫃的說他家娘子這幾日回娘家幫忙去了,今天才回,還好趕著來見她了。

  蕭玉珠昨晚已聽大郎說過公爹于這家有恩,遂也受了掌櫃娘子的禮,少不得給了孩子們一人抓了把糖。

  掌櫃的走後,他們的午膳送了上來,狄禹祥叫桂花把他們的包袱拿下去放到馬車裡,蕭玉珠給他添飯的時候隨意問他,“包袱裡的銀袋你剛拿了去買東西去了?”

  “嗯,”狄禹祥笑笑,指指一邊床上剛剛帶回來的大個包袱,“去兌了一包銅錢。”

  “一包?”

  狄禹祥點點頭,“到了族裡,凡是小輩被人帶你與你見禮,一人五文銀錢,我已叫人串了串,到時你按串打發就是。”

  “那裡有多少?”蕭玉珠看著那包袱說得甚是小聲。

  狄禹祥吃飯不語,見她飯都不用了,眼睛只管往那管瞧,他搖了搖頭,“吃罷,別在心裡數了,兩百兩。”

  蕭玉珠聽得一愣,緩緩放下筷子,摸著肚子看著包袱,這飯是實在吃不下去了。

  兩百兩?她先前還以帶五十兩就夠了,二十兩銅板,三十兩是銀子,分成份孝敬族裡長輩的,可現下一瞧,先前準備的完全不夠數。

  見她不用,狄禹祥皺了下眉,也放下了筷子,神情冷峻地與她道,“想什麼?”

  蕭玉珠搖搖頭。

  “你先前備的是夠了,多的是我為自己備的,由你打發出去罷了。”

  蕭玉珠笑著點頭,“知道了。”

  她都不敢看他,這哪是知道,狄禹祥怕她多想,還是跟她說了,“族裡還在幫襯著我,我要是大手大腳,長輩們自是心裡有想法,你是新媳婦,族裡看重你,也知你是個大方的,由你替我出面再好不過。”

  這樣,也能替她攢些名聲。

  “他這是花錢替我做面子呢。”蕭玉珠心裡苦笑想著,她不傻,她是千金小姐出身可身上沒千金,大郎此舉是替她在族人面前作勢。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18 03:10 PM

☆、37

  因在蘇河又添了些東西,車廂裡有些擠,狄禹祥索性抱著人坐了一個位置,旁邊的就用來擺放東西了。

  蕭玉珠蹙了眉,怕坐麻了他的腿。

  他們趕路,路上又歇不得,這一路坐過去,顛簸的都是他。

  “想什麼呢?”車剛走就見她皺眉,抱著人的狄禹祥輕點了下她的眉心。

  “久了你腿難受。”

  “呵,”狄禹祥輕笑出聲,手在她肚子上輕拍了拍,說話時眉眼間端是一片笑意,“我孩兒重要。”

  聽他說得恣意,蕭玉珠頓了下,抬眼問他,“你說咱們的孩兒是小郎君還是小閨女?”

  “小閨女罷。”

  “嗯?”

  “娘喜歡,你沒聽她嫌小郎君難帶。”

  蕭玉珠笑了起來。

  “你想要小郎君還是小閨女?”

  “我想先要個小郎君,然後再生個小閨女。”蕭玉珠說得還挺認真的。

  “哈哈,”狄禹祥摸摸她的臉,她臉中間一點還有點紫,剛給她塗了在蘇河買的藥,也不知道管不管用,“也好,依你。”

  想了想,他又道,“等年景好點再生女兒罷。”

  蕭玉珠抬頭看他。

  “若是長得像你,更好。”

  “像你,也好。”蕭玉珠掙扎著從被困住的被窩裡伸出去,摸了摸他的眉眼。

  狄禹祥抬了下頭,用嘴咬住了她的指頭,伸手拿住放在嘴裡咬了咬,就又把手塞了回去,與她道,“小郎君像我便好,咱們閨女要長得像你才好。”

  蕭玉珠順從地點點頭。

  “不過,”狄禹祥說到看著她的肚子,聲音越發輕柔,“不管是男是女都好,這是我們的第一個孩兒。”

  蕭玉珠點頭,又想及婆婆都生了四個,心裡也是有點發慫。

  自己不知要生幾個才算對得起狄家。

  **

  蕭玉珠知道自家的大郎是真正的疼惜自己,這晚在那位輩份小的子侄家住過,第二天她又是在他的腿上坐著被他抱著睡了一天。

  這夜到了堂叔家,她腳冷,腿又抽了筋,是他睡在另一頭,抱了她的腿放在肚腹處暖著揉了半夜。

  初八這天,趕了兩個時辰的路,快到午時就要到村子了,堂叔已經先下了一步讓馬車慢慢走,那邊狄家村已經忙了起來,先派了人告訴他們午時一到就踏進村口的大門,一定要堂叔一點不差地看著。

  這廂,狄禹祥叫了桂花把裝了糖的籃子備好,這一路他們過去會跟隨不少孩子,桂花要派糖……

  狄禹祥下了地,蕭玉珠緊張不已,堂叔夫君都下了地,她一個小婦人在馬車內坐著不動,她著實嚇得不輕,悄悄探頭出來問了夫君好幾回話。

  “不用下,到了家門口再下,這次我們回的是八伯家,爹以前就是跟著八伯住的,但你頭一個要拜的是族長族公和族叔,隨後是二伯,到時候娘會領著你跟在我和爹身邊見他們……”狄禹祥見她不安,忙又進了馬車與她說話,見他說得越多,妻子兩隻手都揪成了麻花,頓時無奈,“別怕,娘要你怎麼叫你就怎麼叫。”

  “是不是比我們成親的時候還多?”到了地方,蕭玉珠這才真正發怯,她發現他們還沒進村口,往這邊趕來的人已經很多了。

  “多一些。”

  蕭玉珠覺得胸口發緊,認親那天,她腿都跪麻了。

  等按時辰進了村,鋪天蓋地的鞭炮聲鋪了一路,那比她成親那日還熱鬧的鞭炮聲讓蕭玉珠連耳都忘了捂,神智已是發麻,隱約已知為何大郎要在蘇河又採辦了半車廂的禮。

  那震耳的聲音中,桂花探進頭來與她說了什麼,蕭玉珠也聽得不甚清楚,只知她的丫環拿了先前裝好的三籃子糖出去,不得一會,她又往袋中抓糖裝籃。

  一片煙霧中,有幾個是婦人打扮的人湊到了她面前說話,可鞭炮聲不斷,蕭玉珠只零星聽到了有人喊她秀才娘子,隨即她們抓過了籃子去派糖,她們一拿籃子出去,蕭玉珠這才看清一群小孩一哄圍了上來,隨便算來都有十來個。

  整個村子,全是親戚!

  就在蕭玉珠瞪著眼睛,竭力清醒此刻亂如亂麻的腦袋,這時沿路不斷作揖朝父老鄉親感謝的狄禹祥原地停了兩步,把她眼前桂花剛掀開的厚簾掀了下來,這時,她便又什麼都看不到了。

  聽著外面不絕於耳的鞭炮聲,過得一會,蕭玉珠又聽到了鎖吶聲……

  捂著肚子的蕭玉珠下意識背一挺,覺得大郎這哪是中了秀中,就是中了狀元郎也不過如此罷?

  就在她還糊塗怎生這麼隆重的時候,馬車停了下來,一片炮仗的煙霧中,狄趙氏掀開了厚簾,看到兒媳睜著雙眼縮在一角捂著肚子,她哭笑不得地朝她伸手,“我兒,下來了……”

  “娘,”見著婆婆,蕭玉珠忙不迭地伸過手去,“怎生回事?”

  “是好事,是好事,是你會算命的三羅叔公算到說祖宗爺顯靈,今天福星下降,咱們村要熱鬧熱鬧,你們正好趕上好時辰了……”狄趙氏扶了她下來,不再細說,給兒媳使了個眼色,在兒媳耳邊輕輕說,“我先帶你去見族長他們,見過再帶你去見族奶奶她們……”

  “是。”蕭玉珠回頭去看,看到婆婆身邊帶著的蘇婆婆和吉婆婆,顧不得不少人全往她身上看,她壓低著聲音說,“娘,你去吩咐蘇婆和喜婆一聲,讓她們把箱子搬進您的屋子。”

  要不然,等會派禮的時候,東西在哪都要跑著去找。

  “知道了。”狄趙氏沒想到這時她還能惦記著這事,她自個兒還愣了一下,忙差了婆子去抬馬車上的東西。

  那一廂,狄增狄禹祥已等著她們,狄趙氏忙帶了兒媳過去。

  從族長到族公,再從自家二伯到八伯,還有堂伯堂叔等,這一路喊過去,蕭玉珠喉嚨都啞了,還好,見過人之後,就沒她什麼事了,便由婆婆和一干伯嬸擁了回來。

  這時,八伯娘發了話,帶她們從後門進了間小屋,讓小侄媳先用點吃的。

  蕭玉珠剛用了點東西,就見剛走的八伯娘進了門來,搖著頭與她婆婆道,“有得忙,堂屋裡都擠滿了人,少不得有七八十個。”

  蕭玉珠張著嘴,見八伯娘進來就施禮的身子僵住了。

  這時大伯娘出進了門來,風風火火地道,“今天只見長輩,小的都轟走,都來了像什麼話,是個婆娘就能見,當我們侄媳婦是什麼了?”

  “大伯娘……”蕭玉珠低下頭深吸了口氣,朝大伯娘見了禮,臉雖蒼白了點,但沒剛進村那時般驚駭了。

  “孩子,再吃點。”狄趙氏乾脆端起了碗喂兒媳,“知道你吃不得腥的,是你三伯娘昨晚燉的雞,熬了一夜,清早把上面的油撈幹用雞湯煮的米粥,多少吃一點。”

  “娘,我來。”蕭玉珠慌忙去接碗。

  狄趙氏阻了她,朝皮膚乾糙的大伯娘道,“大嫂,您跟您侄媳婦兒說說,今天咱們家來了什麼長輩,先讓她心裡有個數,到時好見禮。”

  大伯娘一聽,也沒看蕭玉珠,坐在凳子上翻著眼一個一個地記著念起來,八伯娘在旁補充,就這樣,說了一柱香的時間,蕭玉珠一聽完,也顧不上多禮了,由婆婆帶著她回了屋,把先前備好的禮讓婆子們撿出,又多挑出了幾份,由她們抬著進堂屋。

  一共有了近七十份,來的有三十個,當場給了,沒來的由人送去,正好一道全給了,免得再另給一道誤事。

  不過,狄趙氏驚了,“怎地這麼多?”

  後面跟來的幾個伯娘也是傻眼,“怎備這麼多?”

  這當口,蕭玉珠也不好跟婆婆說這都是大郎為她在蘇河備的,有一箱子的東西都是離了蘇河大郎才告知她要怎麼用的,她也沒回她們的話,只是笑著與伯娘們歉意地道,“伯娘們的放在另一個箱子裡,等見過族裡的長輩,玉珠再與你們見禮。”

  說罷,朝她們福了一下。

  幾個伯娘面面相覷,剛來的六伯娘臉上已經有了笑,一拍掌道,“好了,嫂嫂們,咱先帶侄媳婦見過長輩就說。”

  因著她有身子,幾個伯娘一合計,臨翻站在她身邊帶她見禮,除了族長奶奶和叔公家的小奶奶,別的伯嬸也盡全禮。

  蕭玉珠這一次又是叫了好幾輪的人,到了快到晚上的時候,流水席要坐客了,八伯家的這些女長輩們才散。

  而她的名聲在晚上也算是散出去了,村子裡多少年沒人家娶過像她這樣家世好的小姐進門了,且性子又是個大方知禮的,這落坐的人家家中的長輩,下午與蕭玉珠見過面的沒見過面的,都收到了她的禮,拿到手一看,兩包糖一塊厚布,東西不是貴重的那種,但貼心又實在,再好不過的打發,於是在座上拿著她誇了又誇。

  蘇婆婆她們在外面聽得了好話,忙學回來了說給了正在屋子裡暫且歇息的婆媳倆聽。

  蕭玉珠聽得蘇婆婆的話,她默默地輕搖了下頭。

  大郎應該是早知道今日的場面,才備的東西,讓她風光了一次。

  她本是想告訴婆婆這是大郎備的,但話到嘴邊的時候又吞下了,想著說之前還是跟大郎商量一下,因為她發現,雖說人都說她好,但終根到底,說的都是公爹這一門的好,而她這兩日也有些憂慮大郎的這些錢財是哪來的,怕說出來婆婆與她一樣的擔心。

  她正想著事,狄趙氏也在想兒媳怎地備了這麼多說前沒跟她說過的東西,那八伯娘就跟踩著祥雲一樣地往她們這處歇著的屋子跑來了,她進得門來拍著胸氣喘吁吁,但整個人眼裡冒著巨大的喜氣,“弟媳婦,侄媳婦,咱們古安縣的縣令爺來了,縣令夫人也來了,你們快出去迎迎客人……”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18 03:11 PM

☆、38

  蕭玉珠是路也走不動,話也說不出口了,她頭一次面對這麼多人,已是精疲力竭,且她是有著身子的人,實在不能勞累了。

  “你歇著。”狄趙氏下了令,這個已在狄家村忙了兩天的狄夫人啞著噪子出門去了,囑了喜婆婆陪著蕭玉珠歇息。

  當晚,蕭玉珠昏睡了整晚,第二天醒過來,才知道她夫君沒有回來,去見婆婆,婆婆也是累得腰都直不起,躺在床上腰上封著膏藥。

  婆婆也是不能說話,一開口,喉嚨就跟破鑼鼓似的,兩婆媳一說話,一個是透了大風的鑼鼓甕甕地響,一個透著小風嗚嗚地吹,誰也甭說話,一說話准得笑。

  蕭玉珠也沒再出去見人了,把帶來的幾支釵子,跟伯娘家的嫂嫂們送去,又給有小孩的親戚家送了餘下的糖,這便是了了她這邊的事了。

  那廂狄增父子這天晚上歸了家,得知父子回來這一次把村裡久不開的私塾辦起來,且請了縣學裡有名的先生教書後,知情的狄趙氏後還好,蕭玉珠還真是聽得傻了眼。

  狄禹祥回來知道情況後,他開了單子,讓人去買了藥回來煎給家裡的女人喝,第二日蕭玉珠說話總算是有點模樣了,狄趙氏也總算能說上幾句話來,不再覺得說話也甚是辛苦。

  這天早上狄家父子又一早出去了,蕭玉珠照顧著臥病在床的婆婆,閒話時她跟婆婆道,“兒媳是真不知公爹和大郎他們回族裡要辦大事呢。”

  “唉,也是找好了時機,”狄趙氏說到這拍拍她的手道,“以前一直找不到願意來教的先生,這一位,還是大郎找來的。”

  “大郎?”

  “是,具體是怎樣的,娘也不知道多少,但確是這段時日找來的,說是從此入住我們狄家村,程縣令在其中也說了話,以後我們狄家村就有舉人老爺當教書先生了……”

  “竟是這樣?”

  “你過來,”狄趙氏拉了拉兒媳的手,讓她靠近,在她耳邊道,“媳婦都給他說上了,那小姑娘說來也算得上你們小堂妹。”

  “說媳婦?那先生還未娶親?”

  “說是以前有一個,在路上沒了……”

  “如此啊……”

  “唉,這事是族裡的老一輩們在管,昨天程夫人來,也是來做這樁媒的。”

  “做成了?”

  “成了。”狄趙氏說到這舒了口長氣,“咱們家總算是為村裡做了件大實事了,為村裡找了好先生,你爹以後也能睡個安穩覺了,我就算是躺下,也能躺得安穩了。”

  “娘……”

  狄趙氏拍拍她的手,示意她不必說了,“等到你的下一代,就好了,咱們就不用這麼累了。”

  “以後您就歇著,若是不嫌棄兒媳的話,就如兒媳來做罷。”

  狄趙氏笑開了眼,道,“以後你不想做也得做了,以後就是你的事了,大郎的路得你操心了,娘是沒能力管得了那麼多了。”

  蕭玉珠聽得鼻酸,低下頭捧著婆婆粗糙的手放到手裡摸著,久久都出不了聲。

  不用別人說太多她也知道婆婆為這個家操勞了一輩子,苦了累了還得笑著,真不容易。

  狄趙氏笑望了兒媳一眼,拍拍她的手,道,“娘睡會兒,你也去歇會,莫累了我的孫子。”

  聽婆婆提到孩子,蕭玉珠露出笑來,輕聲道,“等您睡了我就回屋。”

  “不用。”

  “就讓我守著罷,讓我替大郎盡盡孝。”

  狄趙氏這才無話了,她閉上眼睛之前,蕭玉珠還看到她的眼睛紅了紅。

  **

  這次狄家三郎都跟著父兄到處走動,只有四郎白日揣著嫂嫂給他的糖到處找小夥伴玩耍,知道母親病著,他下午就會提早回為為母親喂藥,每天晚上不用父兄看著,也能在母親面前乖乖念上一個時辰的書,到也沒荒廢了學業。

  十二日那天他們準備走,村裡人這次送來了不少東西。

  這一次離開,狄家要帶走族裡的三個兒郎,他們將參加明年的院試考取生員,由此之前,他們將隨狄禹祥進入書院進學。

  十二走的時候,幾乎整個村子裡來的都來相送了,在那種氣氛下,蕭玉珠明顯感覺得到這些人不是來送他們這家人,而是在送全村人的希望……

  這次狄家村的三家人跟隨了狄增離開,先是村人相送,然後這三家的親人送了他們近十裡地,直到狄增下車勸了又勸,這些人才在他們過一條河後,留在了橋的那邊。

  蕭玉珠這次跟婆婆一輛車,那些相送的人不再送後,狄禹祥才上了馬車,一見他上來,婆婆就開了口,道,“可走了?”

  “在河對面看著。”

  “唉,路說遠不遠,可以後見一面也不容易,莊稼人除了入冬這點時候,哪有什麼時辰出來走動。”狄趙氏歎了口氣。

  “嗯。”狄禹祥應了一聲,摸了摸蕭玉珠的手,向他娘道,“回家去你和珠珠都得好好養養,都瘦了。”

  “娘瘦了,我沒有。”蕭玉珠忙搖頭。

  “都瘦了,都得補。”坐在外面的蘇婆婆掀起簾子探進頭來,一臉的心疼,“可瘦了不少了,這一趟回來可遭罪了。”

  “蘇婆。”狄趙氏好笑地看著她。

  蘇婆婆輕掌了下自己的毛嘴,放下簾子不語了。

  狄禹祥這時要把人抱過來坐著,見小妻子目不斜視地正視著前方,連靠也不靠向他,端莊地直坐著,他笑著搖了搖頭,也不再多語,把自己的披風脫了下來,讓她披著。

  “我不冷。”

  “披著。”

  蕭玉珠見他聲音冷了點,這次聽了話,順從地把披風披上了。

  狄禹祥臉色這才好瞧了些。

  “我們的車要慢些,你要著急回去,就與你爹他們一道罷,到時叫四郎與我們坐一車就好。”

  狄禹祥搖頭,“我先坐這車,讓爹先帶他們回去安置。”

  這次三輛馬車三輛牛車,父親帶著的兩輛馬車先走,由他坐著馬車帶著後面的三輛,前後都有個領頭的,這才安心。

  而他過蘇河還有事要辦,到時候讓母親幫著看著妻子,他也好外出一道。

  說來,狄禹祥覺得妻子還是有些瘦了,沒幾天,她身上就瘦了不少,她年紀小,身子也是嬌弱,肚中又有著孩子,總讓他莫名有些擔心。

  過蘇河那天,狄禹祥還是請了蘇河有名的大夫過來為妻子探了診,大夫瞧過後,倒也沒覺得蕭玉珠身體嬌弱,只是覺得她這幾日有些氣虛,懷著的這段時日好生養著就是,只要莫勞累過度,應不會有什麼問題。

  送走大夫,狄禹祥回來時,看到母親踩著樓梯而下,見他還微皺著眉,狄趙氏奇了,問,“怎地還在擔心?”

  狄禹祥搖頭,嘴裡卻道,“珠珠這陣子都是吃得不多,睡得太多。”

  他清楚記得母親懷三弟四弟的時候,雖是艱難,但也沒珠珠這般不愛吃又嗜睡。

  狄趙氏聽完他的話好笑又好氣,戳著他的額頭罵,“這都是你疼出來的,娘那個時候,得吃了才有力氣幹活,至於睡?我睡了,誰來伺候你們幾個老爺小公子?”

  狄禹祥聽了看著他娘,見她一臉沒好氣,便扶了她的手,“孩兒知道了。”

  狄趙氏被他扶了上樓,走了幾步,她輕聲道,“娘知道你心裡是怎麼想的,你總想著她一個小姑娘的嫁進我們家來,沒得什麼好反倒要為著你,為著這個家勞心勞力,心疼她得厲害,是也不是?”

  狄禹祥沒說話,朝看他的母親笑了笑。

  “唉,說來,確也是這樣的……”狄趙氏歎了口氣,上了樓道後她也沒走了,跟兒子說,“莫說娘沒跟你說,這件事還是得跟你說上一說。”

  說罷,拉著兒子到了一角,離了兒子兒媳住的那屋最遠,與他輕聲說了兒媳年前辦的那件事。

  狄禹祥聽了一會都沒吭氣。

  “你別想她心思多,你要想想,她這是為的誰,不許你厭她!”見兒子不說話,狄趙氏板起了臉,“你到哪去找這樣護著你的媳婦?你心疼她,她也是心疼你的。”

  狄禹祥笑著搖頭,“孩兒不會,只是剛在想,她胖不起來,怕是我讓她操心得太多了……”

  最近家中事太多了,而他身上也是諸事纏繞,分不出太多心力照顧她,蕭家人的事,他本想趁年後才辦,哪想,她先于他一步了。

  難怪初三那天她非要去蕭府走上一趟。

  “娘也是這麼想的,”狄趙氏點點頭,“你這媳婦啊,太靜,什麼事都自己琢磨,苦了也不願意說,娘都不擔心她以後能不能替你撐起家來,而是怕你對她不好,傷了她的心。”

  狄禹祥點頭,“是,孩兒有時也怪粗心的,也常不著家,不好。”

  見他應得飛快,狄趙氏笑著拍了下他的腦袋,“說什麼呢,你現在功名都沒考好,好好念書要緊。”

  “是,念書要緊,但你們也要緊。”狄禹祥淡淡地道,“及冠之後,孩兒就成年了,該由孩兒自身照顧父母妻兒兄弟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18 03:12 PM

☆、39

  狄府住進了兩家同族的人,分了一個院子與他們住,但因著院子與狄禹祥住的相鄰,為著此,回去後,狄禹祥把他們的住處搬到了後衙最靠後那個小院,進出都得經過父母與弟弟們所住的那個院子的大門。

  狄增夫婦住的院落是後衙最大的一個,就算是住了夫婦與二郎他們三個,另還有兩間空房,而最大的院落後面那個小院子,裡面養子一片竹林,據說是許多年前的某位淮南縣令建來修身養性之所,竹林裡的那處大屋只有簡陋的三間屋子,這本是以前狄禹祥閉關時的住處,現今成了他們小夫妻倆的住處。

  狄禹祥說搬就搬,蕭玉珠自是一句話都不曾問,反倒是狄趙氏私下狠戳大兒的腦袋,已然看出兒子管得緊的心思。

  她先是擔心兒子對兒媳不夠用心,可瞧眼前這態勢,先前那些擔心還真真是多餘了。

  那處後院在大院之後,因是僻靜之所,就是狄家自家人來的次數都不多,所以一直都有些荒涼,來往的路面也是泥土,一到下雨,總有幾分泥濘,因此,回家趁著天晴,搬完住處狄禹祥就領著自家幾兄弟,從相識的石匠那運來上好的青石,又請來了工匠師傅用了五天,鋪了一條通往大院的路出來。

  路剛鋪好,已是正月底了,狄禹祥帶了弟弟們去了書院,又是幾天不回,眼看臨到他的生辰了,他這才回了府。

  蕭玉珠這陣子看來他忙來忙去,心中也是有幾許擔心他的,但見到人又見他精力充沛,舉手投足行雲流水,看來再好不過,她這才隱了擔心。

  而狄禹祥的及冠禮,家中的意思是在族裡過年時,族裡已有表示,又剛過完,這禮就不要大辦了,只請就近的幾個親友過來觀禮,外客一概不請。

  於是狄禹祥的戴冠禮就悄悄地過去了,那天他穿了一身由妻子為他縫製的新衣鞋帽,樣子看起來甚是出眾。

  狄趙氏也覺得媳婦縫的這身禮服很是漂亮,黑色的綿袍底下繡著團團栩栩如生的金色祥雲,衣襟處的兩行祥雲也甚是複雜繁美,連鞋尖的那處小祥雲也格外別致,不知是她花了多少心思縫成,可惜了,只有自家人能飽下眼福。

  晚上等狄禹祥送完不多的那幾個客人,他一回來,狄趙氏就摸著他的衣袖對還沒走的親家公說,“您瞧瞧,這麼好的好衣裳,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再穿上一回。”

  蕭元通上下看了眼女婿,見他揚著嘴角淺笑吟吟,他身後,女兒摸著肚子朝他們看來,注意著在聽他們說話。

  “以後還有得是時候。”他道。

  “嗯。”狄增撫須點頭,也自是如此認為。

  送走岳父,狄禹祥帶妻子回後院,院子裡已點上了燈,他提著燈籠照著路,側頭問今天微笑了一天的妻子,問她道,“長輩在的話,怎地總是只笑不說話?”

  蕭玉珠抬頭看他,想了想答道,“聽他們說話怪有意思的。”

  狄禹祥低頭親她,眼睛裡全是笑,“嗯?”

  蕭玉珠笑了起來,這次說了大半的老實話,“他們說話,自有他們要說的事,如若有什麼想跟我說的,自會透那麼一個意思來,到時我再說上幾句就是。”

  說起來,小時候母親跟她所說的大人說話,小孩別插嘴,到她大了,這意思還是可用的,沒人跟你說話的時候,在別人相互說話之時還是少說的好,你若是插嘴,若是說得極對還好,對人有益,興許還能討人一點喜歡,倘若是說得不妥,只會讓人覺得你多嘴又令人生厭。

  而且,人靜得下來還有樁好,隔著點距離,總是能較清楚看清人言背後的意思。

  就像公爹總是不忘時時拉上父親說上幾句,自是對他重視;父親寡言,說不出話來時也要回一句“大人說得極是”,自也是不想讓公爹有覺于他冷落於他。

  在蕭府裡,她小時就已學會看人臉色,看久了,覺得看人臉色行事也沒什麼不妥的,看喜歡的人的臉色,這能讓喜歡的人好過,也能讓自己好過,是樁不錯的事;看不喜之人的臉色,知道對方是什麼想的,這能保護自己,更說不上什麼不好。

  就如現在,大郎想聽她說真話,她喜歡他,她就告訴他她的想法……

  見到他好笑地揚起嘴角看她,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了頭。

  她確有些奸滑。

  “你倒是沉得住。”狄禹祥見她低頭,他跟著低下捏了捏她的鼻子,笑道,“往後也不管你,只是現下肚子裡還有著孩兒,腦袋裡要少裝點事,可知?”

  “是了。”蕭玉珠應聲,抬起頭來,見得他的笑毫無遮掩,她嘴邊的笑容加深了些。

  他不厭她就好。

  **

  二月中旬,開春後的天氣暖和了起來,農耕的季節到了,狄增常帶著衙役下鄉,有一天回來,臉色青灰,渾身冰冷,吃了幾劑藥也無濟於事,再過得幾天,連換了數個大夫也無起色,大半個月過去,竟是一天比一天嚴重。

  這時,益縣送來了蕭二叔的一封信,說他們縣有個治風寒的名醫,如狄增有所需,他即派人送人過來。

  為著狄增的病,狄趙氏已急瘦了人,狄禹祥拿著信想了兩天,一直沒下決定。

  這事被清醒時的狄增知曉,死活不許大兒應下,且被信一激,更是昏了過去。

  蕭元通隔三差五就來看次狄增,這次來知道二弟給狄增送了信,在這天來看狄增時,對著虛弱的狄增他長歎了口氣,“算了,親家,由我進京一趟罷,到時如了他的意,想來……”

  “你以為是要你?他要的是年少不懂事隨他擺佈的大郎!”僅僅幾天就瘦了許多的狄增苦笑,短短一句話連咳了三聲,“再說,另請名醫就是,總有看好的一天。”

  狄禹祥那邊得了岳父的話後,跟狄增說道,“孩兒到淮南去請大夫,聽說那邊的聖手有幾個厲害一些的。”

  “你二弟三弟都去了,家裡要你當家,你就別去了。”狄增勸了他。

  但狄禹祥隔日還是起程去了淮南,等他從淮南四處探聽請來名醫,狄禹鑫跟這次進狄府而居的族子狄行奚兩人從蘇河請來的大夫已對狄增用藥,且生了效,用藥兩天,病情有些暫緩……

  等到狄禹祥請來的大夫一到,經過兩個大夫共同診斷,詳問了狄增在鄉下所食之物,這才確定他是生吃了鄉下的某種能引發寒症的果子。

  說來,狄二郎這次出外為父親尋來的大夫確是有一手,那蘇河的大夫沒開醫館是曾個赤腳大說,去過不少地方,說這種果子有些人吃了沒事,有些人吃了當即就會打冷擺子,不出三天就會死,而有些人吃了會渾身冰冷,就似得了寒症一般,但慢慢就會好起來,但就算好起來,以後每一年都有段時日就會發病,如此周而復始,最後總是要較常人短命些。

  狄增尚好,家人找對了對此熟識的大夫,但就算救回了也需用藥半年,如若性命無礙壽命正常,以後每年都需在春分這個當口用藥半月,以防萬一。

  狄趙氏萬萬沒想到自家老爺去了趟鄉下,就得了這種怪病回來,再派人去鄉下打聽那天給縣令遞果子吃的莊稼漢是誰,竟是查不到那人了。

  因狄增的用藥有一味昂貴的藥材,每一錢需二十文,一劑藥四錢下來,光一味藥就需要八十文,用藥半年,能用完狄增本人三年的俸銀。

  狄家因此陷入困境。

  在狄禹祥帶人下鄉查人的時候,蕭玉珠已跟婆婆算好了今年和每一年公爹所需的藥錢。

  “怎辦?就算是大郎出去行商賈之事,也是掙不來這麼多啊。”狄趙氏算出後,一時之間也是無措之及,什麼話都說出了口。

  商賈之事?蕭玉珠眼睛閃了一閃,低下了頭,心下松了口氣,有種竟是如此之感。

  “無事,此事就讓大郎和兒媳來想法子。”相較慌張的婆婆,了然之後的蕭玉珠顯得甚是沉著。

  相比婆婆擔心銀錢,她現下所擔心的是的是她夫君的事,她知道他有弄錢的法子,憑他的能耐,想來銀錢不是什麼大事,但平日家中無事,他拿多少銀錢回來家中也就是吃穿得好一些,也不會太起眼,可現下,如若家中用錢度日正常,這外人就會有想法了。

  先皇陛下在位時,雖已頒佈聖旨通告天下,易國商人及其後人只要是良民也可參加科舉,但商人地位在易國還是地位較低,新皇登基後,聽說也不重用中舉的商人。

  商人位低,如若被人知曉,這于大郎以後的官路有阻,尤其公爹是清官,他行商賈之事,只會被人拿去嚼牙根,其後果更大。

  狄禹祥沒查到人,回來後,臉色冷凝,他所到之處,弟弟們避著,下人閃著,便是狄趙氏這個當娘的看著他,也是無話可說。

  蕭玉珠倒是對他與平常無異,這晚躺到床上後,她還跟他說起了他們爹的藥錢之事。

  聽她說完一月要用三兩銀的藥錢就止了聲,一天都皺著眉的狄禹祥還是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腰,“銀錢之事不必擔心。”

  蕭玉珠“嗯”了一聲,睜眼看著床頂,問他,“你想過沒有,為何二叔突然送了那封信?我聽我爹說過,益縣離我們淮南甚遠,沒個六七天的到不了,二叔在那麼遠的地方,也沒個人會特意告訴他爹爹生病之事,他是從哪得知了我們家的事?”

  狄禹祥沒料她主動提起,閉著的眼睛睜開,輕撫著她圓滾滾的小腹的手也停了……

  蕭玉珠別過眼,看著他,“我現下擔心的不是這事是不是與二叔有關,而是你要是往家中拿回銀錢,這事打不打眼的事……”

  “你有法子?”見她有話要說,狄禹祥伸出手,別過她黑黝黝的眼睛旁邊的黑髮。

  “嗯,讓我去跟三叔去借罷?”

  “讓你跟三叔去借?”狄禹祥驚訝至極,錯愣笑出聲來,一時說話的口氣也銳利了起來,“為何讓你去借?”

  “讓我去,”他的眼這時是冷的,臉就像覆了層冰,蕭玉珠覺得心尖子都疼了,眼也紅了,“總好過別人說你。”

  “別哭。”狄禹祥擦去她臉邊流下的淚,以為自己的突然的凶臉嚇住了她,他把人抱到懷裡連拍了數下,才無奈地道,“擔心我?”

  “嗯。”她在他懷裡直點頭。

  “你擔心什麼?”

  “就是擔心。”蕭玉珠發急。

  “擔心拿回家的錢財打眼之事?”狄禹祥摸著她的臉說。

  他明明知道,蕭玉珠委屈地扁了扁嘴。

  “無需擔心。”狄禹祥搖搖頭,歎了口氣,“你就是成天給我在家擔心這些?”

  “總會有人瞧得出來的,家中到處都是用錢之處,公爹又需醫病,誰都知他是清官……”夫君淡定得很,蕭玉珠卻急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那也無需你去借,我自有法子。”狄禹祥淡淡地道,看著她的眼裡卻是鬆軟得很。

  “我們其中一個,必須跟蕭府認個輸,要不,這事不會完……”蕭玉珠抬眼,苦笑著把話跟他全挑明,“現下跟三叔借錢,是最無害的……”

  只要從三叔那得了手,也算是向著蕭府服了軟,如此一來,家中用錢就不會打眼,老太君那,也不會覺得他們是訓不服的刺頭。

  “不妥。”狄禹祥否了。

  說罷,把她的頭按在了懷裡,“噓”了一聲讓她安靜,才道,“我已私下用了族人行為商之事,到時,由族長出面給我們銀兩即可。”

  蕭玉珠聽得呆了,怔怔地抬了頭,這次狄禹祥沒摁住她的腦袋,任她傻傻地看著他。

  見她呆傻,狄禹祥這次笑了出來,低頭輕輕親吻著她的嘴唇,在她嘴邊喃語,“你是我的妻子,何需讓你去做那低三下四的事?無需擔擾,蕭府的事我自會想法子去辦。”

  蕭家二叔非要用他,他豈可“辜負”他的用心?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18 03:12 PM

☆、40

  不日,狄家村狄家族長帶著狄八伯來了,兩個人帶著狄家的三個大侄子風塵僕僕趕到,來為狄家幫忙。一輩子面沖黃土背朝天的狄八伯在田土裡勞作了一輩子,人生大半輩子的話都說給土地聽去了,在家還好,能有幾句話說,一到了狄府,哪怕是前兩次來,引他說話他都只會呵呵兩聲,要不就是一聲不吭。

  這次見著狄增,那臉色黑黃的老漢子坐在小弟弟的床邊,扯著他的袖子,看他半天,在族長問過弟弟話後,他憋出了一句話,“小弟弟都瘦了,頭髮都沒以前那麼黑了。”

  狄增是他八哥一手拉扯大的,聽了哈哈笑兩聲,拍著他八哥的手臂連連說,“沒事了,沒事了,你趕緊請族長去洗洗,填飽了肚子我再來找你說話。”

  “哎。”狄八伯應了一聲。

  出得門去,領著他們去客屋的狄趙氏看到那個只要家中有什麼好的都要留給他們的八哥抽了抽眼睛,抽了抽鼻子,粗糙得跟老樹皮的手往眼上一擦,黑黃的塵土沾了淚水,污垢就模糊了一臉。

  那種說出來一個字的的沉重傷心讓狄趙氏不敢多看,只得一眼就偏過了頭,她鼻子也是酸了。

  家裡老爺哪能倒下啊,莫說他是家裡的頂樑柱,他上面還有那麼多老哥哥在著,單說面前這一位,他若是沒了,不定要怎麼傷心。

  **

  蕭玉珠已懷孕五月,懷著孩子已有些吃力,家裡多了人,婆子們已是事多,狄禹祥本想請本家中的一個婆婆過來照顧她,這事他跟母親商量了一下,狄趙氏猶豫了一下,答應了。

  但在這天跟妻子提起後,她搖了頭。

  “娘在,無需請人了。”自家婆婆在家,還請別人家的過來,不太好,會有人說婆婆的不是。

  “娘應了,且她要照顧爹……”她所顧慮的,狄禹祥也是心知一二,他也是想過的。

  “我坐在家中無事,要是出門走兩步,我會叫蘇婆她們和桂花扶著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蕭玉珠寧可壓著自己點,少動些,也不想這時給家裡添麻煩。

  見他不語,蕭玉珠搖搖頭,抱了他的手放到自己肚腹上,淡淡道,“你莫擔心我,自管忙你的去。”

  見她臉上一片沉穩,眼也沉靜,狄禹祥看著她的肚子沉吟了一下,最終還是點了頭。

  如此,蕭玉珠就過上了在屋中長坐的日子,不出去給人添麻煩,她本是個耐得住性子的,只有坐得腰酸了,才在房中轉著圈,慢慢地走上一段路。

  狄府裡忙忙碌碌,這段時日,又再發生了不少事,狄家村來了不少人,這次有幾戶人家要在淮安住下來安家,他們本是要等秋後才來安住的,這次狄增出了事,老族長一急,就讓人過來了,因著私下的謀劃,這些幫手的提早到來,更是讓狄禹祥早出晚歸,狄增抱病在身,而狄禹鑫狄二郎這起擔起了家中的重責,替父母長兄招待起來看狄增的客人。

  狄增也不負自身在淮南的清名與愛民與子的名聲,這段時日,陸續有那鄉下的人送來母雞與土裡的青菜,甚有那七十來歲的老婆婆杖著拐柱,走了幾十裡地,就為給他送上家中存著的十個雞蛋,也有那老漢為表心意,家中沒得什麼好送的,把家中的穀子都挑來了。

  不少人從府中來來去去,來的人越多,家中更是忙得像開了水的鍋,蕭玉珠也是不能出面見人,但還是在堅持著把桂花送到了婆婆那。

  桂花被少夫人叮囑著要手快腳快,做事之前一定要仔細聽著夫人的話,按吩咐辦事,所以她這一去,端茶送水自不在話下,掃地燒開水洗衣裳這些細碎的活她也是搶著去做了,狄趙氏吩咐得什麼事,不等夫人多說,她自風一樣的飛去辦妥,家裡的鎖碎事有了個勤快的丫環忙著,狄趙氏也是松了口氣,現下廚房裡有著喜婆子,她身邊有著蘇婆子替她操心著兒郎,她只管忙著家裡老爺和來往的客人就好。

  說來,事雖多了,但也沒比之前操勞家務時更累。

  狄禹祥見狀,見母親不會被累倒下,這心到底是放下去了,不再去想去外請人回家幫忙的事。

  如他的小妻子所說,請人幫忙一次兩次還好,但各家都有各家事,請回來了耽誤別人的事不好,且自家的事自家能辦好就自家來辦,總不能有一事就去請人。

  請人幫忙的次數多了,也授人話柄。

  **

  前面甚是熱鬧,蕭玉珠住在後面隔著一段路,時常也能聽得見前面熱鬧的人聲,但她委實也沉得住氣,針線活大郎不許她做後,她便看起了大郎屋中的書。

  自翻到大郎自身筆跡所寫的裝訂成冊的書後,她這心便越發地沉得下來了,說來,她自小受父母疼愛,人又早慧,兩歲就認字,識字甚快,所以與兄長自去自家私塾受教不同,她的一身所知全是父母所教,母親自是教她看婦德,父親則是專挑一些名人軼事的書教讀她,後來母親走了,父親也時常不在身邊,父親房中的書不多,看過擺在書架上的那幾本山人野志後,她看的是外祖送給父親的那幾本兵法與子經,所以,反倒是那幾年冷清時看的那幾本艱澀難懂的書,能讓她把大郎寫的東西看得一知半解。

  因不懂,這等事又不可能找人求教,蕭玉珠便摸索著從大郎的書架上翻出她所想知的,如此一天下來,倒也沉醉其中。

  狄禹祥回來,見她圍著他打轉,眉眼沒有鬱色,臉色紅潤,那黑亮的眼睛也甚是有神,心下也是的欣慰不已,在外奔忙的疲累也就不那麼乏人了,心有了歸處,有休養之所,第二天一早起來,自有精力出外周旋。

  這年七月,已至盛夏,蕭玉珠胎中孩兒已有九月,狄府因狄增的病好了大半而變得終於安靜了下來,狄家村的人走了,來看望狄增的人也不再來了,狄禹祥也不再出門,帶著弟弟和族弟們專心向學。

  蕭玉珠也進入待產,產婆說八月中旬孩子就能落地,這讓她與婆婆都慶倖不已,大郎去鄉試之前,她肚中的孩子應是生下來了。

  因一家子人都是考生,三郎四郎與兩個族弟要院試,大郎二郎要秋閨,臨考在際,一家子人都安安靜靜的,生怕驚擾了他們的讀書。

  蕭玉珠這段時日豐滿了不少,臉也圓潤了許多,肚子也很大,產婆幾次來都是肚中是男孩,一家子人也是如此認為了下來,連小四郎都為他的小侄兒把他小時穿過的衣裳從母親那討來了,送給了嫂嫂,還欲要把伯伯們打給他的小銀鎖也要轉送給他的小侄兒,說等他長大了當了官,得了與爹爹一樣的俸銀,到時再予小侄兒打一個。

  能常見嫂嫂的小四郎,每一次來給嫂嫂請安都要畫個餅,一併也把他二哥三哥要給小侄兒的餅也畫出來了,二郎說是以後買最好吃的糖給小侄兒吃,三郎給的餅子更是實在得很,只說以後背小侄兒出去玩耍……

  小叔子們給畫的餅都近在眼前,八月炎夏,蕭玉珠在初頭幾天就已胎動,不到中旬,在初八這天,就生下了一個大半小子。

  狄府那天早上,從早放到了晚的炮仗,便是一生不喜動靜太大的狄增那天也是樂得前衙後衙地跑,只為多看他的大胖小子一眼。

  自狄府一大清早派人送來了消息,蕭元通就跟著下人一路來了狄府,守了半天,終於守到了女兒生的小外孫,他是乾脆連前衙也不去,守在了後府,等小外孫被婆子收拾好,從母親那吃飽奶送到他邊上來看,他抱著小外孫就不管放了,怕炮仗聲驚了小外孫,他口吃著吩咐老榆頭要把後院的門關緊了,切莫放了聲進來。

  狄增守禮,自是不進後院來,要見小外孫了,就派人求蕭元通把小孫兒包到門口讓他看一眼……

  小孩兒被包得密不透風,臉也只看得見一點,新生下來的小兒臉皺巴巴紅通通,也瞧不出好看來,偏偏狄增只看得見一點臉,也非要說小孩兒長得極好,像祖父祖母,像他父親……

  他一個勁地誇自個兒孫兒,偏偏把蕭元通夫婦和他女兒落下,蕭元通也自是不能跟親家大人說外孫兒長得也像他外祖和外祖母的話,只得暗自生氣,等到狄增再來,便說孩子剛生出來,吹不得風,不能再抱出去……

  不知自己已得罪了親家的狄增失望不已,差了妻子去抱,狄趙氏已見這老哥倆偷偷摸摸見過兩回了,為著孩子著想,也沒成全自家老爺的想望。

  蕭玉珠再行醒來,聽說孩子被抱在父親懷中安睡不已,笑著莫名流了眼淚。

  她想這也是自己福份大,嫁了這麼個好人家,才許自己的孩子抱在外祖手中。

  她很清楚明白,母親走了,兄長生死不明,她嫁了出去,在府中的父親一個人很孤單……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18 03:13 PM

☆、41

  孩子生的時候蕭玉珠只管生不去管疼,但生下後,她躺在床上動彈不得,身上疼痛不已,孩子餓了來吃奶,她只起半個身,也能疼出一身冷汗。

  但這對於她,還是能忍下的。

  晚上等她喝完雞湯,狄禹祥抱了孩兒進來,放她身側睡著,他低頭看得孩兒許久,才側頭與孩兒他娘說話,眼睛裡有著像是怎麼抹都抹不掉的笑意,“我跟岳父說了,等明早孩兒一早醒來,就讓他過來看他。”

  “我爹回去了?”蕭玉珠眼睛怎麼都離不開自己的孩子,明明小小孩兒皺巴巴的,眼睛也閉得緊緊的,可光這樣看著她的心都柔化成了水。

  “回去了。”

  “嗯。”

  “累了?”狄禹祥觸摸著她還帶著紅意的眼,憐愛地道。

  蕭玉珠搖了搖頭,抓住了他的手放到頰邊放著,輕聲道,“不累,你今晚去前面院裡屋子睡罷。”

  屋子裡還有著她產後的血氣,一般人家,要散三天的血氣才許男丁進屋,可她聽說她累極睡過去時他就進屋來看他了。

  他許是不顧及這些,但蕭玉珠還是有所忌諱,他趕考就在這眼前,她怕血氣沖了他。

  婆婆也是有些擔心的。

  狄禹祥看看她,“嗯”了一聲。

  生孩子太傷元氣,不得多時蕭玉珠就又想閉眼,迷糊中又朝他道,“你去爹娘院子裡睡。”

  “等你睡了這就去。”狄禹祥輕聲地道,看著她閉了眼,替她掖緊了被子,又瞧了瞧身邊的孩兒,合衣在妻兒身邊躺下。

  睡到子夜,狄趙氏來叫人,聽守門的桂花說大公子在裡頭睡著了,她輕搖了下頭,推進門來,在暗淡的油燈中看著和衣而睡的大兒,還有他身邊的小孫子和兒媳,她柔了神情,看了好一會才心疼地輕輕推醒了兒子,見他睜眼看她,她也沒說話,手指朝外指了指,示意他該去前面屋子裡睡了。

  狄禹祥這才回過神來,等站起來看到母親身後蘇婆婆,便朝她笑了笑,輕聲道,“又要勞煩婆婆看顧了。”

  “什麼話,”蘇婆婆也是心疼他得很,“忙了一天,趕緊去歇息罷,蘇婆會看顧好她和小公子的。”

  “誒。”蘇婆婆是奴僕,也是長輩,狄禹祥作得一揖,這才同了母親出門。

  狄趙氏多看了小孫子幾眼,這才捨得離去。

  喜婆婆在前面打著燈籠,狄禹祥扶著母親,走著踏上了石板路,在四周一片低吟的蟲叫蛙鳴聲中,狄趙氏輕聲與兒道,“你這三天就睡在前面,出了日子再睡回去,啊?”

  “孩兒知道,”狄禹祥笑了起來,低頭看向母親,“只是想多陪他們一會。”

  “唉,她比娘還守禮,你就依得她,她現在心心記掛著的就是你的鄉試……”

  “孩兒知曉。”

  “睡去罷。”狄趙氏輕歎了口氣。

  狄禹祥送了母親進屋,又與狄增請了安。

  “老大還好?”狄增向他問及孫子。

  見父親叫他的兒子老大,雖鄉間自古重長,有人家的第一個孩子出生長者就會叫老大以示重望,但狄禹祥聽到父親對他兒這種叫法,一剎那之間也是愣了愣。

  “怎地了?問你呢。”狄增有些不悅,“睡得好嗎?”

  “睡得好。”狄禹祥笑了起來。

  “那就好。”狄增直點頭,這才准了他離去,“歇息去罷。”

  他走後,誇了自家孫兒一整天的狄增又與老妻道,“咱們孫兒是個有福氣的,你沒看他天庭飽滿,耳朵厚實,以後肯定跟他爹一樣,是個爭氣又顧家的好兒郎,真真是我狄家一門的福氣。”

  狄趙氏聽他說了一天孫兒的好,耳朵都快要起繭了,見都子夜了,他都還在精神振奮地跟她說孫子的好,她只得笑著按撫他,“老爺,快快睡罷,切莫比親家起得晚。”

  狄增一聽,為了明早起個大早抱上孫兒,頓時什麼話都不說了,徑直往床走去。

  **

  在床上躺了半月,蕭玉珠的身子才動得半分,坐月子見不得風,就算能下地了,她一步門也出不得,眼看大郎這幾天就要帶著狄家一眾兒郎去淮南了,她也是不能相送,還好孩子沒落地之前,衣物鞋襪她都已提前為他備好。

  饒是如此,她這兩天還是眼巴巴地等著婆婆來看她,想聽婆婆說說給大郎備的路上的吃食,還有大郎他們的住處。

  這一次大郎他們不住客棧了,住的是前段時日在淮南置了家的堂兄家,那堂兄是三伯家的長子。

  “三伯家的大堂兄在淮南安了家?”蕭玉珠眨了眨眼,看著婆婆。

  狄趙氏頓了頓,道,“是,安了家,就前幾個……”

  她說著看向兒媳,與兒媳猜測地道,“莫這也是……大郎的意思?”

  “兒媳不知。”蕭玉珠是真不太敢猜測,她沒嫁進來之前,她聽的都是狄縣令是清官,一家清貧的話,現下她嫁進來一年半,除了前兩個月,她覺得家中境況稍有點不好外,剩下的日子裡真沒覺得為銀錢著急過,哪怕每個銅板也都是算著花,但她手中的銀錢,現下算來,只比她嫁進來時多。

  而生完長南那天,她醒來發現脖子上多了一塊玉中極品的羊脂玉……

  而這些,如全是大郎所作所為,蕭玉珠只能道她完全猜不出她這夫君的心思有多深。

  但就算猜不出,自認也不是太懂他,蕭玉珠還是相信他的,對她來說,只要他是她的夫君,他做什麼都是對的。

  所以看婆婆輕攏著眉頭在想事,蕭玉珠頓了頓,與婆婆笑道,“這等事,想來我們想得太多也是料不淮的,現下淮南有了大堂兄在,大郎他們去了有落腳之地,就是不知有沒有好婆子煮飯……”

  見她念來念去,都是衣食住行之事,狄趙氏看著她這賢慧至極的媳婦不禁失笑,“就你怪記得這些的。”

  蕭玉珠微笑點頭,自嘲道,“兒媳心小,只知道這些個事。”

  可能大郎究竟是長子,在家中要有長兄的樣子,身上擔負的要比弟弟們多,所以很多事無論好壞他都不會說出來,像吃食,他實則也是有喜好的,不喜腥臊,不喜軟糯,尤其最不喜吃魚頭和骨頭燉的蘿蔔,往往吃進這道菜時直接一鼓就下了肚,吃罷還要頓一下,歇一口氣,回頭晚上肚子一夜都不舒服。

  這一些,都是她在旁仔細瞧了一年多,才瞧出一點端倪,可是婆婆從沒與她說過大郎這些相關的事,看樣子也是自認大郎什麼都不挑,蕭玉珠便也從沒跟婆婆說起過,只是從知曉的那天起,只要她在桌上,就從沒讓他吃過那些他所不喜的。

  可這些,他沒表現出來,蕭玉珠也沒有跟婆婆明言出來。

  想來婆婆要是知道了,會因曾沒顧及到大郎會傷心的,可她從來都有一大家子要照顧,蕭玉珠心想大郎不說出來,就是不想給娘添麻煩,她不說出來,也自是怕婆婆知道了,以後每每想到這件事,就會心疼後悔。

  而這又不是婆婆的錯。

  更何況他現在有了她,自有她替他操心著。

  他替她遮風擋雨,而她會回之他的亦如是,以她的方式。

  “也不是這個說法,民以食為天,吃飽了,才安得下心去趕考……”見兒媳妄自菲薄,狄趙氏忙安慰她。

  “嗯。”蕭玉珠順從地點了點頭。

  “再過得幾天就起程了,等考完回來,他就有時間陪你們母子了……”狄趙氏幫她順她的心。

  蕭玉珠笑道,“兒媳也是這般想的。”

  “今年是加的恩科,聖上聖明,想來大郎也是能一舉得中的。”狄趙氏說著又道,“算命先生跟娘說過了,今年咱們家定會喜上加喜的。”

  說罷看著旺夫的兒媳婦那巧笑嫣然的樣子,她自個兒也喜上了眉梢。

  **

  狄長南得了祖父起的名,其中有取長男之意,狄禹祥那天晚上就跟小妻子感慨道,“幸好不是叫長孫……”

  但當過得十來日,當父親與岳父大人抱他兒子的時辰比他和他的小妻子還多後,狄禹祥心道還不如叫長孫算了,那才真真叫一個實至名歸。

  小兒只有吃奶和晚上睡覺那會,才在妻子和他身邊呆著,若是睡著,自會有人被差來抱去給人……

  才幾天大的小兒,成天閉著眼睛睡的時候多,他也不知他爹和岳父怎地看不厭,天天都要看上一段。

  這晚子夜又喂了長南一頓奶,狄禹祥乾脆把孩兒送到了父母的屋裡,對著父親道,“長南說甚是念您,要來陪祖父一晚。”

  狄增知曉他胡說八道,可來不及吹鬍子瞪眼睛,就已喜不自禁地接過了長孫。

  長南面善,睡著時都自成一副笑像,狄增能眼都不眨看他半天,現下送到手中來,抱著孩子已是自往床走了……

  狄趙氏“哎呀哎呀”地叫了一聲,也沒喚住他的腳步,啼笑皆非轉過頭,看著大兒道,“這是怎地了?”

  狄禹祥笑著看著母親,拉著她坐下,溫和道,“我走後,您若是哪天覺得不累,那晚就把長南抱過來帶個半宿,孩子晚上哭鬧要人哄,珠珠也是擔心孩子睡不得一個安穩覺,一天兩天還好,日子久了,我怕傷著她身子。”

  饒是自己兒子說的,狄趙氏聽了也覺得牙酸,笑道,“當初還道你不會疼媳婦,可現下看看……”

  “帶罷帶罷,我來帶,讓兒媳婦好好坐她的月子。”狄增抱著孫兒坐在床上道。

  “你以為是坐月子這段……”狄趙氏笑瞥了狄老爺一眼。

  這時吃飽了見著了熟臉的狄長南睜開了眼睛,乖乖地看著眼前說話的人,清亮的大眼睛純潔無垢,狄增當下就顧不得跟妻兒說話,低下頭笑眯眯去看孫兒,已然忘了屋中的他人了。

  “雖有蘇婆婆在隔屋帶著,可長南一哭,她就會醒來,”狄禹祥說到這搖搖頭,“她也是捨不得孩子,但孩兒想著,十天有那七天自讓她晚上帶著孩子就好,另三天就讓蘇婆婆帶著長南住到您這邊來,想來有著您看著,她也放心,您說如何?”

  狄趙氏知道他這是在臨走之前要把事情安排好,哪有不應他之理,點著頭歎道,“娘知道了,你就好好趕考罷,莫要擔心家裡的事。”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18 03:14 PM

☆、42

  長南被帶走,蕭玉珠心慌得厲害,一直都睡不下,狄禹祥本閉著眼,察覺到懷裡的妻子一直沒睡下,安撫地拍了她兩次,見她乖巧地窩在他懷裡不語,但就是不睡,他也是有些無奈,在黑暗中低頭吻了吻她的嘴唇,低聲與她道,“不是說好了嗎?”

  說是說好了,可心裡做不到啊,蕭玉珠羞愧,搭在他腰側的手緊了緊,把頭更往他懷裡埋。

  她這樣,狄禹祥哪捨得怪她,就是連句重話也說不出口,歎口氣又道,“你身子要緊,知道嗎?”

  “也是無妨的,我想帶,長南吃飽了就會睡,不會哭鬧多時。”白天帶的時候已經很少了,晚上不在,她心裡不踏實。

  “我也知道,”狄禹祥順著她的烏髮,籲了口氣,低頭用臉磨著她的臉,輕聲地跟她講,“可在我這裡,你更重要一點,好生養好身子,嗯?”

  蕭玉珠回答他的就是把身子更往他懷裡蹭。

  狄禹祥被她蹭出了一身火,手發了力,忙拘緊了她。

  蕭玉珠剎那也察覺出了,不敢再無聲撒嬌,身子僵在了他懷裡。

  “睡罷,聽話。”狄禹祥拍拍她,無奈地道。

  他也是趁著要走的時候才決定這事,他們以後會有很多孩兒,可更重要的是小妻子的身子,得好好養著,要是現在虧了底子,有損於她以後的身體,他也不是不疼愛他們的長男,只是孩子長大終歸會高飛,而妻子則是要在他身邊陪伴他一生的,他總要比為孩子著想要多為她著想一點。

  許是現在讓她不時時守著孩子是難了點,但狄禹祥還是想從他們的第一個孩子起就不讓她那麼為孩子操心。

  他不會讓孩子離了她,但也不會讓她為了孩子太過勞累。

  先養成她的習慣罷,久了就好了。

  第二夜,狄禹祥讓長南回了屋和他們一起睡,也沒放在隔屋讓蘇婆婆帶著,到了第三夜,他讓蘇婆婆帶著長南睡到了父母院子裡去了,這夜蕭玉珠焦躁了半夜,最後還是被安撫著睡了過去。

  等不得她哀求大郎讓孩子睡到身邊,狄禹祥就要帶弟弟和堂弟去淮南了,這當口,蕭玉珠實在張不開那張嘴,微笑著目送了他走。

  他這一走,蕭玉珠一邊擔心著他,一邊夜夜帶著長南,一連十天長南都在她屋裡,她也就松了一口氣,把臨走前大郎叮囑她的話拋在了腦後。

  只可惜,到了九月十號這天,婆婆這晚來看她,看著她喂飽長南,笑眯眯地抱著長南就說要帶回屋去睡,已經坐滿月子能下地出門了的蕭玉珠一直跟著婆婆走到自個兒院門口,揪著婆婆的衣袖,可憐巴巴地看著她,說話也結結巴巴的,“大郎……不……不在呢……,兒媳不累!”

  後面一句她說得甚是急切又斬釘截鐵。

  狄趙氏好笑,“你就不怕大郎知道你不聽他的話啊?”

  蕭玉珠“啊”了一聲,張著嘴,狄趙氏這時抱了長南往外走,笑著跟她道,“明早就送過來讓你餵奶,你現下回去好好歇著去,要是睡不著,就想想大郎回來了,你要做什麼好吃的給他。”

  婆婆一口一聲一個大郎讓蕭玉珠松了手,欲哭無淚地看著婆婆走遠。

  桂花打著燈籠在旁小心翼翼地看著少夫人,這時提醒她道,“少夫人,大公子沒幾天就回來了。”

  大公子可凶了,要是回來了知道少夫人沒聽他的話,臉都不知道會板成什麼樣。

  他板起臉來,比大老爺還凶。

  桂花怯怯的提醒讓蕭玉珠回過神來,掐著手指算了算日子,回屋去做針線活了。

  一連三夜,婆婆到了時辰就把長南抱走,蕭玉珠本想求個話讓長南留下,因長南白日除了吃奶,呆在她身邊的時辰不多,且多是在睡覺,晚上她這個當娘的多帶會,應是妥當的,可大郎回家近在眼前,她著實還是有點怕萬分辛苦趕完考的大郎回來還要為她操心,只得咬著牙看著婆婆抱了人走。

  她這廂每晚都看著婆婆來抱孩兒都是焦急萬分,尤如煎鍋上的螞蟻,那廂狄趙氏也不好受,每晚抱走孩子,回到屋裡都要跟自家老爺歎氣,道大郎著實讓她當了回惡婆婆,每次去看著兒媳那著急樣都覺得像是搶了她孩子。

  狄趙氏素來心軟,見不得兒媳著急,萬分盼望大郎莫要在外耽誤時間,趕緊回來得好,到時她就不用去做那惡人了。

  婆媳倆都著急,可帶孫兒的狄增可是樂呵得很,一個多月的長南已經長開,白白嫩嫩的小胖臉,他睡飽了醒來,那張笑嘴微微一蠕動,狄增就感覺看著佛祖面前的蓮花開了也莫過於此,能每早一大早看著孫兒的小臉,他是求之不得。

  **

  原本算著一行人十七,八日就能回來,但到了九月二十日,狄禹祥才領著一干弟弟們回了府。

  這幾晚長南睡到了身邊,蕭玉珠也安了心,見大郎他們沒按日子回來婆婆著急,還能寬慰兩聲,道,“許是淮南還有些需打點的事。”

  雖然自家老爺一生做事都是前腳辦好事後腳就走,即便是進了州府見上峰,也是吃過上峰留過的那頓飯就回,但狄趙氏也知他們家老爺是個特例,清官是清官,但也不打點,與同僚之間都沒什麼交情。

  上次古安的縣令能來狄家村,她都大吃了一驚,後頭知道那程縣令的到來與大郎有關,她這才想大郎成天在外忙忙碌碌不著家,許是有原因的。

  現現聽兒媳的話裡也有這麼一個意思,狄趙氏看著她懷裡抱著的孩兒,想著他們狄家的以後,那句“哪需他這麼辛苦”就說不出口了。

  現下家裡四個考秀才的,兩個考舉人的,大郎若是跟老爺一樣對窗外事不聞不問,狄趙氏也知境況好不起來。

  只能讓他去累著了,還好的是,他那爹雖沒有說什麼,但看樣子,還是默許了他的作為。

  老爺不責怪,狄趙氏心中早高呼了幾聲阿彌陀佛了。

  蕭玉珠從她娘那聽過外祖一生的不少事,也親眼見過蕭府裡二叔的起伏,知道官當成像她公爹這樣的,太少。

  多年前她二叔跟父親關係還沒到冰裂的時候,她曾聽她二叔跟她父親酒後說過,“像狄增這樣一沒背景二不懂得看上峰臉色的,如若不是州府需要他淮安縣的功勞呈上考績,他又安份不生事,你看他官帽子能戴到幾時?”

  這話蕭玉珠當時聽不懂,但她記性好,一直記到了如今,也就明瞭了當時她二叔說這話的意思。

  上面州府的大人需要功績升官,公爹在其治下治理得當,他的功績便是他們的功績,他不會往上打點,又不惹事生非,哪任知州大人來,應是都喜歡有這麼一年有能力治下又不搶功績的下官,所以,十年淮安縣令,坐得穩穩當當,僅在淮南有清官之名,這輩子上是上不去了。

  所幸,大郎不像他。

  清官雖好,但也只是說來好聽,水清則無魚,蕭玉珠想如若不是婆婆賢慧,任勞任怨地操持家務,僅憑公爹的俸銀,是很難養活這一大家子,更別談及恩及族人。

  如若大郎不知變通,狄家也不變成如今的狄家,而她嫁進來,再想得多,再做得多,也無非是重複婆婆以前每早睜開眼就勞累到每晚閉眼的日子,許是說不上多壞,但也不會好到哪裡去。

  所以,婆婆老擔心大郎在外頭做的事,蕭玉珠也擔心,但擔心的不是他所做之事與公爹南轅北轍,而是怕他有個什麼意外傷了自身。

  但兩人的擔心都是一樣的,總算等到狄禹祥帶著狄家人回來後,婆媳倆都親自下了廚,想做兩桌子的菜給他們洗塵。

  這次歸來,兩個族弟臉上有著明顯的喜氣,他們在淮南見過知州大人,不比狄家四兄弟打小還見過幾個官,沒見過多少官的兩位族弟見知州大人對他們和氣親切,感覺甚好,又見族兄對他們點過頭,認為上榜有望,在外因族兄命令還能自持,到了家,就掩不住喜氣了。

  兩家父母得了自家兒子的話,這還沒揭榜,已經是激動得老淚縱橫,兩家母親在狄趙氏在廚房忙的時候,就跑來跟她哭過了一道,說了感激之詞。

  她們來跟狄趙氏道謝,說著自家孩子往日念書的苦,家中的貧寒都哭了,邊哭邊幫著幹活,切菜的那位嬸子菜刀在刀板上“噔噔噔”地響得甚是整齊,就算這樣,也沒耽誤她好好地流淚說過往。

  蕭玉珠在旁看得目不轉睛,她以前哪見過有人哭訴著幹活還這麼俐落的,像她奶娘,若是要哭,定會放下手中的活計,哭個天昏地暗,恨不能把土地爺都給哭出來。

  兩個嬸娘一來,被婆婆安排了洗菜的蕭玉珠就沒得事情可做了,在旁坐在桂花抬進來的凳子上,看著嬸娘和婆婆她們說話。

  她現下已經完全聽得懂狄家村人的說話了,說得再快也聽得懂。

  可惜她還沒聽夠,狄丁來了廚房門口,在外說小公子餓了,請少夫人回去。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18 03:14 PM

☆、43

  正在擇菜的桂花慌忙起身,跟了蕭玉珠回後院。

  蕭玉珠一回竹院,剛進門口看到是夫君抱著長南站在廊下,秋高氣爽,透過樹梢的太陽斑駁地照在這父子身上,他抱著孩兒朝她看來,俊朗的臉上淺笑吟吟……

  她不由加快了步子,走得近了氣也有些喘了,亮著眼睛道,“從書房出來了?”

  大郎進屋就領著二郎他們進爹爹書房說事去了,她以為要得一兩個時辰才見得了他,哪想現在他就出來了。

  “長南餓了,我先抱他回來。”

  “可是哭了?”蕭玉珠忙靠近。

  靠近一瞧,長南眼邊還有淚珠兒,現下不哭了,只定定地盯著他頭上的親爹。

  蕭玉珠笑了,伸手抱過了他。

  狄禹祥扶著她的肩膀,帶著她往裡走。

  “孩兒夜裡起夜可多?”

  “呃……”蕭玉珠想了想,道,“不多,吃飽了就能一覺睡到大天亮,只偶來會哭夜。”

  “嗯。”狄禹祥伸手逗弄了下長南的嘴,見他要吸吮他伸過去的手指,他不由笑了。

  “把門關上。”這時他淡淡地道,頭也未回。

  桂花在後面低著頭,安靜地從外把門帶上。

  當夜狄禹祥子夜才回來,又讓蕭玉珠喂了孩兒一道,把孩子送到母親院裡去了,剛抱上懷裡的溫香軟玉睡到淩晨,就聽外面的蘇婆婆小聲地叫門,說小公子醒了要娘。

  蕭玉珠已習慣夜間再喂孩兒一道奶,叫得兩聲就醒了,忙讓蘇婆婆進來。

  狄長南一直在蘇婆婆懷裡小聲地抽泣著,哭得蕭玉珠的心一揪一揪的,還好她把長南抱到懷裡搖了幾下就止了哭,再喂他喝了幾口奶,就又睡了過去。

  見孩兒安寧地睡了過去,蕭玉珠抬頭,哀求地看著她夫君。

  靠在床頭看著他們的狄禹祥要笑不笑地道,“這只是偶來哭夜?”

  他可是子夜讓兒子吃飽了才送過去的,剛到兩個時辰就又抱回來吃奶了。

  “大郎……”蕭玉珠苦了臉,抱著孩兒往他懷裡靠,低低地道,“就莫送到娘那去了。”

  “唉……”狄禹祥摸了摸她的臉,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轉而臉孔一板,語氣堅決,“下不為例!”

  蕭玉珠低低地諾了一聲。

  狄禹祥搖了搖頭,揚聲讓外面候著的蘇婆婆去睡,他把孩子放到裡側她身邊睡下,下地吹熄了燈,抱了她入懷,拍了拍她的腰,“睡罷。”

  蕭玉珠“嗯”了一聲,沒得一會就睡意漸濃,腦袋也模糊了起來,即便如此,不忘問他,“你明天可要出去?”

  “不出去。”狄禹祥安撫地又拍了拍她。

  蕭玉珠這才在他懷裡舒展成了依偎的身姿,把臉靠在他的頸窩裡,手放在了他身上,安靜地睡了過去。

  **

  一連幾天,狄禹祥都沒出門,反倒讓二郎帶著三郎和族弟他們出去與他們的同窗吟詩作畫,他自己倒甚少出門了,有人送貼入府相邀,他就寫上歉貼讓二郎第二日帶貼登門致歉。

  過得幾日,家中人也就知道長兄現下是不出門了,外面的人也知道狄府現在出門應客的是狄家二郎。

  二郎已是不小,年已十八,要論虛歲,已是十九,來說媒的媒婆早前就已多不勝數,現下他恩科回來,媒婆也是把門檻都快踏破了,可家中來了這麼多媒婆,二郎也是眼都不眨,出外地上若是多了塊芳帕,自也是非禮勿視地路過,正經至極。

  只有回了家中,只有家中在的時候,看到母親與嫂子送來糖塊與他,他的臉才會紅脹起來,眼睛才會多眨幾下。

  因他性子純良,狄趙氏為給他挑個不差于兄長的媳婦費心不已,蕭玉珠本自認是性格寬厚之人,但在這天依夫君之言幫婆婆過過眼的時候,聽蘇婆婆她們說起那些要配二郎的那些小姐姑娘,她發現自己可能沒她自己想像中的那般好……

  就像淮南的大族祁家,想把大老爺那房庶出的那個姑娘說給二郎,蕭玉珠當時聽了背一挺,嘴角笑一斂,本是端莊的人頓氣勢壓人,一句話也沒說,嚇得給她說閒話的蘇婆婆就低了頭,不敢多看她。

  “庶小姐,不行。”蕭玉珠當時就沒顧自己慣來的只要說話就會說一句含一半的習慣,轉頭就對坐在身側的婆婆直接道。

  “也是個好人家了,聽說是個本性好的,人聰慧不說,還長得貌美如花……”狄趙氏輕咳了一聲道,“就是人家姑娘太好,家世也好,我看我們二郎有點配不上。”

  婆婆是個仁善的,寧肯說點自家的不好,也不說別人家的一點不是,蕭玉珠聽了點點頭,也沒說二郎配得上更好的話。

  反正,庶小姐是不行的,誰家的庶小姐都不行,大郎極其看重弟弟,有一次蕭玉珠跟她夫君說起弟弟們的婚事,她就從大郎的口氣中得知,二郎他們的婚事是不能比他差的,就算差,也不能差多少。

  “旁家那家的小姐我倒是曾親眼見過,”蘇婆婆見夫人少夫人都歇了嘴,她接道,“樣子長得清秀,就是臉上好像曾破過相。”

  “唉,聽說小時候沒看得緊,跌了一跤大的,把頭都磕破了,額頭上留了一道小疤,真是個可憐的孩子。”狄趙氏朝兒媳感慨道。

  蕭玉珠聽了淡淡一笑,“這樣啊,怎地也有人上門來說?”

  見兒媳話峰一轉,卻是說為什麼這樣的人家都有人上門來說了,先前還在憐惜的狄趙氏一時語塞。

  蘇婆婆又接連說上好幾個,狄趙氏也說上了幾個,蕭玉珠都沒點頭也沒完全搖頭,狄趙氏也是顧慮甚多,見兒媳都不表態,安慰自己也安慰媳婦地道,“再瞧瞧罷,都挑了這麼久了,婚姻大事也不急於一時,當年給大郎十四歲說親,這不,十九才娶的你。”

  蕭玉珠自是笑著點頭。

  回頭與大郎說起,狄禹祥沉吟後道,“你上心點,二郎年紀也不小了,這事,能早點定就定上罷。”

  蕭玉珠聽著他話中有話,但瞧他不想多說,也沒再多問一句,只依他所言,對二郎的婚事用上了心。

  到了十月揭榜,狄家往淮南打探消息的人連夜傳來消息,狄家四喜臨門,狄禹祥中了舉人,三郎中了秀才,兩位族弟同樣中了秀才……

  狄增當即令了衙役快門加鞭去狄家村報喜。

  當日下午,整個淮南城得了消息的狄家族人左手雞右手糧米來了狄府。

  這廂,剛得了消息的狄禹祥不像父母那般狂喜,反倒與父親一道叫了二郎他們進去了書屋,閉門密談。

  出來後,狄禹祥跟母親與妻子道,“二郎的婚事,能在年前定了就定了,明年二郎成婚後,我立馬就要帶珠珠進京。”

  狄趙氏完全呆了,“要帶珠珠?”

  狄禹祥點了頭。

  “為何?”狄趙氏發了傻。

  “我欲要提前進京安家,到時身後事務要珠珠操持。”狄禹祥溫和地朝母親說道。

  狄趙氏頓時紅了眼,“可今年是加的恩科,你會試也要後年去了啊。”

  會試三年一次,哪怕是今年加的恩科,還有兩年才會試啊,為何要去那般早?

  “有那提早去的。”見母親眼紅,狄禹祥語氣更是柔和。

  有那離京都遠道者,只怕一得了中了舉人的消息,就會決定起程進京,還有那些地方士族豪門中人,怕早已提前在京中佈局立勢了,至於京城本地的,那更是一潭深水……

  他本已晚了別人許多,現下推遲日子前去,更是落後於人。

  “怎地要這般早?”冷不丁地聽到這個事,狄趙氏都慌了,她慌裡慌張地朝兒媳看去,“珠珠,你說,是不是太早了?”

  蕭玉珠也是頭一次聽說他要帶她進京,呆愣地坐在凳子上不知如何反應,看得婆婆紅著眼流著淚朝她看來,她連連搖頭,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

  狄禹祥見她們都呆了,被他的話打了個措手不及,他無聲地歎了口氣。

  他也是得確定中了舉,才能開口說這話,要是提前把打算說出來,母親那時便就已經慌上了……

  “娘,把二郎的事儘快定下來罷,在珠珠走之前,找個人幫您,我和珠珠也好安心。”見母親流淚,狄禹祥莫可奈何,他不得不作此決定。

  兩年說多不多,刨去路上花費的時間,他只有不到兩年的時間瞭解京中的局勢,到時他初入京城,要去知道明瞭的事情太多,他現下都沒把握,這不到兩年的時間夠不夠他用,尚也不知能不能成事。

  雖說到了京中赴考是考,但要是不知提前知天下態勢,不知出試題的是何派之人,不知當今陛下的治國方略,如年前如公對他所說,只知紙上談兵,不知審時度勢,也無提前準備,在現今能人輩出的易國,他又何來的把握能出人頭地。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18 03:15 PM

☆、44

  不等狄趙氏多想,上門來道賀的人越來越大,連蕭家,蕭三爺蕭順封都隨了大爺蕭元通而來……

  登門的人太多,卻無關蕭玉珠之事,她依了狄禹祥之言在後院不出,狄趙氏忙昏了頭,想媳婦已嫁進來多時,孩子都已生下,叫媳婦出來應應女眷還是可行的,但她去找大郎說後,還是被大兒否了。

  “娘,不是孩兒不想珠珠出來見客,家中這些事,以後有了二弟媳就交與二弟媳就是,珠珠所要做的,不在淮安。”狄禹祥見說了他娘也是一知半解,他笑了笑,扶了她的肩,低頭看著她輕聲道,“珠珠不能什麼人都見,她是您的長媳,也是我的嫡妻,若是什麼人都能與她說得上話,以後怕是有得她忙的。”

  狄趙氏聽了他的話,看著面前認真看著她的大兒,她輕歎了口氣,伸手輕拍了拍他的臉,“你大了。”

  真是大了,想的事情,是她想都想不到的。

  狄趙氏一天下來,從狂喜到錯愣,再到此時,已全然覺出她的大郎不再是昔日那個在她懷中的嬌兒了。

  “娘,”狄禹祥見她傷感,他伸手扶住了她的肩,正容道,“孩兒再大,也是您的大郎。”

  “知道……”狄趙氏含淚笑出了聲,摸著他的臉,心中卻還是悲傷不已,“可是娘卻幫不你的忙了。”

  這才是她真正悲傷的。

  “怎地這般想?”狄禹祥擦著她眼角的淚,用著柔軟的口氣與她輕柔地道,“知道您和爹永遠一直在孩兒的身後,孩兒才能安心帶著媳婦遠去他鄉,你們就是我的根,您在孩兒心中,永遠都是最重要的。”

  他這麼一說,狄趙氏聽得甜到了心裡去,一時之間竟破涕為笑,控制不住地笑了出來,笑得她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拿手捂住了嘴。

  狄禹祥也是好笑,這時才明白什麼是老小孩的意思。

  “您啊,只要在家與爹好好的,事事順心,孩兒在哪都會好,知道嗎?”狄禹祥拿出自己的帕子擦她眼邊的淚,微笑著道,“這段時日,您也多跟珠珠多說說話,您曾也是隨父親去過一些地方的,懂得又比她多,您多教教她些人情世故。”

  “珠珠聰明得很,我哪有什麼好教她的。”

  “您有,”狄禹祥溫和地道,“她再聰明,也不及您的年歲長,不及您見過的人多,知道的事更不及您見過的其中一兩分,您要教她的太多,看在她以後要為兒子操勞的份上,您就多說說那些知道的事與她聽罷。”

  “你啊……”狄趙氏戳著他的額頭,又哭又笑,“說這麼多,都是為著心疼媳婦罷?”

  “她也是您的媳婦,以後要和我孝敬你和爹一輩子的人。”狄禹祥扶著他娘,好聲好氣地說道,“她的心全在我身上,娘要一直像疼兒子一樣疼她才是好,就當是為了兒子。”

  狄趙氏聽了歎氣,連連點著頭,眼眶格外地紅,道,“好,好,娘一輩子都疼她,把她當心肝疼,你放心就是。”

  如此,狄趙氏轉過身去應酬客人,一身都是使不完的勁,待人問及兒媳,嘴裡全是笑語,“剛為我們家生了個大胖小子,人又是個極聽話的,我說前面來的客人太多,讓她好好在屋子裡帶著孩子就是,這不,一直老實地呆屋子裡呢。”

  眾人聽得她這麼說,也不好再說要見舉人娘子,眼前舉人的娘都出來招呼她們了,這可是比見到舉人娘子更有面子的事。

  **

  前院又熱鬧了起來,蕭玉珠發現自她嫁進來後,日子要較以前娘家熱鬧得太多,成婚,大郎中秀才,之後有了孩子,過年去了狄家村,回來後安養了幾個月,長南生下來,他爹就已是個舉人了……

  不到兩年的時間,日子天差地別。

  而數月過後,她又將過上與過去,哪怕與現在相比都要截然不同的日子。

  變化太大,蕭玉珠都不知自己能不能儘快地適應這些,從而才趕得上她身邊的男人,以及他暗中對她的期望。

  蕭玉珠抱著長南在屋子裡安了幾天的心神,才恢復了以往從容的心境。

  想來,也沒什麼好怕的,無非也是跟過去一樣,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問題來了,見招拆招就是,總是有法子解決的。

  想了一通後,蕭玉珠的心也就安順了下來,在竹院帶著長南的她也沒閑著,把婆婆說給她的一些事記錄在冊,另外也是花了心思幫婆婆挑選二郎媳婦。

  雖說二郎這次未有中舉,但上門說親的媒婆還是絡繹不絕,甚至蕭府也托了人過來,想把還未說好親的四姑娘蕭玉芬嫁給二郎。

  蕭玉珠聽到後,心想還好大郎沒有讓她跟著婆婆辦事,若是說媒的人當著她說了這事,若是不成,蕭府怕是有人會覺得她在其中沒為娘家說話,豈不是會有人會遷怒於她?

  而在她看來,狄家是肯定不會答應蕭家這門親事的。

  而事實也如蕭玉珠所想,這事狄增第二日就親自去了說媒的那位在淮安有點聲望的人家,謝絕了此事。

  而這事蕭府只是隱隱借著旁人透露了個意思,狄家也沒有大張旗鼓,悄悄地謝絕了此事,一來一去也就幾個知情人知曉,蕭家人就算不悅,也不便這時候跳出來說狄家不識好歹,只能隱而不發。

  爾後,蕭玉珠發現連著幾天父親都沒有來看長南,她苦笑了一聲,知道父親現下在蕭府中的日子肯定不好過,老太君可不是會輕易饒過他。

  可她一點辦法也沒有。

  就像大郎,公爹之事就算最後找對了大夫醫治,可到底身子還是受損了,他如今對著蕭府那些別有用心的人,還不是要裝作什麼都不知情一般。

  大郎再有辦法,他還是在蟄伏中,能力有限,蕭玉珠也知道他已為她做了不少,所以她再萬分擔心父親,也只能強忍著。

  還好,過得幾天,蕭元通再來了狄府,看著氣色跟先前無異,見著父親的時候,蕭玉珠臉色依舊跟平時一樣溫婉端莊,但心下真真是松了一大口氣。

  她自認自己早已學會了不動聲色,所以也就不知道,當她真真放鬆下來的時候,含笑的嘴角往往會上微微一翹,眼中也會多幾許笑意。

  而這一切,都看在了她身邊的夫君眼中,換來了他失笑的輕輕一搖頭。

  這廂狄家熱鬧勁未過,狄二郎的婚事也有了苗頭,狄趙氏看中了淮南一位漕運把總的女兒……

  此把總為七品武官,與狄家家世倒是相當。

  知道有這麼一家姑娘後,狄趙氏就來問蕭玉珠的意思,蕭玉珠當下就點了頭,道,“兒媳覺得與二郎相配得很。”

  這可是領運漕糧的把總,看著位階低,可他底下有著幾隊的軍隊人馬,底下還不知要管著運河上多少的商船來往……

  蕭玉珠心中有數,這是再好不過的人家,二郎如果真能娶到這位姑娘,可比他兄長娶她還更有益。

  這一次,是狄家請了媒人上淮南提親,在這此期間,蕭玉珠心下都拿不定那種人家能不能答應他們家的提親,但她又想,這姑娘能出現在婆婆的眼裡,想來也是公爹和大郎他們先過了目的,想來也是有幾分把握,才說與了她們聽。

  果不其然,淮南那邊在兩天之後就來了消息,那陳把總答應了狄家的提親。

  等這事確定下來後,狄禹祥當晚抱著妻子的時候,總算是長籲了一口氣。

  蕭玉珠想了想,開口問了他,“這事,是怎麼起的意?”

  先前還讓婆婆和她操心,想來那時候還沒有陳家姑娘這一個人。

  “有人遞了話來,說淮南城中有位小姐與我們二郎相配,”因要帶妻子上京,狄禹祥這幾日也漸漸與她說起了外邊的事來,免得她知道太少,心裡沒數,日後有事不好掌握分寸,“我得了消息,著人查了幾日,確定是陳家有意後,才跟娘說。”

  “那姑娘的性情呢?”蕭玉珠趴在他的胸口,稍稍抬起了點身子問他。

  “聽說是好的,”狄禹祥笑著吻了她一下,“若不,你當我為何要查?”

  “這就好。”蕭玉珠重趴了回去,過了一會,她忍不住歎道,“二郎是個有福氣的。”

  “哦?”狄禹祥挑眉,摸著她光滑的背,慢悠悠地揚高了調子。

  蕭玉珠無聲地笑,把頭埋在他的頸窩,不再言語了。

  漕運把總啊,那可是個錢窩子,不知有多少行商的人為得平安,要往那家裡偷偷送買路錢。

  她不說話,狄禹祥沉吟了一聲,低頭吻了吻她的耳朵,又在她耳邊悄悄說了幾句話。

  蕭玉珠聽後,直起了身子,朝他笑得笑眼彎彎,然後,她摟緊了他的脖子,笑著歎了口氣,“我豈會這麼想?我可是長嫂,她嫁進來若是比我風光,那是我們狄家的福氣……”

  “不小心眼?”狄禹祥取笑她道。

  “不小心眼。”蕭玉珠笑著搖頭,隨即越想越樂,“噗嗤”笑個不停。

  她嫁的這個夫君也真是什麼都要為她擔心,連弟媳進門可能要比她風光些都要擔心她怎麼想的。

  “別笑了。”狄禹祥看著她的臉就知她在想什麼,說罷見她還在笑,乾脆一個翻身,把她壓在了身下。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18 03:15 PM

☆、45

  得了陳家的信後,狄家很快就合了狄禹鑫與李家小姐的八字,文定之後,狄趙氏隔日就跟兒媳商量起了納征之日的聘禮。

  囍餅已是訂下了,定金狄趙氏卻是只添了五十兩,與當初給蕭府一樣的數目,蕭玉珠聽過婆婆的話後,對著婆婆微笑說道,“此時不同往日,娘,再添五十兩罷。”

  該給陳家的面子還是要給的,她不在意二弟媳比她多點。

  “不添了。”狄趙氏還是不想厚此薄彼,定金這種數頭是不能多過長媳的。

  蕭玉珠想了想,也沒再多說,當下午她在屋裡等到大郎回了屋,她從他給的銀兩裡拿出了一百兩,對狄禹祥道,“讓娘再多添幾個銀釵罷,你前個兒給我拿回來的釵子我就瞧好瞧得很,讓娘也去那打幾個去。”

  狄禹祥略揚了揚了眉,看著她放在桌上的銀票不語。

  自她說要跟蕭家借銀兩後,他覺出自己不喜她為銀錢之事煩憂,更知她的嫁妝大半先前都添進了家中,遂每月都給她二十兩當私房錢。

  這才給了幾月,她就又要拿出來了。

  狄禹祥心想她還是沒完全明瞭他的意思,且不管她為何要拿銀錢給娘,先把這隨意拿錢出來的事說清。

  “珠珠……”他往椅子後躺了躺,朝她頷了下首,“過來。”

  “哦。”正在清點自己私銀的蕭玉珠放下她的檀盒,乖乖地走了過去,剛走近就被他伸手抱到了腿上。

  她頗有些忐忑,此種情況有過兩三次後,她就知道了這等時候就是他給她好好說理的時候了。

  “你這銀子是從我給你的時候,是說放在你的檀盒裡,還是說放在平日拿錢的銀袋裡?”狄禹祥很有耐心地問。

  “檀盒裡。”蕭玉珠老實地點頭。

  “不懂我的意思?”狄禹祥摸了摸她這時因乖巧而顯得水汪汪的桃花眼,他是最愛瞧她這模樣的,不過,在外頭她端莊的模樣也甚得他心。

  “懂。”蕭玉珠吞了吞口水,不敢裝傻充愣說不懂,更不敢以沉默表無辜,她平時心思多,但不敢拿出來在這時候用,前兩次她動心思的懲罰還沒過去多久,現今記憶猶新。

  “懂?那你跟我說說。”狄禹祥說得溫柔,看著妻子的眼睛裡還有笑。

  蕭玉珠在他腿上不安地挪了挪身子,垂著眼瞼道,“檀盒裡的是我的,錢袋裡的是我們的。”

  “珠珠真聰明。”狄禹祥讚賞地給了她一個吻。

  蕭玉珠紅了臉,尷尬又無奈。

  她都這麼大的人了,孩子也生了,她夫君這種打賞小孩般的讚賞,不要也罷。

  她又不安地挪了挪身子,有點怕自己說得不對,又得像上次一般,他把她呆在半空中,然後又不要她了。

  她至今都記得她尷尬得瞠目結舌,紅著臉貼著牆壁一夜未睡的心情。

  隔日起床他若無其事,蕭玉珠卻羞憤得連見人都不敢。

  “那,要給娘的銀子,是從你的檀盒裡拿,還是從我們的銀袋裡拿?”狄禹祥看著她紅起來的臉微笑不已,低頭嘴唇抵著她的眼角說著話,看著她水汪汪的桃花眼裡的水意越來越多。

  “銀袋裡。”蕭玉珠飛快地回答,手指緊緊抓住了他的衣袖,身子僵住一動都不敢動。

  這可還是在下午。

  “說得好極了。”狄禹祥吻了吻她的眼瞼,見她僵得連抓著他手臂的手都忘了動彈,著實好笑不已。

  不過,轉瞬他就冷了笑意,冷了臉,語氣比剛才更慢,“那以後還敢不敢了?”

  蕭玉珠從那慢悠悠的調子裡聽出了淩厲,想也不想地搖了頭。

  “說。”

  僅一字,蕭玉珠就張了嘴,水汪汪的眼睛裡的水意凝結成了淚滴,“不敢了。”

  看著她淚眼婆娑的樣子,只教訓到一半的狄禹祥頓了頓,最終駁不過心中的憐惜,低頭擦著她的淚滴,伸出兩手把坐在他單腿上的人抱齊全身放在懷裡躺中,口中無奈地道,“說了讓你當私房錢的,是讓你留著以後給我們女兒當嫁妝的,怎地我這話才說出幾個月,你就不記在心上了?”

  他身上的氣息已散,知道他這是不會罰她了,蕭玉珠也松了身子,在他懷中輕聲地道,“娘不想我不高興,聘禮想比照我之前的,可那時家中的情況與現在不能比,現下外面的人都知我們族裡有人做生意掙了不少,你也跟我說了,現下族裡的人也有跑漕運的,陳把總哪能不知家中的情況?再給與我之前一樣的,陳家的人怕是有想法。”

  “這是小事。”狄禹祥不以為然,“他們都要把女兒嫁進來了,只要禮全,他們有什麼話可說?”

  蕭玉珠搖了頭,“許是對你們爺們來說這是小事,但女子卻是極在意的。”

  蕭玉珠再明白不過這些事細碎的事帶來的後果了,在蕭府裡,老太君一直與她的二媳婦不對付,是因二媳婦嫁進來後跟人隨口說了句老太君給的頭面沒幾件像樣的,老太君惱了她,硬是連家都不讓這個二媳婦學著當,任她後來怎麼賠禮道歉也不軟化,後來三媳婦進門,待她那個叫一個好,二媳婦見她怎麼討好她都偏著三媳婦,便連討好也不做了,後來跟隨了二爺上任,連著好幾年,拖著二爺不讓他回來過年,於是,一年一年的,婆媳之間的閑隙越來越大,以至於老太君哪怕心是偏著二爺的,但對這個二媳婦卻一點也不好,打發三媳婦珍貴的物件還要透過給說給二媳婦聽,於是二媳婦私下更是對她恨之入骨,多年來婆媳倆私底下那是生生的仇家。

  蕭玉珠知道事情當然不能以偏概全,她婆婆也不是蕭老太君,那個李姑娘也不是她二嬸,但她還是覺得這等事情,還是按照自家的情況來做的好,只要有那個能力,面子做多點,對方也覺得有誠意些。

  她倒也不是大度,只是,她嫁進了狄家,上上下下是把她當長媳娶進來的,更是把她當長媳般看待,為著這些好,她也得做長媳的事。

  “當時給你下的有多少,陳家就有多少,這個你就依娘罷。”狄禹祥想了想,大概明瞭了她的話,但也不想未進門的二弟媳高過於她,還是下了此決定。

  “不成的,還是在首飾上多給一些罷,也沒多給到哪裡去,陳家那邊心裡也高興。”蕭玉珠搖了頭。

  狄禹祥低頭看了她一眼,見她面容平靜,他安靜地抱了她一會,隨後道,“依你。”

  “好。”蕭玉珠笑著點了頭,順從地依偎在他懷裡。

  其實這事,她確是為著狄家著想,陳家往後對狄家是有相當大的助益的,多給他們家一點面子日後也好說話。

  反倒是她,得不了什麼好,被弟媳壓了一頭,怎麼看都不是好事。

  不過,大郎說陳家姑娘性情也是個好的,若是心胸大,不是個小鼻子小眼睛的,蕭玉珠想自己這個當長嫂的小人之心倒先顯得可怖了。

  **

  給陳家的聘禮選好,到底是要比蕭玉珠要多些,其實聘禮這些事,外人都是不知情的,除了自家人自己透出風去了,而蕭府當初沒想著要為蕭玉珠添妝,蕭老太君想著蕭玉珠自個房裡的就夠稱得上狄家了,且為了名頭好看,狄家給蕭家送了多少,是被蕭家說出去了的,而為表大方,聘禮裡的東西除了祭祀的禮品,定金與飾物蕭府一概沒留,都添進了嫁妝,所以淮安城裡有不少人家都知道當初狄家給蕭家下的聘有多少。

  蕭玉珠嫁進來帶的嫁妝,因她娘給她留下了不少,再加上她自己給她自己添的,確也是算不得寒酸,只是相比蕭家大小姐的身份,確是少了不少,但她下嫁的是清貧的狄家,所以她帶了那些,外人都沒得什麼話說,蕭府望族的身份依舊疙立不倒。

  老太君做的那樁好事,被人知道了狄家的下聘之物,還是給蕭玉珠添了隱患,蕭玉珠為了顧全整個大家,她所能做的就是幫著添,畢竟現在的狄家不再是當初的那個狄家。

  聘禮送過去後,陳家回禮的除了陳家小姐做的針線活,還多了幾筐子的果子,說是送給狄家嘗嘗鮮。

  狄趙氏心裡高興得很。

  合完八字,很快就選好了日子,去陳家送日子那天,狄趙氏也隨媒人去了,回後來,那臉上的高興掩都掩飾不住,直跟蕭玉珠說親家母是個爽快又會當家的,那陳家小姐她也看了幾眼,是個肖似其母的。

  狄趙氏為著二兒得了個賢媳成天笑容滿面,她滿身喜氣,看得人都高興。

  狄家喜事接著一樁又一樁,狄家村那邊,大伯娘和五伯娘,八伯娘全住進了狄家幫忙幹活。

  狄家二郎的成婚之日定在正月初八,離現在也不過只有兩個月頭了,在之前還要忙著過年,家中要添的東西太久,狄趙氏費心的事情著實不少,好在有些銀錢,就算忙也是忙得開。

  家裡多了伯娘幫忙,蕭玉珠也不那麼擔心婆婆忙累,她一邊忙著帶長南,一邊忙著上京之事,要把要帶的行李想好,入籠裝箱,還有,她已帶著桂花學著管家之事。

  大郎已跟她說過,進了京城,家裡的事情得由她全管了,而身邊伺候的人,除了狄丁和桂花和會帶上的喜婆婆,他們會有好幾年不會再添僕人。

  到時候,他們住的也不會如現在家中的那般好,家中用度,更是需她費心。

  桂花這些天已跟著蘇婆婆出去買菜,頭兩天裡,她不會算銅板,不會跟賣菜的說價,買完菜也不會再多跟賣菜的多想兩根蔥,被蘇婆婆天天罵,蘇婆婆罵得極狠,桂花跟他們少夫人說起這事的時候,眼睛都是紅的。

  蕭玉珠不懂買菜之事,但心知以後要計較銅板的日子還長著,所以桂花出去做的事她每天都問,尤其還價說價的事情問得仔細。

  喜婆婆不能開口說話,以後出去買菜買東西的是由桂花去了,見桂花接連幾天都被蘇婆婆罵,蕭玉珠就想出了個法子安慰桂花上心,與她道,“你現下好好跟蘇婆學著說價,等以後需你出去採買了,我給你相應的銀錢,只要你還得好價,那省下來的小錢就是你的了,還得越多,你得的就越多。”

  桂花沒料少夫人這麼說,“啊”了一聲,怔怔地看著少夫人。

  蕭玉珠朝她微笑著點了下頭,確定她說的是真的。

  桂花頓時歡喜了起來,忙不迭地福了禮,“奴婢一定好好跟著蘇婆婆學。”

  此話一出,桂花隔日早上跟蘇婆婆出去採買,已日撂得開臉跟人殺價,什麼法子都學得會也使得出,其進步一日千里,見她突然開了竅,蘇婆婆回去路上還誇了她幾句,歡喜得桂花走路都蹦蹦跳跳的。

  她心想等以後少夫人當家了,這樣,她就可以給她的丁郎去買幾尺布,做身新衣裳。

  桂花現下,比之前還更盼著大公子少夫人進京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19 09:27 PM

☆、46

  秋天一過,寒冷的冬天隨繼而來,眼看離長南的百日也沒幾天了,先前狄家已跟來詢問的人說,長孫百日就不做酒席了,只請自家的幾個人來坐坐。

  雖推託了外人,但狄家族人著實不少,因著先前過年那段時日,狄禹祥默默在族裡選了不少族人出來,跟他們進了府的兩個讀書郎已中了秀才,那選中做別的行當的,現下也是有了門好營生,現下族裡人心裡都打著小九九,家中沒被挑中人的近親的想過來討點事做,隔著點親的,也想來討個臉熟,所以這一次,家族中來淮安城吃百日酒的人竟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來得多。

  還不到百日,已有人陸續背著包袱來了狄家,為了討個情面,有人甚至背了,或者是扶了自家的老人過來。

  這陣仗,著實有些大。

  這時族裡也送了幾年腦子靈活的族人過來,狄禹祥先前選的都是近親且他熟知之人,這一次,他把送來的人都安排了事,讓他們負責招呼後來的客人,他在旁看著他們接人待物。

  狄家三兄弟這段時日只要沒出門的都緊跟在兄長後面,尾隨他辦事,相對二郎的沉著穩重,三郎的細心懂得變通,四郎還是太小,性子遲頓,連走路都有幾分慢吞吞,相較他的二哥三哥,他被長兄經常踹屁股。

  四郎因走路慢被踹了好幾次屁股,終於知道長兄不會再像過去那樣他摔倒了會抱他扶起來拍他膝蓋上的灰塵,只得苦著臉學會了跑,知曉自己不夠機靈,也學會了隱在二哥三哥身後,看著他們怎麼辦的事,自己再學著辦。

  四郎也是不小了,於是對長子的揠苗助長,狄增也是睜一眼閉一隻眼,在眾子面前他雖是個嚴父,但大兒在另三子面前的威嚴不比他差,而且長子比他這個當父親的更懂得怎麼教二郎他們,所以就算看見了最疼愛的麼兒被他教訓,也當是沒看見。

  狄禹祥在外邊有著些商路,雖已把這幾條路交給了妥當的族人,但他們才上手,他要教的甚多,家裡還有三個弟弟要操心,他還得想辦法,找幾條可靠的路讓族人去闖,哪一件事都是需要他費心費力,於是每夜回到屋中,哪怕看著嬌妻愛子,有那麼一會兒,他也還是會累到什麼都不想說。

  這個時候,妻子的好處顯尤為明顯,他累極不開口的時候,她就忙她的,等孩兒睡了,就把他抱到他身邊來,放在他眼睛可看到的地方。

  夜裡,她安靜地伏在他懷裡,往往睡一覺醒來,他就能緩過氣來,神清氣爽。

  長南百日眼看就到,後衙那天擺了十桌,坐了個滿滿當當,開席敬酒的時候,狄禹祥讓蕭玉珠擺了長南出來站在他身邊,等狄增說過話,他隨父親向各方族人敬了酒,就讓她抱了孩子回了後院。

  等長南睡下,狄趙氏領了她去叫了族裡的親屬,這一次,蕭玉珠得了不少送給長南的小禮,小銀圈都收了十幾對,另也把族裡以前沒見過的伯娘叔嬸等打了個照面。

  這些女眷裡,分了幾拔人,其中有一拔是幾個是幫著狄禹祥做事的家人,這些人到了最後才與蕭玉珠見禮,蕭玉珠先前也得了大郎的話,知道這幾個是她必須要記著的,於是認人的時候每個人她都在心中打了個記號,按她們的衣著長相說話都在心裡分了個譜。

  等回到後院,清點得的東西記帳時,幫忙清點的桂花拿著布袋裡出來的銀圈跟他們少夫人驚訝地說,“那幾個嫂夫人竟給了這麼粗的銀圈子,我看足足有三兩,咱們小公子哪戴得了……”

  別的給的都是只有幾十錢,小小的一個。

  蕭玉珠笑笑,把這幾人送的禮,另記了個帳冊。

  **

  長南的百日過後,狄家緊接著的是要回狄家村過年,這一次狄增打算帶著全家在大年之前回到狄家村。

  這次回去要準備的東西,狄禹祥讓母親帶著妻子出去採辦。

  得了話的蕭玉珠隔天一大早就醒來了,下地穿了素雅的月白色襖衣,下面是深棕色的散花長裙,自己親自動手梳了個端莊的如雲高髻,這番打扮,高雅不失端莊,卻硬生生抹去了她臉上那幾分稚氣,多了幾許不可親近。

  自她下地,狄禹祥也就下了床坐在她妝台邊的椅子上翻著她寫的帳本,看著她梳妝打扮,見她梳好頭,翻出了妝盒裡的銀鐲子戴進手中,他揚了眉,問,“不戴金飾?”

  蕭玉珠搖了頭。

  狄禹祥上下看了她一眼,嘴角有點笑,“也好。”

  蕭玉珠顧不得問他有什麼好,好在哪裡,走他面前拉他起身給他穿衣,同時吐了口氣,與他道,“等會喂完長南的奶我就去娘那裡,長南在家若是哭得厲害,你打發人來叫我。”

  狄禹祥舉起手,讓她為他著衣,頭卻低著去碰她的臉,在她頰邊聞了聞,道,“香的。”

  見他這時還不忘玩鬧她,蕭玉珠輕拍了下他的胸,無奈道,“別鬧了……”

  說著就往外叫,讓桂花把洗漱水送進來。

  她忙著伺候好他清洗,去隔屋抱來了長南餵奶,長南睡得還很香,蕭玉珠捨不得拍醒他,左右為難的時候,狄禹祥見她苦惱,捏著長南的鼻子往他小嘴裡吹了口氣,頓時長南眼都沒睜,小可憐被刺激得哇哇大哭了起來。

  而他親父卻哈哈大笑了起來。

  他動的時候,蕭玉珠被他按著肩膀,閃躲不及,見到兒子哭,她搖了頭,有些不滿地看著他,“大郎……”

  長南許是沒睡飽,哇哇哭了幾聲,中途還歇了一小下,打了個小哈欠,狄禹祥看得更是樂不可支,見小妻子歎著氣看著她,總算想起自己已為人父,斂了笑輕咳了一聲,嚴肅地道,“餵奶罷。”

  時辰已不早,蕭玉珠心系著切莫晚得讓婆婆來叫她的好,忙喂了長南的奶,連他在旁盯著她,她也顧不上看他了,只顧著輕聲哄懷中的長南好好吃奶。

  等到差不多的時候,她把長南放到了他手中,試探地往他看去,“夫君……”

  “放心,今兒我帶他。”狄禹祥微笑不已,眼往她胸前看去。

  顧不上穿好衣裳的蕭玉珠大窘,忙轉過身去把衣裳整好。

  等她見身上無不妥之處,出門剛走到門邊,就聽他在背後笑著道,“今天風大,記得戴上帷帽。”

  蕭玉珠的腳步在門口頓了頓,站在門邊等她的桂花已經飛跑去了隔屋,同時嘴裡大聲道,“少夫人,奴婢這就去拿。”

  蕭玉珠轉過身去,看到門內的男人坐在椅子上,抱著他們的孩兒,好整以暇地看著她。

  她笑歎了口氣,隔著空氣,盈盈地朝他輕福了一禮,“妾身就此去了。”

  只有嫁了,身為人母了,她這才明白母親以前說的丈夫也是個孩子的話。

  他是要伴她一生的人,那就順著他罷。

  她確實很是喜歡他,因著此,就是對他再好點又能如何。

  她給得起。

  **

  狄家全家人都忙得團團轉,一眨眼年關將至,狄家人起程回了狄家村。

  這一次回族裡,蕭玉珠所做的事就是把族譜記了個清楚,跟哪家是哪門親戚,這些她都認清記全了。

  因初八就是二郎的正日子,他們初一拜過祖先就起程回淮南,一路匆匆回來,又趕著操辦喜事,狄府簡直就是忙了個底朝天。

  等到二郎拜完堂,認完親,送走了親戚,狄禹祥帶著妻子準備在十六日這天要離開淮南。

  二郎的新媳婦陳芙蓉嫁進來帶了十二抬的箱子,竟跟蕭玉珠進門的時候一樣,沒多一抬沒少一台,第二天認親的時候,蕭玉珠見她容貌皎好,眼睛清亮,當下就覺得她是喜歡這二弟媳的。

  而如狄趙氏所言,陳芙蓉性格肖母,整個人爽利得很,明明才是個及笄的小姑娘,竟什麼事都懂一些,連喂雞都很熟練,說是小時候家中也窮過,小時候她幫她娘什麼都幹。

  陳芙蓉嘴甜,又很愛說話,有了她,家中都多了幾分熱鬧,狄趙氏是真真喜歡她得很,陳芙蓉是武人的女兒,從小在自家的武館裡摔摔打打長大,見婆婆竟不嫌她話多,還喜她性情,頓時覺得自己找對了人嫁找對了婆婆跟,過門才兩天,一天到晚歡歡喜喜得就像個小女孩。

  蕭玉珠卻是與這討人喜歡的二弟媳照面不多,她一直在後院忙著算狄禹祥給她的帳冊。

  在元宵節這天,他們明日即將要走,陳芙蓉得了婆婆的話,好奇地來了後院給她這明明在一家,卻沒見過幾次面的長嫂送些別禮。

  陳芙蓉聽人說過,說她這大嫂是書香世家出來的大小姐,為人極其重禮,平日沒得夫君的話,便是後面那個院子的門也不會踏出一步,自家夫君說什麼她便是什麼,只會應諾,而且平時長輩在場,若是沒人令她說話的話,她嘴巴都不會張。

  陳芙蓉聽了就炸舌,覺得她可是做不到那般木頭人的樣子,要她的話,心裡有什麼話就要說什麼話出來,這樣才痛快。

  她敲了門,很快被丫環領了進去,見丫環領她到了門口朝她福禮,就退到了一步,陳芙蓉當下呆了一呆,很快就領了意,對她帶來的兩個丫環道,“小紅,小綠,你們在外邊等著我。”

  進得門去,陳芙蓉見到那端莊的長嫂起了身,笑著向她迎來,“弟妹……”

  “見過大嫂。”見她笑得親切,且扶了她,感覺到她溫熱的手後,陳芙蓉好奇地看了看桌子上她的針線籃,探頭探腦地道,“大嫂,你在做針線活?”

  “是。”

  “怎地不出去?成天呆在屋子裡,多悶啊……”陳芙蓉知道她是個木頭,人卻是好的,她與婆婆又處得好,把這家當成自家裡一樣舒服,於是與這嫂子說話也就很是隨意。

  蕭玉珠微笑不語。

  陳芙蓉又連連說了好幾句話,得到的都是蕭玉珠的微笑和點頭,說了幾句她也覺得沒勁,訕訕地笑了笑,忙讓丫環送了禮進來,又說得幾句話,忙不迭地走了。

  走到竹院門口的時候,她還回頭吐了吐舌頭,道,“是個木頭美人,說一下就動一下,大伯喜歡這種啊?”

  說著就把這話忘在了腦後,歡喜地去找了婆婆,纏著她去說二郎以前的事去了。

  她走後,蕭玉珠失笑不已,二弟媳天真爛漫得很,在她看來,與性情嚴謹卻極容易害羞的二郎相配得很,就是不知道以後性子能不能沉得下來。

  若是一直天真,有些事倒是不好辦了。

  第二日狄禹祥就帶了妻子在清晨悄無聲息地離開了,他們走得極靜,陳芙蓉卯時起來,沒見到身邊的夫君,叫來丫環,聽她說了幾句話,狄禹鑫就進了門,跟她說大哥大嫂他們已經走了。

  剛進狄家不久的陳芙蓉對他們的離開沒有離愁別緒,憨傻地撓著腦袋朝狄禹鑫天真地道,“天還黑著呢,怎麼不用了膳再走?走這麼早幹嘛。”

  跟做賊似的,她在心裡默默地補道。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19 09:28 PM

☆、47

  淮安到京城以前走陸路的話,說來至少也要半年的路程,自從京安運河修建以來,水路大大縮短了來往兩地的時間,只要近兩個月的時間,船若是順風順水走得快的話,一個半月就可以到京城。

  但走水路,坐客船需一筆不菲的船費。

  從淮南的漕運港口坐到京城,就是一般客船,上等房需十兩銀,中等房需六兩銀,下等房三兩,蕭玉珠算下來,她與大郎一個大屋,喜婆婆與桂花一個中屋,狄丁一個小屋,光他們有一家子人去京城的船費,已近二十兩。

  另外他們中隨行的還有兩個狄家族人,是他們的一個族中堂弟和其年齡相符的子侄,也需一間大屋。

  狄禹祥把手中所有的錢都交給了她記帳,走的時候,他拿走了一半,蕭玉珠知道他拿走的應是另有用途,而她手中的現在看著頗為寬裕,但她想著等在京安頓後,手上的也剩不了多少了。

  她心算著一路的花費,想到深了,頭也是疼的,但身邊的人老神在在,蕭玉珠回過頭一看他,也就釋然了起來。

  有他在,是好是壞都行。

  起先在船上的時候,因著新鮮,還不覺得乏味,過個七八天,新鮮勁過去了,坐船也就成了一件乏味的事,許多的船客都聚在了一起扔骰子小賭,狄禹祥去過幾次後也就不去了,回來跟蕭玉珠搶長南抱。

  以前狄禹祥常不在家,孩子也沒帶過幾天,蕭玉珠還以為他是不會帶孩子的,但在船上幾日,抱著長南到處走的一直都是他,有時長南尿了,她沒來得及,換尿布的也是他。

  蕭玉珠這才真正明瞭婆婆之前跟他說過的二郎他們是他一手帶大的話的意思,看他給長南換尿布的手法和耐心逗長南說話的樣子,很是像模像樣。

  在船上的這段時日,頭先一陣子,狄禹祥還時常去船上走走,後來只有船隻停靠碼頭休整的時候他才下陸地走走,也不怎麼出他們船屋的門了。

  在整個封閉的空間,他哪兒也沒去,成天與呆在屋中的小妻子面對面,兩人之間很多私密的事情也就無處遁形,蕭玉珠的一些小習慣也全被狄禹祥覷知,狄禹祥褪去了平日的能幹和獨斷專行,懶散起來連臉都要讓蕭玉珠幫著他洗。

  兩人也開始有了小爭吵,都是為著長南吃奶和長南睡覺的事。

  蕭玉珠本甚是疼愛長南,尤其到了船上,長南每天都在她跟前,心思當然全放在了他心上,有時看他哭鬧,她心疼不已,都是用餵奶哄他止哭,因此喂了幾頓飽奶,長南前後吐了兩次。

  許是當母親的都有些糊塗犯渾,長南第一次吐奶蕭玉珠就被狄禹祥說了,但當長南哭的時候,她還是不由擔心他是不是餓著了,忍不住就又餵奶去哄,所以到了第二次的時候,她就被真正教訓了。

  後來為著長南睡在他們床上還是邊上搖籃裡睡的事,蕭玉珠又默不作聲地跟大郎作了兩次對,其結果是一贏一輸。

  有了實踐,蕭玉珠也開始發現她做錯了事也無關緊要,事後好好跟他認個錯就是,他倒是從不放在心上的。

  除此之外,兩人之間的關係慢慢有了樣子出來,因蕭玉珠一直以來無聲的順從和細微的照顧,狄禹祥變得有些依賴她起來,很多事也開口跟她講。

  只要他講事,蕭玉珠的話就會多起來,會就著他的話說下去,往往等他說到倦了,等他入了睡,她才安眠。

  等他們到了京城,已然三月開春。

  到了京城,他們先住進了客棧,狄禹祥帶著狄丁在外跑了好幾天,才找到了一處屋子賃居。

  回到客棧後,狄禹祥跟眉眼平靜的妻子說,“屋子有些小。”

  “嗯。”她淡淡地應了一聲。

  她不變臉,狄禹祥看了她許久,忽然笑了,“等以後我會予你大屋子住。”

  蕭玉珠抱著懷中朝她嬉嬉笑著的長南,桃花眼中漫起了笑意,她朝他點頭,微笑道,“我知道的。”

  “都會是你的。”狄禹祥這才發現,自她嫁與他來,她從來沒有因他要她去做的事真問過一句為什麼。

  可能就是如此,他才如此這般喜愛她。

  “嗯。”她又淺點了下頭。

  在客棧又住了一夜,這天清早,狄禹祥用租來的牛車帶走了他們租憑的屋子……

  狄禹祥先下的車,接過了長南,扶了她下了車,蕭玉珠下了地先進了那處租憑的小院,目測他們所住的地方,在片刻之間,她沒走幾步路,就把小合院的屋子看了個透。

  這處地方不大,待客的小正堂側邊有兩間屋子,一前一後,左右兩邊兩間正屋,正屋前面的小屋堆滿了柴,依稀看得見裡面是有灶台的,想來可以當廚房用……

  而整個屋子都是顯得有些殘破的,先前住的人家想來也不講究,整個小院子顯得髒亂無比,而且屋上的瓦片看上去要換一半才行,小堂屋的上面,居然還有光透進來,邊沿上也沒幾片整瓦,殘瓦居了大半。

  “少夫人……”桂花提了包袱過來,小聲地問正在往上打量的蕭玉珠,“包袱放在哪?”

  “放後面屋子。”蕭玉珠指了指正堂邊上,轉過頭去與抱著長南在她身邊不語的夫君道,“屋子很好,就是要換些東西,你看?”

  “你說就是。”狄禹祥點頭,他一直沒跟她說這屋子是怎麼賃來的。

  蕭玉珠“嗯”了一聲。

  “家中什麼時候開火?”他低頭問她,他的身後,他的堂兄與堂侄帶著狄丁把兩輛牛車把行李全搬了下來,打發了車夫車租,揚手讓他們離開。

  “把廚房裡的柴收拾下,就可以開火了。”他懷裡的長南手指握成小拳往嘴裡放,蕭玉珠見狀淺淺一笑,整個人都溫柔了起來。

  “軾堂兄和子侄等會要走,你留他們一頓飯。”

  “知道了。”蕭玉珠點了點頭,看了他懷中朝她嬉笑賣嬌的兒子一眼,也不再捨不得,轉身就對喜婆婆一點頭,帶了她往廚房走。

  “狄丁,過來。”她邊走邊叫人,“把這屋子裡的柴搬到這道窗前,一道一道往上壘上去……”

  “桂花……”

  “來了,少夫人……”

  “先前讓你打聽的東市街你知道怎麼去罷?”

  “奴婢記得清清楚楚。”

  “拿上銀錢,去把我先前讓你問清了的鍋碗瓢盆買回來……”說到這,蕭玉珠轉身對一直跟在她身邊看著她的狄禹祥道,“夫君,那牛車走了?”

  狄軾與其侄子狄小七正搬了箱籠往內走,這處的院子太小,一邊一處天井還占了一小半的地方,他們搬東西的時候要往廚房這邊走,恰好走到他們身邊的時候聽到這話,剛打發了馬車走的狄軾與狄小七面面相覷,等到狄禹祥微笑朝他們看來,狄軾硬著頭髮說了一句,“弟媳婦,我剛打發人走了。”

  這一路來,狄軾也是發現了,大郎的這個媳婦真與他們以前見過的婆娘都不一樣,她做什麼都是心中有數的,不像他們有一步才走一步,所以往往他們總是做得不對,而她也不作聲,看他們笑笑就不再說什麼了。

  就是因為如此,他們都有點駭她,覺得她跟大郎真的是不是一家人就不進一家門,兩夫妻站一塊,就算笑著也讓他們心裡發虛。

  蕭玉珠剛專神看著屋子,也沒發現馬車走了,聽了回復她淡淡一笑,也沒怪罪人,朝狄軾點了下頭,回過頭對桂花說,“先讓狄丁帶你走路去罷,他這幾天來回也走了幾趟,也有些熟路,你與他買齊了東西,就租上輛牛車回來。”

  “我去罷,弟媳婦。”狄軾忙把箱籠放下,哪想他一放下,箱籠與人就把路口給堵住了,他又慌忙吆喝著狄小七抬了起來。

  “不忙,讓狄丁去罷。”蕭玉珠淡笑頷了下首,看著他們慌忙抬了箱籠進屋。

  狄丁在狄府一年已長得健壯,他兩手並用來回跑了幾趟,把小廚房裡的柴火搬了出來,躬身與她道,“少夫人,我回來就壘。”

  “快去快回。”狄禹祥這時開了口。

  “小的知道了。”

  狄丁已到了門口,見不到身邊的人,他回了頭,喊著桂花。

  桂花慌忙接過少夫人的銀錢,提起裙子就往他跑去,“你等等我……”

  才幾步路,她就到了他身邊,她跳躍了起來,躍過門檻,朝他歡喜地笑。

  蕭玉珠笑著他們走了,讓喜婆婆先把當廚房的小屋收拾出來,跟著抱著長南的大郎走到了正堂,見裡面有燒飯的痕跡,抬頭屋頂上還有著薰了煙火的黑窟隆……

  想來先前的主人家把灶屋當成了柴房,把正堂當成了燒飯的廚房。

  “大郎,以後會有客人來府罷?”她問。

  “會有。”狄禹祥點點頭。

  “那正堂也要收拾一下。”

  “嗯。”

  狄禹祥把孩子抱給了她,見她朝他笑,他摸了摸她汗漓漓的額頭,朝她微微一笑,挽了袖子去門口同堂兄堂侄一起搬行李。

  蕭玉珠轉身,看著他走過狹小的院子,朝那道不及家中大門一半寬的門走去……

  她低下頭,正在咬拳頭的長南瞧她看他,對著她哇哇叫個不停,她不禁笑出聲來,引來了他兩手亂揚,朝她咯咯大笑著露出了沒有牙齒的嘴。

  “長南……”蕭玉珠抬頭看了眼汙髒殘破的小正堂,低頭笑著與他道,“這就是我們以後的家了,你爹啊,心大著呢,你以後可莫學了他,你娘啊,有得他一個操心就夠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19 09:28 PM

☆、48

  喜婆婆“啊啊”著來跟蕭玉珠打手勢,沒有鍋,她沒法燒熱水,冷水洗不乾淨東西,她現在要去買菜,還要買些肥豬肉來煎油,她問桂花是不是會買鹽回來?不買她就一起買回來了……

  喜婆婆打的手勢極快,蕭玉珠看得幾眼,明瞭她的話,“這些我都吩咐桂花了,她跟狄丁會一道買回來,你先把屋子掃乾淨。”

  喜婆婆點了頭,轉過身去,拿上了她這幾天跟著桂花逛買來的新掃帚,走進內屋的時候看了少夫人一眼,見她頷了首,這才進得了裡頭去。

  自從決定要帶喜婆婆來後,蕭玉珠就讓喜婆婆做完事就來她那呆一會。

  蕭玉珠向來喜不動聲色看人,以此來決定怎麼用人,就如之前的春鵑自小在她身邊長大,性子卻一直一根筋,多年也沒學會沉穩,也沒學會怎樣去透過人的臉去看人看事,蕭玉珠知道她最終也會嫁人,提點她的不過就是怎樣尊重長輩,怎麼跟人說話討喜些,怎樣學著勤快些,這都是些春鵑自身能做到的事情,按她的性子教她能做的事,這些本事終歸是她自己的,別人搶也搶不去,嫁出去了,怎麼樣都不會壞到哪裡去。

  而喜婆婆,也許是年紀大見過的人多,也許是嘴不能說了,眼睛的用處就大了,呆在蕭玉珠身邊沒得多久,就能從她的動作中明瞭她的吩咐,倒是桂花,還是年紀小,她剛來的頭半年,蕭玉珠細心地教她事情,告知她禮數,桂花很多事也是一知半解,有著一種固有的怎麼敲都敲不開的魯鈍。

  這一些,蕭玉珠也是從蕭府裡的丫環身上看到過,她們做事說話都是靠著本能去,做好做壞,都是靠碰,而不是靠想。

  決定來京後,蕭玉珠對桂花也就改變先前溫吞的調教,對她做的事以賞罰分明為主,而桂花明顯是個貪賞不喜罰的,之後做出來的事比之前多了幾分靈性,就像突然之間開了竅,很多事不再是蕭玉珠說一步做一步,很多事她已能先辦得極好。

  就像來京後,桂花先做的就是把京城裡東西南北四個市坊都打聽好,哪裡能買得何物,這京城裡的人是如何買東西的,她還站在一些買東西的婦人身後偷偷地學,回來說給蕭玉珠聽的時候也繪聲繪色,每次出去都要主動問蕭玉珠有什麼吩咐,蕭玉珠吩咐好的事,她是一定要辦好了才回來,已然看不出她初初來狄府那陣的魯鈍了。

  喜婆婆和桂花都已算得上得力了,蕭玉珠確也還從容,哪怕見著了這哪處都需要好好收拾的小院,她也能眼都不眨地道一聲好。

  **

  狄禹祥帶著狄軾與狄小七把六個箱籠搬進了內屋,見妻子坐在有著土的木凳上,他回頭對堂兄微笑道,“堂兄,你們先去井裡打點洗洗水。”

  “誒,得勒。”狄軾應了一聲,帶了一停下就站不腳,頭往下低的侄子出了堂屋的門去。

  狄小七一出門,籲了一口氣。

  狄軾重重地拍了下他的頭,“沒出息的傢伙。”

  狄小七一瞪圓,“軾叔你不怕?”

  “怕什麼,”狄軾一手框住他的頭,一手敲著他的腦袋壓低著聲音道,“你在船上沒看到,這家裡,都是你這位小嬸子說的算,她說是什麼就是什麼,你怕她,啊,有出息沒有?我昨天不是跟你在路上說了,咱們以後少不得要跟她商量著一些事。”

  “不會罷……”狄小七苦了臉,“叔,我們是來做生意的,祥堂叔也說了,等我們找對了事上了手,他就任我們自個兒做了。”

  “那你是自己上手了,就不用你祥堂叔了?”

  “那哪可能?”

  “那她明顯是內當家的,那你還來不來這了?”

  狄小七語塞。

  “那你還怕得連話都不敢說了?”

  狄小七吱吱唔唔了一會,爾後歎道,“叔,我不是怕小嬸子,我老覺得她看我,就像是在看著一個笨蛋。”

  這下,狄軾也不說話了,因他也有這種感覺。

  “有時候,我寧肯她像我娘一樣罵我幾聲,而不是那樣看著我……”狄小七話說到這,停下步子,學著他那位小嬸子微微一笑,頭微微往下一頷,然後雲淡風輕地別過臉去。

  “你知道嗎,軾叔,每次看到她這樣,我就覺得特別害臊,就想挖個坑把自己埋了,我狄小七十歲就挑著貨擔子四鄉八鄰地賣貨,什麼事都經過,我十二三歲的時候還把果果村的那個有名的潑辣戶罵哭過,我自認我這臉皮還是有點的,可你瞧,瞧瞧,瞧瞧!她一句話都不吭,我就覺得我是個傻瓜,你說這事玄不玄?”狄小七說完,還重重地“呸”了一聲,往地上吐了一口痰。

  狄軾沒回他的話,他乾巴巴地咳了一聲,別過看著內堂的臉往那大打開的門看去,格外用力地看著那無人走過的小空巷。

  狄小七像是知道了什麼,瞪大了眼,頭也不敢往後瞧,他困難地吞了口口水,小聲艱難地問,“叔,我剛剛聲音是不是太大了點?”

  狄軾著實不知道怎麼回答他好,摸了把臉,去門口放盆的時候拿東西去了。

  狄小七見他一走,想也不想地貓著身子,踮著腳尖跟在了他身後,這一下,連屁都不敢放一個了。

  那隔得不遠的堂屋內,抱著孩子的蕭玉珠微微笑地看著懷中跟自己小拳頭玩耍的長南,遂後抬起頭看著嘴邊有笑的大郎,臉上微笑不改,笑道,“說來這屋子倒是有一點不好,有點小,不太方便說話。”

  狄禹祥摸著鼻子失笑不已,他是知道她的,她對很多事都很不在意,幾乎近于漠然,堂兄他們沒見過像她這樣的婦人,難免摸不准她的性子,而且覺得大戶人家出來的小姐怕就是這樣不好打交道,有些想敬而遠之。

  狄禹祥跟他這位狄軾堂兄談過話,日後關於帳面的事,他妻子會主事,所以讓他帶著堂侄學著點跟他妻子打交道,堂兄以前是行腳商,是族裡腦袋最靈活的人,想來也明瞭了他的意思,只是他沒想到,這還沒幾天呢,他們就在妻子面前露了個全餡。

  “倒是。”聽著她的細聲細語,坐在她身邊的狄禹祥無聲地笑著低下頭,逗弄著她懷裡的長南。

  長南瞪大了肖似其父的黑眼,舞著手哇哇叫了起來,腳也在繈褓裡一下一下地踹,蕭玉珠一看天色,朝他道,“我進內屋去。”

  長南該吃奶了。

  在船上這段時日,長南也算是被他說一不二的父親定好了吃奶的時辰了,白天吃奶兩次,夜晚吃一次,再喂三頓的米糊糊,說來除去適應那面她被長南哭得心疼,現下帶長南比之前確是省事多了,才半歲多點,晚上就不怎麼起夜了,往往能一覺睡到大天亮。

  長南吃完奶就睡了,見孩子睡著,狄禹祥抱著孩子,看著她整整著剛抬進來的搖籃。

  搖籃是她父親為長南請了淮安城有名的工匠用樟木打的,還有一些小鑼鼓小木頭人,她都從淮安帶到了京城,加上長南祖父祖母添的,光長南的衣物細瑣之物,都裝了兩個箱籠。

  她的飾物全在一塊,才堪堪裝了一個箱。

  狄禹祥掃了一眼他們的屋子,原來的主人家按他的話把他們家的床都抬出去了,他昨晚去尋了張新床抬了進來,現下,整間大屋裡除了床,什麼也沒有。

  “明天和我去東市逛逛,那邊有打傢俱的,去給你買張妝台。”看她把搖籃鋪好,狄禹祥把長南放在了裡面,給兒子蓋好小被子。

  “嗯。”蕭玉珠點了頭,想了想又道,“京中人跟我們穿得不同,不知道哪兒有成衣鋪,我想去看看。”

  “好。”狄禹祥摸著她的脖子,與她站在搖籃前面看著他們的孩子,“要什麼你今天都想好。”

  蕭玉珠微微一笑。

  見她還笑著,狄禹祥不禁笑問她,“還笑得出來?家裡什麼都沒有。”

  “明天就有了。”蕭玉珠抬眼四處看了看,“現在這裡是我們的家了,以後什麼都會有。”

  入鄉隨俗,京裡的事她也算打聽出了一些,衣食住行,比照著這裡的普通百姓家來就是。

  **

  狄姓氏族自來有著他們的一套規矩,蕭玉珠在狄家過年的時候已被族老叮囑過,入住京城的第一天,第一頓飯必須先祭祀。

  因此,他們頭先要做的事就是在天黑之前把飯菜做好,擺好祭果祭酒。

  在入夜之前,家裡總算收拾了個樣子出來,喜婆婆帶著桂花也把飯菜弄好,蕭玉珠按著族老的叮囑在黃昏之前挑了個先前定好的時辰,狄禹祥領著堂兄堂侄祭過天地與先祖,跟當地的土地爺報了個入住的信,一家人才開膳。

  隨後,狄軾就帶著狄小七要走。

  京城有夜禁,過了戌時還在外頭行走,抓住了就要被官府打板子,他們尋的那處住屋在三教九流都有的鬧市,與狄禹祥這邊住的地方一東一西,方向截然相反,走路也需得近一個時辰,眼看天就要黑,時間也有些來不及了,他們扒過幾口就走,他們先前呆在這,主要也是為了祭祀祭拜天地先祖。

  “等會,把被褥背上。”見他們放下筷子,告了個罪說走就要走,蕭玉珠忙起了身,讓喜婆婆把先前準備好的兩床粗被拿了出來,“帶上走罷,入夜了,你們也沒處買去。”

  “這……”狄軾猶豫,看向狄禹祥,見他點了頭,才向蕭玉珠拱手,“多謝侄媳婦。”

  因狄禹祥有著身份,對他的多禮蕭玉珠也沒回禮,笑笑算是領意。

  狄軾他們背了自己的包袱,又多背了一床被子,出得了門,就快快加快了步子。

  “回頭等他們住下,讓喜婆婆和桂花過去,把該添置的東西幫他們添置一下。”蕭玉珠回頭朝狄禹祥道。

  “你看著辦。”狄禹祥笑笑點頭,她說要辦什麼事,他說的最多的就是這句。

  蕭玉珠對此也些無奈,她不是什麼事都懂,但因著他這句看著辦,她不得不逼著自己去懂。

  可確又沒什麼好法子,他有他的事要做,想來就像她覺得操持一家上下的事有些吃力,他的事也是不輕鬆的,她也就不忍心跟他說她的為難之處。

  他做他的,她便也做好她的罷。

  **

  隔天,蕭玉珠在出門之前,跟狄禹祥商量著把小正堂地上的青磚換了,廚房也請人過來把舊灶火再打過,還有被蟲柱空的朽梁也要換過一道才是好,這些事狄禹祥都點了頭,叫了狄丁去打聽做活的人。

  粗粗用過早膳,把長南交給了喜婆婆,蕭玉珠跟他去了市坊,把家中需的一些傢俱添置好,成衣上下都買了一身,她在成衣鋪細細翻過不少樣式,在街上又見了人身上所穿的,隨後買了些布料回來。

  狄丁那邊找好了人,屋子準備大翻修。

  蕭玉珠除了第一天出了門,接下來半月就呆在屋中,給狄禹祥縫了兩身適宜的衣裳鞋襪。

  等到屋子修好,一家人看起來有著幾分當地人的樣子,那剛來時的南方氣息被掩去了大半,加上一家人官話都說得甚溜,那看著他們進來修整院子的鄰居上門拜訪,都說他們家以前是不是京城人士。

  還有那得了消息過來探看的鄰居在門口探頭探腦,對這一家新住進來的住戶好奇不已。

  狄禹祥好客,來了人就會請進來門來喝上一杯清茶,不得多時,整條小街巷的人都知道原先的李秀才一家走了,把房子賃給了一位上京來趕考的狄舉人一家。

  房子剛修整好,狄禹祥這天出去回來後,跟蕭玉珠道,“明日,如公門下的弟子,現在翰林院任值的聞大人會來家中來喝幾盞清茶。”

  蕭玉珠眨眨眼,看著院子裡隨意擺放的那幾盆昨日才從花市裡買來的花,又回頭看看還有點像樣子的小正堂,只想了一下,道,“我帶了一套白瓷茶具,派得上用場,聞大人是哪裡人?”

  “圻梁人士。”

  “不好酒?”蕭玉珠猶豫了一下,圻梁人好酒,舉國有名。

  “聞大人說是來喝茶……”狄禹祥微笑看她。

  “酒也備著罷,”見這時他嘴上也沒個正話,還要跟她玩話中有話,蕭玉珠搖搖頭,無奈地道,“等會讓狄丁去酒鋪打幾斤上好的燒刀子備著。”

  “嗯。”狄禹祥最喜聽她安排事,他只管聽著,聽她吩咐就好。

  蕭玉珠說到這,猶豫了一下,還是跟他問了,“你知不知曉聞大人的口味?”

  “不知。”狄禹祥說到這搖了頭,他確是不知,他還沒有時間去打聽,“我今天才帶了如公的信上門,聞大人說他明日恰好不當值,就來我處坐坐。”

  “那就讓喜婆婆做兩樣淮南名菜,我再添幾個家常菜罷,你看如何?”

  “極好。”

  他只管點頭,蕭玉珠卻是緊張不已,這是她頭一次當家,家中來客人,酒菜茶飯都在她腦中過了一道,最後坐不住了,起身就要去小廚房,跟喜婆婆商量買菜。

  走到院子裡,又看得擺放雜亂根本沒顧得上齊整的花盆,她呆了呆,回過頭去回了正堂拿了籃子裡的剪刀,走得幾步,回過頭對大郎歎了口氣,道,“說是喝茶,也是要像點樣子的,你別坐著了,趕緊去買個雅致的小茶桌回來,再添三四個蒲凳,我這裡把花盆擺好,等會擺上桌凳,倒不會寒酸。”

  狄禹祥點頭,起身向她一揖,笑道,“勞夫人費心了。”

  見他還是笑,黑亮的眼睛又深遂迷人得過份,且邊笑邊看著她就往外走,眼看他錯過她一腳就要踏出正堂,剛剛被他笑得閃了神的蕭玉珠立馬回過神來,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你荷包裡的錢不夠,回房到銀袋裡拿些再去。”

  狄禹祥伸手惦了惦腰間只有幾兩銀的荷包,微微一笑,轉身又路過她的時候,還探過頭去,聞了聞她的髮香……

  “胡鬧,”蕭玉珠看著他消失在左側堂口的背影,板著臉又道了一聲,“胡鬧得很!”

  狄禹祥聽到,回了她一串哈哈大笑。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19 09:29 PM

☆、49

  蕭玉珠說是只做幾道菜,但一整個下午,她都守在了廚房裡。

  狄禹祥回後來已快近黃昏。

  他坐在首位的太師椅上,看著她寫的菜譜,虎皮花生和油炸小魚幹兩樣小菜,醉雞和八寶鴨兩道葷菜,兩樣時令小蔬,還有一道鹹菜鯉魚湯。

  茶點那方,有三樣果脯,現已擺在了桌上,狄禹祥捏了一個嘗了嘗,去廚房找在裡頭忙的妻子。

  “別進來。”見他要進,她忙說了話。

  狄禹祥便站在了門口沒動。

  “餓了?”她出來問。

  狄禹祥笑著搖搖頭,“不餓。”

  蕭玉珠柔和地看他,“等會就用膳,你去看看長南,看他醒了沒有。”

  “剛去看了,還在睡。”

  “睡了快有一個時辰,你去瞅瞅去,等會喊你們用飯。”

  狄禹祥笑了笑,摸摸她沾著水滴的手,“冷的。”

  蕭玉珠拍開他的手,聲音輕輕,“別鬧,去罷。”

  “誒。”狄禹祥轉過身去,背過手,慢悠悠地去了內屋。

  路過正堂的時候,他又捏了個果脯扔進了嘴裡,果脯不甜,嘗到嘴裡有股清淡的清香味,也不知她從哪買的。

  他以往買給她的,都沒他剛嘗的好吃。

  難為她,以前他每次買些粗口的點心回來,她都笑得那麼甜。

  嘴裡吃著一個,狄禹祥又挑了另兩樣沒嘗的放在手裡,走的時候見盤子不好看,把果脯往中間挪了挪,見看不出他拿了,這才滿意地離去。

  他是沒二郎那般喜糖,但瞅見好的,吃兩口還是願意的。

  這廂蕭玉珠叫了正在洗青菜的桂花,“天快黑了,你去把燈點了。”

  “是。”桂花把菜放到篩子裡,提著裙子起了身,匆匆往外去。

  醉雞和八寶鴨都已醃好,只等明天下鍋了,聞著廚房裡一陣的香味,蕭玉珠扶住了灶台歇了口氣。

  喜婆子朝她關心地看來,“啊啊”打著手勢讓她去歇息,說這裡有她就好。

  蕭玉珠笑著點了下頭,“喜婆,你炒個蒜苗肉,小菜就順手炒兩樣,等會送到正堂,你們的就把雞和鴨的那些炒炒,分著吃了罷,我不喜吃那些,你就不用給我留了。”

  喜婆婆“啊啊”點頭,示意她知道了。

  蕭玉珠出得門去,見匆匆跑來的桂花突然摔在了地上,見到她,桂花忙爬起來,扶著膝蓋抖著聲音叫了一聲,“少夫人……”

  蕭玉珠搖搖頭,“喜婆在炒菜,你就搬個板凳在旁看著罷,今天跑了大半天,你歇會。”

  為了把醃醉雞和八寶鴨的作料買齊,想來這丫頭也是在外跑累了。

  “狄丁還沒回來,你讓喜婆多炒點菜,留給他罷。”

  “知道了,謝謝少夫人。”桂花剛剛摔得太猛,腳疼得她眼淚都出來了,聽到蕭玉珠這麼一說,剎那破蹄而笑。

  狄丁這幾天天在外為大公子跑腿辦差事,回來後臉上的灰能洗黑一盆水,在外頭往往都是一頓幾個饅頭就解決了,他在外面人生地不熟的,喝口熱水都找不到人家要,桂花心疼得半死,每晚都要把自己的那份飯省下大半留下來,就圖著他多吃點補補。

  **

  蕭玉珠在正堂坐了一會,聽著內屋那響個不停的笑聲,直到身體裡的疲累消失了,她這才起身去內屋。

  他們的臥屋裡,她夫君脫了鞋,正坐在床上逗弄兒子,逗得長南咯咯大笑,他也是樂不可支,父子兩人的笑聲交岔到一塊,一個狂放一個輕脆,竟奇異地相似。

  “要用飯了?”狄禹祥帶著笑意看向她。

  “快了。”蕭玉珠微笑。

  “你過來陪我們坐會。”狄禹祥朝她招手。

  不等蕭玉珠完全走近,他一手攬著兒子,一手去抱蕭玉珠……

  蕭玉珠被他差點抱到床上,見他還要把她往上扯,她拍了下他的背,“大郎……”

  狄禹祥放開了她一點,在她嘴邊一吻,低笑著道,“竟不陪你夫君和兒子坐?蕭大小姐好大的架勢!”

  蕭玉珠哭笑不得,挪開點身子在床上坐下,不讓他把還穿著鞋子的她扯到床上。

  要是全由得了他來,怎生得了。

  長南見到母親,黑溜溜的眼睛直往她身上看,想要她抱他,蕭玉珠一抱過他,他咿咿呀呀地唱了起來,笑眯了眼睛,臉上有著說不出的滿足。

  “怎地這般愛笑?”狄禹祥捏著長南的小鼻子,見他還笑,不由刮了刮他的小鼻子。

  “大郎,”蕭玉珠搖頭,“會刮扁的,可不能這樣了。”

  “哈哈,”狄禹祥從後抱住她,看著長南理所當然地道,“他長得像我,他爹鼻子不扁,他以後也不會扁。”

  蕭玉珠笑歎了口氣。

  “說來,你真是什麼都會一點。”狄禹祥靠著她的妻,輕吻了下她的耳朵,漫不經心地道。

  “嗯。”蕭玉珠慢應了一聲。

  “你還會什麼?”

  “什麼都會一點。”蕭玉珠笑了,別過臉去看著他,眼睛溫柔地看著他。

  “珠珠……”狄禹祥叫了她一聲。

  蕭玉珠等了一會,沒等來他的下文,便朝他疑惑地偏了偏頭。

  “沒什麼。”狄禹祥本想問,她還有多少心思是他不懂的,但突然又覺得這話沒必要問,她聽話又乖巧,而他有得是時間去自己知道。

  看他乍然失笑,蕭玉珠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這時長南又呀呀跟她說起話來,她就沒再問下去了。

  **

  第二天那位聞大人來後,一直都是喜婆婆和桂花伺候,中間狄禹祥讓桂花叫了她出去給聞大人見禮,蕭玉珠出去跟人見了面,道了禮,說得幾句話,就回了後面。

  後來他們喝起了酒,桂花退到了後面抱小公子,逗小公子玩的時候,桂花問蕭玉珠道,“少夫人,為何你不與你那位大人多說幾句話,我聽那位大人已經是做官的了呢。”

  “婦道人家,豈能多言。”蕭玉珠拿著針縫著衣裳,淡淡地道。

  “哦。”桂花哦了一聲,又抱起了小公子在屋內轉圈圈,走得幾步,忍不住心中的話道,“我在外頭瞧著,京中的婦人也是可以跟男子說話的,我今兒個去買雕花酒的那個鋪子,還是個女老闆娘自己開的。”

  蕭玉珠“嗯”了一聲,“京城地界大,什麼事都有,不稀奇。”

  “那您……您,也是可以跟人說說話的嘛,這裡的人都這樣……”桂花吞吞吐吐地道。

  蕭玉珠微微一笑,手中的針線未停。

  見她不語,桂花失望地別過臉,不敢再說話了。

  她其實還是希望少夫人能多出去走走,這樣的話,她也可以多跟著去了,上次跟著她去買布料,少夫人就給她和丁郎打賞了一人好幾尺的布。

  可惜少夫人就是太聽話,大公子說什麼就是什麼,不許她出門,她一步門竟都不出。

  這日,那位聞大人喝得甚是痛快,廚房裡還多添了幾次菜,走的時候,蕭玉珠讓桂花把她從淮安帶的那幾味果脯包了,送給了那位聞大人。

  醉醺醺的聞大人懷裡揣著幾包南方小糖,東倒西歪地坐在馬上,讓小廝牽著回去了。

  過得幾日,聞大人讓家中小廝給狄禹祥送來了一封信,信中說國子監的那幾位老學儒要去春迎園賞花,問狄禹祥要不要一同去湊個熱鬧。

  狄禹祥沒料他主動提起的引薦來得這麼快,得信後,他揚了揚眉,提筆寫了一封信,先感謝了一番聞大人的相邀,又借了謙詞,問及了那天去的幾位學儒是哪幾位。

  聞仲言接到信後,看著信哈哈大笑,對著身邊的管家道,“如老師所言,此子前途不可限量啊。”

  遂後,他提筆疾揮,把那幾位去的學儒的祖籍,家世,派系,喜惡一一道盡,一封信下來,寫了二十張有餘,頗有幾分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意思。

  聞仲言寫罷,又回了如公的信,在信中提及狄禹祥原配妻子,只言道了一句:康公之外孫女,內慧沉斂,心思慎密,一如老師所斷。

  狄禹祥接到信後,看著信張卻是沉默了下來。

  晚上他許久都沒有睡著,半夜低頭輕問懷裡的人,“你睡著了沒有?”

  半睡半醒的蕭玉珠清醒了過來,在他懷裡輕搖了下頭。

  “如公對我有些過於盡心……”狄禹祥摸著她柔順的頭髮,沉吟了一下,“你知是為何嗎?”

  “我聽我娘說過,如公跟我外祖頗有幾分真交情。”所以那天,她才讓他帶了外祖的披氅去。

  “真交情?”

  “嗯,多的娘就沒跟我說了。”蕭玉珠說到這沉默了一下,爾後輕聲地問他,“如公盡心,不好嗎?”

  “現下看來是好的。”狄禹祥拍拍她的背。

  “你在擔憂什麼?”蕭玉珠直起了點身子,許是黑夜,有些她從不開口說的話就輕易出了口。

  “你還記得你二妹妹嗎?”

  “二妹妹?”蕭玉珠完全直起了身子,“與她何干?”

  “下月初一的賞花會,到時到場的幾位大人裡,其中一位是她的公爹。”

  “哦。”蕭玉珠趴回了身子,淡淡地道,“是麼。”

  聽她不甚在意,狄禹祥笑了笑,把他們身上的被子蓋緊後,又道,“上京之前,你三叔跟我說你二妹妹的夫君受右相舉薦,春後會上京任職。”

  “右相?”蕭玉珠聽得呆了呆,想起這朝庭當中的左相,那才是與她外祖真正的同門師兄弟,聽她爹說,外祖與左相是同一個先生念書念出來的同窗。

  “如公是左相的人?”蕭玉珠突然問。

  “如公不是,他向來不過問朝庭之事,但與禦史大人是同族。”

  “清派?”蕭玉珠睡意全無。

  “嗯。”

  他這一應,便把蕭玉珠帶得如他一樣,怎麼樣都睡不著了。

  左相與她外祖是同門,外祖與如公有交情,如公是清派御史大夫的族人,而公爹是歸屬清派一流……

  現下看來,如若二妹夫受右相舉茬進官,那就是二妹夫一家就是明顯的右派中人了,相對的,她家二叔也會被歸到右相門下去。

  簡直就是散亂得可以。

  “大郎……”他許久沒有出聲,蕭玉珠剎那也能體會他那雜亂的心思,“你意欲如何?”

  狄禹祥見她被他帶得糾結了起來,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背,“在未及第之前,我哪派都不會沾,這些事我自會想法子應對,告訴你,是想讓你心裡有個準備,我算算這時間,你二妹妹不日就要進京了。”

  他瞞到現在,眼下也是瞞不下去了,只能借著時機說出來,該她操心的,他就算隱著藏著,最後還得她操心。

  他可以管著她不見許多人,但卻沒法子,拒絕她娘家的妹妹與她見面。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19 09:30 PM

☆、50

  易國經過先皇文殤帝改制,從原尚書省下的六部分離出了樞密院和考課院,主管了國家軍事和文武選材,此舉減化了六部下兵部的權力,也讓原本主管科學的禮部權利分化,與考課院一同主持科舉。

  尚書省六部,自古以來定下的規矩就是由左相主管兵,戶,吏三部,右相主管禮,刑,工三部。

  先皇改制設樞密院與考課院,分離兵部與禮部權利,左右兩相一人各打了一大板,此後如若朝廷上兩派中人如有一事能說到一塊去,就是為著此事向陛下大聲嚷嚷,除此之外,別無同仇敵愾之時。

  左右兩相主統中書省政事堂,取旨下令,其下尚書奉而行之,但中間隔了一個封駁旨意的門下省,為禦史統管的門下省。

  朝中左右兩丞權利最大,但他們向來因政見不合一向水火不容,而清派之流的御史大夫原本只管參百官的本和說皇帝的不是,但自從文殤帝把門下省交給御史大夫之後,禦史從此把只管參百官的本和說皇帝的不是,變為全心全意找百官的不是,皇帝的不是自從就不太愛怎麼管了。

  門下省自此也變為了中書省的眼中盯,肉中刺。

  而現下狄禹祥的處境是其父狄增早已被列為清派中人,妻子外祖乃左相同門,現下,他的連襟呂良英與其家族為右相門下。

  四月初一賞花會回來後,狄禹祥告知蕭玉珠,說呂謙呂大人一家有請他們夫妻上門。

  她二妹妹的夫婿呂良英已帶她入京了。

  呂謙原為嶺南知州,現官拜尚書省禮部右侍郎,官從二品。

  二品大員請一介書生上門,又因有姻親,狄禹祥推之不得,回來後說完,見妻子臉色沒變,他先是沉默,後也釋然。

  他娶的,自然不是一般人家出來的女兒。

  去的那天一早,蕭玉珠早早起了床,狄禹祥靠在床上看她從屏風架子上拿過昨晚她放在其上的衣裳,他一直沒出聲,等她拿了過來,才問她道,“我叫狄丁去租輛馬車過來?”

  蕭玉珠知他本意是不租,她笑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不用了。”

  “我打聽過,呂府有點遠。”狄禹祥卻還在考慮,“租輛馬車也是不為過的。”

  “是不為過,但走著去更好。”蕭玉珠沒有說什麼大道理,只淡道,“咱們不打腫臉充胖子。”

  狄禹祥被她逗得笑了起來,摸著她的臉道,“咱們家還沒窮到連輛馬車都租不起。”

  “若是你再這樣不正經下去,總有一天會的。”蕭玉珠從自己的薄衫裡把他的手拔了出來,溫溫和和地道。

  狄禹祥輕咳了一聲,看著她把胸前的衣襟拉起,眼裡不由有些失望。

  “那,不租?”他問得甚是心不在蔫。

  “嗯。”見他眼睛越來越深沉,蕭玉珠乾脆別過身去,替自己先穿好了衣裳,再來穿他的。

  狄禹祥失望至極,最後仰頭看著房頂,不再看她,免得別持不住。

  “呂大人是禮部侍郎啊,不知良英兄會官拜幾何。”他看著房頂喃喃道。

  “有什麼就會是什麼。”蕭玉珠替他整好衣裳,細心地替他系著腰帶。

  “你二妹妹好似只晚了你一陣成婚罷?”

  “是。”

  “不知有孩子了沒有,你說,要不要把長南帶去?”

  “請咱們長南了沒有?”

  “……”

  “沒請就不帶。”蕭玉珠笑笑道,“下次請了再下次帶。”

  他們這等人家,孩子是最重要的,請大人總會順帶念一聲小孩,但如若沒提起,總是有些原因的。

  **

  如蕭玉珠先前所想,等她在呂府裡的涼亭裡再見到蕭玉嬋,她的二妹妹看起來還是一派冰清玉潔,並因衣著打扮得體,眉宇間多了幾許華貴清雅。

  兩姐妹見面沒有什麼熱絡,蕭玉嬋看到蕭玉珠的時候甚至並沒有起身,淡道了一句“姐姐”來了”,就轉眼看向了滿園開得豔麗的春花。

  見她冷淡,原本還想問她幾句體己話蕭玉珠也沉默了下來。

  蕭如嬋從娘家帶來的丫環紅薔給蕭玉珠端上了茶水,在蕭玉嬋耳邊輕輕叫了一聲,“小姐,是大小姐來了……”

  蕭玉嬋“嗯”了一聲,閉了閉眼,“知道了,你退下罷。”

  “是。”

  紅薔彎了彎腰,路過蕭玉珠的時候,她極其小聲地說了一句,“二小姐的身子這幾日有些不好。”

  她來不及多說,就此越過了蕭玉珠,走向了亭下,叫了下面的那幾個丫環跟著她走。

  “二妹妹,”蕭玉珠這才仔細看蕭玉嬋,因她先前只看到了她身上通身的華貴,並沒有多看她的臉,這時看得兩眼,才看出了她的蒼白,這種情況如若不知情尚好,知情了,怎麼說也是自家姐妹,她對她再冷淡,她身為大姐這關心的話也還是得說兩句,於是蕭玉珠試探地問了一句,“是不是身子不爽利?可是著了風寒?”

  “無礙,我坐會就好。”蕭玉嬋別過臉,這才看了她一眼。

  見到她身上的布裳,頭上簡單的銀釵,她嘴角一翹,“聽說你夫君中了舉人了?”

  “嗯。”蕭玉珠微笑著點了頭,黑亮的眼底有光。

  “好事。”蕭玉嬋淡淡地道。

  蕭玉珠又笑了一下,“是啊,挺好的,沒想到,我們姐妹還能在京城裡相聚,這麼久沒見,你這段時日可好?”

  蕭玉嬋往下卻沒有話說了。

  往日在蕭府,她們還是有幾句可聊的,哪怕只中嘴上的虛應幾句,但現下見蕭玉嬋連話都像是懶得說一句,蕭玉珠的心便沉了下來。

  到底,她還是有些擔心,她這二妹妹哪怕有點清高,不是什麼人都看得上,但這等場合姐妹中的幾句話她還是會說的,現下她反常,總歸是有原因。

  “哪兒不舒服,跟大姐說說?”蕭玉珠靠近了她,苦笑著道,“剛沒瞧出來,現下看看,你怕是瘦了不少罷?你本就身子不大好,可不能再瘦下去了。”

  她說得甚是溫柔,可蕭玉嬋聽後把臉別到了另一邊。

  看著她明顯的排斥,蕭玉珠微愣了一下,到底還是沒湊上去討沒趣了。

  兩姐妹在蕭府也不是感情多好的人,平日說話玩耍,都是隔著些距離,蕭玉嬋也是心高氣傲之人,但她許久不見往日那熟悉之人,尤其這個還是個堂姐,算得上很親的親人了,她聽著這難得的溫言紅了眼,也自等著眼睛裡的淚水慢慢掉乾,才別過臉來,與蕭玉珠漠然道,“沒什麼,這幾日胃口有乏。”

  “那你多注意些。”蕭玉珠半天得了這一句話,笑容也還是沒變。

  蕭玉嬋“嗯”了一聲,自此後,就再也不說話了。

  蕭玉珠又開了句口,沒得到回話,只能一通幹坐著,直等到婆子來喊。

  這一坐有近一個多時辰,蕭玉珠被婆子領著在側門看到了狄禹祥的時候,也不由松了一口氣。

  她進呂府這麼久,就見了領路的婆子和幾個丫環,主人家的內眷一個也沒見,二妹妹還冷冷淡淡,她這一頭霧水得很。

  她先前還想著,往日連瞧都懶得瞧她一眼,甚至厭惡她作派的二妹妹可能還要在她這裡討點威風去,要笑著刺她幾句,或者是看在大郎已是舉人的份上,還會拉攏她著她點,哪想她所猜的一個也沒成行,反倒讓她看了小半天的冰美人。

  “二妹妹與我坐了半天,好像有點不太愛搭理我。”出門走了一陣,低著頭跟在狄禹祥身邊的蕭玉珠輕聲道。

  “嗯,我這也是呂家的五老爺招待我喝了茶,呂大人後頭來的,跟我說了幾句話就被下人說有事喊走了。”狄禹祥淡然道。

  “這是叫我們過去……”蕭玉珠完全不知呂家此舉是何意了。

  “可能是呂家今日出了事。”狄禹祥笑了笑,低頭道,“莫管了,你可有什麼要買的?”

  “有一些。”蕭玉珠遲疑了一下,道。

  “趁時辰尚早,一同去罷。”

  “好。”

  兩人一同去買了些蕭玉珠要的東西,又租了牛車回去,到家後,狄禹祥見她還是一臉若有所思,不由道,“好了,你就別多想了,我去探探,看看他們家出的是什麼事。”

  “確定是出事了?”蕭玉珠從桂花手中抱過送過來的長南,看向他。

  “能不是出事,”說到這,狄禹祥嘴角淡淡一扯,“我過長廊的時候,聽到了有人在大聲嚷著要休妻,不知要休的是誰。”

  “休妻?”蕭玉珠抱著長南的手一緊,瞪大了美目,“休的是誰?”

  呂府居然出了這麼大的事?這休妻的話是誰說的?

  “不知。”狄禹祥扶了她去太師椅坐下,這才掀袍在另一邊坐下,“不過聽著聲音年紀很輕,我聽說呂大人家三個兒子都娶了親,年紀都差不多,所以還真是不知是其中哪一個。”

  “你沒見著人?”

  “被管家請走了。”

  “唉。”蕭玉珠想起見到的二妹妹的情景,歎著氣搖了下頭,想說句什麼,卻無從說起。

  這事暫且擱下,狄禹祥這幾天出去見了幾個人,但到底呂謙進京上任不到三個月,一家搬入京城不久,外人對這家人所知不多,他差錢差人打聽,也沒打聽出什麼來。

  這天,蕭玉珠正扶著長南在地上走路的時候,家中突然來了一人,昔日蕭府的丫環,也就是蕭玉嬋的丫環紅薔突然尋到了她這處,一進來見著她就跪下大哭,道,“大小姐,我們小姐在京中只有你一個親人了,你快去救救她罷,她快被大公子打死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19 09:30 PM

☆、51

  狄禹祥帶了狄丁出去,紅薔的哭聲惹來了在廚房裡忙的喜婆婆和桂花,桂花走到近處才看清人,看清之後訝異道,“這位紅薔姐姐你怎地來了?”

  蕭玉珠看了桂花一眼,關於二妹妹的丫環怎麼找到她這來了,心裡也有了個大概的數。

  丫環大哭不止,蕭玉珠沒先說話,紅薔覺得不太對勁地抬起頭,哭聲也止了一些。

  “什麼情況?起來仔細說說罷。”蕭玉珠不慍不火地道。

  紅薔沒想她這麼冷靜,跪在地上突然想起,她求的是誰。

  是那個在府裡永遠都不會動怒,做人做事總留著三分餘地的大小姐。

  她的那三分餘地,不僅能留給自己人,就是仇人,她也留著,所以就算她出嫁的時候老太君什麼都沒給她,出嫁那日,她依舊規規矩矩,恭恭敬敬地跪頭拜禮。

  所以,她能為了二小姐得罪呂大人一家?紅薔茫然了起來。

  “大小姐……”紅薔臉上掉著淚,失神地叫了她一聲。

  “起來罷,桂花,找個凳子讓紅薔坐坐。”如紅薔所認為的那樣,蕭玉珠並沒有因她的話而覺得激動,她把長南交給了喜婆婆,示意她帶著長南到正堂去玩。

  自打從她夫君那聽到休妻之事後,她想過那人最好不是二妹妹,她與二妹妹雖然從不交好,但也沒交惡,而她已成親,要在夫家過一輩子,所以從這方面來說不管她是嫁的誰,這方面她只盼著她好,但如若是,她也想過,她身為其在京的堂姐,她要如何自處。

  把事情分清好壞輕重,這是她打小的習慣,以前在蕭府,心裡念著的除了父親和兄長,也就奶娘母女兩人能讓她動動心思了,現在,她有丈夫,有兒子,她當然還是不喜戳人痛處,但也斷然不會為了別人為難自己的人。

  “大小姐,求你救救二小姐,我給你磕頭了!”蕭玉珠的不慍不火讓紅薔感到絕望,她大力地往地上“咚咚咚”地磕起了頭,不得幾個,頭上已滲出了血。

  蕭玉珠歎著氣搖了頭。

  就如以前府裡人看不起她的四平八穩一樣,她也對她們總是感情使然,於事無補的衝動頗覺無奈。

  現下什麼情況紅薔一字不說,如果她確是幫不上什麼忙,丫環磕破了頭回去,讓二妹妹認為她冷血無情一點忙不幫,姐妹間隙更大,又能得什麼好?

  “紅薔,你要我怎麼救?”她不起,蕭玉珠拿過院子裡茶桌邊上的蒲凳坐下,問已停下磕頭的丫環。

  血糊了紅薔一臉,她抬起頭來,臉再度茫然。

  是啊,怎麼救?大小姐不是什麼有身份的人……

  “您想想法子罷,呂家要休妻,大小姐,大公子要休了我們二小姐啊……”紅薔遲緩了一下,又哭了起來,淚水混著血跡,剎是可怕。

  “桂花,去堂屋裡看著小公子,莫要讓他出來。”怕她的臉嚇著孩子,蕭玉珠偏頭淡然吩咐了丫環一聲。

  桂花已被紅薔帶著血水的臉嚇得捂了嘴,聽了話,頭都不敢回地往堂屋走去。

  這紅薔姐姐也太嚇人了。

  “除了您,我也沒別的辦法可想了。”紅薔趴伏在地上,絕望地悲泣了起來。

  她哭聲太悲太大,尤如魅吟,家裡還有著孩子,蕭玉珠原本還想聽她說是怎麼聽的七分耐性陡然全無。

  “你嚇著我的孩兒了,”她低了腰,扶著紅薔的肩,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的眼,嘴裡聲音卻甚是溫和,“你嚇著我的孩兒了!”

  她的聲音是暖的,眼睛卻冰冷至極,紅薔冷不丁地打了冷顫,竟忘了哭。

  “莫哭了。”蕭玉珠鬆開她的肩,笑了笑。

  這一次,紅薔不敢放肆了。

  “休妻之言從何而來?”紅薔不說,她只得問。

  “是……是……”紅薔結巴了兩下,然後垮了肩膀,閉嘴不語了。

  二小姐是不會喜她把原因說出去的,若是知道她說給了大小姐聽,會打爛她的嘴。

  不能說?求人連個原因都不說,她要怎麼幫?

  蕭玉珠搖了搖頭,不再多嘴,只道,“既然你來了,知道二妹妹出事,明日我會叫我夫君去呂府一趟,你現是時呂府之人,趁天未黑,就且歸府罷。”

  “大小姐……”紅薔滿懷期盼而來,現下聽到大小姐這話,她就像全身都掉在了冰茬子裡。

  “回罷。”蕭玉珠朝她頷了下首,又微微抬起了頭,下了逐令。

  紅薔傻怔了一下,這時才明顯地發現,這裡不是以往的蕭府,也不是她呆著的呂府,這個地方,是大小姐的,而現在大小姐不允許她呆在她的家裡。

  紅薔第一次在蕭大小姐面前很明顯地感覺到自己是個奴婢,她再是受老太君的重用,再受二小姐的喜歡,其實她的身份還是沒有改變,主子就是主子,不會因她得了誰的歡心,就高看她一眼。

  紅薔低著頭默默地走了。

  蕭玉珠多看她一眼都沒有,她重坐在了凳子想事,察覺到有人靠近的時候,她開了口,“用水把地上潑乾淨。”

  靠近她的桂花道了聲“是”,去井裡打水。

  到了晚上,後知後覺的桂花突然想起,她前些日子跟少夫人進呂府的時候,她跟那個對她特別和善親切的紅薔姐姐說過大公子少夫人一家住哪裡的事。

  **

  第二天,狄禹祥走了一趟呂府,他在門外站了近半來個時辰,才被呂府的家人迎了進去,然後在呂府裡坐了一個來時辰,除了奴僕什麼人也沒見到,就此回了家來。

  蕭玉珠問到他什麼人也沒見到,她笑了笑,當下輕描淡寫地道,“這事也不是我們能管得了的,但即知情,我書寫一信給老太君和二叔報個信罷。”

  “我過幾天再上府一趟。”這麼大的事,她畢竟是蕭府出來的大小姐,狄禹祥知道她是關心的,想著還是去上一趟,再問問的好。

  哪怕問不出什麼來,也算是他為她盡了心了。

  “你不去了,你也不會再去。”蕭玉珠這次沒領他的情,笑笑道,“你就算只是個舉人,但也是……”

  說到這她頓了一下,強隱去了本要脫口而出的但也是她心頭肉的話,接著淡道,“你無須去坐那冷凳子。”

  她是不會讓他受難堪的,頭一次還好,因不知情勢,知道了還要他去受那冷眼,那就枉她喜歡他了。

  狄禹祥聽得怔了一怔,好久才伸出手去,把她抱在了懷裡。

  “心疼我?”他又說了他經常與她說的這話。

  蕭玉珠微微一笑,跟以往一樣,笑而不語。

  肉麻話,她不如他那般說得出口,但對他好,護著敬著他的事,她總歸是做得出來的。

  蕭玉珠當晚寫了信,花了銀錢把信送到了驛驢,又因是加急的信,又多添了一兩銀。

  二兩銀送一封信,蕭玉珠花的時候還自嘲了一下自己的大方,但這銀子還是需花的,哪怕她什麼忙都幫不上,但紅薔的話不假,她是二妹妹在京中唯一的親人,哪怕所作有限,于情於理,都不能完全置身事外。

  該心疼的要心疼,該做的也要做。

  這廂狄禹祥想了想,又花了些銀子,差人去辦了事,許是有錢能使鬼催磨,沒什麼消息透出的呂府也透露了出了一些事出來。

  原來,是蕭玉嬋把呂良英小妾生的兒子扔到池子裡溺死了。

  蕭玉珠一聽到這事,驚愣得半晌無話。

  “說現在人已經關起來了,聽小七說,呂良英想休妻,但呂大人好像未有此意。”狄禹祥是著小七的打聽的事,聽完後也是想了半陣,才想這事還是告知她的好。

  但到底還是不想她聽這血腥的事,他只說了個大概,沒說蕭玉嬋把孩子扔到池子裡的時候,拿尖釵叉了孩子十幾下,連眼睛也沒放過。

  可饒是他未詳說,蕭玉珠也還是被蕭玉嬋弒童的事給驚得一天都沒回過神來,晚上狄禹祥拍著她的背安撫她睡的時候,想了一天的蕭玉珠疲憊地道,“二妹妹為何要殺小妾生的兒子?她是嫡母,小妾的兒子也是她的兒子,哪怕不是她生的,斷然也沒有殺他的道理,二妹妹固然是傲氣之人,但也不至於分不清這其中的輕重。”

  她不信依蕭玉嬋的聰明,她會做下這等蠢事。

  “應是有內情罷。”狄禹祥沉吟了一下道,說實在的,對於呂府的事,他知道他想知道的就夠了,再探究下去對他無用,他是不在意她二妹妹是為何要殺小妾之子的內情的,他只要知道這事于呂蕭兩家的影響就好。

  “你莫擔心了,呂家不會在這個當口休她,你忘了呂良英要被舉薦進官之事?這時候莫說休妻,就是她殺童之事,也會瞞得死死的。”狄禹祥自知道呂府要休的是蕭玉嬋之後,就知道呂府這妻現下是休不成的,他花錢打聽這麼多,一是因著妻子那些藏起來的擔憂,二也是想對呂家的情況心中有個數,怎麼說他們是隔著一層的姻親,呂家又是大員,在京城牽一髮而動全身的局勢裡,他得做到先知先覺。

  但到了能先知先覺,且也能稍稍寬慰下她這步就好,多的知道了也沒用,他也確是不關心。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19 09:31 PM

☆、52

  狄禹祥指明了話,蕭玉珠也想也是如此,這算來是醜事,家醜不可外揚,尤其呂家舉家進京做官不久,這等落人口舌的事傳出去了,于呂家名聲有礙,更於官途有礙。

  更多的蕭玉珠也做不了,她令喜婆婆燉了雞湯,讓桂花送到呂府去,教她說她上前見著二妹妹身體不好,家中沒別的什麼好送的,就送點補湯去。

  “怎麼說,你知道了?”教完,蕭玉珠問桂花。

  桂花紅了臉,道,“奴婢知道了,奴婢只說該說的,有人要是問起事,旁的一概不知。”

  “知道了就好。”蕭玉珠安撫地拍了下她的肩,讓她提了食盒去送補湯。

  說來,她此舉也是有些不妥的,二妹妹領不領情還不一定,但心存結善緣做事才是做人的長久之計。

  桂花是上午去的,午時回了家來,提去的食盒又重提了回來。

  她去了呂府央了門人通報,但過了許久也沒人傳話讓她進去,她站了半天,想著要回來帶小公子,就又央了門人再通報一聲,為著能早些回來,她還使了銅子,這次守門人帶來了話,說他們大少夫人身子不適,什麼人都不見。

  桂花便提了食盒回來了。

  如此,蕭玉珠也沒再提起這事了。

  這眼下,狄禹祥又再早出晚歸,五月長南已有九個月了,孩兒特別好動,最喜有人抱著他到處轉動,夫君不在家,蕭玉珠便全心照顧起了長南。

  等到六月,天氣開始炎熱起來後,蕭玉珠突然收到了蕭府的來信,蕭老太君在信中說甚是想她,于本月起程來看望她這個蕭家長孫女,順帶回溫北主家祭祖。

  蕭玉珠看過信後,溫婉的臉上頓時笑意全無。

  當天晚上夫君回來後,她在外屋給狄禹祥看了蕭老太君的信,狄禹祥看過後,揚了揚眉,“蕭太老君甚是掛心你?”

  蕭玉珠輕笑了一聲,嘴角微翹,一臉說不出的譏俏。

  “應是來看你二妹妹的。”狄禹祥把他們兩人的心中所想說了出來。

  “不知要住哪,”蕭玉珠磨起了桌上的墨,外屋本是擱置主人家物什和女主人跟人說話的地方,但他們地方小,外屋就當成了大郎的書房,“我寫信問一問。”

  眼下,他們的銀錢不多了,她手中的那半銀錢,也因修屋置辦東西花去了大半,剩下的也就夠一年所用。

  而狄軾他們剛賃好鋪子不久,鋪面剛剛開,錢都在貨上,哪有什麼余銀,蕭玉珠怕他們能吃得不好,都是隔三差五讓喜婆送頓肉過去。

  他們家這個時候招待不起蕭老太君來看她。

  蕭玉珠在信中寫得直白,說家中是賃來的住所,狹小不成行,老太君來看她,她甚是高興,就使了當年她打發她的金鐲子,給她賃一處好住處。

  “她應是已起程,這信不好送。”狄禹祥看過她寫好的信,吐了口氣,“淮南來京城的船半月一次,按今天收到信的時間算來,她現下應是走了一小半的路了。”

  蕭玉珠就把信紙揉成了一團,嘴裡“嗯”了一聲,一臉思索。

  她白天想寫信告知,比親口說要留情面一些,就是蕭老太君大怒,她也是看不到,但若是見面說了,就有些撕破臉了。

  蕭玉珠沒想跟娘家撕破臉,她父親還是蕭府長子,她下落不明的兄長還是蕭家長孫,這是她父親兄長的蕭家,她不會去做有損於他們的事,去當面觸怒蕭老太君,讓老太君在她頭上落下一個不尊不孝的名聲。

  所以這事,她最終怕是還得忍了。

  蕭老太君打著看她的旗號來了,他們只得好吃好喝地招待她,眼下看來連警醒她一句過猶不及都不行了。

  薑還是老的辣,老太君怕也是算好了這一切。

  人都在路上了,她還能說個不字不成。

  “二妹妹為何溺死她夫君小妾的兒子?”事過兩月後,因老太君的信,本不打算再過問蕭玉嬋事的蕭玉珠向狄禹祥問起了此事。

  她總得明白老太君打著來看她的旗號來京中,到底是為的何事。

  狄禹祥看向她,慢慢把她手中緊揉的紙拿了出來,撫平了她緊繃的手。

  她在忍,忍得白淨玉手上的青筋突起。

  狄禹祥把她的手放到嘴邊親了親。

  “大郎,你知道嗎?”見他不說話,蕭玉珠又問。

  她猜他是知道的,哪怕之前說的時候不知道內情,現下他應該是知道了的,他這些時日還曾跟呂良英去喝過酒。

  大郎現在跟呂良英還頗有幾分交情。

  當然,他現在還熟識了不少淮安在京的書生學子,他跟誰都說得上話,跟誰都打得了交道,但與人相觸,喝酒飲茶哪樁都需銀錢,也就是因此,現在家中窘迫,年後也不知店鋪那邊有沒有起色,她每日在家坐著看著安逸,但身上的壓力卻是自嫁出以來最大的。

  半個家,就擔在她身上。

  但願老太君借著她的名來,可別再像往日那樣面子上都過不去。

  “……”狄禹祥沉吟不語。

  “大郎。”蕭玉珠再叫了他一聲。

  “我聽說那生子的小妾是呂良英奶娘的女兒……”狄禹祥見她臉是冷的,停了話,叫了她一聲,“珠珠,笑笑……”

  蕭玉珠朝他勉強一笑。

  狄禹祥見她不快,無聲地在心裡歎了口氣,乾脆伸把她抱到膝上抱著,才接道,“他們也是坐船入的京,那時你妹妹也有了身子,只不過那小妾大她兩月。”

  蕭玉珠沉默不語。

  狄禹祥低頭看她,見她眉眼冷峻,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麼,他邊看著她的臉邊說,“呂良英甚是喜愛那個小妾,那小妾是與他青梅竹馬長大的奶娘之女,便是在船上也一直睡在她的房裡,她生產之日那天,你二妹妹正好身子不好,找了呂家隨行帶的產婆在診脈,但後被呂良英拉去接生去了,淩晨孩子生下之時,但同日你妹妹也滑了胎。”

  蕭玉珠一聽二妹妹的孩子沒了,眼眶濕了。

  “這是什麼人家……”她咬了牙,閉了閉眼,真是不知說什麼才好了。

  “嗯,”狄禹祥低頭吻了吻她的眼角,“聽說滑胎後,在船上也沒怎麼補,你妹妹怕是以後很難有子了。”

  很難有子?蕭玉珠一聽,身子軟在了他的懷裡,眼裡全是淚。

  在呂家那樣的人家,不得夫君疼愛便罷,連兒子都不能有的話,這一生怕是艱難得很了。

  “來罷,來罷……”到底是自家姐妹,蕭玉珠也顧不上老太君借著她的名頭來的事了,這等事,娘家有人出頭總歸是好事。

  先前因老太君借她名頭時的不悅便也消失殆盡了……

  這等事,她吃點虧就吃點虧罷,而二妹妹那,是她的一生。

  “可就算是老太君來了,能管得了多少用?”蕭玉珠抓緊了她夫君的手。

  見她改生氣為擔憂,已經毫不在意蕭家那老太君的偏心了,狄禹祥憐愛地看了她一眼,她重情識大局,這當然是好,只希望到時那蕭家人來,能對她好一些。

  “你沒看信中所說,蕭老太君要回溫北一趟。”狄禹祥親親她的頭髮,“你自管接待了她就好,到時呂家的事怎麼辦,就是蕭家的事了。”

  蕭家女兒嫁進了二品大員的家中,而溺子之事也算不得全是蕭事嬋的錯,反倒是呂家寵妾滅妻敗壞了名頭,這事如若是蕭家出面,在禦史與左右兩相權力相當的當今朝廷,官員名聲甚是重要,蕭家實則能從呂家討得不少便宜去。

  這事要中蕭家發了狠,發力奏呂家一本,呂家到時就會吃不了兜著走。

  而呂家為了能攏住蕭家,自是得讓蕭家滿意。

  蕭三叔蕭運達,看來是起複有望了,他女兒都幫他。

  見妻子還沒領會過來,以為老太君來單是為府中嫁出去的孫女兒撐力的,狄禹祥到底還是不忍心先指出來,就讓她先這麼想著罷。

  **

  因蕭老太君要進京,借的又是來看她的名頭,蕭玉珠自是要負責她的衣食住行,這也是她先前對蕭老太君借她名頭感覺心火四起的原因,因著衣食住行無論哪一處,都是要花銀子的事,且老太君不是一般人家出來的老太太,若是招呼得差了,都不用她自己親自說什麼,下人都會把有關於老祖母千里迢迢來探她,她卻照顧不周的閒話傳出去,她若是與老太君親厚,她自忙上忙下不會有一句怨言,可她與老太君清份淡薄,蕭家也知狄家家境,她能送得要來的信來,卻隻字不提住處打點,憑的是什麼?憑的不過就是知道她性情,自不會在明面落下什麼錯。

  但她來是為著二妹妹好,蕭玉珠心再小,開解了自己幾句也就不再想這事,她也確是把老太君給她的兩個金鐲子賣了,就當是蕭家給她的,她還給了蕭家,也不再想要把這事說給蕭老太君聽,要與她私下絕了那點祖孫情,省了以後對她的算計,日後給狄家添麻煩。

  為著二妹妹,她這心也得先放扒竊了。

  七月,長南能下地走得幾步路了,蕭老太君人一行人也下了船,狄禹祥那天帶了蕭玉珠去接人,他們雇了兩輛馬車等著,以為這車輛足夠了,可哪想,到了船頭接人的時候,兩輛馬車萬萬不夠,這一次,不僅是蕭老太君來了,蕭二嬸也來了,還有蕭家未嫁出的四小姐蕭玉芬也來了,隨行的還有是三位貌美的庶小姐。

  庶小姐都帶出來,還專挑那長得最好的!

  蕭玉珠只一眼,心就全冷了。

  老太君這一趟,怕是不只給二妹妹撐腰來那麼簡單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19 09:31 PM

☆、53

  “晚生見過老太君。”

  “玉珠見過老太君。”

  狄禹祥與蕭老太君見禮,蕭玉珠緊隨其後福了道禮,接下來見過蕭二嬸,剩下蕭玉芬這些妹妹們來與他們見了禮,狄禹祥就去雇馬車去了。

  “不知二嬸和妹妹也來,就只備了兩輛馬車,還請老祖宗莫怪。”蕭玉珠微笑朝蕭老太君道。

  “不知者不怪。”被蕭二嬸扶著的蕭老太君笑眯眯地道。

  “老祖宗還是請先上馬車罷。”蕭玉珠看向馬車道。

  “勞你有心了。”

  蕭老太君慈祥地拍了下走在身邊的蕭玉珠的手。

  蕭玉珠沒去扶她,淺淺一笑,對她的話福了一禮,“您這是哪的話,玉珠應該的。”

  “這麼多年,你還是一點也沒變。”蕭老太君感歎道,“還是跟以前那樣貼心,真是我的好孫女。”

  話是好的,但老太君的眼睛一直勾著她,說的與她心裡想的完全不一樣,再是口是心非不過。

  蕭玉珠知道,老太君可是最不喜她這溫吞的模樣了,在蕭府時的時候她除了請安,也不去老太君身邊礙眼,不爭不搶,唯唯喏喏才平平安安過了那麼多年,也沒給老太君什麼機會說出一句不是來。

  只是,來了京中,老太君還跟她擺在府中話中有話的譜,蕭玉珠略動了動嘴角,低頭似笑非笑。

  等迎了一行人進了屋子,入了坐,也叫請來的婆子看好茶,蕭玉珠就把她給老太君賃的一進一出的四合院說了個周詳。

  地方不大,但前身的主人家以前是個五品京官,後去了地方為官,這屋子就空了下來。

  “你說,這屋子半年幾許銀?”等蕭玉珠說到賃這屋子的銀兩,蕭老太君笑眯了眼,說了句話。

  “五十兩。”

  “這在我們淮安,都能買下一處小宅,夠普通百姓家一家五六品住了。”蕭二嬸笑著插了句話,“玉珠可真是個有孝心的孩子,對祖母是再好不過了。”

  蕭老太君瞥了她一眼,蕭玉珠低頭笑而不語。

  “柳三……”蕭老太君突然喊了聲身邊的貼心婆子。

  柳婆婆“諾”了一聲。

  “先前讓你備的,給大小姐罷。”

  “是。”

  柳婆婆暫且退下,爾後拿出了一個錦盒,送到了蕭玉珠的眼前。

  “老祖宗……”蕭玉珠抬起眼,看向蕭老太君。

  “好孩子,拿著罷,該你得的。”蕭老太君朝她的方向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線,慈愛無比。

  “多謝祖母。”蕭玉珠抿嘴想了想,偏頭向蕭老太君一笑,半句推託也沒說。

  “是,該你得的,你就拿著罷。”見她連句客氣話也沒說,蕭二嬸眼睛一彎,笑容也深了。

  她往蕭老太君看去,婆媳倆眼睛在空中交岔,各自冰冷地錯過。

  “狄家小郎呢?怎地這一路沒見他人影了?”蕭老太君這時開了口,問起了自進了這四合院就沒見過的孫女婿。

  “剛家人帶了口信來,大郎說家中來的都是內眷,還有未說親的妹妹們,就讓我多用心伺候您,他無事就不再過來了。”

  “哦?”蕭老太君笑容滿面,“是個知禮的。”

  “老祖宗過譽了。”

  “玉珠姐姐,”一直未開口坐在下首的蕭玉芬突然說了話,她偏著頭天真無邪地看著蕭玉珠,“我聽說你生了孩兒了,以前在府中沒帶你來瞧過,怎地這次也不帶來給老祖宗瞧瞧,你可知道,老祖宗可念著她的曾外孫呢,您說是不是,老祖宗?”

  蕭玉芬笑嘻嘻地朝蕭老太君瞧去。

  “可不就是,玉珠,回頭把我的小曾外步帶來給我這個老太婆來瞧瞧罷。”蕭老太君一臉的笑容可拘。

  蕭玉珠自是應了是,一席話後,又送了蕭老太君入了房歇息,又找了蕭老太君身邊的婆子丫環,把這院子裡的事說了個清楚。

  那廂,狄禹祥差人把這邊缺的被子枕頭送了過來,蕭玉珠先前只多備了一份,沒想多來了這麼多人。

  好在,只得她一句話,她那大郎自是飛快替她備妥。

  這晚,蕭玉珠叫請來的婆子做了一桌洗塵宴,這晚就住在了這處,隔日,她把長南帶了過來,長南性情好,見誰都愛笑,倒也在各處討得了不少禮物。

  這一次,就是蕭玉芬,也備了一個銀鎖給長南。

  她在這邊呆了三日後,蕭老太君終於開了口,說起了蕭玉嬋的事,說蕭玉珠跟蕭玉嬋親,又同是在京的姐妹,她們來了京中也沒提前跟親家打聲招呼,就讓蕭玉珠先去呂府替她跟呂府的夫人問個好。

  現在呂府當家的,是呂謙的嫡妻原氏,嫡長子呂良英的親生母親。

  蕭老太君一提起這事,蕭玉珠淡然回了話,“玉珠曾去過呂府一次,那次倒沒見過呂夫人,這知這次能不能見著。”

  “就說我來京了,想讓你替我問個好,你看可行?”聽了蕭玉珠的話,蕭二嬸接了話。

  “玉珠自當為老祖宗和二嬸跑這一趟。”蕭玉珠也沒想推遲,只是醜話先說在前頭,她不一定能見得著人。

  呂府能對大郎高看一眼,無非是看在如公引薦,而她外祖與左相有同門之誼的份上,也未必真把他們夫妻兩人看在眼裡,若不然,不會三番五次給他們冷臉。

  不過,蕭老太君畢竟是淮安蕭家的老太君,這次,蕭二嬸也上了京,所以這次蕭玉珠去呂府求見的時候,呂原氏見了她,跟蕭玉珠說了話問清了住的地方後,笑著說明日就去上門拜訪。

  蕭玉珠這傳話的事算是做到了,但這次進了呂府雖然總算見到了呂家的主母,但蕭玉嬋卻是沒見到了。

  第二日,呂原氏果然帶著禮品上門來了。

  說話的時候,蕭二嬸支了蕭玉珠出去,跟蕭玉珠聊到她家中的夫君無人照顧之事,蕭二嬸一臉心疼蕭玉珠,“難為你為我們這麼費心,都耽誤你在夫家持家的事了,家中都沒人照顧,長南在家也不知那個啞婆子照顧得他好不?”

  這話蕭玉珠要是聽不懂也是個傻的,蕭二嬸說的這話再明白不過,她被利用完了,自然就得被打發回去,不能礙她們的眼了。

  她心裡發笑,也如了蕭家一行人的願,讓蕭二嬸替她向老祖宗告個罪,就回去抱兒子去了。

  自此蕭玉珠自早上過來請趟安,就不再管蕭家這一行人的事了,蕭家的人這幾天也熟了京中的路,哪處是作甚的也摸了個門兒清,也用不著問蕭玉珠的話了。

  過得幾天,蕭玉珠再來請安,就聽老太君說她二妹妹在呂家也沒個作伴的,她打小身子不好,她們擔心得她要緊,這次來,也是要送個妹妹來給她作伴的。

  蕭玉珠在碼頭剛見著人的時候,已經心中有數了,得知他們把二房的庶女蕭音娘要送進呂府後,她連笑都裝不出來了。

  這蕭音娘,怕是送去給蕭玉嬋生孩子去的了。

  蕭玉珠的心冷得不能再冷。

  原來她以為的老太君替二妹妹撐底氣,是這麼個撐法,讓兩姐妹共侍一夫。

  填進一個孫女兒不算,還要再填進去一個。

  **

  等蕭玉珠聽呂府請蕭家一家登門做客,蕭老太君與呂原氏相談甚歡後,蕭玉珠再傻,也是知道了兩家已經化干戈為玉帛了。

  蕭玉嬋坐在呂原氏的身邊,就像一尊沒有生氣的玉女像,眼底都像是空的。

  她坐在那,可蕭呂兩家的人都像是沒有看到一樣,說說笑笑熱鬧得很。

  只有蕭玉嬋的母親眼睛在看到女兒後,臉上的笑容才不自然地僵那麼一下。

  自呂府回後來,蕭老太君說要去溫北,而蕭二嬸要回益縣。

  “你叔父一個人在益縣,我也不放心,京中離溫北不遠,把老太君送到京中我也放心了,這就回去,免得你叔父無人照顧。”這天蕭玉珠來後,蕭二嬸跟蕭玉珠說了這話。

  蕭二嬸臉色有點蒼白,眼睛有些紅腫,蕭玉珠不知她私下是不是為她的親生女兒哭過。

  可哭了又有什麼用?哪怕現在蕭玉嬋在呂家過得生不如死,她們也沒想過救她出來……

  這就是二妹妹的好母親。

  蕭老太君冷眼看著蕭二嬸說了這話,借讓她去準備行李之事支使了其出去,遂後,她對蕭玉珠道,“說來有一事還要跟你商量下……”

  “老祖宗請說。”

  “你四妹妹也是到了談婚論嫁之齡了,先前……”蕭老太君說到這,朝蕭玉珠看了一眼。

  先前?先前說給二郎之事?

  蕭玉珠朝蕭老太君微笑。

  蕭老太君點到為止,繼而接著歎道,“你四妹妹先前在淮安婚事不順,許是淮安跟她的命場不合,算命先生也說你四妹妹是遠嫁之命,方位呈北,我想著這趟我來正是正北,想來京中有學之士甚多,也有那家境與我們蕭家相當的,也許能讓她說到一門好姻緣也說不定,你說呢,玉珠?”

  先是暗指蕭玉芬的婚事不順與她有關,現下又把話推到她身上來,蕭玉珠只能當老太太已經老糊塗了,什麼事都要往她身上推。

  “許是罷。”蕭玉珠淡淡一笑。

  見她含糊,蕭老太君笑了笑,“你是當姐姐的,又住在京中,想來也能顧及著自家妹子一點。”

  蕭玉珠哭笑不得,“老祖宗,您也知曉我家中情況的,我能幫上四妹妹什麼?”

  “沒讓你幫上什麼,”蕭老太君淡淡地道,“只是我這次要前去主家祭老祖宗,不日就回,我這把老骨頭來回奔波就算了,就不帶你這些妹妹們去了,這段時日,你就幫我看著點,尤其你四妹妹,我聽親家那邊說,你夫君認識不少才俊,我聽說連聞大學士都對孫女婿讚賞有加,我可聽說了,聞學士的麼子與你四妹妹年歲相當,且還未訂親。”

  說來說去,主意打到她家大郎身上了。

  蕭玉珠前面還想著,這蕭家的情面她是一定要顧著的,這老人家的臉面,就是不為著自己,她也得為著父親護著點,可話至如此,蕭玉珠也真是退無可退了。

  “老祖宗,不瞞您說,您頭一天來打賞我的兩百兩銀,這些日子全花在您和妹妹們的出行和新添的衣物上了,您來之前賃這屋子,為著孝敬您,我是賣了當初您打發給我當嫁妝的那兩個金鐲子,對您,玉珠自認是已盡心盡力,您何必再把妹妹的事推到我身上來?我家夫郎不過小小一個舉人,大人們給臉與他說句話是他的福氣,可他又哪來的本事去跟大人們提事?您這不是讓我們為難嗎?這事,呂大人一家豈不是更能幫得上忙?”

  老太太不要臉,蕭玉珠也只得把話挑明瞭些事,可就算如此,她這話還是給老太君留了餘地,只要老太君讓一步,還是能皆大歡喜。

  自知道老太太是來京中送人後,蕭玉珠已經想過,有些事不是她想當然耳,到時候要是沒辦法,老祖宗不給她臉,她也只能再選了那下下之策。

  蕭玉珠此話一出,蕭老太君臉上的笑也沒了。

  她冷冷地看著蕭玉珠,“這點小忙你都不幫?你可是想清楚了?”

  “孫女兒有什麼可想不清楚的?”

  “呵,”蕭老太君輕笑了一聲,“玉珠啊,我還當你是個明白人,眼睛看得遠的,可現今看來,也不過爾爾。”

  蕭玉珠維持臉上笑容不變。

  “你當你婆家人為何疼著你寵著你?”蕭老太君斂上的笑,那素日慈和的眉眼之間盡是迫人的戾氣,“如若你不是我蕭家的大小姐,你要是沒有我蕭府這個娘家,你看你是什麼!蠢貨!”

  蕭老太君自認說得字字能誅人的心,但看到蕭玉珠坐在下首,兀自微笑不語,淡定從容,頓時無名怒火大起,她氣得胸脯起鼓,拍著胸緩了好一會,咬著牙從牙關裡擠著如毒刀子捅人一樣狠的話,“我倒要看看,沒有娘家,你到時有什麼好下場,到時讓你哭都沒地哭去!”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19 09:32 PM

☆、54

  說罷,蕭老太君猛咳不止,這時那外面站著的柳婆子扭著肥寬的身體敏捷地跑了進來,口氣驚慌,“老太君,您這是怎地了?誰氣著您了?”

  真被氣著的蕭玉珠聽了這話,嘴邊笑意加深,就在柳婆子大叫著丫環去請大夫的話落音後,蕭玉珠站了起來。

  “老祖宗,您自有事,那玉珠就回家去了。”

  說罷,蕭玉珠就往外走。

  “站住!”蕭老太君大喝了一聲,那氣勢完全看不出剛才的虛弱。

  喝罷,她拿起柳婆子手中的茶杯,發力朝蕭玉珠砸來。

  “我砸死你個不要臉的蠢貨!你就跟你那娘一樣愚蠢,低賤!”

  那發狠的聲音在廳堂響起,隨之而來的是茶杯落地的聲音——蕭玉珠在回頭那看,很迅速地避開了身子,沒讓杯子砸到身上。

  “啪啦”聲響了一地。

  “老太君,”蕭玉珠眼睛從杯子移到蕭老太君的臉上,眼睛亮得嚇人,“你剛說什麼?”

  蕭老太君失口喊了話出來,見蕭玉珠那亮得嚇人眼睛直盯著她,她不禁後腦勺一涼,但久居上位的權威讓她下意識挺直了腰,冷笑出聲,“你耳聾聽不到我說的?”

  蕭玉珠“哦”了一聲,她的臉上一丁點的笑意出找不到了,那原本水汪汪的桃花眼裡,現在全是一片寒光。

  “你說我娘什麼……”蕭玉珠朝蕭老太君走近,蕭老太君的背在這刻一直往後靠。

  “大小姐……”柳三突然開了口要說話。

  但只一句,她就被蕭玉珠的寒如嚴冬的眼睛盯住了。

  柳三被駭得下意識不敢說話,但老而成精,她知道這時候不能讓眼前這人殺了自己的威風,於是板了臉用特別大的聲音大道,“你這是想幹什麼?你是想氣死老祖宗嗎?”

  她說著話,朝門外看去,這時在門邊探頭探腦的丫環全跑了進來,全圍在了蕭老太君的身邊。

  “老祖宗……”

  “老祖宗……”

  丫環們的聲音一聲大過一聲,她們驚詫地朝已被她們認定為大逆不道的蕭玉珠看來。

  蕭玉珠身邊什麼人都沒有,桂花讓她留在家裡帶長南,她眼波一動,朝她們掃了一眼,還是往老太君身邊走。

  她一步一步走著,嘴裡哼著一串輕快的調子,哼到調子偏輕處,她突然止了嘴,看著蕭老太君道,“您還記得這怎麼唱嗎?”

  “攆她出去,攆她出去……”蕭老太君眼睛越瞪越大,眼珠子直鼓,突然驚叫了起來。

  蕭玉珠被緊忙來推揉她的丫環推了開去,有丫環打到了她的臉,蕭玉珠想也沒想,一巴掌狠狠抽了過去,空氣中發出了突兀的響聲。

  丫環們被她的狠勁嚇得停了手,蕭玉珠往後退了兩步,這一次,她沒再示弱了,她直直地看向蕭老太君,淡淡地道,“祖母,您信報應嗎?”

  “不信?”

  “您不信我娘在地底下看著您?”

  “您不信,我是信的,我昨晚還夢見了我娘,夢見她的時候跟我哼著這調子,她跟我說,這調子還是她生哥哥的時候您教她的呢,她一直感激您對她的‘好’,得空了,就來看看您……”蕭玉珠重重地咬住了那個“好”字,看著蕭老太冷的眼睛越來越冷,越來越冷……

  “瘋了,瘋了,你這個瘋婦,休得胡言,還不快快攆了她走。”蕭老太君突然回過了神,拿著拐仗直狂舞著往她這邊抽來。

  只是她一個太用力,身子帶著拐仗直往前撲,在眾人還在愣然蕭玉珠奇怪的表現的時候,她重力地摔倒在了地上。

  “老太君……”柳婆子高聲哀呼了起來,“老太君,你怎麼了了?我的老天爺,怎麼還不去請大夫,快快去請大夫……”

  “殺人了,殺人了……”又有老婆子跑進來,一看到倒在地上的蕭老太君,尖著嗓子大叫了起來。

  **

  狄禹祥收到妻子的信,匆匆趕到了蕭家住的地方。

  “你來了。”蕭玉珠一直站在門口,看到那騎馬而來的人,清冷的臉上總算有了點笑。

  她沒想他來得這麼快,一個時辰前,她才使了三個銅子叫街邊的人去家中傳信,家裡離這不近,騎馬也得半來個時辰,想來他是得了信就快馬加鞭過來的。

  “馬是管王守衛家借的?”她走到他身邊,看著他翻身下了馬,一直冰冷的心乍然溫暖和了些起來。

  狄禹祥看著她蒼白得毫無血色的臉,伸手就去摸她的手,果不其然,她的手是冷的。

  她氣到極點,忍到極點的時候,身子就是冷的。

  “怎地了?”他把馬栓在了門邊的大樹上,把她的兩手都握在了手中,“出什麼事了?”

  “一點小事。”蕭玉珠輕描淡寫,眼睛往大門看去,見那死死盯著她的兩個婆子這時因他的到來躲到了門後,她冷冰冰地一笑,重又調轉到了狄禹祥身上,“老太君摔倒了,看樣子摔得不輕,大夫剛進去不久。”

  “怎麼摔倒了?”狄禹祥摸著她的手皺了眉,“不成,你身子是冷的,得加件衣裳,進屋去罷。”

  “沒事,過一會就會沒事。”因他的急切,蕭玉珠終於笑開了臉。

  她人是笑的,但眼睛裡浮出了淚光,裡面有著無法掩飾的悲傷。

  狄禹祥從沒見過這樣的她,他的妻子自一嫁進來,對他所展露的全是溫暖平和的笑容,就算是生氣,她都是隱而不露的。

  可她現在,就好像全身都在哭。

  “珠珠……”狄禹祥皺了眉,聲音裡全是不解,“哪不舒服?“

  “大郎,”蕭玉珠長吸了一口氣,她覺得她再不跟人說說話,她就快要撐不下去了,她胸口就像被壓著一塊巨大的石頭,每一次呼吸都像是被巨石壓了一次,重複了又再重複,她拉著他站在了大樹靠牆的裡側,讓樹身擋了他們的身子,竭力平靜地笑著道,“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小時候很聰明?”

  狄禹祥搖了頭,摸了摸她冰冷的臉,“沒有說過,你從不跟我說你在蕭府的事,更何況是你的小時候。”

  “我小時候真的很聰明……”蕭玉珠合上他撫在她臉上的手掌,也許是他從沒有讓她失望過,也許她這一刻真的需要眼前她喜愛的人聽她說說話,“我五歲的時候,就能背百首童謠了,你說我聰不聰明?”

  “聰明。”狄禹祥看著她淚水越來越多的眼,他的心也似被她的淚水堵住了一般窒悶,但他知道這時候不是逼問她發生了什麼的時候,她想說,他自順著她的話往下講,“然後呢?”

  “我記性很好……”蕭玉珠抬頭眨了眨眼,“我記得自打小的很多事,誰說過什麼,做過什麼,誰對我好,誰對我壞,我從來都不會忘掉。”

  “嗯,這個我知道,”狄禹祥笑著低頭,擦去她眼邊的淚,“所以我從不敢對你不好,從不敢對你說假話,就怕你記著了,以後不對我好。”

  蕭玉珠這下聽得快要哭出來了,她仰著頭,眼淚越流越大,聲音也越來越哽咽,“你知道我哥哥嗎?”

  “我知道,舅兄名知遠,字子高,那字還是當年你外祖康公取的。”這是他們成親兩年多來,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提起她少年時不告而別的兄長。

  “我小時候就是在他的背上長大的,他力大無比,背著我都能爬樹,夏天熱了,他給我打扇,小時候我性子倔,不喜歡他走路走在我前面,他要是超了我,我就會很生氣……”蕭玉珠這一次是真正的哭了出來,眼中的淚如雨下,“我生氣了,他就會蹲下來喊哥哥不對,妹妹罰我……”

  “打小我要什麼,他都給我,都給我……”蕭玉珠哽咽得連聲音都發不出了,她張著嘴無聲地幹嚎著。

  狄禹祥被她哭得連呼吸都滯住了,無視這是在光天化日的外面,他緊緊地抱住了她,輕聲地安撫她,“噓,珠珠,我的好珠珠,我知道了,我以後把舅兄找回來還給你,別哭了,啊,乖,別哭了……”

  “可是,有一年,哥哥就走了……”蕭玉珠緊緊地抓住他的背,竭力讓自己把話全說出來,“祖母罵爹爹沒用,罵外祖和舅舅一家死得好,罵我娘是個低賤的女人,說我註定跟我娘一樣低賤又愚蠢,嫁不到好丈夫,哥哥自那一天后,他就走了,他連一句告別的話都沒有說,留下一封信就走了……”

  “後來,我們怎麼找他都找不到,娘死了,爹也就跟死了一樣,幾年後連吃東西都吃不出鹹淡來,他以為我不知道,可是,我怎麼能不知道?有什麼是瞞得過我的,還有哥哥,我的哥哥,自那天後就不見了,我連好好恨……”蕭玉珠說著,說著,閉著眼睛軟倒在了狄禹祥的懷裡,最後一句話淹沒在了她的嘴裡。

  在足以把她溺斃的悲傷裡,她昏死了過去。

  狄禹祥緊緊地抱著她,慢慢地跪下了地,把剛剛在他懷中劇烈顫抖的小妻子扶在了懷裡,輕輕地抱了她起來……

  他眼睛腥紅一片,赤疼得很,他抱著他嬌瘦的小妻子站在蕭家人住的大門口,那平日溫和的臉色變得冷酷了起來,他站在那裡,就像一柄出了鞘的沾血寒劍,渾身都是殺氣。

  那躲在門後看著他們的婆子,只一眼,就不敢再探出頭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19 09:33 PM

☆、55

  蕭玉珠清醒過來後,第一眼看到的人是狄禹祥。

  她左右看了一眼,發現自己還在她給蕭府賃的住處,躺的是前幾天她睡在這處的床。

  “好點了?”

  蕭玉珠怔怔地看著他溫和的臉,良久後,她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

  “夫君,我失態了。”她道。

  狄禹祥也笑了笑,摸著她冰冷蒼白的臉,“找了大夫看了,說你要好生歇幾天。”

  “知道了。”

  看著她又恢復了乖順,狄禹祥心想這樣也好,如要他再看一次她那般模樣,他可能就真會不顧一切衝動殺人了。

  他不語,蕭玉珠抬眼看得他兩眼,把他的手捧著放到心口,她閉眼緩了緩,道,“老太君怎麼樣了?有人來報沒有?”

  “沒死。”狄禹祥淡淡地道,“還活得好好的。”

  蕭玉珠朝他看去,察覺出了他口氣中的冷硬……

  她苦笑了起來,這才發現她是哭訴過了,逃過了那陣快要把她溺斃的絕望,但卻把自己的事轉嫁到自己夫君身上去了。

  前有蕭二叔之事,現下添上她的——想必他對蕭府更沒什麼好想法了。

  “我去看看她。”蕭玉珠起身。

  “你歇著,我去走一趟,等會帶你回家。”

  “我去罷。”蕭玉珠一直沒回,也是要在這裡跟老太君私下有個了斷。

  請人叫他過來,也是想有個依靠,有人能帶她回家。

  “大郎,我去罷,我跟老太君還有些要說……”見他目光銳利地看著她,蕭玉珠沒有回避他的眼神,“說完了,你就帶我回家,好不好?”

  他們現在不能跟蕭府絕裂,于他於她都不行,哪怕他們都有那個本事讓老太君占不到一點便宜去,但最終結果還是兩敗俱傷,且會因為他們比蕭家勢薄,又是小輩的身份,最後受到的反噬可能要比蕭家還要重。

  他來京城是帶著全族的希望而來的,萬不可衝動壞事。

  “讓我親眼看著你受欺負?”狄禹祥揚了下眉,嘴角冷冷地翹起,“我還不至於讓你受這份委屈,你躺著罷,我去去就來……”

  “大郎……”蕭玉珠飛快扯住了他的袖子,看著他道,“我的法子不是我受委屈,你就讓我去罷,老太君很快就會帶人離開京城的,相信我。”

  狄禹祥停下了起身的身勢,那深遂看不到底的黑眼在蕭玉珠臉上審視著……

  最終,他重坐回了她身邊,手指摸上她淺粉的嘴唇,“我不知道你心裡到底有多少想法,我不急,總有一天我能全弄明白,但有一點你必須給我記清楚了,我是你丈夫,是你終生的依靠,有些事我暫時讓你受著委屈,但這不表示,我能真的見得了別人欺負你,知道嗎?”

  “知道。”蕭玉珠挪了挪身子,把他的手比她的嘴上又抓了下來。

  這不是在他們的家中,不是在他們的屋子裡,她實在有點不自在。

  她就勢扶著他的手坐了起來,起身穿了鞋,伸手去整理頭髮的時候,他伸過了手……

  蕭玉珠把抬起的手縮了下來,讓他以手代梳替她梳著發。

  他只要不起早去辦事,隔三差五總會替她梳梳發,現下已能替她梳幾個簡單的髮髻出來了。

  哪怕是再平常的日子,他還是會為她做一些她總想不到的事情,如若不是他只比她年長幾歲,她有時候都有錯覺他是在把她當小女兒疼,出門在外見著好的了總要帶回來給她,在家讀完書寫完信,就會到處找她,哪怕她在廚房忙著,他隔著門也要與她說幾句話才走。

  “也不知道長南在家念著爹娘了沒有?”想著他的好,蕭玉珠笑了起來,那些悲淒冰冷已全然在她身上消失,全換回成了平日的溫婉端莊。

  只是這時她笑起來,還是與平常不一樣,溫婉裡還透著幾許溫暖。

  “他想你得緊,來之前還差我去屋子裡尋你。”說到兒子,狄禹祥的眼也柔和了起來。

  “說完事,就趕緊回家罷。”

  “嗯。”狄禹祥拿好銀簪子替她定好發,又走到她前面替她別好鬢髮,“我送你過去,在門外等著你。”

  蕭玉珠猶豫地看著他。

  狄禹祥一動不動地回視著她……

  最終,蕭玉珠認了輸,笑著搖了下頭,再次順了他的意。

  **

  蕭玉珠進門後,蕭老太君閉著眼躺在床上,沒有睜開眼。

  她走到了床邊,柳三跟看毒蛇一樣地看了她一眼,一臉嫌棄。

  老主子心太黑,奴婢不像奴婢,蕭玉珠想就算二叔起複了又如何,這不過是讓他又有權勢把府裡美貌的丫環睡個遍,誰的臉色都不用看。

  府中的公子哥從來都是有樣學樣,不是眼高於頂,就是沉迷花柳,就連墨守陳規,那些堂弟們也無一人能做到。

  不過經過兩代,曾祖父在世那時的風光就已不見了。

  他們這次要脅了呂府起複,如大郎所說不過是與虎謀皮,以為送去美貌的庶女生兒子,就能保全兩家的關係,可是,呂家豈是這麼好要脅的,他比你勢大,你以脅迫之態出現在他面前,一等他在京中站穩了腳跟,不怕威脅了,他今日為你所忍的,必有一天會討回去。

  越大的家族,越不能容忍自下而上的要脅,他給你你想要的,那是他心甘情願給的,你伸手去要,那叫乞討,你強要,那是無仇都有三分仇。

  蕭府曾大旺過,在淮安幾代下來,哪怕風光不再,在淮南也還算得上高門,可在這早已沒有淮安蕭家有大官的京中,蕭家是誰,都已沒人記得了,老太太卻還記著以往的風光不放手,以為誰都要忌憚她幾分,給她三分臉。

  她不等呂府開口,就先行上門談條件,這點時間都等不起,得罪呂家而不自知,蕭家再這樣下去,過不了幾年,可能等不到這床上的老太太咽下最後一口氣,就要徹底落敗了。

  可這些,蕭玉珠是不會告訴她的,她能告訴老太太的,只是她從京中離開,以後最好別出現在她的眼前。

  “老太君,我想跟您說點事,你還記得‘您’當年與我外祖母替我爹娘指腹為婚的時候,我外祖母贈與您的蘭花玉佩嗎?”蕭玉珠輕輕地道。

  蕭老太君緩緩地睜開了眼,朝柳婆子揮了下手。

  柳三猶豫了一下,看了他們一眼,無聲地退了下去。

  “那老東西,還是說出來了?”蕭老太君的眼陰毒地眯起,“這不信守承諾的老鼻夫,死那麼早還是……”

  “您別這麼說,”蕭玉珠打斷了她的話,淡淡地道,“還是多想想您想瞞的事,如有一天被人知道後,您還能不能進蕭家祖墳。”

  “你……”

  “老太君,”見她又要大怒,蕭玉珠冷眼看著她,“你要是現在被我氣死了,我就更有法子讓你什麼都得不到,你信不信?”

  “就你……”蕭老太君荒謬地笑了起來,“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瘋子,你以為就憑你這張嘴胡口說幾句,就有人信你?”

  “是沒人信,不過,二叔明年就要起複了罷?不知是去哪上任?”蕭玉珠漫不經心地道,“這時候要是多點閒言碎語,說他親母不是……”

  “你敢!”蕭老太君在床上張牙舞爪了起來,說著就要來拍蕭玉珠的臉,臉孔猙獰,“你到底從哪知道的?”

  蕭玉珠站起身來躲過她的抓打,此時她退後了兩步,冷靜地看著蕭老太君,“老太君,帶著你打算賣的孫女兒離開這罷,記著以後有事別來找我,我外祖他們確是死了,但當年的人還沒死絕,您要是不在乎魚死網破,我也不怕隨您走一遭。”

  說罷,她頭也不回地走了。

  蕭老太君死盯著她的背影,那陡然猙獰起來的臉越發地難看……

  “沒死絕?”等看不到人了,她喃喃地道,“還有人沒死絕?是誰?到底是誰?”

  **

  盛夏的陽光下,他站在園子門口,背手向她看了過來……

  只一眼,蕭玉珠出門時的沉重就掃清了大半,她加快了步子,無視那些婆子丫環向她覷來的眼神,朝他走去。

  “回家了。”她還沒靠近,他就自自然然地朝她伸出了手。

  蕭玉珠不由微微一笑,把手遞給了他。

  剛出得這園門,就見到了蕭二嬸站在門口,一臉探究地看著他們。

  “侄女婿,玉珠啊……”蕭二嬸開了口,“老太君是不是醒了?”

  “玉珠出來的時候,是醒著的。”蕭玉珠淡淡在回了話。

  “哦,你們這是要回去?”蕭二嬸看著他們相握的手。

  “是,長南在家等著我們。”蕭玉珠淺淺一笑,笑容稍縱即逝。

  “可是,誰說了什麼不好聽的,吵嘴了?”見他們作勢要走,怕來不及,蕭二嬸忙試探地開了口。

  下人說是大小姐殺人了,可她沒聽說老太婆要拿她怎麼樣,所以,這中間定有什麼她不知道的事,讓那一向容不得人的老太婆拿這位大侄女沒辦法。

  她也是沒想到,這嫁出去堂侄女,不再像以前那樣裝假了,小白兔變成了有爪子的貓,可真生是了得。

  不像她女兒,讀了那麼多的詩識了那麼多的道理,最後卻成了只一心認死理的人,落了那麼個下場。

  “吵嘴?”蕭玉珠訝異,“何來的事?二嬸是從哪聽說的?”

  “許是小人亂開的口,”狄禹祥抬頭看了看天色,對蕭二嬸道,“二嬸,我看府中的下人愛嚼舌根得很,我剛在站園門口等珠珠回去,就那麼一會就聽了不少閒話了,有空你就跟老太君說說,治治這些奴婢們的嘴,省得外人聽去了,還道蕭府沒規沒矩,就是個奴婢也還能說主子們的不是,這天色也不早了,長南還在家等著我們,我們就不叨擾了,就此告辭。”

  說罷,他一拱手道禮,走了兩步回頭對著朝蕭二嬸福禮的蕭玉珠喝道,“還不快跟上?”

  蕭玉珠朝蕭二嬸歉意一笑,快步跟在了他的身後。

  見此,蕭二嬸也不好攔他們,等他們一走,她冷臉走進了園子,見到那柳婆子,見她板著臉對著她,蕭二嬸笑了,她高高地揚起了眉,譏俏地道,“這可真是好,蕭府下人端著主子架勢的名聲,可算是傳出去了,柳婆子,改日別忘了讓二老爺給您上塊匾,把你供進祠堂!”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19 09:33 PM

☆、56

  這時八月,蕭長南滿了周歲,抓周那天,他先是抓了書,爾後抓了算盤,其父狄禹祥對他妻子蕭氏道,“此子像你,也像我。”

  蕭玉珠當時心想著兒子還是別像了他,也別像了她才好。

  說來,要是像了他們的叔父那般懂事貼心,那才是再好不過。

  這邊蕭老太君說是要去溫北祭祖,但接連半月都沒有走的跡象。

  有一天,狄禹祥回來跟蕭玉珠說,蕭家的一個庶女蕭香娘被抬進了刑部一個韋姓主事的家中當妾。
  此刑部主事年逾五十,比蕭玉珠的父親蕭遠通還要年長幾歲。

  蕭家帶出來的三個庶女,送出了兩個,還剩一個蕭洛娘。

  蕭洛娘是姿色最漂亮的那個,也是在蕭府的時候,在庶女中與蕭玉珠最說得上話的那個,也是在他們那開離開蕭府的時候,出來與他們見了禮,跟蕭玉珠說了幾句話的那一位。

  蕭洛娘的眼睛是怎麼看狄禹祥的,心思幾何,蕭玉珠幾眼就看了個明白,心知肚明得很,想來懷春少女的心蕭府裡的那位老太君也看在眼裡,心裡也是有數,但蕭玉珠知道這事在她家這裡掀不起什麼風浪,因為老太君就算想膈應她,也萬不會把最漂亮的那一個送到她這裡來,只為出口惡氣。

  蕭洛娘能攀上比狄禹祥更有用的人。

  果不其然,半月後,蕭洛娘被送進了一位翰林院侍講學士,四品官員的家中當填房,這位翰林學士的原配已過世三年,說是見到蕭洛娘就驚為天人,當天就叫了媒人上府提親,不出半月就抬進了府中拜了天地。

  至於什麼驚為天人,個中之人都知道這是有人見色起了意,一個急著娶,一個急著嫁,兩方一拍即合,說出來就成美談了。

  狄禹祥跟蕭玉珠說出這番傳到他耳邊的話後還笑了好幾聲,見蕭玉珠白了他一眼,他才稍稍斂了笑。

  蕭老太君進京三月不到,已把三個庶女都送了出去,因蕭洛娘嫁得好,她志得意滿地帶著蕭玉芬要去溫北祭祖。

  臨走時,蕭玉芬來見了蕭玉珠,因蕭洛娘嫁得好,她說出來的話不乏酸意,說到後頭,怨怪起了蕭玉珠不疼她這個妹妹,連點忙都不幫。

  蕭玉珠笑著沒回話,任她說,也任她哭。

  蕭玉芬見哭都沒有用,臨走的時候,故作了玄虛,透露出了蕭洛娘對她的夫君狄禹祥有意的話。

  她說要走,但坐著不動,道,“先前與洛娘說知心話的時候,洛娘還說她覺著若不是姐姐是家中的嫡大小姐,想來……”

  等到蕭玉珠微笑看她,毫無追問之意,她一咬牙,乾脆挑明瞭話道,“洛娘那天見客都問及了大姐夫在外的清名,似是對大姐夫甚是傾心啊……”

  但無論她說得再怎麼明白,蕭玉珠還是那副紋風不動的微笑樣子,溫婉端莊地只回了雲淡風輕的一句,“是嗎?”

  蕭玉芬暗地咬疼了牙,見她不搭話,最後只得做了西子捧心狀,傷心不已地上了門外等著她的轎子。

  不過,蕭玉芬還是認為蕭玉珠裝得再淡定,她也不信這個如老祖宗所言的心機陰險的大姐不恨上蕭洛娘。

  如此,也算是稍稍減了她一點那前途無量的四品翰林沒看上她,卻看上那個低賤的庶女的心頭之恨。

  **

  蕭老太太帶人去溫北,走的那天蕭玉珠去送人,送到城外的時候,蕭老太太把蕭玉珠叫到了馬車前,有一搭沒一搭地跟蕭玉珠說了半會的話。

  叫說到站在烈陽底下的蕭玉珠後背都濕了,這位老太太才慢吞吞地下令讓馬車走路。

  臨走,老太太還是暗著教訓了蕭玉珠一頓。

  蕭玉珠是坐著家中借來的馬車來送人的,沒想臨了還有這麼一出,但也只得受了。

  馬車是狄丁在趕,桂花跟在了身邊,先前少夫人曬了一陣後,她本鼓起了勇氣要去跟老太太告罪,但狄丁攔了她。

  “別去,你去了也管不了用,只會讓少夫人站得時辰更長。”

  “可……”

  “等一會就好。”

  桂花當時聽狄丁這麼一說,以為這事只能是少夫人忍著,不過,等那老太君走後,少夫人上馬車的時候,狄丁跟少夫人說了一句,“小的剛算了算,前面此去溫北,按時辰和馬的走程算,蕭家一行人入夜只能歇著野外。”

  蕭玉珠“哦”了一聲,略挑了挑眉,心下也領意了過來。

  老太太跟她多耗了這大半個時辰,也就要少走大半個時辰的路,到時誤了打尖,歇在野外,少不得吃些苦頭。

  她這時還不知,她家那位大郎早料有此事,他又從來不像其父般剛正不阿,早已令了小七提前去在路上挖坑,等蕭家一行人走到那近不靠水,前後不見人家的地方,那扮作獵坑的大坑應也恰好挖好。

  蕭家這一去,少不得要受些罪。

  **

  蕭老太君人是走了,但也給蕭玉珠留了不少事。

  蕭洛娘是嫁著好人家了,但也因嫁得好,許是受寵,竟派了家中管家持了拜貼來,說她在京中人生地不熟的,在家孤單,往日在家中也與大姐姐交好,要請蕭玉珠這位大姐姐去府中看看她。

  送拜貼的管家來的時候,狄禹祥恰好在家,他看過拜貼,聽過管家的話後,客客氣氣地送了管家出門。

  關上門回了堂屋後,他臉上溫和的笑容變成了冷笑。

  “你不用去。”狄禹祥一揚手,把桌上的拜貼扔到屋外,對外揚聲道,“喜婆,當柴燒了。”

  “唔,唔。”抱著長南在外玩耍的喜婆婆在外粗粗地應了一聲,彎腰撿起了貼子。

  長南見到婆婆手裡有東西,張開嘴就要去咬……

  喜婆婆慌忙扯了,把洗得妥妥的小木棒塞到了小公子的嘴裡。

  小公子要長牙,見什麼都啃,見他咬著小木棒還要往貼子瞅,喜婆真是怕他鬧著要咬,當下就拿了貼子就進了廚房,塞進了還留著炭火的灶裡。

  “唔,唔,啊啊……”喜婆婆用著啞語跟小公子說這個吃不得,吃不得,長南也不知有沒有聽懂,咧開長了一點小牙冒的嘴,雙手歡喜地舞了起來。

  就是隔得有一點遠,蕭玉珠也能聽到兒子那歡喜的咿咿呀呀,她聞著聲微笑如花,失笑搖頭。

  見她只注意著聽兒子玩鬧的聲音,狄禹祥嘴邊也有了點笑。

  剛剛那林翰林家的管家說著他們夫人在家如何想念姐姐,連血燕都吃不下的話,她坐在首座一聲不響,庶妹比她過得都好,他當她再是怎麼寬心之人,心中還是有些不舒服的,但見著她此時此態,他心下也是松了口氣。

  狄禹祥松一口氣的聲音有些大,蕭玉珠聞聲轉過頭來,見他皺著眉,她心下好笑,故意道,“大郎後悔了?莫不是還要我去不成?”

  見妻子笑靨如花,笑得微彎的桃花眼中水波流動,只一下,她整個人就生動得像迎風搖曳的鮮花,狄禹祥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她,直等她朝他生惱地看來,他才收回了眼,輕咳了一聲,當剛才的失神沒發生,淡然自若道,“我剛在外頭跟林家那管家說了,家裡忙,長南也離不得你半刻,就不去上門叨擾了。”

  “嗯。”蕭玉珠輕頷了頷首,心想這事怕是還沒完。

  果然,過不了幾天,蕭洛娘又派來了人過來,這次不再是管家,而是一個怯生生的丫環過來,讓他們夫人著實想她這個大姐姐得緊,還有她的小侄兒,請大姐姐帶了她的小侄兒去看看她……

  蕭玉珠當下就想,這可真是不消停啊。

  這一次,她接了拜貼沒讓大郎拿去給喜婆當柴燒飯,隔日,她教了桂花說話,把拜貼送去了刑部韋主事家,轉給了蕭香娘,讓桂花替她說她家中繁忙,不便出門,洛娘在林府孤單,想尋姐妹說話,她脫不開身,就托音娘代她去與洛娘說說話。

  如若她對她這幾個庶妹妹的瞭解無誤,香娘還是會很樂意去攀林家這門親戚的,她給她遞了條竿子,香娘應是會順竿而上。

  桂花回來回的話,也如了蕭玉珠所料,蕭香娘果然願意得很,還托桂花代她與她請安道謝。

  這晚狄禹祥回來,用膳的時候聽了妻子今天在家所做的事,他著實小小驚訝了一下,問她,“看來,那管家的來的時候,你心裡已有了數?”

  “夫君是忘了我在哪裡長大的了?”蕭玉珠給他細細地挑了魚肉裡的刺,把魚肉放到他碗中,嘴邊有著那抹她慣常含著的淺笑。

  “你們,就是這樣過來的?”狄禹祥聽了,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姐妹多的人家,怕是都這樣罷……”蕭玉珠給他挑好魚肉,正要去夾自己要吃的青菜,卻見他把夾著的五花肉那邊肥肉咬了,把瘦肉送進了她的嘴裡,她忙張嘴含著,等吃下才接道,“說來,這也沒什麼不妥,洛娘做她想做的事,而如不如她的願,怎麼如她的願,就是我的事了。”

  勾心鬥角麼,其實不是什麼壞事,如若別人不出招,有些事她又怎麼能知道。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19 09:34 PM

☆、57

  這人一大,各自都有了小家,都有了自己的小心思要顧,是非難免少不了,蕭玉珠倒也不覺得這有什麼需要多想的,人都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拿蕭家與狄家相比,骨肉親情也都是有那親疏遠近,她實際也沒有自家人薄情之感,再則,翻看古史下來到前朝,史記數千年下來,記載的都是成王敗寇的事,換到女子的身上也一樣,只要人是活的就必然有心思,因此這世事紛爭斷然少不了,只有那贏的人才能笑到最後,塗寫後來事。

  所以,不管誰來,她只管有招拆招,於她,只要不做那最後敗北之人就好。

  “唉。”狄禹祥看著淡定的嬌妻,笑歎了口氣。

  日夜相處兩年有餘,他自認已摸清她性情大半,但臨了有事,還是會為她的反應吃驚。

  就是他所見女子極少,也知像他嬌妻這樣的,想必很少。

  蕭玉珠見他臉上有隱隱的笑意,還有一點驕傲之情,她看得他兩眼,了會了過來。

  她沉默了一下,想及有些事固然是他比她要知道得多,但有些事,她身為女子,還是要比他稍微多知道一點的。

  於是,她開了口,問他,“你是不是想我極為厲害?”

  “莫不是?”聽她過於沉著的口氣,狄禹祥挑了眉,臉上的笑淡了一點,一臉洗耳恭聽。

  “不是,”他是極願意聽她說話的,見他此舉,蕭玉珠嘴角不由自主地翹了翹,隨即她搖頭道,“這世上比我厲害的豈止是有,甚至很多,就如老太君前去的溫北主家,前幾年的時候主家那邊有位族老夫人來淮安散心,你當為何?是她承了家的庶子送過來的……”

  “庶子承了家?”

  “嗯,她獨子病逝,庶子承了家。”

  “後來呢?”狄禹祥想事情應沒有這麼簡單。

  “後來,一年後,她回了溫北,那庶子被五馬分屍。”

  “哦?”狄禹祥挑了眉。

  蕭玉珠說到這笑了笑,道,“此後過後,主家派了人過來接她,她回了溫北,主家那邊的消息也傳了過來,她從族人那邊挑人認了子,家還是她當罷。”

  “嗯,那比你還極為厲害的女子呢?”狄禹祥可沒聽出這位族老夫人極為厲害的事出來。

  見他還面露不服,蕭玉珠嘴角又忍不住往上翹了翹,對他時常出來的不正經真真是有些無可奈何了。

  她緩了緩,接道,“那夫人在淮安的時候,老太太令我陪她……”

  狄禹祥聽到這,臉色一冷,面露不屑,鼻子哼了哼,想來是那老太太見那族老夫人失勢看不起,又令了她這不得寵的長孫女去陪人,還成了她自個兒的面子。

  “大郎……”見他連筷子都擱下,只為冷哼一聲,蕭玉珠搖了頭。

  “你接著說,飯我等會再用。”狄禹祥也沒打算邊吃邊聽了,又去她手中拿了她的筷,“你也是,說完我們一起用。”

  蕭玉珠看了看桌上,怕菜冷了不好用,她也沒再耽擱時間,就道,“那位夫人與我還是說得上幾句知心話的,臨走的時候,她告訴我,她兒子雖沒有了,但還有兩個極為厲害的女兒……”

  “你是說,她的女兒比你厲害?”

  “嗯,厲害,”蕭玉珠毫不猶豫點頭,“只用了一年,兩個出嫁女,讓族長出面接了她們母親回去,奪家產辱家母的庶子五馬分屍,別的庶子自此再也不敢提承家產之事,你說厲不厲害?”

  “這事真是她們做的?”

  “是她們做的,”蕭玉珠說到這沉默了一下,才道,“其長女所嫁之夫現為刑部郎中,乃刑部溫北清吏司,次女所嫁之夫乃溫北邊境守城之將,是一路從小兵升為從四品的諸衛將軍。”

  狄禹祥也沉默了下來。

  “當年次女之夫升諸衛將軍,這位夫人出動了所有私銀,其姐舉其全家之財,扶持了其上去……”蕭玉珠說到這頓了一下,看著她夫君道,“她們姐妹感情很好。”

  蕭家也是有感情好的姐妹。

  她說這些,也是想告訴她的大郎,這世間女子也有女子的生存之道,她們是隱在她們的男人背後,但所作所為,未必會比站在明面的男人差。

  她們厲害起來,也能主宰一個家族的興亡。

  “是不是覺得,把人五馬分屍,這兩姐妹殘酷了點?”蕭玉珠見他不語,想了想又道。

  狄禹祥笑了一下,黑眸默然地看著她。

  “但如若那庶子沒把她們的母親送出溫北,想來他下場也不會那麼慘,”蕭玉珠淡淡地道,“那位夫人曾跟我說過,說人要逼迫別人的時候,若不能把人徹底斬草除根,那麼把人逼到絕境的時候,最好想想,是不是能承擔被人反噬的後果,而因為是報復,其後果總是要比他當年所做的要殘酷得多。”

  如果你不是本事大得連報應都不怕,做什麼都不要做絕了,做什麼事最好是想著留三分地,日後也好相見,也不至於沒有退路可退,這是那位夫人教給蕭玉珠的道理,這也是她哪怕恨極了蕭老太君,也不會真跟她完全撕破臉的原因。

  那位夫人用活生生的例子讓蕭玉珠把這個道理記在了心裡。

  “用飯罷,菜都涼了。”該說的都說了,蕭玉珠重執起了筷,給他夾菜。

  蕭家溫北的事,她所知的,這一段時日會一點一滴的都說給他聽,她自是知道他娶她,加上二叔和老太君的事,他對蕭家只有看法沒有想法,但溫北蕭家跟淮南蕭家不一樣,有些人有些事,他往後還是能用到的,而主家蕭家的有些人,也是他們真正得罪不起的。

  溫北蕭家數百年,在易國全國分出去了多支支族,淮南蕭家不過是其中的一支罷了。

  “你知道很多。”狄禹祥若有所思地道,她知道的比他以為的還要多得多,這是他先前沒全想到的。

  他父親為讓他娶到她,花了三年多的時間,多次都是拉下鐵面親口與蕭大人提親,易常執著,在家中,也是非要讓他娶她,在她婚事未定之前,逼得他母親謝絕了來提親的媒婆所提的任何親事,現在想來,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一個大家族中的女兒,哪怕只是其中一個分支,哪怕她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隻身在後宅,她的所見所聞,所見過的一些人,也要比一般女兒家多的多。

  “攤子大了,什麼人都有,也什麼事都有……”蕭玉珠示意他用飯,免得飯涼了,“你別小瞧女子,就是覺著不聰明的,也別小瞧,有時候,你以為她們做不到的事,她們若是下定了心,所做之事往往也能讓旁人大吃一驚。”

  “嗯。”狄禹祥抬起碗頓了一下,想了一下,應了聲。

  如她所說,確是不能小看,想來也確是如此。

  而往往有些小事,男人不在意,可女人若是在意了,往往也能把事情弄出個截然相反的結果。

  就像他一樣,他自認在蕭家他先前只對蕭二叔有芥蒂,可因她,他先是對蕭老太君非常不快,現在連那個在她面前耍威風的蕭洛娘也很是不悅。

  這女子,斷然是不能小覷啊。

  狄禹祥往嬌妻看去,見她低著柔顏用飯,誰又能知道,她嬌美溫順的臉下,有那麼大的心思。

  **

  蕭香娘找上蕭洛娘的事,可能讓是蕭洛娘想起來了,她不止有個她非要見的大姐,她還有個給老頭當妾的妹妹,想必是冷靜下來了,也沒再差人找蕭玉珠過去看她。

  她剛嫁進林家,僅一段時日就要起風波,蕭玉珠雖說請蕭香娘上門有擺脫蕭洛娘之意,但也含了點讓她這個嫁得好的妹妹看清一下形勢之意。

  夠聰明的,就知道該好好立好足,而不是仗著寵愛為所欲為,女子的好年華能有幾年?那林翰林能有多麼快地迎娶她,也有會有非常快的拋棄她之日。

  她從大郎說起此事的玩笑口氣裡也是聽出了,他們這些書生,都對此事抱著嬉笑之意,一場男人都當是風月韻事的風流事,哪怕有了迎娶之果,那林翰林還是個四品的翰林,但無論是他的同僚,還是他下面的書生,都當他為了美色昏了頭,娶了個庶女為妻。

  這事說起來是美談,但在京中學子學士的小圈子裡,不知多少注重門當戶對的正經書生心下對這個翰林起了不以為然之意,昔日對其身份的尊重之意要淡了幾分。

  來他們家喝酒的聞仲言,是此翰林的上峰,這林翰林在翰林院的桌子就擺在他的下面,可聞仲言與狄禹祥提起此人,對他這次下官的看法是其行為過於輕率。

  得了上峰的這種評語,往後前途怕是要比同僚不暢幾分罷?

  這種時候,蕭玉珠心想著她這個妹妹還是想著怎麼在自家立好足為重途。

  可惜,這也又再是她一次的想當然,十一月這月的初一,蕭洛娘竟親自帶著丫環跑到她家來了。

  而她此舉,觸了蕭玉珠的逆鱗。

  在狄家村的時候,她已答應過狄家村族長和眾老,在祖宗牌位前發過誓,身為往後主持狄家內務的狄家婦,進京立了門府後,她必按照狄家祖上的規矩,初一十五必上酒菜拜奉天地,供奉祖宗。

  這一天,她是什麼人都不見的,不出去做客更不會迎客進門,她住入此通子巷數月,此巷所有鄰居都知道她是極其重規矩之人,每月的初一十五必不會來她家打擾,就是這兩天哪天有事,也是要隔開這日子錯過這日再上門打擾。

  蕭洛娘不懂狄家規矩,個中內情,帶了一眾丫環不請自來,桂花開門的時候攔了人,不等她說幾句,就被蕭洛娘的丫環推了開去,蕭洛娘微笑著走入丫環僻開的路進了門,這時,在堂屋內虔心跪拜念經的蕭玉珠抬起了眼,望了身邊那有模有樣學著其父,兩隻小手握成一個小拳的兒子,她把好奇望向她的兒子從他半趴著的布蒲上抱起,站起來在他耳邊低語道,“等不到你爹回來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19 09:35 PM

☆、58

  蕭玉珠抱著長南出了門,冷眼看著那笑意吟吟而來的豔麗女子。

  “大姐姐……”蕭洛娘二步並作一步,歡喜地朝她跑來。

  蕭玉珠把長南抱給走過來的喜婆,回頭把門輕掩了一點,站在門口面無表情地看著雀躍向她走來的蕭洛娘。

  堂屋內,供桌上香爐裡的香鳧鳧往上升。

  “大姐姐……”登上臺階的蕭洛娘總算看清了站在門前的她的臉色,臉上露出訝異。

  她往後看了一看,知道怕是來得不巧,忙福了一福,“大姐姐,洛娘是不是打攪你了,”

  “下去說話罷。”蕭玉珠淡淡地開了口,示意她下堂屋的石階。

  蕭洛娘忙退了幾步,下了階台。

  她退一步,蕭玉珠就往前走一步。

  蕭洛娘下了地,見她的眼清冷地看著她,臉上無笑,她不由又往後退了一步。

  蕭玉珠再往前走了一步。

  “姐姐……”蕭洛娘從沒見過這樣的她,以前的大姐姐就是看著下人,也是親切溫和,她冷不丁覺得害怕了起來,叫了她一聲。

  蕭玉珠只冷冷地直視著她,那冰眼直接看進了她的眼底。

  蕭洛娘再往後退了一步。

  蕭玉珠又往前走了一步。

  這樣,一個一步一步往後,一個一步一步直往前走,直把蕭洛娘逼到了門口。

  而她帶來的丫環本要出聲,被跟著來的林府一個老婆子用厲眼止住了,先蕭洛娘一步退到了門邊。

  蕭洛娘再往後一步,腿肚子一個顫悠,這才回過神來,知道自己已退到了大門口。

  “姐姐是何意?”她心驚膽顫,一路想到的那些要在這人面前炫耀的話這時全死在了喉嚨裡,一句也說不出來。

  蕭玉珠沒跟她說話,手一揚,請她出門。

  “姐姐……”蕭洛娘驚叫了她一聲,聲音有些發尖。

  “夫人,出來罷。”林翰林的奶娘在門出了聲,見蕭洛娘還要說話,她迅速扯住了蕭洛娘的手臂,手大力一拉,把她拉出了門。

  看著她出了門,蕭玉珠邁出了半步,腳抵住了門檻,等蕭洛娘完全退出她家後,她說了自蕭洛娘闖進她家來的第一句話,但不是跟蕭洛娘說的,而是跟身邊緊跟著來的桂花說的,“以後但凡我狄家門府,謝絕林蕭洛娘上門。”

  “諾。”桂花自知此時不同往刻,低頭福了一個禮,等蕭玉珠朝她點了頭,她這才收了身勢。

  “狄夫人……”那林家奶娘開了口,手掌重重掩住了那還要說話的蕭洛娘,她發狠地朝那蕭洛娘死死地看了一眼,然後朝蕭玉珠這邊恭敬地道,“今日不請上門,是我林府的不是,改日我家老爺必親自登門道歉,還請狄夫人諒解。”

  蕭玉珠面無表情地看向她,看到那林家婆子恭敬地彎了腰,她臉色稍微好一點,朝她一額首,不再言語半句,也無視那朝她瞪大眼睛看來的蕭洛娘,兀自關了家中的門。

  “你好大的膽子!”門外,一等那林婆子放了她,蕭洛娘色厲內荏地喝道。

  “夫人若怪罪我,還是等回了府罷。”林婆子朝她福了道禮,為著自家老爺著想,她不等蕭洛娘再說話,四處打望了一下,見有人打開門往她這邊看來,她臉上忙掛了和善的笑,朝那家人走去。

  等打聽到了狄家的規矩回到林府後,當夜,林盛翼回府聽了蕭洛娘的話,臉色一變,讓人叫了林婆子來。

  蕭洛娘臉上不禁泛起了得意的笑。

  林盛翼臉色沉重,這次蕭洛娘笑得再漂亮,他也無心欣賞了,揮了袖叫她暫且退下。

  蕭洛娘臨走頓了一下,又假意道了一句,“說來林婆畢竟曾是奶過您的,算是半個長輩,妾身也甚是尊重她,雖說她對我有些不敬,但還請夫君看在往日她與您的情份上,切莫為難她的好。”

  林盛翼勉強地笑了笑,等林婆子進了門,向他說了狄家初一十五要敬天地拜祖宗的規矩後,他默然了一會,爾後長歎,“少不得要上門謝罪致歉一番。”

  那婆子本有些忐忑,聽他說了這話,心下也是大慰,知道他還沒糊塗到底,不禁淚濕滿襟。

  當朝今上以嚴德嚴法治國,去年禦史旁支的一個子弟醉酒誤闖了別人家的喪堂,被順天府府尹捉拿,仗斃兩百而亡。

  這一次他們夫人不請自去,誤闖人家的祭奉,雖說只是平常日子的祭奉,但在重規矩的易國,尤其在曾以百官面前明言過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的天子眼皮子底下,如若狄家人追究,這可不是可說情理的事,就連他們老爺的官途,也會受其影響。

  林盛翼看他奶娘喜極而泣,淚濕滿襟,那因豔容嬌軀發熱多時的腦子終是清醒了半分,扯著他奶娘的衣袖,半晌歎了口氣,道,“以後少不得您教她做人了,我父母雙亡,也就您這一個老家人還能為著我著想了。”

  林婆子聽了更是大哭,跪下道,“是老婆子的不是,沒先前攔了她出門。”

  林盛翼聽了啞然,自知是他的放縱,讓家裡誰也管不得洛娘,才出了這台禍事。

  **

  狄禹祥晚上回來,洗過雙手,親手上香,燒紙祭拜過祖先,撤下供桌,把供果放到放牌位的案台後,蕭玉珠才說了今日蕭洛娘的事。

  當是沒有看見她夫君乍然冷下來的臉,蕭玉珠依舊不緊不慢地道,“那林家婆子我看著像是個清醒人,如若一家人沒糊塗到底,改日怕是會登門送貼造訪。”

  狄禹祥沒吭聲,抱過桂花送來的長南,逗弄了兒子兩下。

  長南一天沒見到他,一見到他就咧開了嘴,張著長個了一個小白點牙的嘴,往他的臉上啃來……

  被兒子啃了一臉的口水,狄禹祥那冷臉這才好瞧了一點。

  “若是送了貼子來,我差人來叫你?”蕭玉珠道。

  狄禹祥搖頭,“無須,這兩天我會在家。”

  見她看他,應是在擔心是不是會誤了他外邊的事,他笑了笑,“那林大人如若還長著腦子,我看明日就會送貼子過來,我把外邊的事暫且推一推,沒什麼要緊的,回頭讓狄丁去替我告個罪就好。”

  “嗯。”蕭玉珠點了下頭,沒問他此事他打算如何處理。

  隔日,狄軾狄小七也從來狄丁那也知道了昨天府裡發生後,聽到蕭玉珠一字不語把人逼出府門才說出一句話的事,狄軾聽了嚴肅點頭,決定把此事寫信回去告知族裡,讓族長往族裡通布此事,狄小七聽了則是咋舌不已,看著他堂叔跳著腳大叫,“我就告訴過你,祥堂嬸是得罪不得的罷!你瞧瞧,你瞧瞧,叔,你說我敢不敢惹她?”

  “沒叫你惹,”見他跳上跳下像個毛猴子一樣沒規矩,狄軾一巴掌拍了過去,拍蔫了他,甚是嚴肅地道,“是叫你尊她敬她,族叔早告訴過你,她不是我們這幾輩人裡娶來的那種媳婦,她是娶來生振我狄家規矩家威的,懂不懂,渾小子?”

  說罷,又大力抽了他幾腦袋,直到狄小七抱著頭求饒道“知道了”,這才松了手。

  通過這事,狄小七越發覺得他這個堂嬸惹不得,狄軾卻覺這事僅僅只是一個開端,前面從他們出行前族長與族老對他與小七的叮囑,他還道只因她是狄家這幾輩裡嫁進來的人裡其娘家身份是最高的,現下看來,很多事怕是在後頭。

  他們僅來半年,禹祥堂弟就已帶他和小七把城門守衛的關係打通,碼頭那邊也有了熟路,運貨來的船隻更是不用說,其中一個船隊的主家就是禹鑫堂弟岳家的人,從淮南的貨源到走船,再到通城關,他們皆盤出了一條順線過來,省卻了中間環節的過多損耗,現在他們的布店與酒鋪已有盈利,不用再等來年開春才能等到好光景。

  他們狄家宗族增叔這一支,也真是了不得,如族公多年前為宗族卜的那支卦一樣,他們家是他們族裡這幾代出現的生門。

  **

  初二早上天本還陰沉的,但上午的時候太陽就出來了,見得是好天,風也不大,蕭玉珠就搬了椅子去院中做針線活,由得了大郎教長南走路。

  長南已能走上幾步,就是冬天穿得多,走路的時候就像個立不穩的棕子搖搖晃晃,看得一旁的蕭玉珠眼皮直跳,生怕他跌倒。

  長南不知其母對他的擔心,這天走著突然摔倒了也不哭,反倒呵呵直笑,直當這地也跟他鬧著玩。

  狄禹祥也是個初為人父的,年紀本也不大,兒子跌倒了也不扶,蹲在兒子身邊教唆他不可能做到的事,“長南長南,自個兒站起來,爹爹背你出去打酒喝。”

  聽得蕭玉珠在旁直搖頭,只是她夫君這種不正經的話她聽得耳邊都起厚繭了,便連那句說他的“休得胡言”也懶於出口了,任由他們父子胡鬧。

  這一家三口在院子裡曬著太陽,懶洋洋地各自做事玩鬧,但快到午時的時候,門突然被人敲響了。

  敲到三下的時候,桂花從廚房裡出來,看了那抱起了小公子的大公子一眼。

  “開罷,來的要是男客,讓他在門口等一會。”狄禹祥猜拜貼也該到了,抱著兒子坐到了妻子旁邊的椅子上,看著她繡著鞋面上的青竹。

  桂花打開門,來的確是男客,是林府來過一次的管家。

  桂花接了拜貼進來,狄禹祥打開一看,也沒叫那家人進來,只讓桂花回了話,“回了那家人,道我下午有空,在家候著林大人。”

  “是。”

  桂花前去回了話,說罷就掩上了虛掩著大半邊,沒有全打開的門。

  “倒也快。”門關上後,蕭玉珠的手扯過長長的青絲,穿過布面,縫了嚴緊一針,又加緊力道扯了扯,嘴裡淡淡地道。

  “呵。”狄禹祥輕笑了一聲,眉眼之間卻是冷的。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19 09:35 PM

☆、59

  用過午膳,蕭玉珠看父子倆在院子裡嬉戲了一番,就帶著長南回了臥屋,哄他午睡。

  午時,狄軾帶了狄小七過來,蕭玉珠留了他們的飯,吃過後,兩人去外面轉了一圈,又運了一車的柴火回來壘在牆面。

  等妻子帶著孩子進了屋,狄禹祥與剛把柴火壘好的狄軾說了話,“堂兄,你帶小七回去。”

  “這……”狄軾猶豫地看了他一眼。

  他們狄家現在在京中人單力薄,要是有點事,隔著距離,到時叫人過來也不能及時趕到,所以狄軾聽了狄丁說的話就趕了過來,原本也沒想幫上什麼大忙,但添把手還是可行的。

  知道那林府的人要來,可現在狄禹祥讓他們回去,狄軾有些猶豫不決。

  他都不敢說什麼,站一邊的狄小七還小他們一輩,更不敢說什麼了,見得他親堂叔嗑嗑巴巴在跟祥堂叔說著話,他摸到一邊,拿起柴刀專心專意地劈起了柴火。

  “禹祥,你看,要不我帶小七在家裡邊上轉轉,到時候要是有事,也好招呼一聲?”狄軾擦了擦手道。

  狄禹祥心知他是想幫忙,但這不是鄉下莊子裡出了事,雙方叫上各家氏族裡壯漢先打上一架再說,他笑著搖了頭,“無事,林大人是為官之人,是個講道理的。”

  狄軾嘿嘿一笑,“話是這麼說……”

  說歸這樣說,但有些事,拳頭可比嘴皮子管用多了。

  他咧嘴一笑,狄禹祥就知他在想什麼,他失笑著搖了下頭,與狄軾溫和道,“這是天子眼底下的京城,不興打架鬥毆之事,帶著小七回罷,看著店鋪,林家的事我會處理。”

  “得,”狄軾想了想,也知道他們這些書生辦事跟他們這些粗人不同,見狄禹祥又開了口,也知道他這在可能不好,還誤事,“知道了,有事你讓狄丁來店裡通報一下,我到時候騎馬過來。”

  “回去。”狄禹祥點了頭。

  狄軾回頭吆喝了狄小七一聲,狄禹祥送了他們到門口。

  送走兩人,狄禹祥坐在堂屋看了沒幾頁的書,就有人敲了門。

  狄丁上午回來後又出去送了一趟信回來就沒出去了,是他去開的門,一會他就來了堂屋報,“林府的林大人來了。”

  狄禹祥“嗯”了一聲,放下書,起身往院子走去,對候在正對面廚房那邊的喜婆和桂花淡道,“來客人了,先端兩盞清茶上來。”

  婆子丫環應了吩咐,背一轉,皆鑽進了廚房。

  林盛翼在門口見到了迎他的狄禹祥,他聽過狄禹祥的名,卻還沒真親眼見過他,只知他與南方來的書生交好,家中境況一般,他父親是清派之人,他時不時接擠住在廟裡的那幾個窮書生一些米糧衣物,還與他們稱兄道弟,在南方那群窮書生裡有點名聲,聽風聲說他還與他上峰有點因長者而起的交情,娶的是淮南蕭家府裡的嫡長孫女,與他林盛翼的妻子身出同門。

  這是林盛翼沒見人之前所知的,等真見到狄禹祥本人,見那五官俊美的青年身著素雅的青衫,嘴邊含著薄笑不緊不慢地走來,尤如從那仙山中剛剛出世踏進紅塵的玉面君子,他不由得眼一縮,心裡想及了那天見蕭家姑娘,隔著的屏風後那蕭四小姐隱約跟他提起的洛娘見過他的話,而洛娘,確也是親口跟他問過有沒有見過她這姐夫。

  林盛翼之前還當是洛娘為與他說起一些他感興趣的話,就提起了與他同是書生,且認識的人中還有他上峰的狄禹祥,可現在真看到本人,那些被埋在含糊意識裡的猜臆破土而出,從模糊變成了半清晰。

  “林大人……”在林盛翼往他打量之時,狄禹祥先行朝他拱了手。

  “呃,狄兄……”林盛翼遲疑了一下,喊了他為狄兄。

  “不敢當。”狄禹祥朝他拱拱手,沒開口讓他叫他的名,更沒說讓他叫他的字,寬袖一甩,請了他進門,“請。”

  “多謝。”林盛翼朝他拱了下手。

  狄禹祥微微一笑,迎了他往院中茶桌那邊走。

  林盛翼漫不經心地往那處堂屋一看,見果然如奶娘所說,堂面甚小,只擺得下兩張桌子。

  這處院子,一眼望去就見了底,這通子巷聽說是京中那種極低品的小芝麻官所住之地,看這狹窄的住處,倒也名符其實。

  “林大人,請。”狄禹祥請了他入座。

  “狄兄。”林盛翼拱了下手,剛坐下,婆子就送來了清茶,他接過揭開杯蓋,茶香溢出,他不由贊道了一聲,“好茶。”

  “林大人盛讚。”狄禹祥也坐在了蒲凳上,一入了冬,妻子就給凳面套上了厚厚的布墊,坐上鬆軟輕柔。

  這家中,除了聞仲言和另一位他意欲結拜的兄弟,還沒接待過別的外姓客人,林盛翼之妻在他狄家鬧上那麼一出,倒成了他的座上客了。

  “老爺……”這時,林家的管家讓下人把兩擔禮物已抬進了院中,對林盛翼躬身喊了一句,又朝狄禹祥打了個揖,“狄公子……”

  “狄兄,”林盛翼就此向狄禹祥拱了手,“明人面前不說暗話,想來你也是知道我是來為拙荊賠罪來的了。”

  “林大人有禮,”狄禹祥頷了下首,“請喝茶。”

  林盛翼見他不接話,只得先抿了一口茶,爾後抬頭看向他,“你看……”

  狄禹祥笑笑不語,轉頭朝堂屋正上面供奉的天地祖先看了一眼,回來正色與林盛翼道,“不瞞林大人說,如若只是拙內與貴夫人之間犯了口角之事,不必林大人親自上門,我自會派人上府與大人道一聲無礙,只是這辱及宗族規矩的事,區區萬萬不敢說這事無礙之話,還得回稟淮安主族,得了族長的親言才能與林兄回話。”

  “我聽家人說,狄夫人也是說了以後凡你狄家狄姓門府,不喜我夫人上門的話,不知這話是不是狄夫人所言?”林盛翼見他話說得這般重,不由挑了挑眉,他自也不是在官場白混的,一介舉人他還沒放在眼裡。

  “是拙內所言。”狄禹祥淡然頷首。

  “狄兄覺得此言,還不夠洛娘記心?”林盛翼面露不舍,“洛娘年紀小不懂事,不知規矩誤闖入門看望姐姐,狄兄可否看在烙娘與你夫人為同門姐妹,且對她真情實意的面上,原諒她年少不懂事的這一次?”

  林盛翼自認已拉下身份跟狄禹祥致歉,見狄禹祥這時朝得他看來,忙又補道,“我已令她閉門思過,等罰足了她日子,就令她上門過來與狄兄狄夫人道歉。”

  狄禹祥聽到這話,眉毛一揚,似笑非笑地翹起了嘴角……

  見他面略嘲諷,且不鬆口,林盛翼眉頭一皺,忍下了心頭的氣,道,“我今日來是誠心跟狄兄解決此事的,狄兄應也知曉了我的誠意,如若不喜洛娘登門,這一輩子,我就不讓她登狄家的門就是。”

  話至此,林盛翼已認為依他的身份而言,他與狄禹祥這番低聲下氣的話已夠給狄家臉面,哪想狄禹祥臉色淡然,分明就是沒把他的話聽進耳裡,臉不禁陰沉了下來。

  “狄兄的意思是?”林盛翼看著狄禹祥,見他不說話,就朝他拱手揚聲發了問,逼他表態。

  “林大人?永叔?何事?何不與老夫也說說,看我能不能給你拿個主意……”不知何時,聞仲言悄無聲息地走進了那不知何時打開的門,站在離他們僅十步之遠的門邊,看著他們笑意吟吟地發問。

  “大人……”林盛翼聽到聲音猛回頭,見到人忙不迭地站起身來拱身彎腰,“下官見過大人。”

  “林大人多禮了。”聞仲言客氣地朝他拱了拱手。

  “聞大人……”狄禹祥也起了身,朝聞仲言一拱手。

  對他,聞仲言自是親近了許多,叫著他的字就踏步而來,不等他請就擇席而坐,坐在了站著的狄禹祥身邊,“永叔啊,可有好些個日子你沒請我過來喝茶了。”

  狄禹祥淺笑,“確有一段時日了,大人忙,晚生不敢上門打擾相邀。”

  “我聽我夫人說,你那小娘子還送過幾次茶葉點心給她?”

  “區區小物,不成敬意,是玉珠對聞夫人的一點小心意。”狄禹祥微笑回之。

  “坐啊,你們都坐,坐著說話,好好的站著幹嘛?”見他們都站著,聞仲言招了手,讓他們都坐下。

  “永叔啊,”一等他們坐下,聞仲言開口跟狄禹祥熟絡地抱怨了起來,“你也叫你小娘子別只記得她嬸娘,也叫她給我這叔送點家裡的吃物,我看前次她熬的天麻雞就好得很吶,大夫說我這種有了年紀有風濕的人,吃這個專去風濕,你就讓她給我送次這個,別光只惦記著她嬸娘。”

  狄禹祥還真沒想他說出這話來,不管是真是假,當自點頭應道,“晚生記著了,改日就叫她做了著上門去。”

  “改日?”聞仲言撫須挑眉。

  “明日。”狄禹祥忙改口。

  聞仲言這才滿意地點了頭,轉頭朝林盛翼看去,見他大冷天的頭上冒了汗,不由奇道,“林大人,怎麼了?這天不熱啊?”

  林盛翼苦笑,自知自己這次是凶多吉少。

  剛剛一番話,聞仲言就表明了,他與這一家親如一家。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19 09:36 PM

☆、60

  蕭洛娘不請自來衝撞了狄家規矩之事,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狄禹祥知道此事就他妻子而言卻是關係重大。

  如若此事不了了之,那些已知狄家門風的街坊鄰居怎麼看,這事傳回族裡,這種沖了宗族的門面的事,她放過自家娘家的妹妹,族裡人會怎麼看她。

  這事,自狄禹祥一知情,就沒打算小辦。所以,哪怕會被人認為他與聞仲言親近得很,他也請了他來。

  他原本請聞仲言來,其中確有讓林盛翼忌憚之意,但聞仲言如此力撐他,狄禹祥心中也有些訝然。

  他沒料聞仲言會明確表態,須知在官場裡,含糊其辭,兩面皆不清才是常態,因這誰也不得罪。

  而聞仲言剛一番話已表明,他與狄家交情甚深,狄禹祥知道,於他現在的處境,聞仲言此番表態無異於給了他這個現今什麼都沒有的晚輩天大的面子,而他順著聞大人的話應諾了下來,也是承了他的大情。

  “怎麼回事?”聞仲言開口問了狄禹祥。

  狄禹祥便把昨日蕭洛娘不請而入,衝撞了狄家供奉之事用幾言與其說了一下。

  “唉,這事……”聞仲言聽罷,看向了林盛翼,頭不斷地搖頭,噓唏不已。

  “大人,”林盛翼苦笑,拱手道,“這是下官家教不嚴,是下官的不是,您看,此事如何處置才好?下官定聽大人所言,依大人所言去辦。”

  聞仲言搖頭,“這等事,豈是老夫可能為你作主的。”

  他不接這個茬,林盛翼無可奈何,他已知道這事是不可能小事化了了,他朝狄禹祥看去,“那狄兄的意思是?”

  狄禹祥看著桌上的茶杯不語,似在沉思。

  等狄丁給聞仲言上好茶,狄禹祥都像是在想這事該怎麼辦,林盛翼等了一會,見此事再拖下去,他也占不了什麼便宜,他再不表態那就是把他上峰得罪了,聞大人到時在他的考績表上添上兩筆,他就會在考課院那幫兇殘的人手裡吃不了兜著走,升官無望,他再行拱手,“剛聽狄兄所言,此事是於族裡不好交待是罷?”

  狄禹祥抬了台,朝他點了下頭。

  “那本官書表一信向你們族長致歉,送往你們族中,你看這事如何?”林盛翼拱了下手,臉上掛著僵硬的笑。

  “你看?”聞仲言聞言,贊同地撫須點了下頭,轉頭問狄禹祥。

  “就依林大人所言。”狄禹祥朝林盛翼拱手作了揖。

  四品翰林親自寫信與狄家主族道歉,這事於他們,還是得了一個說得過去的賠情,而於主族那邊,應也會滿意不已。

  林盛翼沒料他這一來竟需他完全拉下臉與狄家賠禮,這賠禮還變成了賠罪,走的時候臉色甚是不好看。

  等他一走,聞仲言朝狄禹祥道,“這次算是你走運,林盛翼背後無人,對老夫頗有些忌憚,若是換了翰林院的別人,老夫也未必能為你插上這一腳。”

  狄禹祥知道,哪怕是小小一個翰林院,其關係也是錯綜複雜,每個人身後都有靠山,他之前也是想過林盛翼有靠山的,所以就這方面考慮,也是沒想過聞仲言為清楚站在他這邊,接了他的信能來走一趟,他都已感激不盡。

  “聞大人此次出手相助,晚生感激不盡。”狄禹祥面露感激之意,朝他拱手。

  聞仲言搖頭,含笑看他,“你小娘子呢?”

  “正屋裡哄孩子睡覺。”

  “嗯……”

  見他沉吟,狄禹祥看了看屋內,道,“我叫玉珠出來給您請個安。”

  “不必了,”聞仲言也沒想打擾那小婦人,他有事在身就要走,就沒跟狄禹祥多兜圈子了,與他道,“從本月開始,就有不少外地官員進京述職了,你可知道,你媳婦娘家要來什麼人?”

  “這……”狄禹祥怔了怔,只有三品以上官員才能進京述職,想來,聞大人所言說的不是淮安蕭家,而是溫北蕭家。

  只有那個蕭家,才有三品以上的官員。

  “好好打聽打聽,我聽說溫北這次要來不少人。”聞仲言把他該告知的都該告知了,該怎麼想怎麼做就是這對小夫妻自己的事了,說罷提腳就走。

  狄禹祥送了他出門。

  回頭與妻子一說,蕭玉珠聽了有些茫然,想了一陣,與狄禹祥搖頭道,“我不知,我只知道溫北蕭家只有兩個三品以上的大官,一個是駐守信天門的鋪國大將軍,那是主家最大的一支,老將軍年過七十了,只有皇上特旨相召才會進京,另一個,就是現在族長的兄長,歸德將軍蕭青蕭大人,聽說一般也要皇上下旨才會進京述職。”

  鋪國大將軍正二品,歸德將軍從三品,都是騎馬打仗打出來的,邊防十將五帥三品以上的武將,溫北蕭家占了兩個,而易國武將,不得皇上傳召,誰都不能擅離職守。

  而且蕭玉珠聽溫北的人說過,自從先皇設樞密院以來,邊防就全歸皇帝陛下的樞密院管了,進不進京,全看皇上的意思,兵部連說句話提個議,請哪個將軍回來過個年的立場都沒有。

  所以,聞大人所說的溫北要來不少人,蕭玉珠這次是完全摸不著頭腦,皇上總不能這次要把鋪國大將軍和歸德將軍全召回朝吧?

  “嗯,”看她皺著柳眉細細思索,狄禹祥摸了摸她的頭,“別想了,我這幾天多叫些人幫我打聽打聽。”

  “這些事哪是打聽得來的。”蕭玉珠搖了頭,三品大員的事,能打聽出什麼來?那離他們太遠了。

  說罷,她抬頭,見狄禹祥坐著沉吟不語,她在心裡歎了口氣。

  聞大人說出了這話,應是在提點他,可提點什麼,他們看來暫且也是想不明白了。

  “改日,我上聞府一趟,你準備點酒水點心,我帶過去。”快到年底,京中因述職的大員進京也漸漸不平靜起來了,狄禹祥先前只當這是京中每年常態,哪想與自己有關。

  “嗯。”蕭玉珠點了頭。

  過得幾日,狄禹祥找了日子上聞府,哪想聞仲言這幾日忙於公務已有好幾天沒回家了,回來後,他與妻子道,“靜觀其變罷。”

  蕭玉珠應了聲,道,“讓小七狄丁仔細點,看看溫北那邊會來什麼人。”

  說到這,她頓了一下,道,“許是有我能說得上話的。”

  如若不是,聞大人也不會提醒他們。

  “嗯。”

  狄禹祥這幾天已聽她把溫北蕭家的事說了一遍,夫妻倆想來想去,也只覺得那位主家的夫人與她稱得上有點交情,別的,從未去過溫北的她誰都不認識,能跟誰說得上話?

  現在能想到的,可能是溫北蕭家的將軍可能是要進京了,而且帶了有關蕭家的一些人進京活動,謀求門路,那其中,可能有她認識的人。

  但,就算溫北的那位蕭夫人的兩個女婿因岳母的原因聽過她,但聞大人又是從哪知情的?他怎麼能知她跟那位蕭夫人有交情?

  狄禹祥這時想及此,就與還在跟前的妻子說了他的想法。

  蕭玉珠聽了半時啞然,手撐著桌子支著頭,道,“妾身想不通了。”

  “我也想不通。”狄禹祥擱了手中一直沒寫字,連墨蹟都幹了的毛筆,伸過手去把妻子抱到了懷裡,在她溫暖的脖頸深吸了一口氣,忍不住有點挫敗地道,“怎麼辦,珠珠,自來了京城後,我好幾次都覺得我沒在家那麼聰明了。”

  蕭玉珠聽他連訴苦都要咬她的脖子,脖子發癢的她笑了好幾聲,忙躲了幾下,見躲不過,她轉過身,乾脆抱了他的腦袋,緊緊把住後,她無奈地道,“這裡聰明人遍地,咱們用不著太聰明,一般聰明就好了。”

  狄禹祥聽得笑了,在她的捉拿下也非要湊過去親她,親得一口,眼露得意,又微微笑著道,“你是說,等聰明人鬥得兩敗俱傷了,我這個半聰明的人就可以上前撿位置坐了?”

  蕭玉珠忙攔了他的嘴,歎著氣道,“我看你在外人面前穩重得很,怎地在我面前,什麼無賴話都敢說?”

  狄禹祥聽了哈哈大笑,又與她耳鬢廝磨了好一會,才說了正經之言沉聲安慰她,“別想多了,橋到船頭自然直。”

  其實他心中有猜想,溫北蕭家得力的都是武官,當年他舅兄留下的書信也是說他要去打仗掙功名,雖說溫北蕭家與淮安蕭家相隔甚遠,可若是他的舅兄蕭知遠歸入到了蕭家麾下,也不是沒有出頭之日。

  可這麼多年,岳父大人從未放棄過找他這大兒的希望,也多次寫信送于溫北蕭家幫忙,舅兄至今還是一點消息都沒有,所以狄禹祥哪怕猜想這次進京的蕭家人跟他的大舅子有點關係,但也不敢說給妻子聽。

  他怕她再次失望,生怕她流眼淚。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19 09:36 PM

☆、61

  十一月下旬,外地進京的大員連續抵達京城,當今聖上文樂帝為表對他對這些大員的看重,凡述職者,皆由禁衛軍清路護衛,由宮廷樂師吹奏頌樂相迎,送入進奏院各地駐京府邸。

  文樂帝上位以後,易國風調雨順,國庫充盈,邊境頻頻傳來的捷報,且在上半年,溫北溫南兩線皆從善戰的黑胡人手裡奪回了一百年前被奪去的肥沃國土。

  聖上聖心大悅,對著朝廷裡這些給他在外管理國家的大員這時也難掩其滿意之情了,來一個就賞一個,這些大員前腳剛進他們管轄州府邸,後腳宮裡的人就抬著賞賜之物來了。

  共中一位數千里從他的轄地來述職的易修珍——珍王爺,聽說其人生只有兩大愛好,一是愛搗騰他轄地裡的戰馬和刀箭賣給周邊的兩個小國打仗,二就是愛養貓養狗,平時若是無事就會抿著小酒坐在府中看著貓狗大戰,文樂帝為表對他這個上稅大戶的王弟的中意,親自特地去挑了幾對貓和狗,讓太監大頭目于公公帶著一眾小公公,你一句我一句吆喝著送了過去,樂得他那位從沒見這的王叔兒子,覺得這皇上太對他的胃口,當夜就帶著十箱黃金和二十箱特產,給文樂帝進貢去了。

  消息傳出來,京城百姓都知道,文樂帝與易國最有錢的那個王爺感情好著呢。

  等文樂帝還給經常為易國出使各國的大使節送去他禦桌上的飯菜後,這下京城裡的百姓更沸騰了,都說曾允曾大使節四處奔波宣揚我易國國威,還老被各國國君關押沒飯吃的苦,皇上心裡都知道呢,知道他在外吃不好,一回京城,聖上就把他的飯菜都送去給他吃去了,就是想著讓曾大使節回家了能吃頓好的。

  等到進奏院進了五個三品以上的大員,整個京城都沉醉在一種說皇帝與他的大臣感情如何之好,關係如何之深的氣氛裡,便是那雜亂小巷中黃口小兒,也能指頭劃地,唾沫橫飛說上一段當今聖上與眾大臣中某一人的某段野史。

  這時候京城的酒樓天天滿座,有那堂中有說書人的酒樓茶館更是座無虛席。

  就是蕭玉珠所住的通子巷,也常有跑出來玩的孩童唱著新出來的稱讚君臣一家,愛民如子,國土無雙的童謠。

  京城裡,還未到過年的時節,卻有了比過年的時候更喜慶的氣氛。

  在這樣的氣息裡,便是那路邊摸著破碗乞討的殘肢者,臉上都有了笑。

  易國快至盛世了,在文樂帝手裡,在當今聖上手裡,他將帶我們易國子民進入我易國三百年以來最好的時候,掃清近百年邊境戰亂帶給我們全國的恥辱和貧困——國子監的書生到處宣揚著,就連對國家最不知事的婦道人家也有所耳聞。

  桂花天天出外買菜,天天打聽到京城裡最新鮮的事回來說給輕易不出門的少夫人聽,桂花每次都說得激動,心底眼裡都帶有著因國家安泰,國富民強而來的榮光。

  蕭玉珠聽得也是樂呵不已,大概明瞭她家大郎進京後越發想出人頭地之心,他怕不只是僅想為家為族做出一些事出來,更多的,他也是想在這個能人輩出的時候占一席之地罷,在這樣的時機裡,功勳應是像他那樣的男人活著的最大向望罷。

  只是從眾多進京述職的人裡,蕭玉珠一直沒有聽到她想聽到的人的消息。

  溫北蕭家的消息,一個也沒有透露出來。

  等到所有進京述職的大人差不多到之後,蕭玉珠終於聽到了她想聽到的消息,溫北那位替易國奪回名為黑金的沃土之地的那位老將軍,他從溫北最靠北的守城不日就要進京城。

  消息一傳出來,京城的百姓奔相走告,不少人都說那天要帶全家去城門,夾道迎這位易國的傳奇將軍——輔國大將軍蕭偃蕭將軍。

  桂花自聽說蕭老將軍這是他們少夫人娘家主家的將軍後,這一到到來的時候,一大早的她就醒來把家裡的雜活全做了,出門的時候,問了好幾聲蕭玉珠要不要出去看看。

  “前面家的張夫人,王夫人,肖夫人她們都去看了,還帶了她們家裡的小姐去,我剛看見了,全去了,少夫人,你也去看看罷,那可是您娘家主家的大將軍,鋪國大將軍……”桂花激動地說著,說得連脖子都紅了,恨不能他們少夫人趕緊出去,聽她跟張夫人她們說蕭老將軍可是她娘家裡的大將軍……

  到時候,連她在這幾家的丫環裡都能風光一把。

  蕭玉珠這幾天被鼓動得有些坐立不安,但這事她老覺得有點不對之處,她先前就知道溫北主家有位了不起的將軍大人,但在這幾天全京城的人好像才知道了這位老將軍的厲害,知道他的威名,前面她可沒聽說過京城的百姓知道他們蕭家的將軍有多厲害,也是這幾天從宮中傳出來的消息才知,黑金沃土之地是蕭家的這位老將軍奪回來的,以前朝廷可沒有說明黑金是老將軍之功,而他們主家這位老將軍,在宮裡傳出消息後的一夕之間,他的傳奇就傳遍了京城上下,似乎一夜之間,易國百姓都對他熟悉了,對他的戰功如數家珍,好像熟知了他數十年似。

  而她,被這些傳到耳邊的話都鼓動得真想出去看看這位為國奪回黑金,七十歲高齡還在為國征戰的老將軍。

  要知道,僅憑聽著桂花學回來的那些顛三倒四的稱頌,她都覺得蕭家有這麼一個人物,讓她有種無名的自豪之情。

  蕭玉珠確也抱著子南走了出去,只是走出他們住的通子巷,看著比平時擁擠得太多的主街道,她就令了桂花跟著鄰居家的小丫環去今日輔國大將軍進門的西門,她抱了子南回來。

  在家跟狄丁吩咐好事,正準備出去的狄禹祥見到她回來,詫異地道,“不是要去看熱鬧?”

  “人太多了,不去了。”蕭玉珠怕擠壞子南。

  在她懷中的蕭子南咬著手指看看他娘,再看看他爹,可能是覺得他娘不可靠,不可能抱他出得了門,果斷地朝他爹伸出了手,棄母而去。

  蕭玉珠見狀無奈地笑了笑,把兒子送到了狄禹祥懷中。

  狄禹祥接過兒子,對她說,“路上人確是多,這樣,我讓狄丁拉輛馬車回來,送你去堂兄的布鋪。”

  到了布鋪,她站在店鋪上面看禁衛軍迎人,擠不了她,他昨日已讓小七準備好了,還差人買了她喜愛的點心。

  “人太多了,馬車今天怕是走不通。”蕭玉珠不是個傻的,知道今日這人擠人的光景,連人能不能走得好道都是問題,馬車怎能走得通順。

  他先前讓她和桂花走著去,想來也是如此。

  狄禹祥平日是萬般甚愛妻子這面面俱到的本事的,但這時候見她還如此冷靜,他也是有些無奈了,他伸手摸了摸她素淨的臉,問她,“莫不是要讓我背了你去?”

  蕭玉珠笑了起來。

  “去罷,我送你去。”這是當今聖上自上位以來難得一次對治下臣民的宣揚,狄禹祥與他那位意欲結拜的賢兄一起聊過,他們按當今聖上的性情判斷,可能這是一次數年以來聖上對有功之臣的一次大肆論功行賞的褒獎,由他帶領皇宮出面給予為國為君的幾位大人及其背後的家族添上無上榮光,但過後幾年的時間裡,聖上還是會走韜光養晦養國之路,這等普天同慶的光景,近幾年內怕是沒那麼容易看到了。

  這次來了這麼大人,珠珠一次也沒有去看過,狄禹祥不想她連本家的這一次都要落下。

  “嗯……”蕭玉珠想了一下,她到底還是想去看上一看的,她朝狄禹祥歉意地笑了笑,“這次是我拿不定主意了。”

  “別怕人多。”狄禹祥拉了她,囑了等候在一旁的狄丁鎖門,抱著兒子牽著妻子走出了巷子。

  這時候時辰也有些不早了,東邊離西邊有點遠,這邊的去夾道等著輔國大將軍的人多數都已先走一步了,所以這次他們走到一小半的時候,路倒沒有那麼擠,只是到了四方人馬都要走的大道的時候,人就多了起了,狄禹祥帶著妻子挑了人少僅供一兩小行走的狹窄小道,蕭玉珠跟著他東走西走,走出小道快要到大道的口子時,她沒忍住,挑頭看了狄禹祥一眼。

  狄禹祥抱著那睜著亮亮的眼睛興致勃勃四處觀看的兒子,見手裡牽著的妻子臉上微有訝異,不由問她,“想說什麼?”

  “這些小路,你都熟?”

  “熟,”狄禹祥笑了,鬆開牽她的手點了點自己的頭,“這京城裡的條條道道,除了紫禁城,你夫君都記在了這裡。”

  “爹,爹,哇,哇,哇……”這時,不等蕭玉珠說話,在狄禹祥懷裡,那跟他眼睛所見之物都能玩得不亦樂乎的狄子南揮舞著小手叫了起來。

  不等他興奮地哇完,這時那大道邊口上一個賣笛子掛飾等物的貨攤前,一條本乖乖蹲坐在地,吐著舌頭的黑狗聽到他的聲音,那黑得發亮的黑眸頓時就瞅上了這亂叫的小子,對著道口那被人高高抱著的小子探出頭,“汪汪汪”地叫了起來。

  狄子南一聽它發出了聲音,得到反應的他激動地拍著小手,咧著坑坑窪窪的一口小嫩牙,比黑狗更興奮地哇叫了起來,“哇,哇,汪……”

  蕭玉珠聽得兒子那一陣比狗還興奮的聲音低下了頭,心道當初長南抓周時她還是想岔了,這孩子,不管是像她好還是像他爹也好,只要像足了他們其中一個就行,只要莫變成這個誰也不像的樣子就好,她都不指著他能像他的叔父們那樣乖巧懂事又貼心了。

  見大街上那不少來往的人都往他那學狗叫,還跟狗對仗的兒子看來,被眾人盯著看的狄禹祥也是哭笑不得,輕拍下長南的頭,笑駡道,“瞎叫什麼,傻小子。”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19 09:37 PM

☆、62

  黑狗旁邊站了一個身著黑衣的男子,他伸手彎腰拍了拍那黑狗的頭,那黑狗就一聲都不叫了,吐著舌頭去舔他的鞋子。

  “兄台,得罪了。”那男子拱手朝這邊笑道。

  “哈哈,”狄禹祥朗聲笑了幾聲,道,“小兒淘氣,兄台請務見怪。”

  “哪裡。”那男子甚是客氣,又朝他拱了手。

  狄禹祥見他甚是客氣,抱著長南靠近了他,與他道,“兄台要買笛子,”

  那擺攤的貨郎認識狄禹祥,知他是前面開布鋪的老闆的舉人堂弟,早知他是個性情好的書生,見到他就笑道,“狄舉人,您給這位大人挑罷,小的給您算成本價。”

  通體的黑衣是易國的尊者才能著的顏色,小販郎再眼淺,也知眼前站的這人哪怕穿的極簡,也不是那簡單之人,忙順水推情,推到了狄禹祥身上。

  “哪能,”狄禹祥笑著搖頭道,“小販哥也不容易。”

  見他出此之言,小販郎面露了感激之情。

  雖說當今聖上承先皇之意重商,但商販的地位還是不比文人,小販郎賣貨五六年,見過的人中有皆半文人買物還是有盛氣淩人之態,不把商販當人,小販郎也是吃過此等顧客的苦頭的。

  “兄台重看了哪樣?”狄禹祥也沒多聊,手上緊緊抱著那俯下身子要去抓黑狗的長南不許他下去,眼睛看著身邊的黑衣男子微笑道。

  “這長笛多少銀錢?”那黑衣男子也是哈哈一手,伸手一拿,拿住了一件未打磨過多的青笛。

  “五文。”小販郎伸出一掌一豎,笑道。

  “誒。”狄禹祥笑著應了聲,抱著長南掏出一手去換銀袋,他一手不方便,蕭玉珠便低著頭,默默地為他解開了荷包,又在長袖中數出了五文錢,放到了夫君的手裡。

  狄禹祥把那五個銅子放到小販郎手裡,朗聲笑道,“謝過小哥。”

  那小販郎退後一步,連連躬身,道,“哪敢當,狄舉人客氣,客氣!”

  狄禹祥不多言,朝那拿著青笛的男子看去,笑道,“此當我小兒惱了您家家人的賠禮,望兄台莫見怪。”

  說罷,抱著因父親不得他意,不許他摸大狗而扯著父親頭髮的長南微躬了身,往後朝妻子一點頭,帶了她離去,前往堂兄店鋪中。

  他帶著小婦人匆匆走後,那黑衣男子對後面悄聲過來的貼身護衛笑道,“查查此人是誰。”

  那護衛躬身一彎,隱在了那人來人往的人群中,不動聲色如常人般地往那剛才走往的方向走去。

  見過那稱呼黑狗為家人的男子,黑衣男子拿著平白得來的笛子敲著手掌,俯身對他從家中帶來進京的黑狗高興地用他們黷西的西州話道,“黑子,那舉人書生還真是有趣,還知你是我家裡人,這眼神不錯,這京裡人,不論那今上,還是這市井小民,可比父王跟我們當初說的有趣得多了。”

  黑子朝他汪汪兩聲,猶自伸前兩前腿,親熱地抱了抱主人的一腿,磨蹭了兩下,隨即順從地跟著主子去往了下一個攤子。

  **

  這廂,狄禹祥帶了妻子上了布鋪的二樓,見到上了樓,妻子明顯松了口氣,他心中突然顯出一片憐意。

  他知曉她順從,唯他令是遵,但也因她出來得少,見著人多了,哪怕心中再是如何想得寬之人,也時一時緊張放不開,只有待到了只有她認識的兩三人的地方,她才能自如。

  可即便如此,狄禹祥當下思來想去幾處回和,也還是不想她拋頭露面。

  只有那男人不經事的人家,才需女人當家,他就算一生碌碌無為,也不能讓妻子落至那步田地,如此一想,狄禹祥便把那想讓她出來多見見世面的想法拋在了腦後。

  “長南,去娘那。”等妻子過來抱兒子,狄禹祥朝兒子柔聲道,哪瞧得出他剛在大街中罵兒子傻兒子的神態。

  “爹爹……”誰真心疼愛他,身為小兒的狄長南真是比誰都知道,眼前的這個爹是家中第三順他心的人,他暫且不想去那才第四順他心的人懷中,一股腦地把頭埋在他爹的懷中。

  等到那女聲柔柔弱弱地叫了一聲“長南”,完全理不順自己想法的狄長南又抬起了頭,全然顧不得剛才不想投入她懷的錯覺,理所當然地朝他的娘親伸出了手……

  蕭玉珠抱過了他,向眼前那眉眼溫柔看著她的夫君道,“去忙罷。”

  狄禹祥確是有事在身,他點了頭,卻走到門口又頓住了,回走回來,站她面前低頭看著她嬌美的臉道,“你看完也莫走,等我來接你回家,嗯?”

  那低沉帶著情意的一聲“嗯?”,讓蕭玉珠微紅了臉。

  這段時日,她已是不太紅臉了,狄禹祥甚是想念她紅臉的光景,癡癡地看著她,竟有些捨不得走了,還是她抱著孩兒推了他兩步路,他這才咬著牙根,頭出不回地下了樓。

  他走後,蕭玉珠輕歎了口氣,抱著長南看著他消失的樓梯口,一時之間也不知此兒女情長,於她是好是壞。

  她只知的是,一天比一天,她更心傾於他。

  **

  京城西北等候在外,只等時辰一到就進京城的輔國大將軍車隊裡,其首位的檀木大馬車內,那胸前有著重傷,腦袋更是被層層紗布裹住的青年男子不畏生死地調了半個頭,朝車內一位臉上長著褶子的老者嘎啞著難聽的嗓子道,“我說族爺爺,你再跟我說說,那豎子為何人來著?”

  見他都稱他妹夫為豎子,蠢如豬狗之人,當朝正二品,年逾七十的輔國大將軍蕭偃想如若他不是腿腳不得力,真想一腳踹死了這嘴舌不乾淨的族孫,但細細說來,他剛手徒了黑胡大將領的頭頗回來,他當探子的十年來,已為國家捨生忘死無數,想及他的功,只得忍了他這嘴舌,便道,“此子姓狄,對你妹妹甚好,視她如手中珍寶,你就放心進京養傷罷。”

  青年男人因扭頭扭了脖子上的傷,一陣疼得呲牙咧嘴,緩過後,臉上很是不屑地道,“哪門子的視如手中珍寶,這世上,豈有人如我那般寶貝她?”

  老者聽了,實在聽不得這無規無矩的話,沒忍住一巴掌朝他傷得至重的地方拍去,正容怒道,“她是你親妹,你此言是存了何等齷齪之心!”

  被他猛拍了一巴掌的負傷青年咧嘴痛了好一陣,知道這老頭是存了報他一路找茬的報復之心,但他實乃有傷在身,不能再多言犯怒,只得怒瞪了他一眼,強忍了下來。

  可見他怒瞪了眼,臉上數道傷口猙獰地突出,面露出了兇惡之相,蕭偃卻是不忍心,柔了下那剛硬的喉嚨,用難得的溫聲輕語道,“知遠,你就別擔心了,你的人也好,我的人也好,便是皇上念你為國所做之事,都已為你打聽好了,你父親身子安康,妹妹著夫家看重,夫君憐她惜她,視若為寶,你就別擔心了。”

  蕭知遠聽了呲了呲牙,冷哼了一聲。

  一會,見先前漠不關心的長者關心地朝他看來,他想及自己的性命是眼前長者費盡心力從他國救出的,心下對他也是多了幾許親近,這時他離小時最為寶貝的妹妹已不遠,靠得近了,才知近鄉情怯是何種感想,那不是他刀劍例無虛發就可以抵擋得了的情感,“偃叔公,你不知我妹子的性情,小時我打爛了我外祖母留給我娘的花瓶,妹妹哪怕是怕得發抖,也會替了我的罪去跟母親請罪,說那瓶子是她打爛的,不管她知不知我是不是還活著,還想著終有一日要見到我,只要有我爹活著,他讓她嫁給誰,只要他覺著她好,哪怕把苦頭吃爛了往肚裡吞,她也不會說出一個不好來,你知道嗎?”

  蕭老將軍也著實對他有些無奈了,“你的親衛營打聽過,我的親衛營也為你打聽過,連皇上記著你的功勞,也是為你打聽過,怎地你還擔心她過得好不好?”

  蕭知遠自不願承認他不認為這世間有男子配得上他的妹妹,他為國獻身,當樞密院密多年,為國為君在他國征戰多年,千戰百傷只為的是終有一天能回來,為父母出氣,為外祖洗清辱名,替妹妹撐足底氣終身無憂無慮,可哪想,他國歲月累成霜,等他終立功能得令終能回國這日,妹妹已遵父令嫁了人,還生了孩子……

  “我沒親眼見著,不算數。”蕭知遠還是拒不承認,這世間哪有什麼男子配得上他的妹妹。

  什麼視她如珍寶,騙鬼去罷,他蕭知遠不是沒混過歡場中人,豈不知世間男子的醜態。

  “知遠……”哪怕這混小子把他的功勞全推到了他頭上,讓他在有生之年成了易國史官記錄在史冊之人,蕭偃這時也著實忍不得這小子疑神疑鬼的頭腦了,年逾七十的古稀老者終是一腳抬起往這小子的腿上踹去,怒駡道,“這不是那黑胡蠻子的國家了,這是易國,這是我們的國家,我們自己的國我們自己的家,你不用再想這不是我們自己的家裡,你回來裡,這裡沒有誰會對不起你,沒有誰會傷害你的家人,更沒有誰會殺你傷你,都沒有了,一個都沒有,小子,你回家了,你知不知道!”

  蕭知遠被他一腳踹昏,好一會兒他悠悠地醒了過來,看著他的族老,他的長輩,他的上峰,許久許久,他眼裡有著了許多年從沒有泛起過的淚光,他問著他最為信任,最為尊重的上官道,“將軍,我真的回來了?我真的能見到我爹娘和妹妹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19 09:38 PM

☆、63

  見他還提起家中那早已不在了的人,蕭偃面露出了不忍。

  蕭知遠說罷,看著老將軍沒忍住的不忍,一下也了會了過來,不禁自嘲一笑,閉上了眼睛。

  他走的時候,爹娘都還是在的,那時候,他娘是多年輕,又是多麼的好看,誰能想到,等到他終有本事能讓她不在那個府裡受辱了,她卻不在了。

  子欲養而親不待,他還是晚了。

  **

  車隊緩緩從店鋪面前的街道路過,蕭玉珠看見了走在最前的那匹高大馬上的老者……

  桂花站在窗前,紅著臉,學著下面街邊那大膽的姑娘家,把繡著她閨名一字的帕子也往那些護道的禁衛軍身上拋。

  誠然,禁衛軍個個都高大威猛,能讓未嫁少女春心萌動,但桂花都拋了,蕭玉珠不由笑著看了她這跟風的丫環一眼。

  “少夫人……”見鑼鼓宣天中,他們家少夫人臉色也未變,熱血沸騰的桂花頓了一下,就明白過來她家少夫人的意思,忙紅著臉跺著腳道,“您可別告訴狄丁,奴婢剛才只是腦子一熱,對,就是腦子一熱……”

  她就是見別人這麼做,她也跟著這麼做了,說著她猛拍自己的頭,可憐兮兮地看著蕭玉珠。

  蕭玉珠笑著點了下頭,“不會說,放心罷。”

  等蕭玉珠看到一大隊路過的禁衛軍,身著盔甲的他們個個都高大英俊後,也有點明白為何每次禁衛軍出動迎人引來這麼多圍觀的百姓了,也算是明瞭他們家鄰居那幾位夫人為何要帶著未嫁的閨女過來看熱鬧了,這些禁衛軍實在招人得很,看來出來夾道歡迎的女子出來拋頭露面,皆半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隊伍走得再慢,一會也走了過去,那相迎的百姓就又跑到了前方,大叫著蕭將軍的聲音哪怕隔得遠了,也是清晰可聞。

  “少夫人,您看清蕭老將軍了嗎?”

  “嗯。”

  “可真精神,聽說老將軍已有古稀之年了,一點也看不出。”

  蕭玉珠點了點頭,站於窗後的她對桂花說了一句,“把窗子關了罷。”

  說著就接過桂花手中抱著的長南,坐到了桌邊。

  要看熱鬧的長南不依,手往他娘臉上抓。

  蕭玉珠躲過,剝開一個桔子,拿了一瓣放到了他手裡,長南兩手接過,看看桔子,再看看他娘,頭一埋,沒管他娘了,低頭就啃起了桔子。

  桂花忙過來給他戴上了口水布。

  今日長南穿得極好,身上朱紅的小儒袍是蕭玉珠為他新做的,當初選這個色為長南做新襖的時候還以為長南穿了會像個金童,可現下看來,成天歡天喜地的長南穿上這新裳,越看越發像門神畫裡的送財童子。

  “嬸娘……”布鋪下面買布的女客比平日多太多了,狄軾跟店裡的夥計忙不過來,逮空讓狄小七上來問一聲,狄小七忙跑了上來,在門口也不進去,跟蕭玉珠道,“有什麼事要吩咐的?”

  “沒什麼事,忙去罷。”蕭玉珠溫和地道。

  “茶水呢?”

  “夠。”

  “那行,我下邊忙去,您就在這等著我祥叔罷,有什麼事,您讓桂花下來吩咐一聲。”

  “誒。”

  過得一會,蕭玉珠聽著樓下的動靜還不小,不少聲音都是在叫著夥計夥計,想來下面也是忙不過來,她就吩咐了桂花下去幫忙。

  等狄禹祥到的時候,已過了午時,長南在妻子的懷裡睡著了。

  “可有用膳?”狄禹祥來得有些晚,進來就蹲在了她的椅前,看著靠著牆抱著兒子假寐的妻子有些心疼。

  “用了,堂兄讓端了麵上來,還加了兩個小菜,都是從酒樓裡叫來的,長南吃了米糊糊,小七帶他去街上玩了一圈,回來就睡了。”蕭玉珠微笑著朝他說,“你去做什麼了?”

  “茶樓會友出來,被聞大人叫去了,說了一會的話。”狄禹祥起身把長南抱到懷裡,“外面的人都散得差不多了,我們坐馬車回去。”

  等蕭玉珠回到家,以為他今天是不出去了,哪想剛把他們前腳送到家,後腳他就要走,與她說聞大人找他有事,去見幾個人。

  “見人?你知道是見什麼人了?”蕭玉珠心中那些隱隱吊著的猜想在腦海裡晃了晃。

  “你怎麼想的?”見她口中透露了一點他能了會過來的意味出來,狄禹祥驚訝得都忘了馬上走。

  她也是猜她兄長進京了?

  蕭玉珠看著他驚訝至極,笑了笑,“今日蕭老將軍騎馬過街,身邊拉了一匹無人坐的棗紅馬。”

  說到這她澀澀地笑了笑,“我兄長小時跟我說過,他以後要騎棗紅馬去打仗。”

  說罷,她抬起有了淚光的眼,看著狄禹祥,“許是我想多了,你說是不是?”

  “我跟聞大人去見人,回來再跟你說,可好?”狄禹祥抱了抱她,在她耳邊輕喃。

  他不敢確定是他那大舅子,現在說是到時候若不是,她會受不了那失望。

  “去罷。”他無聲的安撫讓蕭玉珠笑出了聲,在他從她身上抽走手的時候,她抓住了他的手,與他笑道,“以後要是有事趕不及,差人來告知我一聲就好,不用自己來。”

  狄禹祥聽了歎了口氣,她就是對什麼都太第三了,他確是中途要去見人的時候告了個罪,去布鋪接她回來的。

  “君子慎始,差若毫釐,謬以千里,”狄禹祥摸摸她的嘴,淡道,“這次若是輕易讓你失望了,下次我還是會,等多了,你怕是都不會相信我了。”

  “哪會。”蕭玉珠微笑。

  “你會,而我哪怕晚一點,也不會失信於你一次。”狄禹祥在她耳邊輕喃了一句。

  這次他沒再停留,快步上了外面的馬車,對駕馬的狄丁道了一字,“快。”

  狄丁大力一揮鞭,馬車急馳而去。

  **

  這日直等到了黃昏,蕭玉珠也沒有等到狄禹祥回來,快到夜禁的時候,有聞大人的貼身僕人送來了狄禹祥的信箋,說他今晚有事與聞大人相談,今晚就不回來了。

  蕭玉珠打發了銅板讓那老僕回去,當晚他們房裡的油燈沒滅,她就著暗淡的燈火看了睡著的長南一晚。

  這一晚,狄禹祥實則不在聞府,他身在易國外地大官雲集的進奏院,與聞仲言呆在了溫北在進奏院府邸的大堂裡。

  那大堂目測過去,比他的小家還要大上一倍有餘,地上鋪著棗紅的地毯,堂內的四根大柱上塗著朱紅的顏料,擺在首堂的案桌太師椅,皆是紅木所做,下午尚有陽光時這大堂看起來甚是沉穩威嚴,但一到入夜,點上燭火,在昏黃的燭火中放眼望去,狄禹祥看哪都像充斥著血,看得久了,連嘴邊都有了滿鼻子的凶腥味。

  等到半夜,這大堂豈止滿地是血,連空氣都陰森了起來,如若不是還有送熱茶的奴僕出進,都能讓人當成這是沒有活人的地獄。

  帶狄禹祥來的聞仲言先還和他說幾句話,到後半夜的時候,聞大人就支著椅臂打起了瞌睡。

  等他打了個盹醒過來,見狄禹祥還站在下首,聞仲言打了個哈欠,唉了一聲,開口出聲打破了這大堂裡密佈的陰森,“你就過來坐一會罷,蕭老將軍要是從宮裡回來了,走到門邊肯定有動靜的,到時候你再站起來也不遲。”

  狄禹祥一進進秦院,就有幾個身穿銀甲的士兵在他身邊轉悠了好幾次,有一個看起來是頭目的士兵還對著他兇惡地咧了咧牙,一臉看他不慣想揍他一頓的樣子,那時狄禹祥心中就有了不好之感,等進了此處溫北府邸,給聞仲言上茶的是穿著儒衫,看起來是管家的中年僕人,給他上茶的還是那位身穿銀甲,腰帶佩刀的士兵,他進來端茶給他的時候看他坐著,差點就沒把手中的茶潑到他身上來,當時狄禹祥哪敢再坐,起來接過茶,一接就一直站到了現在。

  事後他覺得,他要是敢再坐下去,那士兵就會沖進來,拔出腰間大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狄禹祥覺得他只要沒出這進奏院他還是站著為上策,所以當這次聞大人又勸了他坐,他笑笑否了他的好意,“晚生不累,站著就好。”

  聞仲言早聽聞了風聲,哪會看不出其中的某些原因,他出言也是客套,不能看著小輩受罪連句客氣話都不說,於是客氣話一罷,也不多說了。

  他本來還想多提點幾句,但聽說那一位密使脾氣怪著呢,為人兇惡,小心眼還愛記仇,聞仲言不想人還沒見到就把人得罪了,這一位在今上那都是領了免死金牌的,他萬萬得罪不起。

  **

  蕭知遠跟蕭偃從宮裡面聖回來,送了蕭偃回房歇息,等老將軍的門一關,沒走兩步就對著那身邊下屬大撿就是一揚頭,道,“來,跟老子說說。”

  大撿嘿嘿一笑,“將軍,我可是按您說的了,沒讓他坐,不過……”

  說著他摸了摸頭髮,嘿嘿笑著。

  “不過什麼,少廢話!”

  “不過,我看那人還是有點小聰明的,”大撿知道他們將軍的脾性,這說那人的話是不能用誇的,只能撿著不好聽的講,“頭一次,就是頭一次我端茶過去的時候,打算要把茶潑到他身上,他‘嗖’地一下就起來把茶接著了,後來他都不坐了,我也沒找著機會砍他的頭,治他的罪。”

  “嘁……”蕭知遠冷嘲地炸了一下舌,“算他有點小聰明。”

  “可不是,小聰明。”大撿附和。

  “將軍,你還過不過去收拾那小子了?”他們出了歇處,守在門邊的中撿和小撿打著哈欠,其中中撿問他道。

  “將軍,您就別過去了,睡去罷,就派我去一刀砍了他得了,回頭把大小姐找回來,到時候溫北溫南的漢子排成排,大小姐中意哪個,我們就讓她討了哪個回來。”小撿手在空中狠狠地一場,做了個把人劈成兩瓣的手勢。

  僅一個手勢,他就帶出了三分殺氣出來,很明顯看得出他不是故意說著玩的。

  “對,對,小撿劈了得了。”大撿又猛點頭附和,“將軍您就去睡罷,這事交給我們來辦。”

  蕭知遠抬手摸了摸頭上的紗布,嗯哼了一聲,“滾一邊去,老子先去瞧瞧,要砍我來砍,臨不到你們這些小的頭上。”

  說著,柱著腋下的兩根鐵拐,就著廊下兩側暗淡的燈籠,大半夜虎虎生威,威風凜凜,殺氣勃勃地向府邸的大堂廳奮走而去。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19 09:39 PM

☆、64

  “砰砰砰砰……”外面響起一陣急促的聲音,那聲音就好像鐵棍敲在了石板上,沉悶又帶有一點輕脆,緊接著那聲音一聲接一聲響得緊密,像急奔的戰馬帶著殺氣洶洶而來……

  聞仲言已從椅子上站起,只一剎那間,他眼裡困意無全。

  而一直低頭站著的狄禹祥在這時抬起了頭,聞仲言朝他望去,看他臉色溫和,眉眼平靜,贊許地點了下頭。

  此時聲音近得就在門口了,聞仲言急急朝門邊走去,路過狄禹祥的時候,低聲朝他道,“記著,萬事忍為上。”

  狄禹祥朝他感激地望去,等不到他有開口說話的時間,他緊跟在了急走的聞仲言身後,走向了大門。

  “這位……”一見到門口的人,聞仲言拱手揚袖,朝那頭上,脖上,連半邊臉都纏有白色紗布,完全看不出原貌的人問道,“這位大人,請問如何稱呼?”

  那露出半邊臉的人一角的嘴角翹了起來,帶起了他臉頰上兩道猙獰的疤痕,在這陰森的廳堂裡,尤如鬼魅,“翰林院聞大人?”

  “正是老朽。”聞仲言拱手躬了身。

  聞仲言恭敬過了頭,他卻是視而不見,往他身後一步那舉手躬身低頭不語的人望去,挑高了那露出的半邊眉頭,“這位是?”

  “在下淮安州古安縣狄氏子弟,見過大人。”狄禹祥沉著聲說道。

  “哦?”蕭知遠古怪地揚高調子“哦”了一聲,然後往那還躬著身的聞仲言淡淡地道,“聞大人多禮了,之前有勞你了。”

  “不敢。”聞仲言知道這位密使回來,因皇上極欣賞他,可能要他進考課院在這兩年審查京官的考核與升遷,自禦史如大人得知這位煞星要進考課院後,已召他商量對策數日。

  他與如家一家是世家,如公還是他老師,他聞家素來與如家一致共榮辱,他因狄禹祥一家之故能與他打個照面,也是不敢掉以輕心。

  “嗯,去坐著喝茶罷。”蕭知遠頭朝椅子那揚了揚,率先走了過去,聞仲言忙跟在了其身後,狄禹祥默然地緊跟其後,不管心中有多少驚濤駭浪,現下他臉至少還是跟先前一樣淡然。

  蕭知遠扭著屁股避過背後的傷,扭捏地坐了下去,揚手把鐵拐往旁邊一扔,這時緊跟著他的三人當中的大撿飛快地接過,抱著兩根鐵拐與另人站在了他身後。

  “大撿,好好拿著。”

  “是。”大撿朗聲道,聲音鏗鏘有力,只一朗聲就把堂內的陰森掃清了大半。

  蕭知遠說著時,眼睛是瞄著狄禹祥的,見狄禹祥聽他叫大撿的時候臉一動也不動,他滿意地點了下頭。

  看來,妹妹跟這人感情是不如何的,他連大撿為什麼是大撿都不知道。

  這樣一想,蕭知遠一下子就高興了起來,那凶相頓時變得有幾份和善了,轉頭就請了聞仲言落座,還許了好處,“聞大人,坐,坐,其實不用我說,你也知道我是誰了罷?沒錯,我姓蕭,陛下賜了我個四品官,還是個從四品的,官還沒你這三品翰林大學士大,你以後見著我也別行禮了,壞規矩得很,你幫我打聽的忙蕭某也記著了,我這裡跟你個准話,我這有個抄抄寫寫過過文書的活,回頭上頭要是給我個准話了,你就來考課院上任?你看如何?”

  聞仲言聽得眼睛都瞪大了,他已得過話聽說這位樞密院密使是個不按常理行事的,可真沒有想到,僅幾句話,他一透露出了他確實要掌考課院,二就要給他考課院審制官當……

  “下官遵令,下官知道了。”聞仲言一怔後迅速回道。

  “就先這麼著罷,我剛回來,有些事也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我這裡給了你話了,你回頭也找你那邊的大人使使力,把事情辦得萬無一失最好。”蕭知遠一揮手,“有勞你了,回去歇著罷。”

  “是,多謝大人。”聞仲言很識相,知道他是要他妹夫說話了,馬上拱了一禮就退了出去。

  他出得門去,沒有回府,而是跟了那接他的人,悄悄上了一台轎子,去了那商議之地。

  他一走,蕭知遠微偏了偏頭,這一下,他身後的三人也緊跟著聞仲言走了出去,空蕩蕩的大廳裡,就只剩下他跟狄禹祥了。

  “姓狄,叫狄禹祥是罷?”

  “是。”站著的狄禹祥抬起了眼,微微一笑。

  他五官硬朗,但因眉眼溫和,態度從容有禮,整個人給人如沐春風之感,尤其他笑起來時,更是讓人覺得他溫暖迷人。

  只是,看在此時他面前的蕭知遠的眼裡,卻覺他一舉一動之間假得很,假得厲害,看他笑得越溫和,就越覺得刺了他的眼。

  “字什麼?”他冷哼了一聲。

  “字永叔。”

  蕭知遠又哼了一聲,嘴角不屑地翹起,“知道我是誰罷?”

  “知道,”狄禹祥沒有裝傻,說罷想了一下,又道,“玉珠也是知道了。”

  “什麼?”蕭知遠冷不丁地被刺激到大吼了一聲,隨即他又慘叫了一聲,因他在大吼的時候扭到了身上的傷,疼得差點沒背過去氣去。

  “將軍……”隨著他一道叫,外面傳進來了三個人,手中皆抽出了帶著寒光的刀,齊齊往狄禹祥砍來。

  “滾,滾,滾……”蕭知遠緩過氣來,朝那一顆頭三把刀把著的人身後怒道,“沒老子的話,誰都不許進來,誰進來老子砍了誰!”

  三人面面相覷,知道這趟進來得不巧,訓練有素地收起刀,躬身一聲不吭地退了下去。

  “她怎麼知道的?”還沒等人全退下去,蕭知遠就朝狄禹祥吼。

  看著大舅子在椅子上扭來扭去,哪處都住不穩的樣子,還不忘朝他怒言,狄禹祥一時之間也是覺得他這大舅子跟他原本以為的相差甚遠。

  珠珠跟她這兄長,完全無一點相似之處。

  珠珠從不會這麼急怒。

  珠珠更不會出口粗言,哪怕只聽到別人這麼說,她都會皺眉。

  要不是這人身上穿著棗紅的衣裳,這大廳裡鋪著棗紅的地毯,狄禹祥都懷疑眼前這人的真實身份。

  “玉珠今早去迎你們進城的隊伍了,看到了蕭老將軍身邊的棗紅馬,跟我說你以前跟她說過要騎棗紅馬打仗,她先猜出了幾分,現下我沒有回家去,那幾分應是變成十分了,您應知道,她這個人有多聰明。”狄禹祥看著扭來扭去終於扭對位置不再扭了的大舅兄,沉穩地回道。

  “啊……”先前狄禹祥說妹妹跟他說過他的時候,蕭知遠臉色大變,都忘了扭對位置,等終於扭對位置坐好聽到最後一句的時候,他完全啞了口,一時之間想不出能說什麼,只能瞪著面前的這人。

  妹妹確實聰明,他總不能說妹妹不聰明,他比誰都知道她有多聰明。

  狄禹祥臉帶溫和的微笑平靜地回視著他,好一會,蕭知遠收回眼,口氣沒有那麼暴躁了,他恢復了冷靜,那些虛張聲勢的張狂這時候在他身上已見不到了,他開口說話的時候甚至帶著幾許苦笑之意,“你看我這個鬼樣子,怎麼去見她?”

  說罷他自嘲地笑了笑。

  他其實沒那麼不信狄禹祥對妹妹很好之事,如蕭老所言,幾方探聽下來,就算他不信別人所說的消息,他也得信他自己的人打聽出來的,他一直拒絕承認只是不想承認,他回來得這麼晚,他娘不在了,他想給依靠的妹妹已有人給她依靠了,已有人比他還要好地照顧她了。

  眼前的這人把他的妹子搶走了,他知道他沒有理由去責怪他搶了他的妹妹,因為這十來年,是他拋棄了爹娘與她,是他沒有做到為人子為人兄的責任。

  可身為男人,他又怎麼可能與眼前之人認輸?蕭知遠原本想給他下馬威,可在現在聽到他熟知妹妹的口氣後,那股一定要收拾他一番的氣焰就熄了。

  他是妹妹的丈夫,是那個比他這個兄長更為重責對她好的人。

  “要是不見,她應不會說什麼,只是會一個人躲著悄悄難過罷,”狄禹祥淡淡地道,“她嫁給我這麼久,生我們的長南的時候她都沒掉過淚,只有一次在說及你的時候,她在我面前哭了一次,知道你回來而你不見她,我也不知道這次她會不會自己一個人偷偷地哭。”

  “你!”蕭知遠被激得猛咳了兩聲。

  “舅兄,回罷,”狄禹祥看著他因咳嗽紅脹,顯得更為兇惡的臉,斂了臉上那淡笑,正色與他道,“我看這時辰也快至卯時,這一夜她應是沒睡,現下怕是在廚房忙著,等著你我回去用她親手做的早膳,大兄,早點回罷,免得她擔心。”

  蕭知遠聽了,兇神惡煞的人突然僵硬地動了動脖子,梗著脖子道,“不去。”

  狄禹祥聽了笑了笑,沒再說話。

  如他所說,寅時一過,卯時就來了,進奏院不知哪府養了雞,雞鳴聲一道接一道,咯咯咯昂揚地叫著,蕭知遠聽到這一陣接二連三的雞鳴聲,忽地一個激靈,眼睛深沉地看向那站著沒動,臉色一直平靜的狄禹祥……

  他張了張嘴,沒說什麼,又張了張嘴,這次他說話的聲音沙啞得很,“我去換身衣裳,你去前門等著,我等會就來。”

  “是,永叔就在前門等著大兄。”狄禹祥朝他略彎了彎腰。

  蕭知遠先往門邊走去,這次少了拐仗的扶持,狄禹祥竟覺得這個剛剛以千軍萬馬之姿殺進來的大舅兄,那身形竟佝僂得像個遲暮老者。

  **

  蕭玉珠帶著喜婆婆和桂花在廚房忙的時候,他們家的門被敲響了。

  “我去,桂花,你把火盆端起,喜婆,你把甘草水端著,跟著我來……”蕭玉珠叫住了要去應門的桂花,先走了出去。

  桂花不解,但也沒問,少夫人做事自有她的道理,於是就搬著少夫人一大早起來燒好的火盆,跟在了她身後,喜婆也端上了放在爐灶上溫著甘草水的銅盆,跟在了其後。

  蕭玉珠打開了門,眼睛往那低頭朝她訕笑的高大男人望去,只一眼,她就別過了臉,淡淡道,“回家了啊,進門罷。”

  說著,她朝他旁邊的狄禹祥伸了手,抓了他的衣袖,狄禹祥反手抓住了她冰冷的手,低聲道,“等一夜了?”

  蕭玉珠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眼往抬頭火盆的桂花看去,對她道,“放下罷……”

  她拉了狄禹祥走到一邊,低著頭看著火盆道,“先過火盆。”

  “誒。”蕭知遠也低著頭,他邁步過火盆的時候牽動了身上的傷,但他只微微一滯就邁了過去,臉上一點神情也沒顯。

  蕭玉珠不抬頭看人,只低頭看著他一扭一扭的腳,狄禹祥看著她低頭一句話不說的樣子心口酸楚了起來,與她輕聲解釋道,“大兄受了些傷,還沒養好,過幾天就養好了。”

  聽他跟她說話,蕭玉珠這才稍微抬起了點頭,朝他勉強地笑了笑,“知道了。”

  “妹妹……”蕭知遠這時跨過火盆,朝她望來,動了動嘴皮叫了聲她,可聲音一點也沒有發出來。

  “把手洗洗,就用早膳了。”蕭玉珠無視他,看著他背後的空氣道。

  “誒。”見她不看他,蕭知遠失望地別過頭,沉悶地應了一聲,伸手去洗手。

  狄禹祥一直看著她,從她第一眼看到她兄長的臉時,他就瞧出了她的不對勁,等舅兄低頭洗著手的時候,她的眼睛從空中的某點移到了他那纏著白布的脖頸,只不過眨眼,她眼裡的淚水大滴大滴地往下掉,片刻,淚水就濕滿了她的臉頰,順著她的下巴往下滴……

  她無聲地哭泣著,明明沒有發出一點聲音,狄禹祥卻聽到了來自她身上傳來的嗚咽聲,這一刻她情不自禁地發著抖,狄禹祥一眼瞧出不對後,顧不得禮數,抱住了她顫抖的身體,把她的頭埋在了他的懷裡,任由她痛哭發洩。

  僅兩步之遠處,蕭遠知偏過頭來,他看著妹妹那發抖的背影,難受地舔了舔那裂著口子的乾嘴唇,低下頭看著地上,輕輕地吐納著氣。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19 09:41 PM

☆、65

  等狄禹祥輕拍著她的背,等她沒哭後,蕭玉珠低頭拉了他進屋,給他換好衣裳出來,手裡抱了一小床絲被,墊在了太師椅上。

  “大兄,進來罷……”狄禹祥朝外叫人,愣在院子裡剛沒人搭理的蕭知遠“哦”了一聲,慢慢地走了進來。

  “大兄,坐,珠珠剛鋪好的椅子。”狄禹祥微笑著道,俊逸的臉上的眉眼因舒展了開來,沒有了那份因眼神太亮而有的銳氣。

  只一眼,蕭知遠都知道他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

  他看了妹妹一眼,見她低著頭擠著銅盆裡的帕子,他訕然地入了座,等看到妹妹伺候著狄禹祥洗漱後,他眼睛又兇惡地鼓了起來,直逼狄禹祥。

  狄禹祥被他瞪到的時候,還愣了一下,隨即就明瞭大舅兄為何有此舉,他無奈地笑了笑,朝大舅臉帶歉意地頷了頷首。

  雖說如此,他也沒阻止洗好臉後,讓妻子給他擦手。

  蕭玉珠給他擦好手後,低頭拿著沉默了一下,輕聲與他道,“我給哥哥擦個臉?”

  “去罷。”狄禹祥摸摸她的臉,輕柔地道。

  “嗯,我去打水。”蕭玉珠抬了半個頭,感激地朝他一笑,轉身抬了桌上的銅盆去了廚房打熱水。

  自看到蕭知遠,她一直都有些心不在焉,打水的時候桂花要過來幫忙,手搭上她手中的水瓢她才回過神來,朝丫環笑了笑,“不用,我來,等一會你過來端盆子,把早膳擺上來。”

  “是。”桂花也察覺到了她的不對勁,輕輕聲地諾了一聲。

  堂屋內,狄禹祥也起了身,與蕭知遠拱手道,“我去給您泡杯茶。”

  蕭知遠看著他,他已恢復了冷靜,眼裡的寒光卻是不減反增,他看了狄禹祥好一會,直到聽到外面輕微的腳步聲傳來,他在一呆後,臉上泛起了苦笑,朝狄禹祥點了點頭。

  “那我就去了。”狄禹祥一笑,等妻子進門放好銅盆後,他朝她笑了笑,柔聲道,“我去給大兄泡杯茶。”

  蕭玉珠聽了紅了紅眼,朝他福了福身。

  她知道這是他要給她哥哥敬茶。

  他沒有把她哥哥當外人。

  狄禹祥走了出去,蕭玉珠拭了熱帕,低下頭,仔細地擦拭著那新長出肉的傷口邊沿,那傷口也許進先前動過,粉色傷口還往外滲出一小滴一小滴的血……

  她拭得輕柔,蕭知遠卻一動都不敢動,當他以為她不會說話了,卻聽到她張了口,“他尊重你,你也要尊重他,可知?”

  聽她終於跟他說話了,蕭知遠受寵若驚,當下什麼都顧不得,疊聲連應了兩聲,“知道了知道了。”

  “我也不怪你了,”擦完他的臉,蕭玉珠看著他突然笑了起來,肩膀如釋重負地往下垂,她流著淚笑看著眼前臉上傷痕累累的哥哥,“只要你能回來就都好了,我也什麼都好了,不用老做夢夢見你沒了。”

  “妹妹……”蕭知遠舔舔,不知說什麼話才好。

  蕭玉珠擦了擦臉上的淚,抬頭眨了眨眼,不再哭了,把他的手抬頭放到銅盆裡洗,就像小時候他出外玩耍弄了一身泥巴回來,她就會打來水,蹲在地上替他洗好一臉的泥巴後,就又扯過他的手放在盆中細細洗著。

  她以為永不會再與他這麼做了,可現在他出現了在了她的面前,整個人都是活的,蕭玉珠就什麼都釋懷了,別說他傷了,就是他殘了,只要他能活著回來就好。

  狄禹祥端了親手泡的茶水進來,見她笑著朝他看過來,他怔了怔,看出了她笑裡的輕鬆後,隨即他也微笑了起來。

  “大兄,請喝茶。”狄禹祥躬下半身,端著茶恭敬地往上舉。

  蕭知遠看了一眼此時微笑看著妹夫的妹妹,這笑讓她看起來甚是安祥,當下他想也沒想,一手就端過了他的茶,想一飲而盡,卻在喝了一大口後燙得舌頭直發抽,他忍了一下,不動聲色,把茶擱在了桌上,對他道,“起來罷,你也坐。”

  蕭玉珠眼睛已移到了兄長身上,看過他一眼後,伸手去拿了杯子,碰到那滾燙的杯身後,她無奈地輕吐了口氣,順手把杯子拿到手中,走到門邊喊人,“桂花,進來收拾下,喜婆把早膳端上來罷。”

  喊罷,她還是沒忍住無奈地笑了起來,這麼多年了,兄長還跟以前那樣,魯莽又衝動,一點也沒有變。

  “孩子呢?”妹妹去廚房了,蕭知遠與坐下對他微笑的妹夫乾瞪眼了幾眼,找了他最想問的話說。

  “長南還在睡,不過也快到他要起的時辰了。”狄禹祥笑道,“等會醒來就抱他過來見您。”

  “嗯。”這點蕭知遠滿意得不行。

  等蕭玉珠帶著婆子丫環把早膳端上來後,蕭知遠看到桌上擺在他面前的那撒了香油芝麻的水餃,攤得薄薄的雞蛋餅,濃濃的花生湯後,他笑了起來,臉上的傷疤也像蟲子一樣扭動了起來,“都是我愛吃的。”

  “嗯。”

  “就是沒灑蔥花。”蕭知遠板起了臉。

  “你有傷口,現在吃不得這個,以後給你吃。”蕭玉珠淡淡地道。

  “吃罷。”蕭玉珠在給了狄禹祥筷子後給了他筷子,臉色柔和。

  “夫君……”蕭玉珠給狄禹祥夾了他愛吃的肉餃。

  “這個是什麼?”蕭知遠捧著他面前的碗喝了一口湯,含進兩個餃子在吞咽,還不忘抽出空來盯著妹妹給人夾的東西。

  “肉餃,蒸出來的,我學著京中的做法做的,哥哥你嘗嘗。”蕭玉珠把米湯放到狄禹祥的手邊。

  “哦。”

  蕭知遠顧不得再說話,一口氣吃完一大碗餃子,連湯都喝完,又咬了一口蛋餅再喝了一口花生湯,眼巴巴地看著妹妹,再問,“那好吃嗎?”

  狄禹祥正喝著米湯,聽到連忙低下頭,掩了嘴邊的哭笑不得。

  這舅兄,怎地這般不靠譜?吃著他自己的還惦記他這邊的……

  “你嘗嘗。”蕭玉珠眼裡都是笑,說著夾了一個過去。

  蕭知遠一點也沒客氣,把肉餃塞到嘴裡,沒嚼兩下就點頭,“好吃……”

  “那多吃兩個。”兄長從小力氣大,胃口也大,蕭玉珠這一早,什麼都多做了些,自也是想及了此事。

  說著她又夾了兩個過去,但剛夾完,她就看到了身邊坐在首位的夫君,那似笑非笑看向她的臉……

  蕭玉珠頓了頓,看看他,再看看那眼巴巴看著她的兄長,當下,真真是知道左右為難是怎生回事了。

  **

  還好早膳用到一半,內屋醒來的長南就哭了起來,等蕭玉珠抱了她出來,他就不哭了,大眼睛瞪著直往桌子上瞧,嘴裡猛咽口水,連他爹都不看一眼。

  這下蕭知遠都忘了用膳了,呆呆地看著呆呆看著桌子的小外甥……

  哪怕長得完全不一樣,兩人在此刻奇異地相像了。

  等蕭玉珠抱了長南過來,蕭知遠緊張了起來,放下筷子手往身上擦了擦,又摸了摸自己的臉,朝走過來的妹妹諾諾地道,“不好罷,會嚇著小孩子。”

  “長南不怕的,是不是,長南?”蕭玉珠笑著低頭問兒子,“舅父來了,讓舅父抱抱你可好?”

  長南“哦哦”地揮了下手,也不知他有沒有聽到他娘所說的,只是急揮著他的手嘴裡叫著娘,示意抱著他的娘快快把他放下來,他要去吃食。

  等他娘把他放到蕭知遠的腿上坐著,他看著滿桌的吃的,咧嘴就是一笑,對著邊上的熟面孔中氣十足地輕脆一叫,“爹爹……”

  說著就“啊”地張開嘴,等著餵食。

  狄禹祥沒像往常一樣夾東西放他嘴裡,而是對著僵硬看著腿上孩子的舅兄道,“大兄你喂一下,長南愛吃蛋餅,跟您一樣。”

  蕭知遠聞言看他一眼,臉色緩和了下來,伸筷去夾了一筷蛋餅,頭往前伸得直直的,怕自己的臉嚇到長南,所以他隔了點距離,但眼睛又盯著長南,把餅喂進了長南的嘴裡。

  等著餵食的長南全神貫注全在吃的上面,哪管得了喂他的是誰,等餅一到他嘴邊,他“嗖”地一下就含進了嘴,餅比他往常進他口裡的要大上,一半還掉在嘴邊,他也全然不顧,使出兩隻小手,一擠一推,把餅全塞進了嘴裡,一點也沒浪費,鼓著腮幫子一鼓一鼓地吃了起來,邊吃邊發出“嗯嗯”的滿足聲。

  蕭知遠又看得呆了,他盯著狄長南的眼睛這時都發出了光,冷不丁地一看,還嚇人得很,狄長南在鼓著腮幫子的時候突然看到這樣一個盯著他的人,小嘴都忘了動了……

  蕭知遠這一下,又僵住了身子,甚至不知所措地往妹夫看去,向他求救。

  正當他以為長南要哭的時候,那小小子突然像想起了什麼,以大人看著都嚇一跳的速度迅速咽了口中的吃的,咧嘴露出了他長得殘缺不齊的小嫩牙大大一笑,用輕脆的聲音又叫了一聲,“舅父……”

  當下,一向認為男人流血不流淚的蕭知遠剎那熱淚盈眶。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19 09:42 PM

☆、66

  “嘿嘿……”蕭知遠看看長南,又看看妹妹,喉嚨裡發了愉快至極但聽起來有一點古怪的聲音,“嘿嘿,這小子,嘿嘿……”

  他傻笑了起來,樂了。

  狄長南還沒長到能分辯美醜的時候,只知道這個人看著他樂,以為他要跟他玩,他就也看著他一起樂,咧著小嘴往他笑,小手還高興地飛舞起來,哇哇叫著,在蕭知遠的大腿上手舞足蹈。

  “這小子,嘿嘿……”蕭知遠大手跟捧寶貝一樣地小心翼翼扶著他,不讓他摔下去,他也跟著狄長南在傻樂他自己的。

  蕭玉珠見一大一小那傻樣,強忍住了才沒笑出聲來,不過就算如此,她的嘴角也翹得高高,給狄禹祥夾肉餃的時候,見他也同樣無奈看著這舅甥兩的狄禹祥,她低頭朝他笑著低語了一句,“我跟你說過,長南不像你我,許是有點像舅舅。”

  狄禹祥笑眼半責怪地瞥了她一眼,妻子可從沒跟他說過舅兄的性情,他先前以為的是舅兄多少和她一樣,可真沒想到兩人完全南轅北轍。

  “啊啊……”長南舞著手,又張了嘴。

  蕭知遠這次知道輕重了,夾蛋餅的時候夾得小了點,狄長南也是筷子一到嘴跟前,頭就往前一伸,立馬含住了吃的,“嗯嗯”滿足地吃了起來。

  蕭知遠全神被他迷住,喂他一口,自己就塞口大的看著長南吃,邊吃邊傻樂著,全然忘了長南親生爹娘還在一邊。

  **

  等用完膳,蕭玉珠才知兄長帶的隨身隨從還在外門等著,她忙喊了人進來在院子裡的茶桌坐著,先讓喜婆她們把廚房裡剩的端上桌,她一看他們的身形,聽兄長一說是跟了他多年的人,大體就知道了他們的食量,知道不夠,也沒有二話,讓喜婆她們挑著儘快做的做上,她也挽起了袖子幫起了忙。

  見她把人喊進來,安排他們坐,抬吃的上來,一轉身就又去了廚房,見她風風火火,蕭知遠抱著正在吸吮著小肉片的長南,問身邊的狄禹祥,“她現在都這樣?”

  “差不多。”狄禹祥笑笑道。

  她自然是能幹的。

  蕭知遠沉默了下來,過了一會,他淡道,“換個房子罷,換到大一點的地方,多找幾個做活的僕人。”

  狄禹祥笑笑不語。

  “就當是我給她的嫁妝。”蕭知遠輕輕地碰著長南那肉鼓鼓的小臉,生怕自己的粗手弄疼了他。

  狄禹祥笑著搖了頭,“多謝大兄好意,不了。”

  “你就讓她跟著你吃苦?”蕭知遠語氣又冷了下來。

  狄禹祥又笑了笑,道,“她不會依的,她只會要我給她的,大兄知道的,她看著柔,實則性子比誰都倔。”

  “又是我知道,我知道……”蕭知遠譏諷地翹起嘴,“既然你知道我知道,那你就知道我知道只要你帶她住進去,她就不會不依。”

  狄禹祥勉強地笑了笑,他不想得罪他這位舅兄,但這種事於他是不可能讓步的,但依妻子對她這位兄長的感情,他們以後不是抬頭見就是低頭見,來往的時間多見面就多,舅兄性格又強悍,不可能沒有摩擦,而他也不可能處處都順著他,所以很多事情,他看來只能先說清楚,“舅兄的好意永叔心領了,只是此事,恕永叔不能順從。”

  “所以你沒本事,知道她能過得好,但死要面子就算拖著她跟你一起受苦也不打算讓她好過?”蕭知遠冷嘲熱諷了起來,聲音因憤怒揚高了一些。

  只是他話剛落音,那走來給他們送茶的蕭玉珠一聽這話,她快步進了門,把茶盤輕輕放在了桌上。

  這時“咚”地一聲輕響,是茶盤叩在了桌上的聲音,同時,蕭玉珠朝狄禹祥先微微一笑,隨即她轉過去看著蕭知遠的臉卻是冷若冰霜,“哥哥剛剛說什麼,我沒聽清,能不能跟我再說一遍?”

  “呵呵。”蕭知遠笑了起來,裝愣充傻,“說什麼?我剛說什麼了?”

  蕭玉珠翹翹嘴角,轉頭對狄禹祥道,“你別跟哥哥計較,下次他來了,我不給他開門就是。”

  蕭知遠一聽,頓時肝都疼了,臉了板起,“你這說的什麼話!”

  “哥哥沒聽清?”蕭玉珠看他,“那我再說一遍?”

  蕭知遠這才發現,哪怕他們許多年沒見了,他還是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她還是幾句話就能說得他畏首畏尾,只得在嘴裡小聲地嘟囔著道,“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嘍,但這不給我開門是萬萬不行的,不讓我進來,我去哪吃飯去?”

  “去你的大房子呀。”蕭玉珠眨眨眼,朝他甜美地笑。

  蕭知遠這一下,就是連嘟囔的話都不敢講了,低著頭看著沒再舔肉,而是好奇看著他們說話的長南,扁扁嘴,雙手交岔在長南小肚子前,把長南包得牢牢的,把頭埋在了長南戴著小毛帽的腦袋上,一聲不吭了。

  這時的他看上去,可憐兮兮得很。

  這樣也行?狄禹祥在旁看得瞠目結舌,就連蕭玉珠,也是沒有想到兄長這麼大了,小時在娘與她面前耍賴的動作還是做得如此理所當然,她瞪著美目看著兄長的腦袋,被他刺激得一時半會也忘了說話。

  “珠珠……”狄禹祥輕咳了一聲,叫了一聲她。

  “你別幫他說話,”蕭玉珠當即立斷阻止了他,“你就算幫他說了話,他下次還是會欺負你。”

  “我哪有欺負他?”蕭知遠一聽,迅速抬起了頭,還是朝妹妹板著臉說話。

  “你沒有?”蕭玉珠瞪他。

  蕭知遠看她的桃花眼瞪得鼓鼓的,就跟小時候一樣又水靈又漂亮,而且現在比以前還要漂亮了,他嘿嘿一笑,邊看著她邊搖頭,“沒有,反正沒有,是不是,妹夫?”

  狄禹祥哂然,正要點頭,卻看得妻子皺著眉頭不快地瞪著大舅子,遂閉了嘴,沒擾她——訓兄。

  “我開頭跟你說的第一句話,你就不記得了?”

  “記得啊。”

  “你記得?”蕭玉珠把其中的一杯熱茶放到了夫君面前,還幫著掀開了蓋,給兄長的那杯沒遞過去。

  蕭知遠抽了抽鼻子,“春峰茶啊?”

  這是娘親家鄉的茶,娘最愛喝的。

  “來,給哥哥喝一口……”見她不動,蕭知遠當剛才的事沒發生一樣,抱著懷裡咯咯朝他們笑著的外甥,嘴裡指使起了妹妹。

  “你記不記得?”蕭玉珠無動於衷地看著他。

  “你怎麼嫁人了還這樣,跟以前一樣拿著件小事就不依不饒,沒完沒了……”蕭知遠又嘟囔。

  “你還是跟以前一樣渾,做錯事就假裝不記得,不承認自己做錯事。”

  “我沒有。”

  “你有!”

  “就是我有又怎麼樣?你就不給我茶喝了?”蕭知遠又瞪起了眼睛。

  蕭玉珠聽了氣得玉臉都紅了,“你不認錯就不給!”

  “哪有你這樣的妹妹!”

  “那我讓你看看有沒有!”蕭玉珠冷冷地回,毫不鬆口。

  這一下,兄妹倆那小孩子一樣的吵嘴,別說是看呆了她的夫君與兒子,就是在外吃喝的大中小三撿,也是看了個目瞪口呆,面面相覷。

  這哪是大人之間說的話啊,三歲小孩也不過於此。

  “你怎能這樣,我是你哥哥!”這時候蕭知遠拿她沒辦法,又把話饒到了他是她哥哥上面。

  “是哥哥就要跟妹妹講理,是我哥哥你就更要講理。”要是換小時候,蕭玉珠也就讓他這樣蒙混過關了,可現在不是小時候,而且這事也不是小事,可以讓他蒙混過關了,這關係到他們一家人以後的相處,如若兄長不尊重她的夫君,不重視他的想法,她和兄長就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樣了。

  “那我講還不成嗎?”蕭知遠見她還不鬆口,只得依了她。

  “那你講。”蕭玉珠端起茶,坐到了狄禹祥的身邊。

  蕭知遠見她一副不聽他好好講,她就不給他茶的架勢,眉頭就皺了起來,一臉不高興,“怎麼一嫁出去了,心就向著別人家了,我才是你哥哥。”

  蕭玉珠見他還嘴硬,眼睛突然紅了,忍了許久的脾氣終於爆發了出來,“你還說你是我哥哥,他對我好,你回來了他迎你回家,把家都給你,還給你敬茶,把長南讓給你抱,你還想讓他如何?是不是你要欺負死他讓我心疼死你才願意,你才高興啊?”

  說罷,她把茶杯放桌上一放,掩面哭了起來。

  她這一哭,這下可好,先前還拍著小手掌聽他們說話的長南一聽他娘哭了,一呆之後,扯著嗓子也號啕大哭了起來,跟著哭的長南不見得有多傷心,但他吃得多哭的淚滴也大,一滴一滴打在了抱著他的蕭知遠手上,直哭得蕭知遠心都疼了。

  “我欠你們的,欠你們的。”蕭知遠咬了牙,恨恨地道了兩聲,朝狄禹祥看去,“知道了,我知道你有本事,要靠自己的本事給她好日子過,知道了行吧?”

  說罷,低頭去哄長南,粗手小心地抹著他的眼淚,心疼地道,“唉,可別哭了,舅父什麼都依得了你娘,也依得你好不好,可別哭了,你們這一哭,豈不是生生在刮我心頭的肉麼,把我心都哭疼了……”

  先是聽他們拌了嘴,爾後又聽了妻子那一翻在他耳裡無疑於讓他心跳加快的表白,現下聽到舅兄那沒好氣的道歉和他對小兒說的一席話,狄禹祥是真想歎一道氣……

  這兄妹倆,這下看起來就像是兄妹倆了,聽他們吵的這一出,哪能不是兄妹!

  他是真沒有想到,晚上好好誘哄著她說些歡喜他的話是那麼難,現下在她兄長面前,她倒是一股腦地全倒豆子一樣倒出來了,說完也不管他怎麼想的,只管著哭她的去了。

  那邊小的有人哄,大的就歸他了,狄禹祥搖著頭攬過她,把她抱到懷裡,看著她滿是淚的臉憐惜地道,“這都哭一早上了,再哭眼睛就要腫得不能見人了。”

  “不見了,有這麼個哥哥,反正也沒臉見人了。”蕭玉珠也還在氣頭上,說的話根本沒有平時一點半點的穩重。

  “我有道歉,你怎麼還這樣……”蕭知遠還想嘀咕,見她紅著眼睛朝他看來,這一下,他是真什麼話都沒有說了。

  他還是像以前那樣,怕妹妹哭,一哭,他就什麼脾氣都沒有了,她說什麼就是什麼。

  **

  兄妹倆一通吵架,是看傻了旁邊人的眼,但也在這半真半假的吵架間,蕭知遠也大抵明瞭妹夫與妹妹的關係。

  這夫妻倆,比他之前所知道的還要好上那麼一些。

  等用過午膳,妹妹抱著長南去午睡後,蕭知遠朝狄禹祥使了眼色,讓他打發他家裡人出去,這邊大撿他們得令也帶著中撿小撿出了門,各自散開守在了暗處,以防隔牆有耳。

  “我們的關係,再過幾天,是瞞也瞞不住的了,”蕭知遠說到這,歎了口氣,“既然不想搬,就不搬罷,只是我這一進京聖上就讓我接管考課院考核今年的升遷,在來年官員的下任令下去之前,你這邊少不了諸多麻煩,我這次進京,帶的自己人不多,光忙聖上要辦的事就忙不過來,也拿不出人手照料你這邊,現下情況也說給你聽了,你有對策沒有?”

  他的身份一出去,哪怕是蕭家在京的別的幾個小姐的夫家是他們自己也好,被別人所托也好,都免不了要找到他這邊了,更何況,狄禹祥是他的親妹夫,恐怕到時候有心找他的人只怕是更多。

  狄禹祥看著全然冷靜的蕭知遠,心想現在面前的這個大舅子,才是那個帶著功績回來,搖身一變,變成了皇上面前重用之人的大舅子罷。

  “兵來將來,水來土掩,有些事情不事到臨頭也不知要該怎麼辦才好,永叔現下確不能給舅兄一個明確的答覆。”狄禹祥淡淡地道。

  “這倒是。”聽到他的回復,蕭知遠輕笑了一下,心中對狄禹祥的認可又算是多了一分,加之剛剛妹妹對他的那番維護,他心中自也是對他這個以前只聽說過的妹夫親近了不少,想著,他又看了狄禹祥一眼,見他平靜回視著他,蕭知遠沉吟了一下,道,“時間緊迫,有些話我還是說在前頭,想來你現在心中也是有數,剛剛我讓你帶著珠珠搬個地方,只是借題發揮罷?”

  狄禹祥“嗯”了一聲,沒出言,只是探究地看著這個大舅兄。

  其實從聞仲言帶他進奏院,又聽到舅兄要接掌考課院後,他就知道事情就簡單不了了,他眼前的這個舅兄更不是簡單的人物。

  今上是多天縱奇才的一個人,他看重的人又能簡單到哪裡去。

  “說來,我也是含了半分試探你的心,”蕭知遠說到這笑了笑,朝狄禹祥坦然道,“莫怪,我是珠珠的兄長,但也是樞密院裡的人。”

  他一直活在兩面三刀裡,偽裝已是他的本能,哪怕就是對著至親的人,他也是脫不下那層皮了。

  “大兄言重。”聽他說到樞密院,又是從溫北回來的,狄禹祥已能靠著這些年邊疆發生的一些事稍稍猜出一些事來,這下豈敢責怪,隨即他就舉手恭敬地一拱,正色道。

  溫北溫南將領能收回黑金那個物產豐富,土地肥沃得能自立成一個小國的地方,依聖上對他的看重看來,想來大兄在其中是功不可沒罷?

  狄禹祥的正色讓蕭知遠笑了數聲,只幾聲他就止了笑,朝狄禹祥道,“我是有功在身,現在確實護你不難,但有句話,我想先跟你問個明白。”

  “大兄請說。”

  “我現在就能舉薦你當官,也能為你謀個好位置,現在聖上看重我,眾官要討好我,這個時候我以權謀私圖利,誰都會無話可說。”蕭知遠笑眯眯,甚至稱得上溫和朝狄禹祥道。

  “但這只是明面,私底下閒言碎語免不了。”狄禹祥也笑。

  “這算得了什麼,誰人背後不說人?哪個當官的不被人說?被人說說不礙事。”蕭知遠一揮手,毫不在意地道。

  “但這會是把柄,”狄禹祥溫和淡語,“等舅兄或是我勢低之時,這就是別人踩我們而上的利器,沒有人能一直順風順水,潮漲潮落是常態,舅兄總有拿不住他們的時候。”

  蕭知遠聽得笑了起來,看著狄禹祥的眼睛發亮,“倒是個明白人。”

  說到這他頓了一下,想了想接道,“那你只有另一條路了,等後年春閨,你靠自己上去,到時候你的功名就是你自己考出來的,這樣你就師出有名了,私下我會是你的後盾,但你不用跟我死纏在一塊,我們分兩道,你走你的,我走我的,日後相互幫襯著,有難也能搭把手,而不是綁一起出事了就一塊沉船,你看如何?”

  這于狄禹祥來說是真好不過,也於他們的以後再好不過,可他沒有想到,蕭知遠真的能為他這麼著想,他不是在找幫襯的人,而是在真的想扶持他自立門戶……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19 09:44 PM

☆、67

  蕭知遠沒等妹妹醒來就要走,臨走的時候,他沉默了許久,與狄禹祥道,“跟珠珠說一下,就說娘的事,我知道了,爹我派人去接了,不日就能進京來。”

  說罷,抬腳就走。

  他急步而去,腳步也因此看起來有些踉蹌,狄禹祥跟在身後送了他到門口,見他上了馬車,又跟著急走的馬車走了幾步,目送急馬出了巷口。

  轉身有鄰居站門口好奇朝他看來,與他作揖,狄禹祥握手微笑回禮,等進了自家門,狄丁一把門關上,他往屋內急步而去。

  他們的內臥內,妻子躺在被子裡一手虛攬著他們的長南,仰著頭怔怔地看著止方,眼淚流了滿面……

  舅兄不知道,屋子小,只要他們的內屋不把門掩緊,多少都能聽得到一點堂屋裡的聲響。

  狄禹祥忙脫了靴,隔著被窩抱著她,拿帕擦她臉上的淚。

  “我又哭了。”蕭玉珠努力朝他笑了笑,想致歉,但卻連一個好一點的笑容都露不出。

  “你多年未見大兄了,哭哭也是應該的。”狄禹祥吻吻她發腫的眼,“但現在不許哭了,嗯?”

  “嗯。”蕭玉珠連點了兩下頭。

  “舅兄說的話,你聽到了?”

  “聽到了,我站門口偷聽的。”蕭玉珠從被子裡伸出手,攬住了他的脖子,把臉埋在他的溫暖的脖頸裡,“我想聽聽哥哥會跟你說什麼話,下次不了,你莫怪我。”

  “怎麼怪啊?”狄禹祥微歎了口氣,舅兄擔心他對她不好,但實則對她千依百順的是他,在這個家裡,妻子才是那個真說什麼就是什麼的人。

  “嗯?”蕭玉珠抬臉看他。

  “捨不得怪。”狄禹祥親親她帶著淚水鹹味的嘴,在她嘴邊輕聲與她道,“夜晚讓你說歡喜我,你怎麼都不說,怎地在舅兄面前就說了?”

  蕭玉珠沒料他這時竟提起了此話,臉攸地一下就全紅了。

  狄禹祥看她只一下,臉紅出了全所未有過的紅通通,眼睛羞郝得不敢看他,瞬間也是好笑,把她抱在懷裡,笑著歎了口氣。

  “你啊,可真是我的寶貝疙瘩。”

  “……”蕭玉珠在他的懷裡沒出聲,良久後她抬起了終於不再那麼紅的臉,紅眼紅臉的小婦人帶著還有點發顫的聲音問他,“不知爹什麼時候到?”

  如兄長不敢當面與她說起他們的娘親的事,蕭玉珠也不怎麼開得了口與人說他們娘親已死的事,這好像就是她一個見風就疼的瘡口,平時緊緊地捂在心裡,假裝不去提起,心裡就不會疼一般。

  但當別人一揭口子,就會格外地疼,所以前面當蕭老太君那麼語帶惡意提起她母親的時候,擅于隱容的她才那般怒不可遏。

  所以,這次她還是避過了提她娘的事,如她兄長那不敢當面與她提那般怯懦一樣,避開了說及她的娘。

  “回頭我問問舅兄。”狄禹祥在她臉頰最為紅的那處親了親。

  他們的身邊,長南還在呼呼大睡,打著淺顯的小鼾,也不知在夢中見到了什麼得他心意的,竟甜蜜地笑了起來。

  “珠珠……”在外處的狄禹祥看到,示意妻子去看。

  蕭玉珠扭過頭,看到長南在夢中都笑得那般甜蜜憨態可拘,她看著他胖呼呼的小臉蛋,又轉頭看了看眼前清俊至極的夫君,歎道,“他哪點像你了?”

  狄禹祥差點大笑出聲,但怕擾了兒子的憨睡,把笑悶在了胸腔,蕭玉珠靠在他發抖的胸前,本還有點愁緒的她跟著無奈地笑了起來。

  “以後可莫像了他舅父才好。”蕭玉珠現下還真是對此有些擔心了。

  “像舅兄也好,”狄禹祥進了他們的被子,讓她替長南又蓋了一層小被後,換了個舒服的姿勢,把她攬在懷裡,笑著與她說,“等往後,再生一個像我的,像你的就行了。”

  “嗯。”蕭玉珠想了想往後的事,像他的兒子像她的女兒?再加一個像她兄長那般的,那他們這一家子還真是想不熱鬧都難,一想她就不願意想了,以後的事以後再說罷。

  **

  如蕭知遠先前跟狄禹祥提過的一樣,他們所住的通子巷只平靜了幾天,等到了十二月上旬時,來通子巷找他們的人就來了。

  這日上午,有人抬了轎子到了通子巷狄府的門前。

  在易國,轎子先前只有官員進宮上朝面聖才能坐,後來文殤帝改制,支持商人參與國政,鼓勵百姓各方多謀生路,京中才有了可供雇用的轎夫。

  但易國從開國帝皇這一代帝皇開始,因有兩方外族對國土虎視眈眈,從童學到國子監,都非常著重教育國人血性,易國百姓世代以來,現下國人多數皆有錚錚鐵骨之根,家中非揭不可鍋的就不會賣人為奴為身份最為卑下者,就是那不得不以乞討而活的人,乞討若是得了施與者一聲“嘁”,都不會再此糾纏,所以易國就是現下有轎夫可雇,但因是尋常百姓而不是為奴為僕者抬的轎子,雇用價錢額外高昂,所坐之人不多,還是只有在人丁旺盛的官員之家,才養得起四人所抬的轎夫,才能出入以轎,所以眼下在京城,能坐轎出入的人還是非富即貴,通子巷裡住的人家見狄府那扇門口停了轎子,在一個家丁打扮的人在敲門的時候,他們就又出了家門,對著狄府這邊好奇看來。

  自從狄府裡的人入住通子巷後,來找他們的人就接二連三的來,看來的氣派,來找的人身份一個比一個高。

  通子巷住雖都是為小官小卒的人家,都只要為官者,他們與他們的家人身上都長了一根聞味的線,有一不對之處了,他們比常人就可先要看得要較清楚一點,官再小也亦如此。

  狄府怕是有事要出了,通子巷的人皆是想,也都好奇不已。

  這廂被敲的狄府門內,狄禹祥這幾天推了外邊的事,一直呆在家中看書,這時他在暫充書房的外屋看書時,聽著狄丁去開了門的聲音,對在一旁繡花的蕭玉珠道,“快到午時,就要做飯了罷?”

  蕭玉珠看了看沙漏,點了下頭。

  “呵。”狄禹祥看著書,輕笑了一聲。

  狄丁這時問了門外人的話,來到了外屋門口稟道,“是呂府呂良英公子和是呂夫人來了,呂公子說,少夫人的兩個妹妹因甚念少夫人,這次便帶她們都來看望少夫人了。”

  蕭玉珠聽得停了手中的繡花針,笑了一笑,與狄禹祥道,“看來這頓飯是非留不可了。”

  呂家人這次來的時間的帶的人,看來是擺著要長談一番的架式來了。

  說罷,又道,“我們屋子小,堂屋坐不住那麼多的人,你看……”

  狄禹祥聽她的意思是沒想把蕭府的妹妹帶進他們的外屋,他看了看四處擺滿了書本與他筆墨的外屋,也覺帶人進來確是不適合,他想了一下便道,“我帶呂兄坐堂屋,你就帶她們坐在院子裡罷,把門關緊就是,府小屋不大,想來也什麼好責怪的。”

  蕭玉珠點了頭,比起帶蕭府的妹妹進他的書房,她寧肯帶她們坐在院子裡,哪怕會被人說她禮數不周。

  “帶了幾個家人來的?”蕭玉珠問狄丁。

  “是抬的轎,三抬轎子,除去轎夫,兩抬身邊都是一個婆子一個丫環,前面那抬站著個管家模樣的……”狄丁回答得非常仔細,他跟隨大公子在外辦事良久,已知跟主子稟話的時候要怎麼說話。

  “家裡是裝不下這些個人的……”蕭玉珠已站了起來,與起身的夫君整理衣裳,與狄丁道,“先去替我與呂公子回了話,就說家裡小,只留得下他與我妹妹們,讓他打發了下人回去罷。”

  “是。”狄丁退了下去,去門口回話了。

  “到時可真要有人說你小家子氣了。”狄禹祥伸展著手,讓她給他整理腰帶時玩笑著說。

  “又是不請自來的……”蕭玉珠翹了翹嘴角,“我還沒說他們的不是。”

  又逼到了門口,讓他們連說不在家的托詞的機會都沒有。

  “可惜今日不是初一啊。”狄禹祥笑著搖了下頭,扶了扶她頭上的釵,笑眼望她,“走罷,今天你可是清靜不了了。”

  蕭玉珠回了他一個笑,跟著他出了門。

  等到了堂屋門口,聽狄丁回稟了婆子丫環打發了回去的話,狄禹祥才帶蕭玉珠下了臺階,去門口迎了人。

  他們一到門口,身著藍袍儒衫的呂良英眼睛一亮,往前就是一個急步,不等狄禹祥說話,朝狄禹祥拱手笑道,“姐夫,良英不請自來,還望姐夫莫責怪得好。”

  從先前狄禹祥與他見面時對他所叫的呂兄全不推託,到今日未進門就稱的“姐夫”,呂良英對狄禹祥的態度完全不同往日。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19 09:45 PM

☆、68

  呂良英比狄禹祥要稍大上那麼一點,以前叫不出口於理也無礙,這時他自願把姐夫叫得出口了,狄禹祥也付之一笑,請了他們入屋。

  呂良英身後,蕭玉嬋與蕭香娘向狄禹祥夫婦見了禮,隨著蕭玉珠進了門來。

  狄禹祥請了呂良英進堂屋,蕭玉珠帶了蕭玉嬋與蕭香娘坐到了院子裡。

  “地方小,有些簡陋,委屈你們了。”蕭玉珠朝她們笑了笑,讓桂花給堂屋上了茶,又讓喜婆抱了子南過來給她們瞧了瞧,就讓狄丁送了喜婆帶著長南去狄軾那一邊,裡面狄禹祥也開口要留呂良英的飯,讓狄丁去酒樓要一桌子菜送過來。

  蕭玉嬋臉色要比之前好瞧了些,見著蕭玉珠還有了笑。

  蕭香娘自是不敢坐,桂花要去廚房忙的時候,她也要跟著去,蕭玉珠剛出言相阻,蕭玉嬋就攔了她,淡言道,“讓香娘去罷。”

  “哪有讓客人來做客讓人忙的道理。”蕭玉珠搖了頭。

  “幫著端杯茶而已,姐姐就莫多禮了。”蕭玉嬋朝蕭香娘略揚了下頭,一直低頭不聲不響的蕭香娘施了一禮,就此去了廚房。

  蕭玉嬋回頭看向蕭玉珠,見她神色自然,她突然笑了笑,與蕭玉珠道,“姐姐是不是不喜我看低她?”

  蕭玉珠微笑不語。

  蕭玉嬋看著紋風不動的蕭玉珠,臉上淡笑不變,“她是庶女,又是送進來做小的,能高貴到哪裡去?就如我得認命,她也得認她的命一樣。”

  蕭玉嬋說了這話,還著實讓蕭玉珠吃了一驚,臉上那笑容也淡了點。

  蕭玉嬋見她臉色變了,眼裡也有了點笑意,“姐姐,我終於知道我們女子的命了,您不高興嗎?”

  蕭玉珠搖搖頭,淡道,“你這是說的哪裡的話?”

  “還是您最聰明,”蕭玉嬋笑了起來,口氣卻依舊輕輕,“看得再明白不過,說來,玉嬋斗膽,想問姐姐一事,如若您是我,您會如何?”

  說罷,她低著頭,嘴邊含著笑,狀似淡定地等著蕭玉珠的回答。

  她確是斗膽,此番直言,拼的不過是她這大姐能不能對她有幾許情誼,如果有,再好不過,如果沒有,那沒人幫她,她只能再擇另途了。

  “如何?”蕭玉珠看著蕭玉嬋揮袖,讓端了點心過來的蕭香娘站到廚房門口,不許她過來,堂屋內,呂良英往她這大妹妹身上瞧來,眼光陰戾,蕭玉珠不經心地掃了一眼,等發現呂良偉的陰沉視線後,想也不想,當即選擇了與蕭玉嬋開口,“日子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是個活人,就有活人的過法。”

  蕭玉嬋撇開蕭香娘與她單獨說話,看呂良英的眼神,想來是違了呂良英的意罷?

  蕭玉嬋聽得笑了起來,美目因那點生氣讓她那張冰雕美人一般的臉剎那美得不可方物,“姐姐,玉嬋可是聽懂了,玉嬋要是有所倚仗,您若是不嫌棄,也可記著今後呂家您還有我呢。”

  蕭玉嬋變化太大,蕭玉珠已從她的一顰一笑中看出了驚心動魄來,她半低著頭,看向蕭玉嬋的眼乍地一變,變得犀利無比。

  蕭玉嬋微笑,靠近她,在她耳邊輕語道,“姐姐,如若不是大堂哥那邊的大好事,妹妹我今日還出不來呢,您可知,呂家的人現在都當我是瘋子?香娘有孕了,這可是大好事,可是沒幾天啊,我婆婆就把她帶到她身邊養去了,呵呵,呂家連個孩子都不給我,您說我該如何?”

  她不拼一場,就得真死嘍,可她不甘心死啊,憑什麼這些欺負她的人都好好活著,她卻偏偏得去死。

  所以,就算是瘋狂賭一場,蕭玉嬋也要賭,她賭她這位大姐心中那點子善良,和那點微薄的血緣情誼。

  賭對了,她就有條活路可以走走,賭錯了,那就魚死網破,反正她已經做好打算,就算是死,她也會拉幾個人下地獄作伴。

  蕭玉珠聽到蕭玉嬋說的話後,眼睛往蕭玉嬋臉上一瞄,對上蕭玉嬋那美顏上那冰冷至極的美目,她心下也乍然一冷。

  蕭玉嬋說完話就收回了身子,坐在蕭玉珠的對面,嘴邊含著依舊不變的淡笑,矜持又高貴……

  蕭玉珠沒有說話,她看出了蕭玉嬋臉後的瘋勁,不是沒有同情,可是相比起對她的同情,在她心裡還有更重要的要在意。

  “姐姐,”蕭玉嬋偏了點頭,這時悠悠地歎了口氣,“您知不知道,在呂家的這兩年啊,真是勝過以往妹妹在這人間活的這十幾二十年,妹妹懂得可多了,好似也能知道些您往日的想法了……”

  說著她低頭啞笑了兩聲,以更低的口氣歎道,“您就放心罷,只要您這次幫了我,以後您指哪我打哪,哪怕就是讓我六親不認,那又如何?”

  只要她報得了仇,不認她那爹娘又如何?

  “玉嬋,”看她話說得越來越瘋,蕭玉珠開了口阻了她,“不要說這等大逆不道的話。”

  蕭玉嬋眼波一轉,眼裡顯出譏笑,隨即她點了頭,“我知道了,聽姐姐的。”

  “你要我怎麼幫?”蕭玉珠轉身去看站在門口低頭不語,顯出了幾分楚楚可憐的蕭音娘。

  她不是不喜蕭音娘,但她知道蕭老太君帶來的這幾位庶女都是有其野心的,有野心不是壞事,壞事的是庶女有朝一日起勢,得勢的嘴臉會比誰都讓人難堪。

  自古嫡庶有別,嫡小姐比庶小姐要高人一等,世情是這麼認為的,她們自己也自不會小覷自己,而庶小姐她們有她們的認知,有認命的還好,不認命的覺得世間對不起她們的人太多,其中最對不住她們的就是明明是同父卻身份要比她們高一階的嫡小姐,等到了她們勢起,比誰都愛踩高貶低。

  蕭家族裡那麼多家的紛紛擾擾,有本事有心計有能力笑到最後的,有姨娘也有豁得出去的庶女,蕭玉珠從不敢小看她們,倒是與蕭府的姨娘庶女處得要比夫人嫡小姐們要好。

  但那只處得好,真到厲害關係了,庶女反噬起來,比誰都窮凶極惡。

  而她也不是個真善人,她也沒比這些庶女能好到哪裡去,自古嫡庶有別就是嫡庶有別,她是嫡小姐,按嫡小姐嫁出的門,按嫡小姐站的立場,自然也得做她嫡小姐出身的身份的事,她不會不去幫同一身份的人,而是幫不同立場最後可能會反過來反咬一口的庶女。

  誰都有自己的命運要聽從。

  “姐姐等會當著姐夫與呂良英的時候,就說極喜玉嬋與您來往就好。”蕭玉嬋看著蕭玉珠淡笑道。

  她從沒有想過,有朝一日,她這位不受寵的堂姐一句話就能救她,而她從今往後還得附從她……

  蕭玉珠頷了首,算是答應了。

  等酒樓的店夥計坐著狄丁趕來的馬車把飯菜送到後,狄禹祥開了一壇呂良英帶過來的禮品的酒,是上好的淮安米酒,冬天燙一下,喝一杯入口,全身都能暖和起來,他們喝到下午申時,酒席才算散。

  他們告辭的時候,蕭玉珠說了蕭玉嬋午間時所說的那句話,喝得半醉的呂良英錯愣了一下,眼睛往後看向站在他身後蕭玉嬋,就如刀子一樣鋒利。

  蕭玉嬋半低著頭,朝他微微一福。

  “音娘有孕了,大姐知道嗎?”呂良英掩住嘴,把湧上來的酒氣吞到了肚子裡,盡力笑得好看一些。

  他沒想到狄禹祥能這麼喝,就是喝到半醉,那口一點也沒有松。

  如此,女眷這方的關係便不能斷。

  上方已經傳了消息下來,他爹也在皇上要動刀子的名額裡。

  他爹臨平五年知州,有人上報數十萬雪花銀入了他們呂家的私囊,此事一旦經查,呂家就大難臨頭。

  這事不能查,誰也查不得,一查呂家不死即傷,呂良英這時哪怕恨極了蕭玉嬋,但為呂家前途,只得按捺住了恨意,與蕭玉珠周旋。

  “玉嬋跟我說了,恭喜你了。”蕭玉珠微笑道。

  “大姐是個有福氣的,以後我就讓音娘也來多陪陪您,沾沾您的福氣。”呂良英爽朗笑道,如若不是身上一股酒氣,玉樹臨風,一表人材的他倒極易讓人有好感。

  “還是安心在家養胎罷,”蕭玉珠溫和地道,“若是有心,讓玉嬋過來走走也好。”

  “這……”呂良英頓了頓,喝多了的頭腦一陣昏眩,他搖了搖頭,知道不能再說下去了,只得勉強笑道,“也好,讓玉嬋多過來走走。”

  說罷,朝後冷道,“聽到大姐說的話了?”

  “聽多了,夫君,多謝姐姐。”蕭玉嬋在其後回了聲,還朝蕭玉珠這邊福了福。

  許是她的及時回應,沒以往那般高傲不通人情,呂良英臉色好看了點,又拱手與狄禹祥一通告辭,這才上了來接他們的家人抬來的轎子,就此走了。

  他們走後,狄禹祥朝妻子苦笑了一聲,“你怎地答應了?”

  “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蕭玉珠扶了他往內走,淡道,“你這邊躲了,自有人往我這邊鑽營,還好我在京裡就這幾個妹妹,來來去去也就她們這幾個能找到我頭上了,無礙,我自應付得過來,你別擔心。”

  狄禹祥也是喝得有些多,走到半路,又去吐了一陣,等他躺到床上,被熱水擦過臉後,他才比較安穩地睡了過去。

  蕭玉珠給他蓋好被子,正準備端了水盆出去的時候,突然背後被他叫住了。

  “珠珠。”

  聽到他的喃語,蕭玉珠走到床邊,發現他還閉著眼睛,想來是在睡夢中叫的她,她不由好笑地搖了搖頭。

  正轉過背又要走的時候,卻聽他又說了話,“珠珠,是不是不管你嫁的是誰,你都能活得好?”

  蕭玉珠聽得頓住了腳,良久竟不敢轉回頭去看他。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19 09:45 PM

☆、69

  等她終於鼓足勇氣轉過身,走到床邊的時候步子一步比一步輕,但走到門邊的時候,聽到了他的輕鼾聲,得知這許是他的夢話,不是清醒問她後,她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氣。

  這次她走到門邊,狄禹祥也沒再說話了。

  關門的那刻,蕭玉珠抬眼往床邊看去,她沒有放下床帳,站在門口還依稀看見得他的清俊的容貌。

  看著他,她不由在心間歎了口氣。

  她現眼下不是很能明白他為何問這句話,是看透了她還是只是覺得她做得太過周密,但如若他真在清醒的時候問出此話,她又該如何答?

  蕭玉珠想著關了門,等門輕輕緩緩一點聲響也沒有發出關起後,她對著關起的門笑了一下……

  如何作答?

  老實作答罷,他太聰明,太過虛假的話是騙不了他的。

  而她是怎麼對他盡心的,他應也是知道的。

  **

  這夜入夜,蕭知遠悄悄來了狄府用膳,沒有差人通報一聲就來了,蕭玉珠臨時去廚房親手做了兩個菜端了上來。

  蕭知遠匆匆扒完幾碗飯,抱著子南玩耍了一陣,拉著狄禹祥在角落耳語了幾句話,就又匆匆地走了。

  蕭玉珠見他臉上的傷和走路的步伐已穩,就什麼都沒再問了,微笑著迎了他來,又微笑著送了他走。

  狄禹祥這幾天雖是在家,但比以往在家的時候都要忙,坐在那一思慮就是半天,這晚蕭知遠一走,他就又快步回了外屋。

  蕭玉珠也沒去打擾他,拉著長南在院子裡走了一會路,玩耍了一會,陪長南又吃了點食,又逗弄了他一會,直到長南疲憊,哄了他入睡。

  這廂狄禹祥已派了狄丁出外送了兩趟信,桂花擔心吊膽得很,京城律法極嚴,這夜禁時分出門要是被官府巡邏的人抓住了可是要打大板子的,萬幸兩趟狄丁都平安無事地回來了。

  晚上狄禹祥上了床,對蕭玉珠苦笑道,“給爹那邊的信怕是要到過年的時候才能收到,再送到族裡,一來一去,不知要耗多少時辰,我找了舅兄那邊的通道,可能比之前送出的信還要快上一些。”

  蕭玉珠知道因她兄長的出現,讓她夫君臨時不得不去族裡找幫手過來,這個時候,想來也就狄家族人能義無反顧地幫他們了。

  “就是能一月收到信,也是要到三月,才能到京吧?”

  “嗯。”

  “嗯,那這幾個月,把住的地方找好。”前兩天狄軾送了一趟銀子給她,布鋪與酒鋪都經營得很好,蕭玉珠這下倒是不擔心來人的安置了。

  “有事你找狄軾他們……”狄禹祥吻了吻她的臉,“他們會按你的吩咐辦。”

  蕭玉珠笑了起來,“知道了。”

  有些話一直以來他沒說破,她也沒有想法去捅破。

  他看重她,讓她去做後宅女子一般不可能去做的事,這是一種變相的權利,這想來是個女人都會歡喜罷?但她心甘情願為他做事,那也是因她對他的心意。

  她從來沒有對他明言過,但她以前希望他是懂得的。

  但想及那天他酒醉時說的話,不管是夢中所言還是他那時是清醒的,這都說明了他不是很明瞭她對他的情意。

  “大郎……”蕭玉珠靠在他的肩頭,她出神地想了一會,終於開口叫了他。

  “嗯?”狄禹祥已快入睡,聽到妻子叫他,帶著睡意輕應了一聲。

  “那天酒後,我聽你問了我一句話……”

  只一句話,狄禹祥就睜開了閉著的眼,眼裡的困意一掃而光。

  “你問我,是不是無論嫁給誰,我都能活得好……”

  狄禹祥半晌沒有說話,久久“嗯”了一聲。

  “你想聽我怎麼回答嗎?”

  狄禹祥這次又沉默了許久,很久後,他沙啞著喉嚨回了一字,“想。”

  “嗯,既然你想,那我就好好答……”蕭玉珠半撐起了身子,側臉靠著他的側臉,她臉貼著他的臉感受著他好半會,才輕輕地道,“我只知道,如果我不是歡喜你,你交給我的這些事,我不會像現在這樣去做的,更不會主動,甚至把你放在我之前去做,去思慮,對我曾經想過的想法來說,我只想跟我的夫君相敬如賓至死,我做好一個好妻子就夠了,他心裡想什麼,在意什麼,這都不是我在意的,因為比起在意他心裡是怎麼想的,我更在意自己的日子是怎麼過的。”

  她說完,過了好一會才道,“但我嫁給了你,碰上了你。”

  嫁給了他,碰上了他,她不得不重過上那種走一步看十步的日子,她原以為除了家人,沒有人值得她這麼做。

  “那你會不會歡喜我一輩子?”狄禹祥以為這種話不可能出自他的口裡,但這時候與她說出來,那話竟是衝口而出。

  “……”這一次,蕭玉珠沒有作答了。

  “會不會?”狄禹祥緊了緊抱著她腰的手,攬緊了她。

  一輩子太長了,蕭玉珠不知道往後會發生什麼事,他們這樣的人家裡,有太多夫妻以前都是恩愛過一段時日的,可曾經再怎麼恩愛過,到底也還是沒有恩愛一輩子的,也許到以後他厭了舊情另有新歡,也許是她覺得他不再是她想喜歡的那個人,也許他們之間有一人早與一人很多年離去,這些說不清道不明的事,總有可能不會讓兩個人在一起有一輩子那麼久……

  但這些私密至極,不曾與誰透露過支字片語的話怎可能與他說,又怎麼會跟他說,所以她在想了一會後,另擇了實話道,“你歡喜我多久,那我就歡喜你再久一點。”

  她總是不會討厭喜歡她的人的。

  狄禹祥聽了若有所思了起來,只想到他若是不喜歡她了,那句你若無情我便休就冒在了他的腦海裡……

  “我要是不喜歡你了,你肯定也是不會喜歡我了的。”狄禹祥很肯定地道。

  蕭玉珠沒再說什麼,只是把頭埋在了他的脖子裡。

  她就知道他沒有那麼好說話。

  狄禹祥伸手把她抱到身上,讓她躺在身上壓著他的身軀,他緊緊地拘住她的腰,讓兩人親密無間,隨後很是無奈地跟她說,“還好我知道你是怎麼想的了,想想你現下還有舅兄那麼個大依靠,我到時候若是不小心犯了錯,他把你藏起來,我到時找你都找不著。”

  想及兄長的性子,蕭玉珠聽得笑了起來,點頭贊同道,“倒也是。”

  狄禹祥一聽她答得那麼利索,身子不禁一僵,隨即抬頭敲了敲她的頭,引來她一陣發笑。

  “我們好好一輩子,就跟爹和娘一樣,”問明白了,狄禹祥也安了心,其實他還是有一些不明她的,但這時候也不用再多問了,他知道她的底限在哪裡就行了,“生幾個孩子,教養他們長大,再為他們的前程費費心,到時候我們就可以安心抱孫子了,這樣的一輩子很容易就過了。”

  蕭玉珠埋在他脖子裡仍自發笑,並重重地點了頭。

  “我不想我們之間有什麼波折。”在安靜了一會後,狄禹祥用一種冷靜至極的口氣道。

  蕭玉珠以為他下面還有什麼話說,等了半晌,也沒等到他再說話,她不由抬起頭來去看他……

  只是冬日的夜晚太黑,他的臉近在咫尺,她也沒完全看清,但過了一會,等他的手在她腰間越來越緊後,她到底是明白了他的情感。

  他到底還是怕的罷?

  她其實也知道,自這一年來,他對她的感情逐日加深,對她不像再像新婚頭幾月那般還帶著幾分冷靜,但他對她日漸的狂熱都隱在了黑暗中,就如此時此刻,可兄長的出現,卻只次次提醒他莫要辜負她,卻不知道他私下對她的戀慕。

  蕭玉珠乍然也明瞭他為何趁著酒醉說了那句話,兄長的出現,到底還是給他壓力了。

  “唉。”蕭玉珠在心裡歎了口氣,俯下頭,這一次,她主動把唇印在了他的嘴上……

  **

  因著蕭玉珠難得的主動,這兩天裡,狄禹祥帶笑的眼睛老纏在她的身上,這天等到狄禹祥說是有事要出門,她還真是松了口氣。

  若是白天被他情意綿綿看著還好,可一到了晚上,他就又纏上來了,一日兩日還好,多了蕭玉珠真是累極。

  現下她是真覺得,男人還是心有大抱負,不要成天在家的好。

  這幾天他們家也還算清靜,蕭玉珠聽說兄長在外放了話,說誰敢擾了他妹夫讀書的清靜,他就拿誰先開刀,所以自打那天呂家來過人之後,這幾天除了請拜貼的人,倒沒有不請自來了。

  雖說這是大好的消息,但不日他們就收到了信,蕭老太君已從溫北祭完祖,正在趕往京中的途中了,這一次,她要到京中與府中多年不見的嫡長孫蕭知遠過年。

  蕭玉珠得知蕭老太君用蕭家的人給兄長報過信之後,她張著口半晌都忘了出言,她是真不知,老太君是哪來的底氣敢說出與她兄長過年的話。

  她難道忘了,自小兄長就不服她的管?她當年還煽過兄長的耳光,這仇她兄長肯定是還死死記著,莫不成,她倒是先忘了?

  蕭玉嬋不日到了狄府,聽蕭玉珠說老太君要來京城與蕭知遠過年的話,蕭玉嬋聽了也是捂了胸口,眼睛微張,嚇了一跳。

  蕭知遠這位大堂兄,雖說他離府的時候她還不大,但她可還是清晰記得,老太君當年沒少罰過他……

  “老祖宗還真是什麼都敢做,”蕭玉嬋在愣過一陣後,嘴邊露出了冷笑,“不過,沒什麼稀奇的。”

  她連孫女兒都能賣,想來去拉攏她昔日不喜的長孫,對她也不是什麼為難的事。

  不過,她那大堂兄,可是個不好對付的,這個有眾多蕭家人盤鋸在京的年,可是有得是熱鬧瞧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19 09:47 PM

☆、70

  蕭知遠在十二月下旬的時候又來了一趟。

  他坐在牛車上邊喝著小酒邊哼著不知哪兒學來的蒼茫小調,那翹著腿坐在車轅上的豪邁樣子與京城裡的小巷弄格格不入,蕭玉珠站在門口迎他看到此景,差點沒歎出聲來。

  等隨行的小將把什物抬下車來,蕭知遠從大箱裡掏出兩個小箱子,獻寶一樣讓妹妹打開看,隨後把長南抱到手裡,把他往空中高高拋去,又穩穩地抱住長南,把長南逗得咯咯笑,抱著舅父的腦袋不撒手,捨不得離開了。

  蕭玉珠坐好,打開箱子一看,只一眼,她就被箱子裡發出的光刺得攔了下眼,隨即忙不迭地蓋上了箱子,心驚肉跳地打開另一個箱子,見裡頭的比之前的那個更耀眼生輝……

  她看著兩個被她只一眼就趕緊掩緊了的箱子,愣了一會眼,眼睛看向了蕭知遠。

  蕭知遠從袖兜裡拋出了一包軟糕,正往長南嘴裡塞,看到妹妹看他,嘿嘿一笑,問,“喜歡不?”

  蕭玉珠拍拍胸,“哪得來的?”

  蕭知遠剎那落地有聲,“搶來的……”

  見到妹妹臉色大變,一臉“果然如此”,他哈哈大笑了起來,震得雙手抱著軟糕坐在他身上的長南在他的腿上直打跌,他隨即忙不迭地去扶。

  “到底哪兒得來的?”蕭玉珠氣得腦袋發蒙,她這兄長怎地還那麼愛跟小時候一樣胡鬧!

  “皇上賞的,賞的……”蕭知遠見她臉氣得發白,不敢再笑得那麼倡狂了,忙道,“皇上說快過年了,問我要點什麼,我想來想去現在也沒什麼特別想要的,就讓他賞點給我妹妹用得著的東西,這不,諾,賞賜下來了,我就給你拉過來了。”

  “歡喜不?”說罷,他又喜滋滋地問妹妹。

  蕭玉珠得知不是搶的而是賞的,心下也是松了口氣,兄長自小是個什麼都敢作都敢為的,她受他的寵顧,但也為他操碎了心,她從小小年紀就學會了看人臉色,何嘗不是因兄長太愛闖禍之因。

  “自是歡喜的,”蕭玉珠見他眼睛發亮地看著她,她這才露出了笑,“就是太多太貴重了,我挑幾樣出來,剩下的你帶回去,日後你用得著。”

  “特地為你討來的,都跟皇上說了是為你要的,皇后其中還出了主意呢,你就拿著。”蕭知遠大咧咧地道。

  蕭玉珠“嗯?”了一聲,眼睛直瞄他。

  她就不信,兄長不懂她話中的意思。

  他這般年紀,也該娶親了。

  蕭知遠閃躲了兩下,見她白玉一樣晶瑩的臉板了起來,一下子就不那麼溫婉了,不由頭疼,“你是我妹妹,怎地成了我另一個娘了?”

  他這下意識埋怨的話一出,聽及自己口中提起了娘,連自己都不禁臉色一變,這下不止他,連蕭玉珠的臉色都變了,只見她下一刻就紅了眼,還抽了抽鼻子,好一會才道,“就是娘不在了,該她操心的,得我來操心了,你以為我願意啊?”

  蕭知遠一看她快要哭,低頭見長南嘴也扁了起來,一聲聲叫著娘,要往他娘那邊爬,他可是又給嚇壞了,也不知怎地,平日無時無刻都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活著的他一見妹妹就什麼話都敢說,都說得出口,他頭疼不已,忙道,“我現下不娶自有不娶的原因,回頭說給你聽,現下說不得,你可別哭了,你一哭,長南可要哭了,你們這不是要老子的命嗎?”

  蕭玉珠一聽他的自稱,眨眨眼看向兄長。

  蕭知遠被她這番看來,這才回味過來自己在長南面前說粗話了,他不由得無奈道,“行了行了,知道了,不會教壞長南。”

  “管得愣是多。”饒是如此,蕭知遠也還是不無抱怨,“哥哥討老婆都要管,哪有這樣的妹妹。”

  “那我不管了。”蕭玉珠冷笑了一聲。

  “你管你管,我讓你管成嗎?”蕭知遠這下又服貼了。

  又與他磨了幾句嘴皮,蕭玉珠不想跟他這樣撕扯下去,就又轉過了話,說起了老太君從溫北快要到京的事。

  “那老太婆……”蕭知遠把爬向桌子往他娘親爬的長南搶了過來抱著,為爭長南的注意力,他又抱起了長南連拋了兩下,又把長南的歡心給哄了回來,這才抱了長南坐下與妹妹懶懶道,“來京就來京罷,至於想住進我進奏院的府邸,老不死的還是多燒幾輩子的高香去,至於這輩子她是沒門嘍。”

  “哥哥!”蕭玉珠不贊同地看著他。

  知道妹妹打小就是個一句話都不允許她自己說錯的性子,對他也是如此要求,蕭知遠也沒見怪,也知道她也是關心他,“放心好了,我另弄了一處宅子讓她住進去。”

  說到了那另一處宅子,他微微一笑,看在蕭玉珠眼裡他嘴邊露出的那抹壞笑簡直就像一隻剛偷完腥的貓,洋洋得意得很。

  “什麼宅子?會不會讓人有話說?”

  “一處大宅子,花了我九牛二虎之力才買來的,妹妹你可是不知,這京城裡的宅子可難買得很,我這還是跟戶部尚書喝了頓酒,才由他幫著入的。”蕭知遠說完又一笑,宅子難買,但買到他那房子就更難了,那處大宅子是處陰宅,說是鬧鬼,每晚都要鬧一番媳婦掐死婆婆的戲法,於他來說真是妙極。

  “哥哥……”蕭玉珠沒聽到想聽的,有些不滿地看著避重著輕的兄長。

  “反正讓那老不死的進我進奏院的府邸那是不可能的事,那是軍機重處,她敢鬧著要進,我能立馬砍了她的頭……”蕭知遠說到這眯了眯眼睛,往空中吹了口氣,說來,聽自己這麼一說,他還挺嚮往把老太婆的頭給砍了的情形,哪怕這便宜了她。

  “宅子,”蕭玉珠提醒,她不介意多說幾句話,只要他能把她想聽的話說出來,“什麼宅子?買在何處?”

  蕭知遠見躲不過,就把地方說了出來,說罷跟妹妹道,“我也不怕你著妹夫去打聽,反正買了,你哥哥的銀子也花了,她敢來,住也得住,不住也得住,非要不住,我讓她賠我銀子!”

  三萬兩,他看老太婆到時舍不捨得給他。

  左右她既然敢來,他就敢讓她吃不了兜著走。

  “哥哥……”

  “唉,別叫了,哥哥心裡有數,你叫得我頭疼。”蕭知遠怕她再說下去沒完沒了,抱著長南去了院子拋著他玩,站到院子裡還朝蕭玉珠喊,“妹妹,你自己給哥哥做幾個下酒菜,別偷懶,我要吃你做的。”

  這麼大了,不娶親不說,還沒個正形……

  蕭玉珠拿他無可奈何,搖著著頭挽起衣袖,往廚房走去。

  **

  狄禹祥這日在外頭,得了家裡人的傳話,知道大舅兄來了,就又匆忙地趕了回家,正好趕上午膳的時辰。

  在擺飯的間隙,蕭知遠跟狄禹祥聊話,“再過得幾天,我爹就來了,你這裡宅子小,我就不把他接過來了,我另置了一處住處,離你這裡半個時辰的腳程,騎馬就一柱香的功夫,家裡要是沒事,你就讓珠珠多過去點時間,替我爹打點些家事。”

  “好。”狄禹祥點了頭。

  “聽說你這幾天四處給窮書生送過年米糧去了?”蕭知遠斜瞥了他一眼,嘴裡有點笑。

  “沒有四處,就幾個相識的,也談不上是送,就是搭把手,這不誰都有囊中羞澀的時候,我這也是順手幫了點。”狄禹祥笑笑道。

  施恩但不挾恩,這個好,蕭知遠沒理會他的歉詞,點頭道,“你這個好,結冤不如結恩,你把你看得上眼的在這一年兩年裡心裡記個數,回頭說給我聽聽。”

  只要這些人到時能幫得上他妹夫的忙,到時他就替他們打點些。

  狄禹祥頓了一頓,明瞭了他話中的意思,點頭朝舅兄道,“永叔知道了。”

  他原本想的也是多結交幾個朋友,哪怕僅是點頭之交也好,認識的人多,其中要是有幾個自己人就更好,彼此相互幫襯,日後官途也順暢些,他先前之意跟舅兄的言下之意也是不謀而合,但眼下他這邊有了是舅兄的幫忙,這挑選的人就得更要過幾遍眼了。

  知人知面不知心,看來他還是得與人深交,先試試深淺再做定篤了。

  還好,離他們這一些人春闈還有一年多點,時間還不算緊迫。

  蕭知遠又跟他聊了幾句話,等蕭玉珠擺好菜上了桌,他們就不約而同的止了外面的話不再談了,只說了些家常的話,多數話都是圍著長南轉,長南聽得自己的名字在幾個人的嘴裡轉來轉去,黝黑明亮的大眼睛也跟著在說他人的身上轉來轉去,咯咯笑著,等他娘說得他有時也還是乖巧很聽她的話時,他指著自己的鼻子得意非凡,“長南,寶寶是長南,長南乖乖……”

  此話一出,更是逗得他的舅父大笑不止,大贊外甥天資聰慧,自識甚深。

  蕭知遠這次呆的時間比上次長了點,但用過午膳不久就又走了。

  長南午睡後,蕭玉珠就收拾起了他帶來的東西,狄禹祥在一旁看著,見她把綾羅綢緞拿出幾匹放著,剩下的都放在箱子裡堆在一角,把那裝滿了珠寶,他看著很礙眼的珠寶箱也塞進了箱子,他心裡雖然還是酸酸的,但還是故作了平靜問,“那頭面瞧著也好看,襯你得很,怎地不拿出來戴?”

  自他看到兄長送來的東西後他就一臉酸臉,還要故作穩重,蕭玉珠心中好笑得很,見他背著手,故作一臉淡然地問了她這話,她差點沒忍住笑出聲來,她緩了一會,清咳了一聲,確定自己不會露餡,微笑著回道,“我只戴你送的。”

  狄禹祥聽了差點沒繃住臉就要面露狂喜,所幸這時腦袋還管用,他竭力繃住了神情,淡然道,“胡說什麼,你那麼多首飾,有幾件是我送的?隨得你愛戴不戴。”

  說著,不管她還要說什麼,他轉過身,背著手,嘴角情不自禁往兩邊咧,一腳一腳晃晃悠悠跟喝醉了酒似的出得了門去,自是一番心花怒放。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19 09:47 PM

☆、71

  蕭知遠那邊差了人帶狄禹祥小夫妻去看他們父親來要住的小宅,那處宅子也不大,也只堪堪比他們夫妻倆住的稍大一點,院子雖有一進一出,但一個主院就兩個主臥,外院的主堂屋往後靠的兩邊,也只有小兩間的僕人屋。

  但宅子雖小,傢俱卻是全了,且都是名貴之物。

  蕭玉珠看後思索了一下,想來按兄長之意,這處小宅,是打算只住爹和他的。

  今日是大撿帶了他們來,隨後說後面兩間大屋子,一間是老爺住的,一間是他們大人住的,傢俱都是讓人先擺放過的,如若她不滿意,再差了他們搬就是。

  兩處主臥擺放的什物都整齊得體,該忌諱的都忌諱了,想來先前給兄長佈置屋子的人也是用了心,蕭玉珠沒挑出錯處來,也沒動原先的擺置。

  再回了前院,打掃的兩個僕人見到他們出來,又與他們施了禮。

  “奴僕都是大人原先身邊用的人,小姐若是有什麼事,吩咐了他們就是,他們什麼都做得,平日若是有事,差人叫了他們就是。”大撿說罷,朝他們拋了個眼色,這下原本還拿著大掃帚的兩個小僕拖著兩個掃帚舞了一段氣勢十足的武,揚起了地上一群沒掃淨的冬日枯葉……

  蕭玉珠從父兄住的地方走過一趟,雖說裡面都已安排妥當,用得上她的地方不大,但到底還是女兒家心細,隔天就狄小七送了父親在家慣常蓋的被褥枕頭和茶葉過去,家裡常用的青花瓷茶杯她這裡還存有一套,也讓狄小七送了過去。

  這廂蕭元通沒兩天要下船進京,那邊蕭老太君也要到京了,狄禹祥這天出去回來告訴蕭玉珠,道岳父大人要早老太君幾天到京,而蕭老太君那邊耽擱了時間,要晚幾天進京,大概要到除夕夜那天才能進京了。

  蕭玉珠聽了點了下頭,狄禹祥原本以為說完還以為她有話要問,哪想她一句也沒問,回過頭繼續與先前說話的喜婆和桂花說置辦年貨的事去了。

  狄禹祥本來還想著要是她問老太君為何耽擱之事,他要如何委婉地說出大舅兄好像根本不怎麼想讓老太君到京裡與他們一起過除夕的話出來,哪想她根本沒問,倒省了他得罪大舅兄了。

  **

  蕭元通是在小年二十四日這天下船,這天船剛進京城運河最後一段,要到卯時才被放行進京,但寅時蕭元通就穿戴整齊出了艙,隨侍過來的老榆頭在他開了門後,聽到動靜從旁邊的小屋裡出來,見他往船頭走,不由問他,“老爺,您去哪?”

  “去外邊看看。”

  天還沒亮,外邊還黑漆漆的,停在歇口的船有不少,但每條船上的簷上也只掛了幾盞油紙燈,火光看著零零星星,在冬日寒冷的夜晚看起來都讓人覺得身冷。

  見說話間老爺已走了幾步了,老榆頭忙回屋拿了厚外袍,邊披邊趕了上去。

  “外面冷,老爺,您去外頭看看啥呢?”

  “就看看。”蕭元通呵呵一笑,走到船頭,看見守夜的護衛一見到他就要施禮,他忙搖了手,“莫多禮,莫多禮,我就出來走走。”

  說罷走到了另一頭,抬頭看天,看到天上還有著星光,他呵呵一笑,說,“有星星,看來等天亮是個晴天。”

  “誒,是,是個晴天。”這一路來,老榆頭見他臉上的笑比他前面伺候的那大半年臉上的笑不知多了多少去了,他知道老爺上京要見公子小姐心中高興,就是他這外人看著了,心情都能好上一分。

  “現在風吹得急,希望到時天亮風能小點。”

  “河上風大。”

  “是啊,碼頭邊要是能小點就好了。”

  “哎,可不是,小點好。”老榆頭沒睡飽,打了個哈欠,虛應了一句。

  “小點好啊……”蕭元通搓了搓出來沒多久就冷了的手,看著京城碼頭那邊的方向說,“我家女兒是個死心眼,肯定是一大早起來就要來河邊碼頭守著了,這風可莫凍壞了她的好。”

  老榆頭正打著連綿不斷的哈欠,正打到嘴裡這個的中間,聽了這話,那哈欠停了,他看著老爺子,這下是完全明白了他這是為何一大早天還沒亮就要出來看天色了,聽他這話啊,他這是擔心著天不好下雨淋了女兒,又擔心著風太大冷了嬌嬌女兒……

  可憐天下父母心吶,老榆頭搖了搖頭,歎著氣與蕭元通道,“老爺,進船去罷,冷著了,小姐也是擔心您吶……”

  “是啊。”蕭元通朝老榆頭點頭,又道,“睡了一會,夢裡就被他們兄妹叫醒了,現下是睡不著了。”

  老榆頭沉默了好一會,他當鏢師那些年在外走南闖北那些年,近家快要回到家的時候,也有過這樣的時刻,想著就快要見到人了,怎麼睡也是睡不著。

  他能理解,又歎了口氣道,“也是,就快要見到他們了,怎麼睡得著?”

  蕭元通點了點頭。

  夜晚的河岸很靜,冬日的早上總是要亮得晚一些,星星都沒走,看來還是得再等一會,蕭元通又看了看天色,他這時也是有開口的慾望想說幾句,就與身邊的老榆頭說起了話,“我跟珠珠她哥哥也有很多年沒見了,他當年從府裡走後,我答應過他們娘,在我死之前一定要為她找著他……”

  “唉。”老榆頭唏噓。

  “找了很多年都沒找著……”蕭元通說到這,笑了笑,沉默了很久低著頭歎了口氣,“著實不好過啊。”

  “確是不好過。”老榆頭也跟著歎了口氣。

  “找著了就好,找,找著了就好。”蕭元通說到這,犯了口吃,別過臉捂了捂發疼的胸口,在黑夜之間掩了自己紅了的眼眶。

  找著了,他才知道什麼叫做如釋重負,只要人沒事,就什麼都好了。

  **

  這夜狄府,蕭玉珠半夜就醒來了,她悄悄下了床,去了廚房,自以為自己動靜小,神不知鬼不覺,但等她擀好餃子皮,正轉過身去看廚邊那個小灶上用小火煨著的雞湯時,她看到了一個人站在了門邊,她差點嚇一跳,等看清人是她家大郎後,她當下呆了呆,隨後連忙走了過去,“怎地就起了?”

  “嗯。”狄禹祥應了一聲,沒回她的話。

  蕭玉珠見他身上的外袍是披著的,而不是穿著,擔心就起了,“外邊冷,你回屋再躺會去。”

  “不了,我在門邊站會,醒醒腦,一會就進屋去。”

  “你醒什麼腦?”蕭玉珠哭笑不得,“時辰還早著,你歇會去。”

  “你不也沒歇著?”

  蕭玉珠聽得怔了一下,回身去洗好手擦乾,又回來與他好好穿著衣裳,口氣柔得就像一汪春水,“聽話,回去歇一會。”

  “不了。”狄禹祥俯下頭,把臉靠著她的肩膀上,口裡還帶著幾分沒褪去睡意的慵懶,“你在給岳父大人和舅兄做早膳啊?”

  “還有給你和長南做。”蕭玉珠探出手,輕輕揉著他的脖子。

  “嗯,我知道。”狄禹祥抱住了她,“我陪著你。”

  “大郎,”蕭玉珠忍不住,不顧女兒家的矜持,在他額頭親了親,用跟輕柔與長南說話一樣的口氣輕輕地跟他說,“我忙完就來找你,你回屋若是睡不著,就去外屋看看書,就當是陪我了好罷?”

  “不好。”

  “大郎。”蕭玉珠無奈。

  狄禹祥也知自己這樣行不通,太像個小孩,而不是那個可以讓她依靠的丈夫,過得一會,他悶悶地道,“那我回外屋了?”

  “好。”

  “做好了就叫我。”

  “嗯。”

  “我等會就帶你去接岳父。”

  “誒,知道了,讓你帶我去。”蕭玉珠笑了起來。

  狄禹祥這才戀戀不捨地抬起了頭,看她一眼,急步往堂屋走去了。

  走到堂口屋簷掛著燈籠的地方,他回過頭去看她,見她站在發亮的廚房門邊,一臉溫柔朝他揮著讓他進去的手勢,他不由也回了她一個笑,這才在她的注視下進了堂屋門口。

  這邊蕭玉珠看到他進了屋,低下頭啞然失笑。

  只有類似這種特殊的時候,在往往也只有他們兩人時,她才能看到一些他纏人又粘人的少年心性,可也就是因此,她比她以為的還要更歡喜他。

  等蕭玉珠把早膳要吃上的食物弄得差不多,天剛亮,她聽到門邊一陣馬兒的低嘶聲,就讓已經起來了的狄丁去開門。

  不一會,蕭知遠就進了門,倚在廚房門口問她,“怎地起這麼早?”

  蕭玉珠端過一碗八寶粥過來,“先喝點墊墊肚,等爹到家了,全家人再一起用膳。”

  “哦。”蕭知遠接過,喝了一口稠濃得入口即融的粥,舒服地紓了口氣。

  “等見到爹了,要記得請罪。”蕭玉珠看著兄長的那疤痕眾多的臉,不知怎地,眼就又紅了,“你別欺他口拙,不知要如何怪罪你你就能不聽話,你以後可切莫再傷他的心了,他每年給娘上香,都要為你在她面前哭一場,嫌自己沒用找不到你回家,你這麼不孝,可他只怪自己,跟誰都捨不得說你一句不是,聽人說你的壞話,他能跟老太君都能急紅眼。”

  蕭知遠聽得好一陣沒說話,直等到手上的粥也不冒熱氣了,他才澀澀然地道,“我知道,主家那邊把他求他們的信都給我了。”

  “給了你也不回我們一句信?”蕭玉珠聽到這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眼裡不由自主地流出了淚,忍不住狠狠地打了一下他的胸口,“怎麼能這麼狠心腸,讓娘到死都為擔心你閉不了眼睛,讓我們擔心得你擔心到日夜難安?”

  “我今年才拿到的信的,我以前在外面拿不到,”蕭知遠怔怔地站著讓她指責,頗有點手足無措的樣子,“那個時候,哥哥不知道能不能回得來,我是真的不知道,妹妹,你跟爹娘都莫要怪我,我想回來的,可我回不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19 09:48 PM

☆、72

  蕭知遠也紅了眼,當時一時意氣用事離府出走,等到吃了苦頭才更能明白爹娘與妹妹的好,他後來有多拼命就有多惜命,就是為的能活著一條命回來。

  可是回來後物是人非,他最應該報答的人卻不在了,這時候他多傷心都沒有用,娘沒了就是沒了,他拼死拼活終於回來了,卻成了一個沒娘的人。

  他也傷心的。

  可他是哥哥,再怎麼多的傷心,他也不能拿出來說給她聽。

  “你別哭了,都是哥哥不對,我跟爹道歉,我以後再不惹他傷心了,好不好?”蕭知遠小心翼翼地看著妹妹,紅著眼眶安慰她。

  “嗯。”蕭玉珠想哭,卻拼命忍了眼淚。

  今天是小年,她不應該哭的,不吉利。

  蕭玉珠強忍住了眼淚,勉強朝他一笑,抽走了哥哥手裡的碗,又給他添了一碗熱的來,放到他手裡看著他的手,“快用,莫餓了肚子。”

  “誒。”蕭知遠點點頭,不忍再看妹妹強作歡顏的臉,撇過頭去喝粥。

  他轉過身去,看到妹夫站在堂門口看著他,手裡還握著一本書,看到他,妹夫朝他笑笑作了個揖,但看得出來,他並不是很高興。

  隨後哄了長南起來,喂他用了點粥,一家人上了蕭知遠趕來的大馬車。

  車上蕭知遠故意朝妹夫道,“怎麼地,不喜歡我一大早上你家來啊?”

  今天是過小年,大舅子一大早進門就把他小妻子鬧哭了,他還沒說什麼,大舅子就先惡人告上狀了,狄禹祥搖搖頭,笑笑道,“沒有。”

  說罷見大舅子還瞪他,狄禹祥只得偏過頭去,當沒看見。

  “你別怪他,”蕭玉珠這時扯了扯夫君的衣袖,與他輕輕道,“哥哥好久沒見爹爹了,現下心裡怪慌然的。”

  “我哪有慌然?”抱著長南的蕭知遠不服氣。

  “是,你不慌,是長南慌,是不是,長南?長南要見外祖父了,心裡高興得很,但不知道怎麼說是不是?”蕭玉珠哄著在兄長懷裡東張西望的長南道。

  狄長南精力旺,人又調皮愛玩耍,所以許多時候他是不聽管的,尤其午睡的時候往往都是鬧著不睡覺,但只要他娘柔了腔調與他說話,他不是直閉眼睛就是直點頭,聽到他娘又用這種口氣與他說話,剛睡醒的狄長南直點頭,聽不懂他娘的話也覺得他娘說得最對了……

  “你看,長南跟哥哥一樣。”蕭玉珠微笑著看著蕭知遠。

  蕭知遠被她說的話緩和了故意板著的臉,低頭去看長南,見長南睜著黑珍珠一樣的眼睛笑嘻嘻地看著他,蕭知遠輕聲問他,“長南見過外祖父沒有?”

  狄長南看向他娘。

  “見過的。”蕭玉珠點頭,“長南的小床小木偶,都是外祖父送的。”

  “長南知不知道叫外祖父?”

  “知道的,長南,跟舅父說知道叫外祖父……”蕭玉珠耐心十足地看著長南,她教了他好幾天,長南聰慧,早兩天前就學會了。

  “舅父,外祖父!”果然,聽他們說外祖父來外祖父去的長南很賞大人臉地叫了一聲外祖父,連舅父也順帶捎上了,逗得蕭知遠親了長南胖呼呼的小臉蛋一大口。

  **

  多年不見的父子相見沒有什麼驚天動地,甚至沒有一人紅了眼眶,只是蕭元通一掃原本沉默寡言的臉,哪怕看到蕭知遠臉上的傷,他也只是愣了一愣,然後臉上一直都帶著笑,尤其在抱過長南,被長南叫了一聲外祖父後,他更是樂呵呵地笑著,連應一句簡單的“好”字都要先呵呵笑兩聲。

  蕭知遠叫他爹,他笑著點頭,蕭玉珠讓他走路小心點,他呵呵笑著道“聽女兒的”,等到了車上,蕭知遠拿過妹妹備好的水,讓他喝點竹筒裡的溫水的時候,他捧著竹筒一小口一小口如飲神仙水一般鄭重至極地喝著,眼角眉梢全是笑。

  他一直都在笑,卻笑得蕭知遠把頭低下,等馬車一動,蕭知遠就跪在了父親的膝頭,把頭埋在了他的膝蓋裡,無聲地痛哭。

  蕭元通卻還是樂呵呵地,只是撫向兒子頭髮的手一直在抖,他嘴裡呵呵地笑,等過了好一會,他才結巴著笑著道,“回……回……回來了就好,爹娘和妹……妹妹都等著你回呢,大……大郎。”

  只一句,讓蕭知遠泣不成聲,嘶啞著喉嚨叫了他一聲,“爹。”

  “哎,我兒。”蕭元通這一次沒有結巴,痛痛快快地說了出來,只是手卻抖得更厲害了。

  之後,他拉了大兒起來,拿出袖中陳舊潔淨的帕子,親手給大兒拭臉上的淚,就像大兒小時摔倒了號啕大哭後一樣,他拿出帕子來給他仔細地擦乾淨臉那般用心。

  他不是好父親,沒能力給他們太多,這是他一直痛恨自己的,但上蒼還是有眼,他們比他強,他們比他過得好,他們好好活著,這於他來說,他差點就沒什麼了。

  “爹還用著呢?”蕭知遠看著他手中的舊帕,不禁笑了。

  那是妹妹四歲時候跟娘學的繡的第一條帕子,給了爹,爹自那以後就當寶貝一樣地放在衣袖裡,沒想著,十來年後,帕子雖泛了舊,但帕子還是那條帕子。

  “嗯,用著呢。”蕭元通看著兒子臉上的傷疤,笑著點了頭,隨後他小聲地道,“你娘給我的,我也藏著,今天身上穿的衣裳就是你娘做的,還有你的一身,是你娘按你長大了的模樣做的,我給帶來了,等過年的時候,你就拿出來穿。”

  蕭知遠本已止了淚,聽到這話,看著父親身上那素致大方但又泛著舊色的衣裳,又紅了眼眶。

  這時他們後面的馬車裡,蕭玉珠靠在狄禹祥的肩上,看著在夫君懷裡玩著外祖父給的木馬的長南,長南玩著新玩具,偶爾抬頭看他娘一眼,咯咯笑兩聲,就又樂不可支地玩他的新木馬……

  看他看得長了,蕭玉珠的臉就柔和了起來,嘴邊也有了笑。

  狄禹祥低頭看娘倆兩人的時候,兩人正相互對視一笑,他不由也跟著笑了起來,小聲問妻子道,“不難過了?”

  “不難過了,”蕭玉珠搖搖頭,抬頭看他,“等了好多年,終於等到爹爹看到哥哥了,這是高興事,我不難過。”

  “嗯,以後會更好,你可以隨時都能看到岳父大人與大兄了,他們現在就在你身邊。”

  “是呢。”蕭玉珠輕歎著,有這麼一天就跟做夢一樣,她曾想過她總有一天是等得到兄長回來一家人團聚的,可真沒有想到這一天這麼快地來了。

  而現在雖然她嫁出去了,可她還是能常常見到他們,這於她是何等的幸事?

  所以,真沒有什麼難過的。

  **

  這年小年,他們先在狄家吃了頓團圓飯,隨後蕭元通帶了兒子女婿女兒和外甥,去了市坊買了香燭紙線,回了他們在北處住的那處小宅,進門後,蕭元通把帶來的妻子靈位請上了供桌,帶著這些小的,給死去的妻子上了香,燒了紙錢。

  “以後一家人就在一起了,你在那邊也開開心心的,等我見了大郎娶妻,替你抱上孫子,再等長南長大些,我就來陪你,你先莫著急啊,再等我幾年。”讓兒子,女婿女兒帶著長南給妻子上完香,等他們出去後,蕭元通拿出帕子給妻子輕拭靈位,說到這,他笑了笑,看著妻子靈位的眼裡滿含柔情,“我知道的,以後我也開開心心的,不惹你擔心。”

  沒過幾天,就是除夕了,到這天蕭玉珠才確定,蕭老太君是到不了京都了,她聽她哥哥說老太君一行人在離京都不遠的地方耽擱了幾天,因那個地方在過年前的那幾天,往京裡來的那條山道上出了流匪出來打劫,當地官員派了官兵剿匪,封了幾天山把流匪打了個落花流水,等馬車可以過的時候,已是大年三十了,等蕭老太君進到京,怕是要到初一的下午了。

  蕭玉珠奇怪這事出得蹊蹺,但剿流匪都出動了官兵,她還是有點不太敢想這事是兄長在其中作祟,等一家人在狄府這邊吃過年夜飯,守過夜,到了時辰點了炮仗,送走爹和兄長回家後,她躺在床上想起此事,隨口問了身邊人一句,得了身邊夫君的點頭肯定後,她頓時瞪大了眼,道,“哥哥這太胡來了。”

  狄禹祥笑著點了點頭,又道,“不過,連你都想不到他敢做此事,外人是外外想不到的,你就別擔心了。”

  蕭玉珠還是無語得很,緩了一會道,“老太君想來生氣得很!”

  “大兄要的怕就是她生氣罷?”狄禹祥失笑搖著頭道,“如若不是我多想,等府裡老太君到了,大兄對付她的法子怕是更多。”

  這個時候,大兄顯露在外的兇惡,真是惡得極好,惡得極妙,連他都忍不住有幾分讚歎。

  蕭玉珠聽他口氣,像是極看好她兄長的作為,她沒料他如此外顯,見他都隨了她兄長,她都呆了。

  老太君也著實太會得罪人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19 09:48 PM

☆、73

  初一這天早上,等狄軾和狄小七過來拜過年,蕭知遠就帶了狄禹祥小夫妻去進奏院給蕭老將軍拜年去了。

  中午,蕭老將軍留了他們的飯,這一次進京的蕭家人圍坐在了一起熱熱鬧鬧地用起了午膳,因蕭知遠的原因,狄禹祥被帶著見人,所以不論這次進京謀職的蕭家人,還是想著以後的前途還要靠蕭知遠拉一把的蕭家人都對蕭知遠身邊的人甚是有禮,哪怕狄禹祥只是個小舉人,但因他是蕭知遠親妹夫的身份,蕭家人從頭到下,一個不落都見了他。

  不一會,在內院跟幾個蕭家女眷說話的蕭玉珠被下人告知,說蕭老將軍要留她夫君說會話,讓他們晚點回去。

  這邊蕭家人其樂融融,那邊的蕭老太君被蕭知遠派出接人的高壯大漢接到了陰森鬼氣的大宅,左等右等,也沒等到蕭元通與蕭知遠前來拜禮,遂收拾了下,說既然大家都去給老將軍去拜年去了,她也免不了要去請個安。

  她這話一出,蕭知遠屬下的那名管家,名為高能的高壯大漢立馬讓人準備了馬車,只是馬車走到一半,車輪壞了,飛了出去……

  馬兒帶著車廂瘋跑了一陣,直嚇得蕭老太君昏了過去。

  這邊蕭知遠隨了父親帶了妹妹從另一條路回了給蕭老太君準備的大宅,左等右等,等到了蕭老太君被抬著進了門。

  蕭知遠覺著這老太婆命大,暗地裡撇了下嘴,被妹妹看到,皺著眉頭朝他輕搖了下頭。

  這夜,蕭知遠打發了狄禹祥帶著蕭玉珠回去,他與蕭元通守在了大宅。

  第二日,蕭玉珠從來報信的大撿那得知,蕭老太君大病……

  這廂蕭知遠得知父親要當孝子伺候于老太太于榻前,二話沒說,當夜老太太房裡鬧了一夜鬼……

  蕭元通這日被蕭老太君拉著手,默默掉了一天的淚。

  第二夜鬧鬼亦是如此,老太太哭著喊著說要搬地方住,要不就是逼她在這個鬧鬼的地方等死。

  這日皇帝晚上開宮宴宴請百官,坐在席上皇上看蕭知遠愁眉苦臉,滿臉君威的皇帝略一挑眉,問他,“愛卿,朕哪又虧待你了?”

  蕭知遠當下就掀袍跪下大哭,“聖上,這次不是您虧待我了,臣不尊,還不孝啊,上次強跟您討來的賞銀三萬兩,臣全給要進京進年的老祖母買了宅子住,祖母嫌不好,要換地方住,可臣手裡沒銀子,這下去哪給她找新宅子啊,聖上,要不,您再賞我一回罷……”

  好好的宮宴,就聽他在號啕,文樂帝看他一滴眼淚也沒流,左右觀賞了一陣下屬能臣的厚臉皮,他先前以為在他的朝廷裡,以前只有左右丞相和禦史有這個本領,現在看來,他眼光不錯,他樞密院的這位密使能耐看來不比那三個老臣差。

  看來以後要是跟人對上了,誰勝誰負,花落誰家還說不定。

  文樂帝覺得他給蕭知遠的賞賜沒白花,但他已經給了這位臣子對得起他能幹的賞賜了,誰都知道他最喜論功行賞,該給的都給了,想要他再給那是沒門的事,所以文樂帝微笑著回了蕭知遠的話,“愛卿啊,朕也沒銀了,就讓你祖母將就些罷,三萬兩的宅子,朕親娘住的宮殿也就不過這個數。”

  蕭知遠聽了拿袖子擦眼睛,“那臣回去跟老祖母說說,皇上您放心,若是臣那老祖母想越過了太后去,臣明天就來謝罪,撞死在金鑾殿算了。”

  文樂帝也沒客氣,笑著點了點頭,淡道,“也好。”

  請來赴宴的臣子聽了這一君一臣的對話,多數官員也不知他們在搞什麼名堂,但還是被考課院主院蕭知遠跟與皇上這樣說話的氣魄嚇倒,便連禦史,想盡自己職能參蕭知遠大過年給皇上找晦氣的一本,但沒在他臉上找到淚,皇帝還笑眯眯,那本不願意奏上的參本也就沒說了。

  左右丞倒是相視了一眼,然後不經心地別過眼。

  他們已為掩蓋他們與下屬這幾年私藏的稅銀,和私吞的朝廷下拔的災銀這些事忙得手忙腳亂,除夕那晚都沒睡著成一覺,這樞密使這般不按常理行事,禦史如翁也被他拉攏了過去,皇上那明顯是要用他不可能廢他,他們要扳倒他是難上加難。

  這個人,連老祖母他都敢拿到皇上面前說話,還有什麼是他怕的?

  明顯就是他打算光著腳來對付他們,就是拿他家事作梗,他也能豁得出去。

  這哪是世家出來的世家子弟,就是市井商販裡出來的潑皮無賴也不過如此。

  **

  沒過初八,蕭玉珠聽前來家裡的兄長說老太君病就好了,也不鬧著要搬屋子了。

  蕭玉珠已經從來報信的人口裡,聽說了兄長在皇上宮宴裡說的話了,聽他說老太君突然病好了不鬧了,她笑了笑。

  “這就好。”狄禹祥還松了口氣,“想來以後也不敢鬧了。”

  這於正在拿百官開刀的大舅兄而言是好事,舅兄也出了氣,在文武百官還在過年朝休的這幾天裡讓家宅安寧下來,到時候等上朝之後的風波一來,舅兄也就不用擔心家裡出什麼事,拖後腿了。

  蕭知遠聽了也一笑,那淡淡的笑容跟蕭玉珠剛剛笑的一模一樣。

  狄禹祥察覺不對,看向了妻子。

  蕭玉珠見他眼有不解,朝他說道,“老太君不鬧了,只能算是暫時看著像服了,但不是怕,她若是真怕了,就會回淮安,若是想為如今她在外面張揚跋扈的名聲討個好,就會就著哥哥先前在皇宮裡說的話,換個便宜些的屋子住,但她就是如了哥哥的意……”

  蕭知遠這時贊許地朝妹妹點了點頭。

  蕭玉珠朝他歎了口氣,又朝狄禹祥道,“她讓哥哥鬧,想來不甘心得很,定有後招在那等著,她不是那種看得開的人,哥哥讓她受的辱,以她的心思,必以十倍還之。”

  “我這叫鬧?”蕭知遠又不服。

  蕭玉珠這次沒跟他拌嘴,看向了帶著長南在院子裡玩的父親,她看了幾眼,轉過頭對蕭知遠道,“哥哥不用太擔心她了,回頭我去看看她,老太君那,有什麼事就讓我去辦罷。”

  蕭知遠沉默了下來,過了一會笑笑道,“用不著你。”

  他這幾天不許她過去,哪怕那老不死的要見她,他也給推託了,就是為的護住她。

  “早晚要找上我的……”蕭玉珠說到這微笑了起來,眼珠靈動地一轉,轉到了狄禹祥身上,看了他一眼之後她接著道,“我也不是為你,是為的我自己,老太君最喜捏軟柿子,欺不得你,就會找上我們家來。”

  “她哪敢!”

  “她敢的,哥哥信不信,不用幾天,她就會找上門來?”蕭玉珠頓了頓,就著狄禹祥遞到她嘴邊的杯子喝了口,接著道,“且還是柱著拐仗,什麼人都不帶,一家一家問著來看我這長孫女,到時候街坊鄰居就知道我就是那個嫁出去了,還得她問著門來看望的孫女兒。”

  “她敢!”

  “她敢,你忘了,是你說她住的快要比太后娘娘好,她要是出來一次,使喚的人沒有,代步的車輛轎子沒有,走那麼遠來就來看你的親妹妹一眼,你說,依老太太的心思,這種一舉三得的事,她會不會做?”

  打了他的臉,責怪了她的不孝,同時可能會洗清她跋扈的名聲,依老太太那別人退一步她還要想著進三步的性子想不到才怪了。

  蕭知遠只想過依老太婆的心思絕不會就這麼認輸,但聽妹妹說了這席話,背後還是忍不住涼了一下——女人的招,看似軟弱,其實再陰險不過,損人於無形還讓人一字都反駁不得,哪怕他先用大道理堵了人的嘴,也堵不了不知就裡的那些人的悠悠之口,只要那老太婆用妹妹剛所說的姿態出現在人的眼裡,到時那所見之人,所聽到的人只會記住她的可憐。

  尤其,他要對付的人更是會拿此作文章。

  “也用不上你,”蕭知遠腦子飛快地轉,沒一會就快速道,“我讓她出不來!”

  “哥哥,你堵不了那麼多人,蕭家現在嫁了兩個庶女在京,那兩個還有她們身後的那兩家,還有玉嬋妹妹的呂家,這些別有用心的鐵定是會登門的,你不如他們的意不讓他們順心,未必就能讓你順心,到時候,光拒絕這幾家見老太君和外面的閒言碎語,就能讓你忙不過來。”蕭玉珠搖搖頭,心平氣和地跟兄長講明利害關係。

  這幾天兄長不許她去大宅,她也沒想去,冷眼旁觀幾天,也知這局她是勢必要趟進去了。

  老太太那種人在兄長面前捅不出大簍子,但她那些偏門偏縫的旁門左道,兄長就未必有那個時間跟她兜著圈子鬥了。

  蕭知遠這次沒再回她的話,低頭想著事。

  妹妹說得對,大事他堵得了,小事他沒那麼個時間堵。

  家裡暫也沒個看得住那個老太婆的人,只得妹妹來。

  想到最後,蕭知遠苦笑著朝蕭玉珠道,“你要見就見罷。”

  “嗯。”蕭玉珠點點頭,回過頭去看身邊自她說話就一直不語的大郎,見他也低著頭,她看過去他也不抬頭看她,她不由歎了口氣,顧不得兄長在,她拉了他的長袖抓著一角輕輕搖了搖,軟著聲腔輕輕道,“怎地了?又不歡喜我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19 09:49 PM

☆、74

  聽到她說話,狄禹祥朝她搖了搖頭,沒笑,也沒回話。

  蕭知遠看了他這妹夫一眼。

  臨走,他叫了蕭玉珠送他。

  到了車上,當著父親的面,蕭知遠直言問她,“為何要當著他的面,”

  男子總喜柔弱些的女子,哪怕心知她聰慧,當著他的面也不能太過厲害,哪怕他娶她之前,也是圖她這份厲害的。

  這是男人的臉面。

  蕭知遠不信妹妹不知曉這其中的關係,她完全可以在只有兩個的私下說這些話,但為何偏偏當著妹夫說?

  “現在明白知道,比以後明白知道好。”相比蕭知遠略帶責問的口吻,蕭玉珠就要鎮定平靜多了。

  “他要是與你生了閑隙,以後忌諱你,你就不傷心?”她明明很歡喜妹夫,看著他的時候,那種溫柔的濃情是連傻子都騙不過的。

  “會傷心,”蕭玉珠笑笑,“不過現在傷心,好過以後傷心。”

  見兄長不敢苛同地看著,蕭玉珠想了一下,又道,“你是我兄長,這一生想來也是擺脫不了官場,他以後走的也是官途,身為你的妹妹他的妻子,我所做的事只會越來越多,如若現在不接受我,以後有一天突然看明白了我今日的真臉,那時候與我生疏起來,我的傷心只會更多……”

  日子一久,感情更多,還不如他現在就弄個清楚明白,好過以後的突然發現,覺得她面目可憎得不想再喜歡。

  “沒事的,依他。”蕭元通在一邊開了口,看著女兒的眼裡一片慈愛,轉臉又對蕭知遠說,“你娘以前說過,你以後當官不要你當兩袖空空的清官,也不要你當深明大義的好官,只當那保著一家大小安寧的官就好,你妹妹以後若是在夫家過不下去了,你就接她回家住,別少她那口飯。”

  “爹……”蕭知遠聽得哭笑不得。

  蕭元通話還沒說完,他掏出荷包,拿出大兒給他的打酒錢來給女兒看,笑著與她說,“你莫擔心,以後你兄長給我的孝敬錢,爹都給你留著,你什麼時候回家來都有銀子花,咱不怕,啊?”

  “哈……”蕭知遠一聽,身子往車壁躺,兩腿一伸,翻著白眼道,“得,都是些不怕的,隨得你了,他若是不順你心了,哭著回娘家罷。”

  說著又迅速正起身,清了清喉嚨,跟蕭玉珠擠眉弄眼,“到時候哥哥再給……”

  “哥。”蕭玉珠朝他搖頭,示意他可別再說下去了。

  “珠珠不怕。”蕭元通笑著與女兒說,然後推了她下去,“回家去罷,別讓永叔和子南多等。”

  等她一走,蕭知遠看著老爹不解,“又讓她不怕,又讓她回去,爹,你怎地想的?”

  蕭元通拍拍兒子的肩膀沒說話,等馬車趕到半途,快要到家了,他轉過頭去,看著閉目養神的兒子說了一句,“她是聽爹的話嫁的,她以後是好是壞,都是我們蕭家男人的責任。”

  蕭知遠睜開了眼,看向他。

  “好不好?”蕭元通有點乾巴巴地問著兒子,心中不無慚愧,可他自己能力有限,只能為對不住的女兒向兒子討個承諾。

  “好。”這一次,蕭知遠連想也沒想地點了頭,“您放心,我一輩子都管著她。”

  **

  蕭玉珠不知父兄已打算為她的以後做準備,她回了家,見狄禹祥在外屋裡提筆在寫著什麼,就沒去打擾他,回屋看了看玩得累了睡著了的長南,就拿了繡框去了堂屋繡花。

  現下離入夜還有點距離,離做晚膳的時間還有點早,她也不著急去廚房,邊繡著花邊想起了事。

  她心中雖不平靜,但也沒有多為剛剛大郎不言不笑的事太過於糾心得連事都做不成。

  這於她而言,大郎不在意她的過於聰明,那當然是最最好,但如若在意,他們的日子還是會好好繼續過下去,只不過有另外一種過法,那時候,只要夫妻和睦,她也願意藏拙一些,也可以更柔軟一些,只是,對他的歡喜還是會少上那麼一些的罷。

  她雖然一直都會是個好妻子,但她是不像她娘的,為了爹可以連命都不要,為了不讓他傷心,連毒藥都敢為他喝,她做不到為一個人如此,她有爹爹要顧,有哥哥要看著,還有長南,她懷胎十月生下的長南還要她在旁看著他好好長大,娶妻生子,她心中沒有了特別歡喜的人,但還有著另外一些她歡喜的人要去在意。

  所以,不管如何,她總是能過得好的。

  到底,蕭玉珠還是在意著她的大郎想什麼,把話在心中想了一遍,那帶著焦慮的心才慢慢緩了下來。

  她在堂屋神色自如地穿針引線繡著花,那廂外屋的門後,狄禹祥躡手躡腳地站在那偷偷地往堂屋瞧,見妻子嬌臉如花,繡花的一舉一動不緊不慢,有著說不出來的好看,他不由輕皺了下眉,他看得好一會,揉了揉剛默寫了半卷先皇告天下錄的書,垂著頭又去了書桌前,默寫下半卷。

  他以前自詡有些能力,自她嫁進門來,為了不委屈她,他便開始掙些銀錢,雖不說讓她富貴如往,但他這兩年多來,多少是有些滿足於他帶給她的欣喜的,他是那麼地喜歡她因他而笑。

  可現下看來,他若是再不多加努力,怕是要真配不上她了——重提了筆的狄禹祥想到了此處,頓時收斂了心神,提筆寫了告天下錄下半卷的第一個字。

  晚膳後,狄禹祥又去了外屋看書,當夜當朝四儒表天下的策論都在紙上默寫了一道,許是刺激能振奮記性,狄禹祥覺得這些只默念過幾遍的策論他已能倒背如流了。

  他到子夜才準備入寢,怕驚醒了已睡下的她,他一直都是輕手輕腳,連叫丫環打水都怕驚了她,自己悄悄去了廚房打了水洗漱。

  可當他小心地掀了被子,在她身邊躺好,她就過來靠著他,把臉埋在他的胸前叫了他一聲後,他頓時便懊惱地歎出了一口氣,“唉……”

  這下可好,他難得想體貼她一次,不要她起夜伺候他,但還是驚醒了她。

  狄禹祥覺得他以前自認為有的穩重與縝密,這兩樣此刻跟身上長了腳似的,從他身上全跑走了。

  他抱著她吐了口氣,在黑夜裡完全忍不住心中的沮喪,“怎麼辦啊?”

  他要是連這點都做不好,以後可怎麼辦啊?他可不認為他為她買幾樣不好吃的點心,幾件粗陋的首飾,她就會喜歡他一輩子。

  他說完話後,突然察覺胸口有些不對勁,他慌忙把她從懷裡扯了出來,卻聽到她“哇”地一下哭出聲來。

  這一下,狄禹祥可算是知道了他剛剛覺得她在他胸口默默哭著的感覺不是錯覺,黑夜裡,他看到她都哭得抖了起來,狄禹祥這下被驚得心在這刻都停擺了,在腦袋有片刻的空白之後,他忙把剛扯出去的人抱到懷裡,摸著她的濕漉漉的臉驚道,“怎麼了?珠珠,怎麼了?我嚇著你了?剛剛扯疼你了?”

  而蕭玉珠剛剛那一聲哭音也哭出了她從此可能要與眼前這個人生疏的驚慌,其實之前她想得再開,但在床上等了半天也沒等到他回來後,那些她自以為是的想得開都不在了,在等著他回來的這一個多時辰裡,她其實怕極了他不再喜歡她。

  等到哭出後,那些恐懼不再憋在心口,跑了大半出來,這時也聽出了他語氣裡的緊張和驚慌,而且其中完全聽不出一點對她的閑隙,只聽出了他對她的在意。

  饒是如此,患得患失了小半天的蕭玉珠也還是不能像平時那樣冷靜自持,她帶著哭意問他,“你是不是嫌我太厲害了,不要我了?”

  狄禹祥聽到這話仿如晴天霹靂,素來遇事都能面不改色的狄大郎傻了眼,從嘴裡擠出話道,“你說的什麼胡話?”

  這時,那跟喜婆婆桂花在她們屋裡睡的長南可能是聽到了娘親剛剛的哭聲,在院子那邊的屋子裡發出了啼哭聲。

  蕭玉珠當下什麼都顧不得想了,就要起身出去看,但被狄禹祥攔了下來。

  “你躺著,我過去看看。”狄禹祥緊緊把她按下,替她蓋好被子,見她還要起,語氣霸道了起來,“聽話!”

  蕭玉珠被他重重一凶,那欲要起來的身子往床上一軟,不敢再起了。

  狄禹祥搖搖頭,下床點了燈,去了院子裡,隔著門問長南怎麼了,剛問出話,在屋裡頭哄著長南的喜婆啊啊了兩聲,這時桂花也回了話,“回大公子,小公子好像魘著了,喜婆哄了兩聲,現下又要睡了。”

  狄禹祥“嗯”了一聲,等了一會,沒聽到兒子哭了,這才回了屋。

  他出來吹了陣冷風,那剛在屋裡發熱的頭腦也清醒了過來,等回了屋中,見小妻子偷偷張眼看他,似要回話,他臉色一冷,先說了一句,“沒事了,睡下了。”

  說著他掀被入了窩,沒像之前的每晚那樣上床就要抱她入懷,而是與她隔開了些距離,剛剛在院子裡已經恢復了平日聰明才智的狄禹祥在她開口之前率先道,“我什麼時候嫌你厲害了?什麼時候說不要你了?沒給我說明白就別睡了。”

  蕭玉珠被他突然冷冰冰的口氣說得眼睛瞪大,見她還瞪眼,狄禹祥也得生氣地怒視了她一眼,蕭玉珠頓時就他的凶臉嚇得拍著胸口緩了好一會,然後才含含糊糊地說,“是我瞎想,覺得你可能會嫌我太厲害,那,那……”

  說至此,她實在是不好意思接著說下去了。

  狄禹祥聽完這一句是她瞎想的話,良久無聲,然後,他抱了她,當蕭玉珠閉著眼睛打算把這事當沒發什麼一樣睡過去的時候,他重重地緊了下她的腰,摟醒了她,語氣有些陰惻,“說罷,大兄走的時候讓你送他,你上馬車之後他跟你說了我什麼了?”

  狄禹祥以為舅兄找妻子單獨說話,是要叮囑她一些小心蕭老太君之類的話,現下後知後覺,才想起事情可能跟他先前想的根本不一樣。

  蕭玉珠頓時語塞,完全不敢說出在馬車上她跟父兄所說的,和父兄和她所說的話。

  她覺得她若是說出來,這次肯定免不了要挨大罰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19 09:50 PM

☆、75

  “說,”

  蕭玉珠閉著眼睛,當作什麼都沒看到,什麼都不知情,只顧著一股腦地往他懷裡鑽。

  狄禹祥冷笑,拿手擋她,但擋得不巧,那手正好在攔在了她鼓鼓的胸前。

  蕭玉珠紅了臉,咬了嘴角看他……

  燈光沒熄,她臉上的嬌羞能讓人瞧得分明,尤其她的桃花眼染了豔色,還是美得讓人心底直發癢。狄禹祥吞了吞口水,喉結上下劇烈鼓動了好幾下,在蕭玉珠又朝他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朝他靠來的時候,狄禹祥乾脆把身上的被子推到了她那邊,隔著被子雙手按住了她的肩,不許她再動,板著臉與她道,“你以為誘惑我就行了?這樣子沒用,你給我說明白了。”

  蕭玉珠被他的“誘惑”兩字說得委屈不已,頓時就抽了抽鼻子,用非常小的聲音委屈地道,“今晚我本來還想把長南帶到屋裡睡的……”

  說著,覺得自己主動還沒討到一點好的人把頭埋進了被子裡,極其小聲地抽了抽鼻子,顯得無比可憐兮兮。

  狄禹祥一聽,只著單薄裡衫的胸脯急速地起伏了兩下,只兩下,他就什麼都沒管了,下地迅速吹熄了燈,拉起她身上的被子伏在了她身上,咬著嘴恨恨地道,“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麼主意,等會還是要給我說明白了大兄跟你說了什麼,說不明白,你看我有沒有法子治你!”

  他就不信她還能反了天了!

  說罷,不等蕭玉珠反應,就含住了她的嘴。

  蕭玉珠哪管得了那麼多,逃得了一時便是一時,等緩過這當口,他不再那麼斤斤計較了,她再挑了不刺耳的話說與他聽就是,反正他想再怪起她來,那萎過的怒氣也比不得剛才了。

  可這一次,狄禹祥沒那麼好說話了,等蕭玉珠緊緊纏住他的腰,聲音都哼得不成調子了,他不動了就是不動,哪怕她摟著他的脖子,身子柔軟無骨地往他身上纏,他滿頭大汗都蹭在了緊緊貼著他的她臉上,他也咬緊了牙,撐著身子在她嘴邊重重地咬了下她的嘴,恨恨地說了聲不聽話又問她,“說不說?”

  “夫君。”黑夜中,蕭玉珠大膽了些,見他在這時候還非要問她,她喊他的聲音都帶了哭腔。

  “哭也沒用。”狄禹祥甚是冷酷地道,他褪去了這段時間對她似小孩子般的粘纏,整個人又變得強勢了起來。

  “大郎……”這次,蕭玉珠真是被他只磨不往裡進的姿勢折磨得哭出了聲來。

  “說不說?”

  “嗚嗚……”

  “告訴你了,哭沒用。”

  “嗚嗚。”這一次,蕭玉珠沒抵住攻勢,在他一字一句的他問她答後,她不僅把自己的話說了,哥哥的話說了,連親爹給她備私房錢的事也說了出來。

  她一次賣了仨,別說父兄,連自己也搭了進去,卻把狄禹祥氣得直抽氣,在一連番大力的撞擊發泄了之後,他氣得直捶了床好幾下,沒再憐惜她身嬌體弱,把她抱了起來坐到了身上,隨意把被子往她身上一裹,這一次,他使了全力,直逼得蕭玉珠哭著說再也不敢了,隨後他又去了外屋拿了筆墨過來,讓她親手寫了保證不敢自私回娘家,保證不經過他的同意收娘家的物什,保證以後有話只跟他說不許自己瞎想的三保契約書……

  蕭玉珠流著眼淚抽著鼻子寫了文書,畫了押還印了手印,眼淚汪汪地看著他出去收契約書,等他回來,見她流著淚看起來甚是楚楚可憐地看著他,已鐵了心腸的狄禹祥別過臉,根本不看她,擦她擦她臉上的淚的時候他還閉著眼睛,一副眼不見為淨的表情。

  雖說他如此絕情,但還是去廚房打了熱水來,親手替她擦了全濕的身子,還有點手忙腳亂地去箱籠裡找了新的被子出來,換了先前的。

  狄禹祥還有力氣下地,蕭玉珠按完印後,先前被磨了好一陣的她哭得腦袋都發蒙了,她軟著身體趴在那,等身上換了乾淨被子的時候,她都只抬了抬眼皮,又抽泣了一聲,勉強地看了他一眼。

  等他重上了床,抱緊了她後,蕭玉珠又哭著嗚咽了一聲,再行保證,“大郎,我以後再也不敢了。”

  狄禹祥此時心裡正想著明天定要把契約書藏到隱密處,不可能讓她找著,聽到她保證,他抱著她微微笑了一下,輕拍了拍她的背用話安撫她,“知道了,好好睡罷,沒事了。”

  蕭玉珠得了話,這才安心地閉了眼,也不再想那麼多,昏睡了過去。

  等隔天早上,一大早狄禹祥就出了門,蕭玉珠咬著牙想了想,翻了他放重要物什的盒子,見裡面有著幾封家信和一些孤本,沒見到她親手寫的那封丟臉的契約,當下就一屁股坐在了身邊的凳子上,這下她想都不用想的就知道,她家大郎這一大早出去,肯定是拿了東西走的。

  昨晚她臨睡前的那句認輸話,看來沒讓他放鬆,他防著她防得緊呢。

  因此,蕭玉珠真真是欲哭無淚,以及想到了日後她若是行錯一步,就要被他挾約而制,到時她還得再回想一遍昨晚的那羞得死人的情形,這可叫她怎麼活?

  蕭玉珠想得呆了,坐在外屋的凳子上回想著昨晚的光景,羞得耳光都冒火,都聽不到長南在院子裡一聲聲叫著娘的聲音。

  **

  狄禹祥出了門去,先去店鋪找了狄軾,問了一下這幾日店鋪的生意。

  這幾日布店的生意比年前還要好上一些,因過完年,姑娘家都得了壓歲的銀子,不論是那粗布還是蘇安上等的綢布,都有人來買,京中許多的人家裡,也有那夫人要打發來拜年的親戚,來買布的也更是多得很。

  酒鋪的生意倒是要比過年前的那幾天要差了些。

  狄禹祥以往都是在堂兄和堂侄打點的這兩個店鋪問問情況就走,店鋪紮帳的事,他都是交由了堂兄與妻子說的,但這天他找了狄軾去了堂鋪後面,跟狄軾要了帳薄看,又跟狄軾說帳薄借用幾天,他拿去有用,過幾天就還。

  狄軾不解,“弟媳婦那有呢。”

  “她的是她的,”狄禹祥怕堂兄誤會,坦言道,“我這個是拿去給我岳父看的。”
  狄荔是個聰明人,一句話就知道他的大概意思,當下就點頭,“拿去拿去,讓親家老爺見了,也知道弟媳婦在我們狄家也是能過得好的。”

  狄禹祥感激地朝堂兄作了個揖,道了謝,事罷他去了酒鋪拎了幾壇酒,去了幾個常來往的書生家,與他們喝了半日,又推了他們留的午膳,帶著一身酒氣往家裡趕去。

  途中經過一家書肆,他讓狄丁停了車,下馬車買了一本兩頁封在一起當一邊書封的線裝書回來,在馬車往家裡趕的時候,他把帶在身上的那張契約紙小心翼翼地從貼身處拿了出來,把那張薄薄的紙小心地壓在了兩頁之間的空隙,又用跟店家討的米糊笨手笨腳地把書封的兩邊都用米糊粘了,壓得緊緊的,他怕看出是新糊的封,他舉著書一路換著邊吹著,想把糊著的邊隙吹幹一點,看不出什麼異樣來。

  饒是如此,他進家門的時候,書也沒自己拿著,讓狄丁先帶著進屋,等晚上用完晚膳的時候再送到他手裡來,他到時再把這本太學放到她不會動的書箱子裡就好。

  狄禹祥就不信他這番聲東擊西,調虎離山又重入虎穴之計,還不能騙過他家裡那位極喜不動聲色解決問題的妻子。

  見到他回來,這一次換她眼巴巴地看著他,狄禹祥故作淡然瀟灑了,見她殷切地為他洗手更衣,狄禹祥極常平常地讓她服伺,也沒給她一個笑,用態度向她表示他氣還沒全歇著呢。

  狄禹祥愛理不理了蕭玉珠兩天,蕭玉珠也是沒法了,這天早上她準備要去老太太住的那邊宅子,她自己做了早膳,一家人用完早膳後,她把長南交給了他帶,有點怯懦討好地朝他笑,“我想午膳的時候回來,不在那邊用飯,你過不過來接我回家啊?”

  狄禹祥正抱著兒子放肩上坐著,看到她朝他怯怯地笑,他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也沒說話。

  蕭玉珠還以為他氣沒歇呢,覺得來日方長,她討好他也不急於這一時,施了一禮就要走。

  哪想出了門,她上了馬車,看到他抱著長南也上來了,她不由吃了一驚,“不是說你們不去嗎?”

  “是不去,”狄禹祥把長南放膝蓋會著,懶懶道,“我帶長南去見外祖,不成?”

  蕭玉珠當下訕笑,“成,哪有不成之理。”

  “嗯,這兩日沒見著岳父大人,我也想跟岳父大人好好說下話,”狄禹祥說到這頓了頓,隨後一派雲淡風輕之勢輕描淡寫地道,“順便跟他說說家中的一些境況,也好讓他放心,以後莫再那麼擔心你在我身邊過不好了。”

  蕭玉珠一聽,知道他小心眼的毛病根本沒好上一點丁點,差點歎出氣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19 09:51 PM

☆、76

  蕭玉珠著實怪擔心的,但她也沒有好法子,馬車到了父兄所住的北宅,她只能看著狄禹祥抱了長南下車。

  她本來想跟著進去,也好跟父親問過安,但狄禹祥攔了她,“早點去罷,等會接你回來一起到岳父大人這用膳。”

  蕭玉珠只好應了一聲,眼睜睜地看了夫君兒子進了父親的門。

  蕭元通被蕭知遠稱身子不適,免得衝撞了老太太,就接到了小宅住,沒讓蕭元通跟老太太住在一塊。

  自知道父親不用跟祖母住在一起,蕭玉珠也心安了不少,父親已經在老太太眼皮子底下謹小慎微地活了那麼多年,現下該讓他鬆口氣了。

  至於某些事情,就讓他的兒女來辦就是。

  現在兄長在,她也在,蕭玉珠是萬不會讓老實的父親再去看老太太的臉色,猜度她的心思了。

  車子從北面轉到西面,去了蕭老太太所住的西宅,那處宅子大,但也因太大,京中坐不下這麼大的格局,那大西宅的落處已近京郊。

  馬車跑過去,也要得一個來時辰。

  蕭玉珠在車上閉目養神了好一會,到了西宅,是兄長留在院子裡的婆子領了她進屋,等到了老太太的屋裡,蕭玉嬋已經到了。

  見到她,蕭玉嬋起了身,朝她福了一禮,“見過姐姐。”

  蕭玉珠微笑著朝她點了點頭,受了禮後走到了蕭老太君的面前,朝她福了一禮,笑道,“玉珠給老太君請安來了。”

  “好,好,好。”蕭老太君一連道了三個好,笑眯眯地看著蕭玉珠和藹可親地道,“今個兒十二了罷?我可算是把你盼來了,我還以為等不到你來看我這個老太婆呢。”

  話是和氣話,但句句都帶著刺,蕭玉珠也不遑多讓,微笑著回道,“哥哥說老太君病了,讓我莫過來打擾您,免得驚了您,所以我一聽您病好了,就告了家中夫君,過來瞧您了,還望您莫見怪,現下玉珠看著了您,看著您老氣色好,就跟沒病過一樣,玉珠也就放心了。”

  蕭老太君諷蕭玉珠不孝不來看老祖母,蕭玉珠諷老太太裝病作怪,兩人笑眯眯地嘴上間的一來一往,就已鬥過一個回和。

  蕭玉嬋在旁低著頭聽著,嘴邊含著的笑容看似羞澀,實則冰冷。

  看著是名門望族的這一家子,實則爛到根了,老的根本沒有什麼慈愛之心,至於她眼前的那個小的,也精怪得得不像個她這個年齡的人,她以前真是個傻的,自為以誰人什麼心思都能看透三分,可眼前的這兩個,都是她出嫁過了生不如死的這幾年,如今才算是看透了半分,能聽透幾分她們話中的意思。

  她們的心,不知道是什麼長的,一個個就像個冷血人。

  “是啊……”蕭老太君呵呵笑了兩聲,笑容沒變,伸過手來就要握蕭玉珠,蕭玉珠被她溫熱的手拉住那一刻,就好像被毒蛇纏上了身。

  她嘴邊笑意更甜了,笑意吟吟地看著蕭老太君。

  蕭老太君握著她的手拍了兩下,慈愛地道,“你看著氣色也好,我聽說你哥哥啊,就跟以前那樣地疼愛你,對你百依百順,什麼好東西都往你家裡送,瞧瞧,這不,把你養得白白胖胖的,臉色極好。”

  蕭玉珠聽得“噗嗤”一聲,笑出聲來,看看自己被蕭老太君拉著,從衣袖裡露出一截的細手腕,再看看自己的細腰,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緊接著笑道,“老太君,你可真把我給嚇著了,我還以為自己真胖了呢,嚇得剛才心都快忘了跳了。”

  說著,她後怕地拍了拍胸,朝蕭老太君又嬌笑了數聲。

  “我看是胖了一點,比以前胖,是不是,柳婆?”蕭老太君眼睛往後瞧了一眼。

  那柳婆子應了一聲,有些害怕地看了蕭玉珠一眼,見老太太在等著她說話,她又怕得罪老主子,就小聲地答了一句,“大小姐看著是比以前豐滿了一點。”

  蕭老太君滿意地點了下頭,朝蕭玉珠笑著道,“你看,還是胖了一點的,你啊,別怪祖母大過年的不跟你說好話,你現下怎麼說都是舉人夫人了,用不了多久,等你哥哥給你夫君謀了官職差事,怎麼說你也是個官夫人了,依他的才能相貌,難免就要多幾個人才能伺候得下來,你也注意著自身一點,莫讓那些後來的妹妹們比下去了。”

  這話,怎麼說都不像是一個祖母能說的話,蕭玉珠這一下,臉真正地冷了下來,看著她變了臉色,蕭老太君臉上的笑意卻加深了。

  她就等著她發作……

  蕭玉珠看著老神在在的慈祥老太太,她知道這老太太正等著她發脾氣,這些話就算是脾氣再好的人,也是斷然忍不下。

  蕭玉嬋站在一邊,這時她拿帕擋了嘴,低著頭往她們看來……

  她也想看仔細了,看她這大姐姐是怎麼把這場面不失臉面地對付過去。

  **

  “祖母,”蕭玉珠如蕭老太君所料的那樣冷了臉,口氣也冰冷了,只是她說出的話卻不如蕭老太君所料,蕭玉珠沒有發脾氣,而是字字如秤砣一樣地打在了蕭老太君的胸口,“您住的地方已快越過當朝太后娘娘了,現下,您連哥哥的公事都要管,莫不是下一會,您就要住到宮中去,替了這天下的主子替他管了這天下事了?”

  “你……”蕭老太君萬萬沒料到她竟敢說這等大逆不道的狠話,蕭玉珠這丫頭完全不是個平日口說得出狠話的人,且她那口中的人是她,她嚇得倒喝了口冷氣,差點沒昏死過去,饒是如此,她也被嚇得身子晃了晃,等不到回過神來,她死死抓著蕭玉珠的手,手指甲掐進了她的手掌裡,厲聲道,“我什麼時候管你哥哥的公事了?你今日不給我說清楚了,你這等污蔑你可憐的老祖母,我往日便是再疼你,也要治你個不尊不孝之罪……”

  “沒有管哥哥的公事?”蕭玉珠被她掐得手掌出了血,臉上也只一片訝異,“那,您怎麼說哥哥要給我夫君謀差事了?先前我哥哥可說了,他就算是當了官,他也不可能為我家大郎謀一官半職的,讓他好好讀書,靠自己的本事考上功名,那才是真正為國為民為聖上分憂,他話可是說在了前頭,所以如若不是您依仗自己是老祖母的身份命令他,他怎地會突然要為我家大郎謀職了?”

  “你這巧舌如簧的丫頭……”蕭老太君氣得劇烈地咳嗽了起來,“你豈可如此胡說八道?我哪有做過此事,你這是污蔑,污蔑,來人,來人給我找我長孫來,讓他來看一看,他妹妹現在是,是……”

  她話沒說完,又咳得上氣不接下氣。

  蕭玉珠趁勢掙開了手,桂花這時候撲過來要為她擦手上冒出來的血,被蕭玉珠阻了。

  她回頭朝桂花淩厲地瞥了一眼,撲過來的桂花腳步便頓住了,她一句“退下”後,她就速速地退了下去。

  蕭玉珠抬眼,伸掌翻看了一下手心手背,老太太用力太大,手心一個,手背四個指甲都掐進了她的肉裡,都出了血,她沒打算止血,任那些小小的血跡流出來,等它們凝結成痕。

  呆會,她是要帶傷痕去見人的,所以,越可怖越好。

  “是不是污蔑,祖母心知肚明。”在蕭老太君一副快要被氣死,就要呼天喊地說冤之際,說時遲這時快,蕭玉珠快快地朝她福了下禮,“既然老祖宗這麼不喜歡見著玉珠,玉珠不想氣著你,就且退下了,您老保重身子。”

  說著,她轉過身急步出了門,不管身後蕭老太君厲聲大叫“站住”,還是那柳婆子和丫環在叫著“大小姐”。

  她一走出門,得令趕上來要拉她的柳婆子欲要扯她的衣袖,但剛伸出手,就被站在門口的護衛一把拉住,隨手一推,肥胖的老婆子倒在了地上。

  “我的老天爺啊,這是怎麼地了?”老婆子被大力推到地上撞得全身都發疼,拍著打哭喊了起來。

  那緊隨而來的蕭玉嬋視而不見地越過她,急步往蕭玉珠趕去。

  蕭玉珠走得甚快,她失態地小跑了幾十步才跟上了她,見她左右兩邊都有護衛跟在走廊下方的兩邊跟著,怕自己去拉她就會有如柳婆子一樣的下場,她也沒太靠近蕭玉珠,只緊跟在後方急急地道,“大姐姐,你去哪?”

  蕭玉珠聽到她的聲音,回頭見是她,略挑了下眉。

  “大姐,您去哪?能不能帶我一起去?”蕭玉嬋當下也明白了她可能去哪。

  蕭老將軍要受封,他的原配夫人也是來了的,就住在進奏院的溫北府邸裡。

  那個地方,老太君去不了,她也去不了,呂良英初一跟公公過去拜年,只公公進去了,他卻被帶在了外堂沒進主府,那裡不是什麼人都可以進,但眼前堂姐的親哥就住在裡頭,堂姐是肯定去得了的。

  蕭玉嬋也想去,她也想見主家那邊的大夫人。

  她也聽說了,溫北蕭家的族長和族長夫人這段時日也會進京一趟,無論如何,她也一定要去見上這些人一趟,這些人才是她真正的娘家人。

  因心中急迫,蕭玉嬋的臉紅脹了起來,緊跟著蕭玉珠的步子也匆促不已。

  蕭玉珠回頭再看了她一眼,她對蕭玉嬋這個大妹妹雖說有幾分寬人之量,可蕭玉嬋已從她這裡得了眾多好處去了,但目前,她這聰明至極的二妹妹嘴上雖說得漂亮,但對她還真是一點用也沒有。

  剛才她與老太太的對仗,她這二妹妹在邊上冷眼旁觀,看著姿態好,但這熱鬧豈是她一個要依仗別人的人可以看得的?

  她可看不出她這二妹妹有什麼值得她幫的地方。

  以為說幾句軟話,就可以讓人什麼都給她了?蕭玉珠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在下走廊的階梯時,朝跟隨在一旁等候的小撿揚揚頭,又往後略偏偏頭,然後頭出不回地走了。

  她身後,蕭玉嬋被伸手擋住的護衛攔住了路,被攔住的那一刻,她眼睛瞪大,不敢置信地看了看護衛,然後看著蕭玉珠帶著一路小跑的丫環急走消失在了她的眼睛裡……

  蕭玉嬋面如死灰,慢慢地軟下了身子,倒在了地上,沒有了剛才看人對仗,她置身事外在一邊不聲不響的高雅樣子。

  見她倒下,看來是不能走了,小撿便連多一眼也沒有再瞧,帶著屬下往前路快跑,沒一會就追上了他們大小姐。

  “急馬,去進奏院。”蕭玉珠一看到人,朝今天兄長派來當她護衛的小撿道。

  “是,小姐走到門邊即可,”小撿肅容,“我這就去調快馬過來。”

  等蕭玉珠走到門邊,馬車已經等候在那,她一上馬車,急馬就往進奏院跑去,這時不到一個時辰,他們就到了進奏院。

  早一步得了消息的蕭知遠在門口等著妹妹,看到她手上的傷,臉色都青了。

  蕭玉珠朝他搖頭,“無礙,小傷,塗幾天藥傷疤都不會有,哥哥先帶我去辦正事要緊。”

  這一次,她如若不把蕭老太君的惡名板上釘釘,死釘在鐵板子上,那她就要下定決心,不去顧那些還沒查明的真相,乾脆走鋌而走險之路,一勞永逸。

  要是任由這樣一個心思又深又狠毒,對他們兄妹倆無絲毫感情的人活在這個世上,對哥哥與她夫君的往後的前途傷害太大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19 09:51 PM

☆、77

  蕭玉珠初一來拜年就見過蕭老將軍夫人容氏,因蕭知遠現如今在皇上面前的地位,蕭知遠一帶她進了蕭老夫人的院子,還沒差人進去稟告一聲,就見蕭老夫人身邊伺候的婆子出來請人了。

  “進去罷。”蕭知遠看了蕭玉珠一眼,眼睛在她手上打了個轉。

  蕭玉珠朝他匆匆一福,未再多語,朝婆子感激一笑,就提腳進了踏過了內院大門的門檻。

  “勞煩婆婆來接我。”路上,蕭玉珠對蕭老夫人身邊的婆子客氣道了一聲。

  禮多人不怪,更何況多禮的還是個有勢的小姐,那老婆子忙回身回了個禮,道,“哪敢當,能為您領路是老婆子的神氣。”

  蕭容氏的婆子跟隨了自家主母十幾年,看人的本事還是有一些的,知道這世上多禮的小姐有兩種人居多,一種是個真正木頭人,別人教什麼她就做得什麼,至於腦子有沒有長在腦袋上這就說不清了,第二種,就是看著一板一眼,一言一行,一舉一動絕不行差踏錯半分,讓人找不到她的一點差錯來,而你若是做得一項錯處,她隨時都能拿捏你,這種人,渾身都長了心眼,你若是觸了她的逆鱗或得罪了她,都看不出她心中是怎麼想你的。

  這種當口,這小姐一手的血跡斑斑,居然還顧得上跟她這個老婆子客氣,她哪敢小瞧了她。

  蕭容氏的婆子東阿婆領了蕭玉珠剛進第一道拱門,就有一個大丫環領著兩個小丫環來接蕭玉珠,見到她,丫環們都道了萬福,“奴婢見過玉珠小姐。”

  “多禮。”蕭玉珠淡笑了一下。

  蕭老將軍是蕭家主族聲望最高之人,且輩份還長族長一輩,他家的排場自不是淮南蕭家能比得了的,蕭玉珠光進個門,已有三撥奴婢相迎,等到了蕭容氏住的屋子,門口又有候著的丫環跟她道了萬福請了安。

  “姐姐。”她一進門,蕭老將軍的孫女,年逾十四歲的蕭玉宜就迎了過來,給她福了禮扶了她,笑著道,“您來看望我家祖奶奶來了?”

  她笑得甚是乖巧,蕭玉珠朝她點點頭,歉意地道,“姐姐這次來得匆忙,沒給你帶什麼好玩的東西來,下次補上啊。”

  蕭玉宜掩嘴上,“上次已是得了姐姐賞的了,哪能見一次就跟您要一次?若是這樣,玉宜在京只要呆上個半年,不得把姐姐的好東西都要來了?”

  說話間,他們已進了內堂,坐在太師椅上,手裡把著佛珠在念的蕭老將軍夫人這時眼開了閉著的眼,她滿頭銀髮,又是身形高大之人,這一眼睜開,眼裡冒出精光,身上威嚴感頓時滿溢。

  哪怕她歲數與蕭老將軍差不多,都是已至古稀之人,但那精神氣卻與蕭玉珠那邊要小個十來歲的蕭老太君差不了多少。

  “玉珠丫頭來了啊?”蕭容氏朝蕭玉珠伸了手,“快過來身邊坐。”

  蕭玉珠“誒”了一聲,施了禮,走過去在丫環搬來的凳子上坐下……

  “祖奶奶……”蕭玉宜示意蕭容氏去看蕭玉珠的手。

  蕭容氏眼睛看過去,看到蕭玉珠那結了血痂的手,吃了一驚,“這是怎生回事?”

  “還請容奶奶這邊為玉珠做個主……”蕭玉珠得了言,眼睛紅起,朝蕭容氏跪了下去,把在西宅蕭老太君所說的那些一字不增一字不減地學了出來。

  “你那邊的老太太是這麼說的?”蕭容氏聽了一臉古怪,“說你夫郎得了官要納小的,讓你好好容著小的?”

  蕭玉珠點了點頭,慘笑道,“最要緊的不是這個,要緊的是她說我哥哥要給我家夫郎官當的事,明明沒有這回事,可若是從她的嘴裡說出去了,豈不是……豈不是落人話柄,這讓外面的人怎麼看待我哥哥?怎麼看待我蕭家?”

  蕭家人的前途一個都還沒排呢,族長還沒到京裡,這話就傳了出去,豈不是要堵死蕭家人的路?

  蕭容氏聽了臉色微變了變,沉著臉想了一陣,最終鐵了臉,與蕭玉珠厲道,“她確是如此說的?”

  “一字不假,如有一字是玉珠嚼了牙根,玉珠甘願領罰。”蕭玉珠給蕭容氏磕了個頭,頭放在了前在的前面,蕭容氏一低頭,就看到了她的血手,臉色更沉凝了起來。

  她當然知道這是蕭玉珠故意帶來著給她看的,但如果那葉氏確是那般心腸歹毒糊塗之人,她也多了一個理由隨意打罵小輩之名治她。

  “去找一下老將軍,看看在哪,就說我有事要跟他說。”蕭容氏吩咐了身邊得力人,又囑了蕭玉宜,“扶你玉珠姐姐起來。”

  聽蕭玉珠說話已紅了眼的蕭玉宜忙把蕭玉珠扶了起來,紅著眼睛與她道,“玉珠姐姐,你生得這麼美,怎有人捨得打你?”

  說著轉身去叫丫環,讓她打水拿藥過來,說要與蕭玉珠清洗傷口與她包紮。

  蕭玉珠又朝得她感激一笑。

  溫北蕭家的小姐她來拜年的時候見了跟著帶著來京的五個,她見過之後,果然就算是同族家的小姐,溫北與淮南的蕭家小姐區別還是甚大,這溫北蕭家的小姐作派與淮南蕭家小姐的完全不同,淮南蕭家的小姐大都喜歡爭搶,說話含諷帶刺,溫北的則嘴甜乖巧,便是蕭玉珠這等不易被人打動之人,也甚是樂於跟她們說說話,盡可能好地答答她們所問的事。

  而她跟淮南蕭家那邊的姐妹,莫說有人會誠心誠意請教她事情,就是她笑臉迎人主動跟人搭話,那些姐姐妹妹也不見得樂意跟她說兩句,除了要利用她的時候,才顯得特別親熱一點。

  “嗯,”蕭容氏是性格剛硬直快之人,看蕭玉珠的手包紮好後,她就已開口道,“這事我跟你家偃爺爺提一聲,稍晚我就帶了人去問清楚,如若你所言不假,在族長到之前,就先把她關了。”

  “關了?”蕭玉珠茫然抬起頭,“以何之名?”

  蕭容氏轉著手中的佛珠笑了笑,“什麼名?先以衝撞了我之名,你看夠不夠?”

  她現在是三品詬命夫人,再過些時日,等宮中的旨意一下,她就是當朝一品夫人了,別說過陣子的一品,就是她現在的三品誥命,也沒幾人衝撞得她起。

  再說,那葉氏的惡名,可是傳到了宮中太后那去了,她辦她,也是作個態,一句話的事。

  她要名頭,蕭容氏就給了她,眼睛也拭探地往她看去,“剛才是知遠送你過來的?”

  “是。”蕭玉珠輕輕點了頭。

  “他知情?”蕭容氏半閉了眼,撚佛珠的手快了一點。

  “是。”

  得了她的話,蕭容氏就知這辦那葉氏的事是八九不離十了,這蕭知遠兄妹名目都找好了,為著她那些子子孫孫在他手下得個好,這事她得辦。

  想著,她拔緊了手中佛珠,為自己要開殺戒在心中念了一聲“阿彌陀佛”。

  **

  只得一會,那邊就有奴婢過來報老將軍已回了屋,蕭容氏隨即就起了身,蕭玉宜去扶了她,她拍了拍蕭玉宜的手,“好好陪著你玉珠姐姐。”

  “是,玉宜知道呢,定會好好陪姐姐的,祖奶奶放心。”蕭玉宜叫蕭玉珠姐姐叫得甚甜。

  她明年及笄,但未來夫君之事,祖父祖母還有父兄都已為她在京中開始暗中謀取了,她這一輩裡,她最得祖奶奶的心,所以祖奶奶是存了心要給她找個位高權重又家中清靜的人家,而這京中有兩戶權貴人家是有這樣的門風,但於她這裡,她也得有相對應的身份和法碼,才能進得去那樣的人家,她上有祖父是朝中大將軍,而知遠堂兄在皇上面前的得寵,也是她這邊的法碼,而為了拉攏堂兄,蕭玉宜打一見蕭玉珠的面就嘴甜得很,只想著定要與他們處好關係,所以對著蕭玉珠,她也是花了一百個心思去揣度的。

  因著蕭玉宜有心,蕭玉珠在歇著那會還吃了碗燕窩,用了些點心,還等不到午時,就有奴才又來報,說老將軍下令,帶著人去提那邊的老太太去了。

  蕭玉珠聽到“提”字挑了下眉,蕭玉宜在一邊看著她,看到她挑眉,便小聲地問,“姐姐覺得不妥?”

  “我家那邊的老祖宗,怕是不依。”蕭玉珠想來這事會弄出大動靜來。

  蕭玉宜聽了拿帕掩了嘴,等嘴邊的笑意褪了,才淡淡道,“姐姐莫擔心,我聽說那邊的宅子大,就算是喊破了喉嚨,也沒人聽得見,若是有人喜歡鬧,鬧鬧又何妨?”

  蕭玉珠朝蕭玉宜看去,只見那嘴甜乖順的小妹妹微微一笑,雲淡風輕地道,“再說有祖奶奶出馬,就更不用擔心什麼了。”

  說罷,她垂下眼瞼,嘴邊笑意不減。

  玉珠姐姐也是個厲害的,知道他們這主家的一些事有求于知遠堂兄,要不然也不會膽子大到把名頭甩到他們家祖奶奶面前,讓祖奶奶自己開口出言要治她頭上的長輩,但可能她曾經是個不得寵的,在家裡被嚇怕了膽,有些想法還是過於謹小慎微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19 09:52 PM

☆、78

  那廂狄禹祥在岳家得了舅兄說妻子進了進奏院的信,想了一會,與蕭元通道,“爹,我去接玉珠回來,你幫我看著長南。”

  蕭元通“誒”了一聲,抱著長南送了他出口,在狄禹祥準備上馬車的時候,他拉了下狄禹祥,悄悄與他說,“若是珠珠做錯事,莫凶珠珠,她是女兒家,臉皮薄,你讓著點她啊?”

  “知道了。”狄禹祥溫和地笑笑。

  等他趕到進奏院,就被舅兄的人領到了他的住處,見到他,蕭知遠讓他坐下之後,與他說,“正好你也來了,我跟你問點事。”

  “大兄且說。”

  “對了,老太婆讓珠珠想了個法子,讓人把她關起來了。”蕭知遠先說了這事,隨後又輕描淡寫地道,“珠珠手上被老太婆的指甲掐進了肉裡,受了點傷,回頭你到我這裡拿上藥給她擦著,這陣子就莫她進廚房,那水最好也莫碰。”

  狄禹祥怔愣了住。

  蕭知遠不等他反應,又道,“你爹那應該為你選了人過來了罷?哪時的船到?”

  “算著日子,應是元宵過後的那幾天。”狄禹祥的話沒之前那般溫和,口氣微有點冷,他抬眼看著舅兄,“怎麼傷的她?”

  “被掐了。”

  “她就不會躲?”

  哪能躲,而且,這怕還是她算計到了的……

  蕭知遠知道這種事不能跟妹夫細說,就又把話帶到了別處,“人到了後,如若方便,把這些個人跟我講講,我可能要他們為我辦點事。”

  “她現在在哪?”狄禹祥不為所動。

  “現在談正事……”蕭遠知敲了敲桌子。

  “她就不是正事了?”狄禹祥皺了眉。

  “永叔……”蕭知遠無奈。

  “她在哪?”狄禹祥站起了身,“我去看看她。”

  見大舅子不悅地看著他,他頓了一下,道,“等人一到,我就把人帶過來給你過目,大兄如若有用得上的,就領了去用就是,我原本也跟族裡多要了十人,到時我這裡只要留下三個就好,多的,大兄看上哪個就是哪個。”

  春分之後,調譴令一下,朝廷必然大動,舅兄已經跟他連說過幾次他人手不夠,狄禹祥也存分憂之心,早先想好了如若可行,他必助一臂之力,到時他自己也免不了紛憂,所以這一次,他去了信,把他熟悉的那些稍有點能耐的族人都跟父親和族長要了,以作萬全之策,但他還是有點沒想到,舅兄先開了口要他的幫忙。

  他還以為還要等幾天,由他開口先提起。

  見他說完就提腳,蕭知遠搖了搖頭,“她在老將軍那邊,別去了,我找人帶她回來。”

  狄禹祥回頭看他,見他點了頭,又叫進了人吩咐了話,這才重回了坐位。

  “感情就真有這麼好?”蕭知遠還是有些懷疑,也問出了口。

  “長南還在等著他娘回去。”狄禹祥答非所問。

  “你是打算,就她這一個了?”蕭知遠抬了眉。

  狄禹祥在他言後就點了頭,沒再多說,看向了門。

  他知道這時他說再多也沒用,何不如讓他這位舅兄以後看他如何行事便是。

  蕭知遠也緩和了神情,口氣也溫和了起來,“我是她兄長,難免想多些。”

  “嗯。”狄禹祥點點頭,他眼睛看著門,說話有些心不在焉,“沒有事,你回來了,她才真正高興起來,以前你沒回來,她都不跟我說她以前的事,現在她開始跟我說了,你回來得好,這樣我才知道她以前長什麼樣。”

  蕭知遠失笑,跟他一樣朝著大門看去,口氣裡有些懷念,“我們兄妹感情要比別人家的要好些,自她一生下來,我娘就讓我保護她,我給她換過尿布,等她大點就背著她到處玩耍,我得了什麼好吃的留給她,她得了什麼好吃的就留給我,我做錯了事她代我去道歉,如若她能頂罪,她便就替我頂了,你別看她現在柔柔弱弱,可她小時候什麼時候都沒怕過人怕過事,有些我做錯事嚇傻了,都是她在背後替我出主意,替我收拾後果。”

  “她現在也沒變。”狄禹祥淡淡地接了話。

  蕭知遠怔住,朝他看去。

  “她還是為了你什麼事都做得出……”狄禹祥說到覺得心裡有點發酸,但不想讓人看出什麼來,接著淡然道,“你看她本來是想讓我中午去接她回去用午膳的,可不知為何,變成了來你這了。”

  他就算掩飾,蕭知遠也從他的口裡聽出了不對勁出來,他細細琢磨了一下,等領會了一點意過來後,他眉頭挑得老高,“永叔啊,你這可想岔了罷?”

  “我沒想岔,不過也無妨……”狄禹祥轉過頭朝舅兄淡淡地道,“以後她也會我為這般,大兄你信不信?”

  “我信,我信……”蕭知遠哭笑不得,“她現如今不就已為你如此了嗎?”

  為了他,她連兄長都敢訓,在蕭知遠看來,妹妹那心已經是在狄家安了家了,怎麼這妹夫還這樣,這到底是吃的哪門子的醋?

  這醋勁,還真夠大的。

  見舅兄哭笑不得,狄禹祥這才有了點不好意思起來,這時他從大打開的大門處看到了她從遠處走來,就快要進他們這處院子的外門,狄禹祥就已站了起來,有些擔心地看著她。

  這時寒風吹起,吹亂了她身上的衣裳,她低頭去理,狄禹祥從遠遠的距離看到了她手中包著的白布,剛才那還算還能看的臉此時真正難看了起來。

  蕭知遠在旁看著他,把歎氣聲隱在了嘴裡,悄無聲息地離開了正堂,把地方留給了妹妹,妹夫這對小夫妻。

  **

  “怎地傷了?”狄禹祥以為見到她,他會生氣,但真見到了人,他連與她說話的口氣比平時更軟上三分。

  蕭玉珠一聽他的話,笑眼彎彎,原本有點木的美人剎那又生動了起來。

  “還笑……”狄禹祥拿她真真是沒法了,見左右無人,守衛又在外門處,他拉著她到了靠門邊上那處外面的人看不到的暗角處,把她抱到了腿上坐著。

  “看著凶,其實不太疼,偃祖奶奶那給我敷了好藥,說過得幾天疤脫了,再塗些好藥,連疤痕都不會有。”蕭玉珠與他細細地說道。

  “怎地傷了?”狄禹祥再問。

  倚在他胸前的蕭玉珠頓了一下,道,“原本沒打算出事的,只是老太太口氣不對,我看她是沒打算饒了我,所以乾脆將計就計,反逼了她一回。”

  老太太也是老了,沒以前沉得住氣,要是換以前,她要是暫時收拾不了人,也會過個一兩月或是半年的,等逮著了名目再往死裡治人,可現下,她咄咄逼人又急躁,露出來的錯處反倒多了。

  蕭玉珠暗忖她以後莫要如此才好,越是出事就越要冷靜,要不然,可能於事無補不說,還會再招來禍事。

  “你啊……”狄禹祥苦笑了一聲,“在大兄辦事之前,是不是不想留她了?”

  蕭玉珠笑了笑,抬頭看著他,抹去了他嘴邊的苦笑,搖頭道,“不僅是為哥哥,還有別的,她就是個禍根,留她在別人的眼睛裡,早晚會給哥哥招天大的禍事出來,族裡這次要進京這麼多人,我知道你要這麼多人來也是為著我哥哥想了的,族裡這次來了多少人,回家的時候也得有一樣的人回去才好,到時候,族裡人能記著的,都是你的好了。”

  狄家即將與兄長綁在一塊,她不得不從心裡多拿出幾個心眼出來用。

  “你……”狄禹祥不禁動容,“怎麼知道他們是來大兄辦事的?”

  “你要了不少人,可你要不了那麼多的人幫你的忙。”蕭玉珠靠在了他的肩頭,“其中多少也有一些也是為的我罷?”

  狄禹祥抱著她,溫柔地順著她的背,知道她手沒大礙後他心中已是松了氣了,聽到她說是他為的她,他話中帶笑道,“怎麼不說我這是討好舅兄?”

  蕭玉珠搖搖頭,伸手抱住了他的腰,在他懷裡躺了一會暖和了身子,才又道,“哥哥現在也難,是不是?”

  若不是到了一定難處了,他怎麼會用他們狄家的人。

  “難,”狄禹祥這次沉吟了許才,才與她道,“大兄只帶了一隊五十人的人馬進京,可這次他要拉下的人馬和要抄家的人家眾多,他就算有通天之才,也不是他帶著這幾十人的親信就能辦得妥的,且他現在在朝廷中毫無根系……”

  “清派,左派,右派,三派中都有人被大兄盯上了,三派他哪派都不想放過……”說到這,狄禹祥苦笑了起來,“等過年後聖上要臨朝了,到時候到我們家來哭著求的人就要多了,我這兩天還在想著帶你出去避一避。”

  “你怕我有危險?”蕭玉珠看他。

  “嗯。”狄禹祥輕拍了拍她的背,“大兄這次,實在是……”

  他光替他稍想想,就心驚肉跳,不知他這舅兄在邊外是不是也如此做事的?但如若他此次清洗成功,于他們易國國家本身而言卻是大福,至少三五年內,沒有人有膽子再行大量貪賄之事。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19 09:53 PM

☆、79

  先皇文殤帝為經邦濟民,下旨重商,允許商人入朝為官,此舉讓易國在短短幾十年裡國庫庫銀從無到有,但也滋生了本朝前所未有的貪賄,在江南一帶,商人私下買官已靡然成風,蕭知遠知道,此次拿京官動刀,只是他打的頭一陣。

  此舉贏,蕭家興,此舉敗,蕭家主家尚存自保之力,到時候敗的也就是他父親與他的這一支……

  此事,他已與蕭偃談過,兩人都時決定蕭家主家這次不會明著給他支持,免于事敗蕭家主家受波及之果,而事成,江南一戰,蕭家就必須明確站在他這一邊,給予支持。

  所以,這關乎成敗的這一次,除了他自己的人,他基本無人可用——用狄家之人是他的下下之策。

  雖說狄家人沒什麼能耐,為他能做的都是些跑腿之事,而他所要做的哪怕是讓人跑腿的事情,也是關乎成敗之舉,但因妹妹信她的夫君,所以蕭知遠毫無猶豫地選擇了相信他這個妹夫。

  他不是信狄禹祥,而是信他妹妹,就如狄禹祥與他所說的那樣,妹妹為他什麼都會去做的,哪怕她不會苟同他所做之事,但只要他真做了,她就算咬著牙,掉著淚,也會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後,幫他收拾著背後之事,再以堪比杞人憂天的憂慮為他們盤算著後退之路。

  他曾經也在他鄉想過,再見到家人,不知他們會變成何樣,人心善變,父母妹妹若是因生他的氣,變得不再那麼歡喜他,他覺得這也可以理解,但只有再見到父親和妹妹,已不信人性多年的蕭知遠才發現,如他對他們的眷戀一般,他們從沒有遺忘過他,在他們心裡,他的位置比他把他們放在心裡的位置更高。

  比起他對他們的感情,他們對他的更加要重上那麼一些,所以父親聽到他回來,聽了他從此不能再入朝為官的話,父親二話沒說就辭官跟隨了他的人進京,從此不再過問官場之事,只在家日日等著他回家,只為能跟他說上兩句話,而妹妹,妹妹想得更多,她不聲不響的,已經決定要替他們掃清後顧之憂了。

  這世上,從來就沒有什麼不勞而得的功,他今日所得的榮華都是昔日拼命得來的,而他往後的權勢富貴,也得用今日的成就去換,這也是哪怕他明知當酷吏危險太大,一步走錯就會粉身碎骨也願意接過皇上遞給他的刀子的原因。

  就如當年為了出人頭地,讓家人以為他榮,孤身進入敵國一樣,這一次,蕭知遠也沒打算往後退,哪怕這次國人比敵人還可怕,而他已有了顧忌,但他不能退,他們現在一家在一起,身後還有了個狄家,所以對於這一次,別說退,且他只能贏不能輸。

  當狄禹祥來找他,說元宵過後,他要帶他妹妹出去踏青一段時日,蕭遠知立馬點了頭,“把爹也帶上。”

  狄禹祥笑著點了頭,“是,珠珠也說了,爹也要去,正好能幫她看長南。”

  “她肯走?”蕭知遠斜眼看著笑得溫和的妹夫。

  他聽說過他父親狄增是真正的清官,一窮二白的清官,但他眼前這個妹夫顯然不是。

  “她知道留在京裡,只會讓你分心。”狄禹祥微笑道。

  “呵。”蕭知遠為妹妹的知心輕笑,又道,“還是多看著點她,見著不對的了就要問她,她還有點好,你知不知道?”

  狄禹祥挑了下眉。

  蕭知遠沒賣關子,直接道,“她從不跟親人說一個字的謊,哪怕是她不想說的,她轉一百八十道彎說出來,你也不會從她口中說出半字謊言出來,所以有不對的,你直接問她就是,你覺得她要是跟你轉彎,只要你想知道詳情,一字一句地問就是,到最後她蒙不了你。”

  妹妹這點最怪,對著外人什麼話都能不經思索說得妥妥當當,但只要是對著父母與他,讓她說一句無關痛癢的假話,她都不安。

  狄禹祥與妻子成親這麼久,雖說到京中來才看到她對外的為人處世,但僅這麼一段時日,已讓他知曉了妻子的許多性情,只是還是頭一次被舅兄這麼教導,對付的且還是他寵護有加的親妹,狄禹祥不禁啞然失笑。

  “別對她掉以輕心……”蕭知遠也沒料這樣跟妹夫說話,自己都笑了起來,但嘴裡的話還是甚為正經,“我們自作主張,她一邊偷偷看著還能猜得到半分,她自作主張,我們看不到更猜不到,到時候她要是出了事,就不如你我現在說話這般輕鬆了。”

  狄禹祥臉上笑容消失,點了下頭,“我知道,大兄放心。”

  “看緊點她。”蕭知遠嗯了一聲。

  他不是不信妹妹的謹慎,只是她再聰明,行事再妥當小心,但百密都有一疏的時候,所以有些事即便是她想得再好,也難免有不成行之時。

  **

  蕭老太君被關在了進奏院,蕭老將軍夫人的眼皮子底下。

  蕭玉珠隱約知道老太太身上藏著什麼見不得光的醜事,也擔心過這事要是揭露出來,事實真相對父兄若是有損的話,被主家知情了,會不會有損父親兄長的臉面?但轉念一想,兄長的前途都是他捨生忘死自己拼來的,與主家並無太大關係,反倒是主家,沾了他的光多一點,如此一來,倒也不怕主家會損父兄臉面了。

  蕭玉珠再明白不過,這世上的道理,最終總是會站在較強的一方,這也是明知兄長行兇險之事,她自猜出一些情況後,也沒勸過一字半句,甚至連句擔心話也不說的原因。

  就拿現在來說,兄長若是沒有權勢,主家豈會出手為他們關住老太君?

  而任何事都有翻盤的機會,為了不被人欺辱,兄長只能去變得更強,沒有人會絕對幫他,他只能靠自己去拼博,蕭玉珠知道她說個擔心的字都是替他增加擔擾,她擔心他都來不及,已不願再為他添負擔,所以她所做的就是一句話都不說,看準時機,當機立斷就先掐了老太太這條會禍事的禍根。

  老太太的事暫且解決後,蕭玉珠雖然說有些放心,但也沒全然輕鬆,她自知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老太太在淮南掌了支族這麼多年也不是吃素的,所以只要她沒死透埋進土底,還是不能對她掉以輕心。

  等人關起來後,蕭玉珠又才後知後覺了一些先前她沒有想全的事,這段時日,老太太是萬萬死不得的,祖母去逝,兄長作為嫡長孫雖不用丁憂,但不究要扶棺還鄉之事,單三月的守孝期都是逃不了的,而考課院的呈稟就在這段日子,主事的兄長不能在守孝上浪費時間,倒是外面的人這段時日想盼她死了的好……

  千思萬慮,這時候把她關起來是最好的,所以主家那邊就是這麼做的。

  蕭玉珠也是之後才把事情想了個通通透透,自己也是驚出了一身冷汗,她嫁入狄家後,家常的一些事用不了動什麼腦袋,她僅靠本能就能把周圍看個分明,已習慣於不怎麼動腦,自進京後,她動腦子的地方就算多了,也多是要應對來京的家裡老太太,妹妹這些人,這也還是她能應對得過去的,但自從見蕭家主家的人,見過他們就是個小姑娘說絕人後路的事,也能嘴裡說得甜蜜後,她這才驚覺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她自以為是的聰明,在有些人的眼裡,怕也只是小聰明。

  所以,把事又想得深了一點的蕭玉珠已自己嚇住了自己,為了不給兄長添麻煩,她也想出外先靜觀變化一段時日,也冷靜下腦子看看局勢,也好決定日後要知道怎麼應對。

  但在出京之前,因狄家人的不日就到,蕭玉珠也還是每天忙得很,京都的冬天要比南方冷,穿的衣袍要比南方厚,為表一點心意,她先是替這些人準備了衣袍,又到處尋買羊的農家,把肉買回來凍上,為著他們的吃食,又差人尋了可靠老實的煮飯婆子過來,就是洗衣打掃的,她也另尋了一個。

  這些事,雖說都是差的人去做,但也是事事需蕭玉珠過問決定細處,所以比起天天往外跑的夫君,她也是自早上一睜開就忙到晚上天黑,比起他的忙碌她也是不遑多讓。

  而在狄家人快要到京的這段日子,京淮運河上的狄家人差了可靠之人送了信到狄府,說他們前幾日見著了船隊的另一條船上有蕭家的人,他們已找船隊裡禹鑫岳家的人去打聽過,那是蕭家的人不假,他們不知為何,不表姓名,不出艙門,船停在碼頭短休的時候他們也不下陸地,隱在了船裡一路一個來月不出一聲,狄家人覺得蕭家人此等鬼祟之舉不合常理,所以在確定他們是蕭家人後,就急差了人送了急信過來先朝他支個聲。

  狄禹祥一展開信看後,當下連外面的儒袍都沒顧得叫妻子送來給他穿,把信合攏在掌心急步出了門大叫著狄丁,“快牽馬,走,去舅老爺處。”

  他說話已接近厲聲,在院子裡帶長南玩的蕭玉珠從沒在白日見過他這般失態,眼睛不由微微瞪大了一點,還沒等她說話,他已跟在了跑著出了門,去門邊牽馬的狄丁身後。

  不得片刻,門外響起了馬鞭揮打的聲音,隨即馬兒昂嘯一聲,蹄聲急促響起,不一會就消失在了巷子裡……

  蕭玉珠還沒回過神來,坐在小板凳上的長南先是聽到父親的厲喝聲,這又見到剛剛喂他吃食的娘親端著碗不理他只往門邊看,受到冷落的他抬起胖呼呼的小下巴看著天,兩隻手規規矩矩地放在小肚子前面,等姿勢一擺好,他隨即張嘴一咧,痛快地號啕大哭了起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19 09:53 PM

☆、80

  “長南……”兒子的哭聲讓蕭玉珠回過神,把哇哇大哭的小兒是抱到懷裡,喂了他一口碎肉。

  長南吧唧了下嘴,抽抽鼻子嗯嗯兩聲,把小腦袋依偎在娘親暖暖的胸前,小手緊抓著她胸前的衣裳,知道她逃不了,頓時就不哭了。

  哄好兒子,蕭玉珠輕吐了口氣,見關上門的桂花朝她看來,她向擔心的丫頭笑了笑,“別擔心,沒事。”

  “諾。”桂花福了一禮。

  **

  蕭知遠看著狄禹祥帶來的信,眼睛越鼓越大,不等看完,他走到門邊招來屬下,在屬下耳邊吩咐了幾句,那人就領命而去了。

  “大兄……”狄禹祥看他。

  “就這一封信?”

  “是,我看過信就馬上過來了。”

  “我已派人去船上查了。”蕭知遠揮袖,讓他坐下,“這事我會在船進京之前查個底朝天。”

  查不清,那船也休想進京。

  “你們狄家的人是哪幾個,等會跟大撿說一下,我讓他帶他們先進京。”蕭知遠癱在椅子上大力地吐了口氣,“這些不消停的狗娘養的。”

  狄禹祥清咳了一聲,不語。

  蕭知遠看著空中一點想了回事,轉頭又對妹夫道,“我讓小撿送爹和你媳婦兒子出去,你留下來,如何?”

  他這妹夫是個人才,蕭知遠需要他幫他這一把。

  “依舅兄說的就是。”狄禹祥也沒多想,蕭知遠說了,他也就答應了。

  “好好跟她說說。”蕭知遠見他答應得甚快,倒差愣了一下,遂後又道,“就說我身邊沒人,得你幫我一下。”

  狄禹祥笑了笑,“珠珠不會怪你,你就放心。”

  回頭回去,他與蕭玉珠一說,蕭玉珠先呆了一下,過後苦笑了一聲,道,“幫幫也好,於你也好。”

  多經些事,好過埋頭唯讀聖賢書,有些道理書上看得再多也無濟於事,得親自體會了才能真正懂得。

  但話是這樣說,想是這樣想,她還是忍不住愁眉苦臉了起來。

  兩個最親的人都留在年後兇險的京中,她卻要帶著老爹幼子躲災,這滋味,豈是好受的。

  狄禹祥也懂她的擔心,想出言安慰她,卻又無從安慰起,只得伸手抱住了她透著清香的嬌軀,輕歎了口氣。

  “沒事的,”他想了半天,從嘴裡擠出了話,“等舅兄這邊忙完,我就接你回來。”

  蕭玉珠笑了起來,“差不多的時候,就來接我回罷,一家人不能分開太久,要不哪像一家子。”

  她笑得桃花眼又彎彎,整個人明豔動人,狄禹祥低頭去吻她的嘴,半晌與她分開後在她嘴邊喃喃,“你還沒走,就有些捨不得了,怎麼辦?”

  蕭玉珠撫著他的臉,微微笑了起來。

  **

  狄家人先于原定到的時辰早一天到了京城,他們被蕭知遠帶走,一個也沒在狄府露面,蕭玉珠先前為他們到來的準備有一些用不上,還好衣袍和吃食這些可以送過去,住的地方和請來的煮飯婆子和打掃婆子這些就用不上了。

  因此也多費了不少銀子。

  沒等到正月十五元宵這天,蕭知遠就派小撿帶人送走了父親,妹妹和外甥。

  蕭玉珠走後,狄禹祥就住進了進奏院蕭知遠的院子,從早到晚,翻著舅兄要動的人的文冊,從而也從其中看到了許多。

  舅兄看著要動三派中人,看似魯莽兇險,但細究下來,其兇險程度比他先前以為的至少要少一半之多。

  就像他要動清派中人,但他動的不是御史大夫如翁的親派,而是清派中與如翁不和的監察禦史眾人。

  此監察禦史總共六人,皆為從八品官,沒有奏事連朝堂都進不得,就是有事得令上朝稟奏,也只有從側門進的份,但這幾個人手中許可權廣,跟如翁一樣有監察內外官吏之權,分察六部百司,且能常年行走全國各地監察官員,連御史大夫本人他們都可彈劾,所以他們與如翁同是親派之人,且掛在如翁名下,但與如翁卻有甚多閑隙,多次為一些事有些紛爭,與如翁現今是面和心不和。

  動他們,如翁不會發作,可能還會因為此舉可鏟產同派之內與他不同意見之人,他還會助舅兄一臂之力。

  而左派中人,舅兄動了那曾為東北大富商,現為東罕州知州的曾倍福,而左相的親弟弟壯武將軍董策名字的旁邊,寫的賄銀也不少,但卻在不辦那一堆的名單裡。

  右派也亦如此,凡是涉及右相親信的位高權重者,一個都不打算動,動的都是與右相有旁見之人。

  狄禹祥把舅兄給他的文書全部看罷,腦海裡只一行字:柿子全挑軟的捏!

  現在外面風聲造得風風火火,三派都繃緊了腦筋等著天塌,而左右兩相這幾天家裡的門檻快被人踩破,都等著上朝那天給這考課院主掌臨門一擊……

  但,如果動的人裡,沒有百官為首的那幾個人的事,這豈不是諸大臣面面相覷之事?

  不在他們庇護範圍內的人,他們能舉全力反擊?

  這些人精,不會做這些於己無益之事。

  所以,此次清洗雖還是兇險,但其兇險程度,完全不如狄禹祥先前與友人所料的一半之多。

  看過後,狄禹祥對舅兄的才幹也是歎為觀止,他現在也是真明白了為何他這舅兄單憑個人之力就能走到如今這地位,這等心思,他如若不是現下親眼所見,是怎麼猜都猜不透的。

  狄禹祥嘆服蕭知遠心思,但蕭知遠這時還是沒有放鬆探知外面的風聲,經他之手出去的狄家人也四處散佈消息,把要抄家的那些人從左右兩相的兩家,到御史大夫的遠親,個個說得繪聲繪色,煞有其事。

  元宵這天,左右兩相,禦史家的門更是被踏破了,眼看開朝在際,三派中的人全都湧進了他們為首之人的府中,都顧不得遮掩,只求能得上官一句保話,方才安一點心。

  這廂狄禹祥為蕭知遠做文書之事,蕭知遠也沒避諱他,他篩選著這一次要動的人,口說一句,就讓狄禹祥記一個。

  這一次,他又要辦那堆的人裡放過了兩個貪腐之輩,提了三個行賄的下官進了要辦的名單。等他說到要放第二個的時候,狄禹祥見他放過了兩個四品官員,不由眉一挑。

  蕭知遠看到,拿著手中錄冊笑著問他,“怎麼?有話要說?”

  狄禹祥搖搖頭。

  蕭知遠懶懶靠在椅背上隨意地看著他這個妹夫整理出來的錄冊,翻了一會,從頭至尾又看了一遍,才接著道,“前面那個,和現在這個,嗯,分別於昨天搭上了衛大人和董大人,先不動,喏,這個也一樣,到時跟那些一起辦,先讓他們再舒坦地活一陣。”

  說著,他把冊子扔到了壯武將軍那一堆。

  “他們什麼時候辦?”狄禹祥看了那些大官大員一堆的冊子一眼。

  “最後辦。”蕭知遠拿手指著自己鼻子,笑嘻嘻地道,“等我能保住自己的命的時候辦,你看如何?”

  “全國清肅之後?”狄禹祥猜。

  “聰明。”蕭知遠讚賞地拍了下桌子,又重拿了一冊再看。

  狄禹祥提著筆,在他看冊之時不聲不響地低著頭看著紙面想著事。

  等蕭知遠這一次再篩選完已是半夜,蕭知遠扔了手中最後一本錄冊,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打起精神與狄禹祥道,“這些人你看如何?”

  “大兄至少有七分全身而退的勝算。”

  “嗯。”蕭知遠在書屋裡捏拳動展舒展了下身子,等動舒坦了一點,才淡道,“但還是要小心為上,狗急了會跳牆,反咬起來比誰都凶,且不到死都不會鬆口。”

  狄禹祥點頭,看著舅兄的眼裡不免有著深思。

  看來,這為官之道,他要學的還有許多。

  **

  直到查明進京城的人是蕭家二爺長子蕭承超所帶領的一干蕭家子弟,蕭知遠才下令讓人把船放行進京。

  這些人一靠近碼頭,就讓蕭老將軍那邊派人接走。

  說來可笑,這些人在船上隱身近兩月之久,竟是因蕭老太君送回去的一封信,信上說蕭知遠乃薄情寡義之輩,忘恩負義之徒,如若知道他們進京讓給他們謀事,定會在他們沒進京之前半路譴送了回去,便就要他們喬裝進京,一字不露,悄悄進京後殺蕭知遠一個措手不及,到時就是送他們都送不走,而有她這個親祖母為他們操心,他們前途可望。

  薄情寡義之輩的蕭知遠知道內情後,不免哈哈大笑了好幾聲,心道老太婆還是挺瞭解他的,同時他也不免憐惜老太婆偷雞不成倒把米,其實他乃淮安蕭家之人,日後難免要用到同族,所以就算同族裡的人他沒幾個看得上的,但他還是會先於別人在家族裡挑選子弟扶持,但老太婆這一舉,可把這些個聽從她命令的蕭家子弟害苦了,蕭知遠可不會扶持這些個蠢笨的蕭家人給自己的為官之路添堵。

  溫北蕭家主家族長已進京中,有了族長坐鎮,蕭知遠也不擔心自家人會給他拉後腿。

  主家族長不是一般的人,他兄長歸德將軍蕭青的官途全是他一手在其背後打點,而蕭家能在溫北溫南這一線的十將五帥能占兩席之地,其中不乏有他的功勞,其人手斷高超,城府極深,這也是蕭知遠極力請他入京的最大原因,有力挽狂瀾之能的族長坐鎮京城,哪怕主家這次不會主動伸手幫忙,也給足了他底氣。

  而在這一次裡,如若他全勝,文武百官中也不乏會投靠蕭家之人,有甚知京中事的族長在,蕭知遠也不必擔心自己家的門下來些打秋風的貓貓狗狗來添晦氣。

  待到正月二十,蕭知遠已萬事俱備,只欠皇帝上朝這股東風。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19 09:54 PM

☆、81

  朝廷中事,蕭玉珠身為內宅女子,以前只聽府中幾人略略提過,她也聽過一句半句,多的對為官之人的瞭解,還是從她娘說的和外祖給她的書中知曉,後來嫁進狄家,所知的也不多,而前幾日她對上老太君之事雖說沒出岔子,但她身為當事人,再明白不過自己的想法,僅差一點點,她就差點毀了兄長的事。

  此事終還是讓她知道了她想得再多,只要沒想到位,那於事無補不算,且還會引來禍事。

  而如若想料到事情,那麼至少要對全域有個認知,而不是自以為是的想當然耳,於是,她讓小撿跟她說一些他知道的那些大人的事情,只要是小撿但凡知道一點的,她都讓他給她說得詳細。

  以前她覺得這都是男人的事,她一介婦人就不想管那麼多了,管好後宅之事即好,但只有事到臨頭,才知道要做對的事,哪有這麼簡單,所知所學所動的心思,竟是不會比主外的男人少上一點……

  蕭玉珠也隱約明白了為何當一個女人掌家,對家族的掌控會有那麼大——如果她付出的太多,豈能不認為底下的人事事都得聽她的?要不,怎麼甘心?

  老太君怕就是如此,祖父死在小妾房裡,她忍辱負重把府中三子帶大,不管是如何帶大的,她還是使盡了全力,各方打點給中了進士的二叔謀了知州之位,她在蕭家呆了一輩子,也就是付出了她的一輩子,以至到後來即便是蕭家的一盆花,也得按她的想要的樣子擺佈,這樣一生的人豈能容人不重視她的威嚴,不聽她的話?

  誰讓老太太死,老太太就讓誰死,蕭玉珠想,老太太這點心狠手辣是絕對有的,所以在回京之後,她還是得去這老太太那裡探一探,她得知道如今這老太太心裡在想什麼。

  老太太的事,主家看來也只是暫時接管這燙手山芋,幫忙還好,但不會為了他們兄妹髒了他們的手,等到事情一畢,老太太可能還是會被譴送回淮安,到時候,她就又成了他們兄妹的麻煩了。

  她得提前做好準備。

  對於蕭玉珠讓小撿跟她講朝中之事,蕭元通先是不解,但看女兒天天都要聽小撿說上那麼一段時辰,他也不再多想了。

  兒女之事,他無力幫上忙,那麼至少做到支持,不管他懂還是不懂,他們是錯還是不會錯。

  在山下一處別院裡住了半月,京中來了人送信,是狄禹祥寫給蕭玉珠的,讓京中情況一切甚好,再等一月塵埃落定後,他就可來接她回家了。

  信寫得甚短,每句都是讓人安心的話,蕭玉珠看過信沉吟了一下,走到門邊看著背著長南在玩耍的小撿好一會,終於招了他過來,問了這段時日她一直想問的話,“你說你們大人會全身而退嗎?”

  小撿當即朗笑,大聲道,“當然會,大人百戰百勝,大小姐,你是沒看到過大人跟敵人對陣,就算是對方將領的刀砍到他頭上了,掉腦袋的還是敵方將軍,您就放心好了,大人從不做無把握之事,他佈局可精明了。”

  小撿性情明朗,就是說話也透著股爽利勁,蕭玉珠聽得當下也微微笑了起來,自言自語喃語了一句,“是嗎?”

  但願如此,為了讓她安心,現在京裡所發生的事,沒人告訴她,她無從知曉京裡的時局。

  她知道此舉是京裡的那兩個人是為她好,可他們不知道,她越是不知道,就越是擔心。

  **

  狄禹祥說是二月底就可來接他們回家,但等到四月,蕭玉珠才從遠離京城二百里的山腳下等來了人。

  等見到她,玉樹臨風,本想在妻子面前好好表示一番溫文爾雅的狄大郎在一見到人之後,臉上的笑頓時就僵了——他看著穿著春衫的嬌妻的肚子,就是他們家的小大郎撲過來抱他的腿,一聲聲喊著爹都沒把他喊過神來。

  一邊剛抱著長南來的蕭元通撫著須看著女婿的呆樣樂呵呵地笑,邊看邊滿意地點頭,覺得依眼前女婿之貌,想必女兒再生出來的外孫也會如長南一般清俊可愛的。

  胖呼呼的長南小胖手緊抓著他爹的大腿,見喊了好幾聲這人都不應他,他覺得不對,回頭朝外祖困惑地道,“爹?”

  他是我爹吧?沒叫錯人?

  蕭元通笑著朝他伸手,“乖外孫過來,來外祖這,先讓你爹跟你娘說話……”

  已學會走路的長南顛顛地朝外祖走去,一把撲到外祖的懷裡,等坐到外祖的腿上,他含著小胖手指,偏著頭看著那個他叫爹沒反應的爹,覺得這熟悉的怪人奇怪得很,跟他腦袋裡長的那個爹有些不一樣,不由咯咯笑了起來……

  “長南叫你呢。”看他完全傻透,蕭玉珠也是哭笑不得。

  說來,長南才與父親分離三月,叫爹都沒先前那般輕脆了。

  要是再過得段時日,怕爹都不認得了。

  狄禹祥聽了顧不上說什麼,盯著她微圓的肚子好半會,大力吞了吞口水,那些強裝的鎮定自若,瀟灑文雅全不見了,只見他眼睛不離她肚子,吞了好幾次口水才傻傻地問,“珠珠,這是咱孩兒罷?”

  蕭玉珠聽得都呆了,“什麼?”

  不是他孩兒,那是誰孩兒?

  “不,不是……”狄禹祥都結巴了,“我是說幾個月了?”

  “四個月……”蕭玉珠松了口氣,四個月了,所以都顯懷了。

  “那怎麼不跟我說?”狄禹祥還是有點傻,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

  “我在等著你來接我再跟你說。”蕭玉珠輕描淡寫,沒說是怕他記掛,影響他做事,才隱了此事。

  “哦。”狄禹祥乾巴巴地應了一聲,伸手朝蕭玉珠的肚子摸去,眼睛小心翼翼地看著妻子,“那我摸摸?”

  見他如臨大敵的樣子,蕭玉珠無奈地笑出聲,拉過他的手放到了肚子上,“摸罷。”

  狄禹祥把手印到她肚子上好半會,才沙啞著喉嚨出聲道,“我怎地這麼晚才來見他?”

  “孩兒知道你忙。”蕭玉珠笑了。

  “嗯。”狄禹祥抽了抽鼻子,不好意思地朝她笑了笑,這才轉過身去給蕭元通請了安,又把長南抱到了懷裡。

  長南一被他抱進懷裡,脖子在父親的脖子裡嗅了嗅,沒一會,就咧開嘴輕脆地叫了一聲,“爹!”

  被他終於確定為親生父親的狄禹祥嗯了一聲,朝兒子看了一眼,把頭埋在兒子的小脖子邊上,眼睛偷偷往妻子瞧去,見到她朝他微笑,這次他終於像平時那樣笑了起來,只是笑容顯得有點大,且眼裡有點濕潤的水意。

  **

  狄禹祥沒想這次來接人,還要多接一個人回家,他決定在別莊裡再住兩天,請大夫來瞧過後,再行決定什麼日子回京。

  這夜當晚,蕭玉珠與他問過起了京中之事。

  若是以往,只要她問,狄禹祥都是會說上一些給她聽的,可如今……

  他看了看她的肚子,心想著那些沾著血腥的事,不能說給她聽。

  可僅在他的一猶豫之間,蕭玉珠就瞧出了他心中在所想,她撐起了一點靠在他肩上的身子,臉對著他的臉與他說,“你不告訴我,回京後,我總是會聽到一些的,還不如你現在親口說給我聽呢,這樣我也能與你說說話。”

  “你不用知道那麼多。”狄禹祥拉了她下來,注意著用不壓到她肚子的姿勢,把她抱在了懷裡。

  “你說說。”蕭玉珠隔著他身上的裡衫,在他的心口親了一小口。

  狄禹祥當下心裡胸口一暖,手都不由抱緊了她一些,隨即又想起她是有身子的人,忙又鬆開了一點手。

  見他一驚一乍的,比她懷長南時的反應還要大,蕭玉珠心下有些奇怪,不由看了他一眼。

  她抬眼望去,正好對上他向她看來的憐愛眼神,她不由面上一赧,朝他笑了一下。

  “你啊……”狄禹祥在她臉上印了一吻,沉吟了一會,才跟她開口道,“左相死了。”

  “啊?”蕭玉珠一聽,臉迅速抬頭,嘴裡錯愣地“啊”了一聲。

  “東罕州知州曾倍福買凶行刺,左相在晨間上朝路上被刺身亡。”狄禹祥沉聲道。

  “啊?”蕭玉珠不解。

  “其因是左相不在皇上面前保他。”

  “啊?”

  “右相也出了事……”

  “啊?”

  “監察禦史參他多年前曾奸淫一女子,那女子生下了一子,其子把他告上了順天府……”

  “啊?”

  “御史大夫也出事了……”

  說到這,狄禹祥深深地歎了口氣。

  “啊?”

  蕭玉珠已不知說什麼才好,嘴裡驚訝至極的“啊”聲已越來越小,眼珠子卻差點要瞪出來了。

  “皇上下旨要他身兼左相之位……”狄禹祥又歎了口氣,“如翁抵死不從,把頭在金鑾殿裡都磕破了。”

  “啊?”

  蕭玉珠的“啊”聲如偃旗息鼓般斷在了嘴邊,再也“啊”不出聲來了。

  這次換她全然呆傻了。

  她聽她夫君所說的,如聽天書一般,看似字字都聽得懂,但聽在耳裡,完全想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當朝三大權臣,都倒楣了?

  她兄長就這般厲害?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19 09:55 PM

☆、82

  “這,是兄長所為,”蕭玉珠有些不敢置信。

  “呵……”狄禹祥撫著她的頭髮輕笑,隨即頓了一下,淡淡說道,“算不上全是大兄所為,你忘了,大兄上面還有誰,”

  他說得含蓄,蕭玉珠也聽了個明白,躺在他懷裡沉默了許久之後感歎了一句,“真是個聖人。”

  看來,哥哥是真跟了個英明之主。

  “嗯。”狄禹祥吻吻她的發頂,淡淡地說,“這幾月所見識的,是我在書上從沒見過的,更是不曾在何處耳聞過,如若不是大兄領著我走一遭,我怕是半生都摸不清官道中的曲折離奇。”

  大兄佈局,皇上背後操刀,再借力打力,隔山打虎,他們只使出了一半的力,卻把整個朝堂都血洗了一遍。

  左相上位不到三年,就又換了,皇上用此舉告誡所有想在他眼皮子下想翻天的臣子,最好都聽話些,至少都要面子上過得去,別把坐在寶座上的他視若無物。

  這是當今聖上第二次動左相了。

  反倒是那些小貪小汙又有些能幹的,這次如上次那樣全留了下來。

  狄禹祥相信經過此舉,文武百官為官的的分寸就應該能得皇上的心了。

  而這次大兄下江南,去魁東清肅的話,有著京城這一遭,就算天高皇帝遠,但其難度想來也能減少些。

  “你跟我說說罷?”蕭玉珠又發問,她想多知道一點。

  “……”狄禹祥沒說話。

  “大郎?”

  “你不需要懂這麼多。”狄禹祥又說了這話。

  “我只多聽點,不會亂說……”蕭玉珠想了想,又道,“更不會亂來。”

  在他們易國,無論是先皇還是今聖上,都極及厭後宮干政,先皇文殤帝在位時,有位貴妃私下參與了朝堂之事,令溫南戰事死了眾多將士,查明真相後,文殤帝下旨對這位貴妃處以了分屍的極刑,並抄了貴妃九族,此事過後,後宮與前朝涇渭分明,而且這事的餘威也波及了眾文武百官,眾官家中行事比之前更是內外分明,內眷想管前院之事都要慎之又慎,要知這種內外不分之事要是被人知道,少不得被人以此作為把柄拿捏。

  當然,也有外例,就像他們淮安蕭家,老太爺不在,就只有老太君在,她爹這個大老爺為眾人所矚不適合當家,二老爺又在外當官,所以府裡外面的事老太君是管得多了去了,不過就算如此,她也不會代替男人出面,只能呆在後院發號施令,讓三老爺按她的意思出外應對。

  “嗯……”狄禹祥低頭看她,沉吟了好一會,又摸了摸她的肚子,道,“你已夠累心的了。”

  他不是怕她干涉,而是她做的事已夠多的了,他不想她還要為外面的事操心。

  “難免的,”蕭玉珠挪了挪在他肩頭的腦袋,“以後你走得更遠,我需要操心的更多,還不如現在就開始。”

  知己知彼,方才百戰不殆。

  她身在淮安蕭家長大,格局眼界就那麼大,母親過逝後,她能學到的都是那些眼睛所到之處能看到的,哪比得上那些從小就被家中長輩悉心培養,嚴格教養長大的世家小姐。

  她已差得她們太遠,現在還不奮力追上,以後只怕會拖累他。

  “你是沒見過主家那邊的小姐……”蕭玉珠抬頭看他,“如若見過她們,你就知道,她們知道的比我知道的更多,京中事就沒她們心裡不清楚的,便是我們兄妹跟老太太的事,她們也心知肚明,因此她們的見解,和見到人的應對,最後看起來總是要比我明智些,大郎,噓……”

  見他意欲反駁,蕭玉珠遮住了他的嘴,“我這不是妄自菲薄,我不是比她們笨,但這就是實實在在存在的差距,而我所要做的不是要去忽視這些事實,而是去想辦法怎麼去追上她們,我已無法再回到從前,找個好長輩,或是找個好的女先生來教我這些事,這些我都沒法去辦到,我所能做的是現在就去學,可現下能教我的,能帶著我往前走的,就只有你了……”

  狄禹祥許久都沒有說話,他低頭細吻了她好一陣,再開口裡聲音有沙啞,“我會護著你的,不會讓你那麼累。”

  她不需要去知道那麼多。

  “可那樣的話,你就要很累了……”蕭玉珠微笑看著他,“我也是會心疼你的。”

  狄禹祥把頭埋在了她的頭髮裡,良久,他輕歎了口氣,再抬起頭來,臉上已平靜了許多。

  他緩了緩,與她慢慢說起了今時京中的事起來。

  “先皇逝前,已是清過一次貪賄之事,所以當時的左相落了馬,提了當時的戶部老尚書劉尚公為左相,等皇上繼位後,劉尚公步了前任左相的後塵,遂皇上罷免了他,在三年前,左相換成了你外祖康公的同門衛相。”

  “衛相,又如何了?”

  “也是貪,步了前任劉相後塵。”

  “貪了多少?”

  “查出來的至少有三百萬兩銀,外加無數珍寶,能養邊疆上萬兵馬十來年……”狄禹祥親親她的嘴。

  “這麼多?”她曾聽說前朝開頭幾年百姓都不好過,她聽府裡的老人家說過,以前有一年大水埋了淮安和隔州泰北好十來個縣,死了數萬人,當時朝廷鎮災連個三萬兩都拔不下來,沒想到,僅不到幾十年,他們國家就好像憑空多了這麼多銀兩出來,一個相爺家中都能有數百萬兩。

  “嗯,屢禁不止,萬歲爺這次是真的發怒了,這一次但凡是京官受賄十萬兩以上者,皆削官還鄉。”

  “啊?那豈不是空出了許多……”蕭玉珠猶豫地看著他。

  “是空出了許多的官位出來,”狄禹祥笑笑,“所以皇上在半月前下了特旨快馬送到全國各州縣,讓全國凡往年中了進士未授官者,六月中旬到京,由考課院主持選任,補上空位……”

  蕭玉珠又輕“啊”了一聲,“這可是四月了,來得及嗎?”

  “有心者,就是日夜兼程也會來。”

  “京城又要熱鬧了。”蕭玉珠歎道,想來這有心者,可不是一般的多,讀書不想當官的幾乎沒有。

  “嗯,你這邊也要熱鬧起來了。”

  “啊?”

  “大兄是考課院主持……”狄禹祥微笑,笑了幾聲後又輕歎了口氣,撫著她的肚子微攏著眉,“若不,等孩子生下來,我們再回京?”

  “那都什麼時候去了?”蕭玉珠也笑了起來。

  狄禹祥也知不行,等孩子生下來都是十月去了,而他明年初春就要參加春闈,就是躲清靜,他們也不能這麼個躲法。

  而這清靜,他們也是躲不了的。

  大兄還有事要交給他辦。

  他剛才所言也不過是一時之想,他還是得帶著她回去。

  無論是他們的小門府,還是大兄那,都需她回去。

  只是她還懷著孩子,狄禹祥憂慮地低下頭,掀開被子看了看她微挺的肚子,白天知道她有了他們孩子的驚喜只剩了一半,另一半換上了他對她與孩子的擔憂。

  “等回去了,不想見的人,能打發回去的就打發回去罷,我先寫信回京告知大兄詳情,讓他給我們準備處大一點的宅子,到時候你也方便些。”宅子大點,她也好躲人些,不至於像在通子巷那個小地方一被人堵住巷口,就哪都去不得。

  “換宅子?”蕭玉珠望著他。

  他們有這銀子換宅子?她可不覺得他會讓兄長送他們,哪怕兄長想送。

  “是,”狄禹祥被她看得失笑,“先跟大兄借點買一處,你看如何?”

  他不是迂腐之人,只是有些事於他來說,有所為有所不為,他不是硬是不許她要娘家的東西,只是她娘家給得太多,事情就成了岳家貼補他狄家了,他又不是無能之輩,養家糊口,讓妻子衣食無憂,穿金戴銀是他身為一家之主應該所做之事,而不是讓岳家來做了此事。

  “那利錢怎麼算?”借錢可是要還利錢的,蕭玉珠眨眨眼,故意說道,她嘴邊是快要忍不住要露出來的笑意。

  知道她存的壞心思,狄禹祥好笑地拍拍她的臉,“你跟大兄說,他想怎麼算就怎麼算。”

  “好。”蕭玉珠忙把頭埋在了他的胸前,掩了自己臉上快要忍不住笑出來的笑容。

  “咱們這一回去啊,”說及銀錢之事,狄禹祥也想及了蕭知遠走提零點眼他說的話,他苦笑了一聲,拍拍她的頭說道,“真是少不了事,大兄說了,誰要是想讓我們給他捎話,只要我們看得順眼的,就收點我們自己想要的東西,到時給他遞話就是。”

  “啊?”蕭玉珠這次又被嚇傻,怔愣地抬起頭,“收賄?”

  他不是剛幫著聖上清肅好貪賄的官員?這……這……這不是頂風作案嗎?

  “大兄說,水清則無魚,大好處我們要不著,小好處都是難免的,哪家都要活,給人活路就是給我們自己生路……”狄禹祥說到這頓了好一會,輕聲問懷中若有所思的妻子,“你知道你哥哥是什麼意思嗎?”

  蕭玉珠猶豫了一下,最終實話實說,“這次換的官員如果有不少得了哥哥好處,那麼,他們就會是哥哥的門生,多少人得了他的好,就有多少人要護著他,想來以後在朝庭中,幫他的人也就多了。”

  官官相護,你護我,我護你,就是這麼個道理。

  “但,這不是結私營黨嗎?聖上不會看不過去?”蕭玉珠覺得這些事深思下來,簡直就能把她嚇死。

  狄禹祥看她憂慮得連窩在他懷裡的身子都縮了縮,一臉愁眉苦臉,不由笑了起來,道,“所以大兄說了,這幫人也得看人,不能幫太多,但幫的每一個,都是要利大於弊的。”

  “利大於弊?”

  “嗯,不需要太多的人,但每一個都得是關鍵之人。”狄禹祥想了一下,道,“就好比如有兩個想在刑部求職的人求大兄幫忙,一人是想當刑部侍郎,一人想當提刑官,你覺得幫哪個好?”

  侍郎二品,官大,提刑官四品,官小……

  但蕭玉珠覺得依她兄長的性情,不會因其官大官小之故選擇幫人,遂猶豫了一下,道,“提刑官?”

  “是,提刑官。”狄禹祥肯定,“知道為什麼是提刑官?”

  蕭玉珠搖搖頭。

  “提刑官是監察審核之人,犯罪之事都要經過他的手,成了定案,才會上交給侍郎尚書看到……”狄禹祥淡淡道,“官雖小侍郎兩品,但支手能遮天,官小權大,很多事都能從他這裡就能終了,實則比尚書的用處還大。”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19 09:55 PM

☆、83

  “這就是說,有些人看著官大,但你要他辦事了,你經過他,他還得經過他的下屬,此時,如若他的下屬是他的人還好說,如若不是,豈不是動靜過大。”

  蕭玉珠直點頭。

  “如此,還不如直接找那人,悄悄把事辦了,風過無痕,除了我知他知,誰也不知。”狄禹祥低頭看她,“懂不懂?”

  他這也是存了心,要教她這些官場裡的心思了。

  別的不說,總歸他是不會讓後宅的誰比過她去。

  “就是說,與其與有名無實者深交,還不如與有實無名者相識。”蕭玉珠想了一會說。

  “只是其一,”狄禹祥又道,看她越聽越精神,水汪汪的桃花眼越來越亮,他無奈地搖了搖頭,輕拍了下她的背,接道,“實則這種差事,都可稱得上肥差,凡為官多年者,總有人明白個中道理,不少人看得分明。”

  是,權大還不招眼,總有聰明人能明白個中道理,盯著這個活,也盯著這個人……

  “那就是還有比提刑官更適合的?”蕭玉珠不知何解,如果差肥的位置有不少人盯著,樹大招風,那就是說,有身居要位但不被人盯著的位置?

  “有,就是提刑官下面的小捕頭,他上知上官之意,下知犯人的情況,要抓誰他是知道的,犯人在哪,要他跑腿要去查,你說他是不是知道得最多的?”

  “是。”

  “那他告訴你的,是不是讓你多明白一些事情的真相?”

  “嗯。”

  “知道得多點,是不是最不會壞事?”

  “是。”

  “那兄長要是幫有這麼一個人的家裡某個人升點小官,是不是很有用?”

  蕭玉珠瞠目結舌,“竟是這樣?”

  “那你以為是什麼樣的?”狄禹祥忍俊不禁。

  “我……”蕭玉珠“哦”著嘴,羞紅了臉,很是不好意思地道,“我以為是幫他這個捕頭。”

  狄禹祥哈哈大笑,“他升上去了,就不是捕頭了,到時他不在其位不知詳情,怎麼從他嘴裡知道想知道的?讓他去辦想讓他辦的?”

  蕭玉珠羞得閉上眼睛,“我怎麼知道要想這麼多道彎。”

  “是啊,要想這麼多道彎……”狄禹祥說到這卻歎了口氣,“所以你爹也好,我爹也好,為官這麼多年就沒有找到過出路。”

  聽到這話,蕭玉珠黯然了起來,輕聲安慰他道,“爹是剛正不阿之人,能為百姓做些實事才是他想的,勾心鬥角的這些事,不適合他。”

  “也是,”聽了她的話,狄禹祥皺起的眉頭舒展了開來,“我也是這般想的……”

  他笑了起來,又攏得她稍緊了點,說,“睡罷,想知道什麼,以後我都說給你聽,嗯?”

  “嗯。”蕭玉珠心滿意足地在他懷裡動了動,閉上了眼睛,帶著困意道,“我們也要爭氣些,爹能耐大呢,他只是不愛鑽研這些個事情,他知道好多種田種地的事,我爹說蘇安的百姓都想他去當他們的縣官,我看三郎最像爹,以後要是隨了爹,當像爹一樣的官,爹不知道有多高興,到時候你有能耐了,你就想辦法讓他們去想去的地方為官,他們應是會歡喜的罷?百姓應也會歡喜。”

  “他們可能也不會歡喜,因我……”狄禹祥說到一半,才發現懷中的妻子已然睡著了。

  他不由輕歎了一口氣。

  他以後是成不了像父親一樣的清官的,只希望到時,父親兄弟能不與他心生閑隙,不管他在外所做何事,回到了家,一家人還是一家人。

  想及以後要做之事,狄禹祥心中不免沉重,低頭看她睡得那般沉靜,心下也漸安然了下來。

  不管如何,他總會有她陪著。

  **

  臨鎮的大夫已被別莊的人請過來把過好幾次脈,見到狄禹祥,這位老大夫笑呵呵地說,“你小夫人身子好得很,老夫從醫三十餘年載,把過的脈像中,小夫人脈像之穩是其中數一數二的,公子大可放心。”

  狄禹祥得了話,朝他一揖到底,誠心地道了謝。

  “莫謝莫謝……”老大夫連連罷手,他來過多次,此院中與他合得最來的莫過於那蕭姓老翁與他的兩歲外孫,一探完脈,他就挽著藏有家中老婆子所做糕點的寬袖,小跑著去尋老傢伙小傢伙玩去了。

  狄禹祥看他醫箱都沒背走就跑著走了,甚是不解,回頭看妻子微笑,他朝她挑了下眉。

  “裘大夫與我爹聊得來,也甚是疼愛長南。”

  狄禹祥恍然大悟,笑著搖頭,“你們倒好,到哪兒都跟人說得來。”

  他昨晚還見附近的農家送菜來,原因是有人隔得遠遠的見到有馬車朝別莊來了,以為他們家有客,怕他們家的菜不夠,就提了一籃子菜過來給他們添菜。

  “是長南,喜歡他的人多著呢。”蕭玉珠笑道。

  說來雖說在別莊哪兒也去不得,想見的人又見不到,但這幾個月她也沒閑著,外面之事從小撿那聽了不少,針線活也做了一些,別莊周圍的住戶也都老實善良,雖說彼此之間的話因不同也不大說得通,但經過幾次接觸就有了來往,相互之間也互幫了不少忙,關係處得極好,他們要是去打獵或是去土裡,路過他們家,都會進門來打聲招呼,問候兩聲,她爹就極喜歡這樣和和氣氣的日子,這幾個月他過得很是舒心,連胃口都要比以前好了不少。

  “嗯。”見她雖沒豐腴多少,但氣色極好,眉眼都要比以前多添了幾分豔光,顯然是真過得不錯,才有這光景,“若是我不來接,你們都要樂不思蜀了。”

  見他還呷酸,蕭玉珠捂嘴笑。

  見她還敢笑,狄禹祥輕捏了捏她的臉,沒好氣地道,“倒就只剩我一個生怕來得晚了讓你擔心。”

  蕭玉珠低頭手,挽了他的手臂就走,這個時候她可不想頂他什麼嘴,讓他想怎麼說她就怎麼說就是。

  **

  雖說蕭玉珠的身子好得緊,但他們還是在別莊又呆了半月,直到蕭知遠來信說宅子已找好,讓他們接到信後慢慢上路,狄禹祥才帶了岳父和妻兒踏上了還京之程。

  他們走的那天,周圍的幾戶人家都來送了他們。

  昨天蕭元通知道今天要走,把莊子裡的一些用不上了的米糧和柴火讓小撿給各家都送去一些,蕭玉珠又因感謝這幾戶人家裡的大娘對她的照顧,就又添了幾尺布,家中有女兒的,也挑了樣式好瞧,也不貴的頭釵當是小禮。

  莊戶人家都講究人情世故,凡事有來有往,別人對他們好一點,他們就要還一點,昨天蕭家人送了東西過來,他們也沒什麼好送給蕭家的,就各家挑了家中最好的皮子送來,又相送了一程。

  當馬車走得離人遠了,蕭元通臉上的笑容都黯了一些。

  蕭玉珠知道她爹喜歡清靜的地方,但她也知道,他是放心不下京中的兄長的。

  等馬車一進京,蕭知遠就派了大撿過來,大撿與小撿碰了頭,讓老爺姑爺小姐長南小公子換了轎子,把人抬到了新宅子。

  狄丁和桂花早幾天進了京,跟人把通子巷的家什都搬了過來。

  新宅要比舊宅大了許多,前院還有處假山池子,正堂兩廂還有四間空屋,後院有兩處院子,一大一小,蕭玉珠想了想,問了狄禹祥的意思後,他們夫妻倆就住在了小院子裡。

  關於大院子,蕭玉珠想著家中若是來了親近的貴客,就讓人住在大院,若是一般的外客,住在前院即可。

  定了要住的院落,不一會,下人就按她的吩咐把他們夫妻倆的東西歸置好了,狄禹祥還把自己的書房也落在了小院子夫妻臥屋的對面。

  小院子其實也不小,只是相比前面的大院子,它的地方小點,在全府的位置偏了點,屋子間數也不多,只有三間正屋,一間隔得遠一點的放恭桶的小偏房,但於他們來說,就是帶著長南,也是夠了。

  家中安置好,在家休息了兩天,蕭玉珠才看到兄長帶著父親來了家裡,也只有親眼見到兄長精力充沛出現在了眼前,蕭玉珠這顆心才真正地放了下來。

  蕭知遠見過妹妹,又抱過長南,讓他們爹帶著長南出去玩耍後,與妹妹開了口,道了正事,“這一兩日你準備準備,後天,族長夫人打算見你一面。”

  “嗯?”蕭玉珠看向兄長,用眼神詢問。

  “就是說幾句家常話,你不用擔什麼心……”蕭知遠捏了捏手掌,思索了一會,又道,“她要是跟你談起族中小姐婚嫁之事,你只管聽,不要應她什麼嘴。”

  “知道了,”蕭玉珠淺淺地吸了口氣調節著呼吸,“哥哥還有什麼要告訴我的?”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19 09:56 PM

☆、84

  若說主家這位族長夫人,才是當之無愧的蕭老太君,蕭玉珠來前已被兄長叮囑過,他們主家每家都對娶媳婦之事慎之又慎,凡娶過門來的除了家世,身上都有其能幹之處,族長夫人蕭鐘氏年紀輕輕時就已是八面玲瓏之人,這麼多年更是見多識廣,在她面前,最後是不要耍什麼心眼花招,很易被她老眼看穿。

  若換處置完他們老太君那段日子讓她去見這個蕭老太君,蕭玉珠絕半還是會惶恐不已,但已過了三月之久,她已想通了不少事,心中底氣已不是昔日可比的,見主家那些極厲害的人,緊張還是有些緊張,但也只是一瞬之間的緊張罷了,緩過去了,迎頭而上的時候實則也沒有什麼大不了。

  這天要去見人的時候,她一早就起來著衣,她今天穿的衣裳是布鋪那邊昨晚送過來的,是蘇安新出的絲金布,其上身是粉青的綢衣,隱隱含點金色,下身是淺金色的絲綢長裙,裙擺上染著幾枝嬌豔欲滴的桃花,墜在裙底隨著人的走路擺動,若隱若現……

  等穿好衣,蕭玉珠讓桂花把她剛洗漱好的水倒了,另端一盆水進來後,狄禹祥掀開了床帳,看著晨光中如盛開的鮮花一般清豔的妻子,上下看了好幾個回和,挑眉道,“今個兒你是想過去把人全壓下去,豔冠群芳?”

  蕭玉珠“噗嗤”一聲,“哪兒有那麼容易。”

  狄禹祥下了床,站在坐於銅鏡前的她身後,望著鏡中她美豔的臉,渭歎道,“成親這麼久了,我就沒見你這般穿過,這就是你們千金小姐的所謂打扮罷?”

  蕭玉珠見他說是這樣說,他應該還是滿意於她穿了布鋪送來的春衫,而沒穿兄長送過來的繁衣。

  她微笑回道,“光是一條絲裙就得花近五百兩銀的絲布,夫君,就是有千金家中的千金小姐,也未必會這般打扮。”

  這種金絲布,她以前是聽都沒聽過的,昨晚小七送赤來,她問小七布價,小七吞吞吐吐半天,才擺了個手掌給她看。

  她猜五十兩,他還怪難為情的沒看她,猜到五百兩,他才輕輕地點了下頭。

  當下,蕭玉珠也沒再往下猜了,就當這只用五百兩……

  若是問出大半個布鋪的銀錢都穿在了她身上,她是沒辦法穿上這衣裳了。

  “哈哈……”狄禹祥朗聲笑了出來,低頭在她欲要抹胭脂的臉上偷吻了幾下,笑道,“你這樣穿好瞧得緊,回頭我再讓堂兄幫我從蘇安拿些貨來給你做衣穿。”

  “還給我……”蕭玉珠卻是忍不住歎氣,“今年穿上這麼一次就夠了,再穿一次,我怕損了自個兒的福氣。”

  “話豈是這樣說的?”狄禹祥不以為然,拉過凳子在她身邊坐下,摸著她微突的肚子微微一笑,“也就你,就算懷著我們的孩子也能美得……呃……”

  狄禹祥話沒說話,又被妻子掩住了嘴。

  “可莫再說了。”蕭玉珠笑著搖頭,又示意他不能再說,才放開了手。

  “我只說給你看聽,也使不得?”狄禹祥低頭,把耳朵貼在她的肚子上,仔細地聽著肚中孩兒的動靜。

  蕭玉珠雙手抱著他頭,看著他的帶著微笑的側臉好一會,才捨得放開手繼續給自己梳妝,嘴裡笑著回了他之前的話,“使得使得。”

  “小二郎在娘的肚子裡很乖。”狄禹祥聽了一陣也沒聽出什麼來,抬起頭來笑著與她說,又見她要往頭上插金簪,就按住了她的手,接過金簪站起她身後,對鏡子裡的她笑,“媳婦兒,往哪兒?”

  蕭玉珠抿嘴一笑,指了指發頂。

  狄禹祥笑著給她插上,不等她說話就自顧自地點頭,“好看……”

  等往髮髻中間插鳳頭釵時,狄禹祥看了看手中那鑲著乳白色清玉的金風釵,嘴不禁抿了一下。

  “這是兄長給的……”蕭玉珠笑了笑,看著鏡子對著站著的他說,“都沒穿他送來的衣裳了,若頭飾都不戴上一件,他准會今天把你帶去做事,明日都不讓你回家來……”

  狄禹祥愣了一下,嘴裡說道,“大兄豈是這等小肚雞腸之人?他大人大量,你莫要以小人之心猜度他。”

  說著,他把鳳頭釵插到了她的髮髻上,引來蕭玉珠笑得眼睛彎彎。

  **

  按族長夫人的邀詞來說,今日蕭玉珠要去的是花茶詩會,賞花喝茶作詩。

  蕭玉珠到之前還隱約有點擔心自己穿得過於招風,但一進門去見得兩個身著豔紅色絲衣的蕭家小姐,那顆有點提著的心就掉了下來。

  隨即她失笑,她在蕭府呆得太久了,總是以蕭家的那派作態套用到主家這邊。

  可主家不是蕭家,這邊的風光是真風光,這不管吃的還是穿的,豈是他們淮安蕭家可比的,小姐們面子上也是和氣一團,可不會有那當面耍人臉子的人。

  不過,今日蕭玉珠的打扮還是驚豔了迎面而來的蕭家姑娘,有幾個跟她見過面的蕭家小姐一見到她,圍著她姐姐妹妹叫個不停,直問她這布料是哪兒買的,一路皆是如此,每次都要等帶路的婆子連催了好幾次,她們才放了她走。

  等婆子領著她進了西側主院,也就是族長夫人蕭鐘氏所住的院子的大門邊,還沒進第一道拱門,就有一個大丫環模樣的丫頭領著兩個小丫頭面露急色過來,與婆子道,“霍婆婆,怎地這才來?”

  “是老婆子路上耽擱了……”霍婆婆忙道。

  不等她話完,那丫頭就帶著兩個小丫頭恭恭敬敬地朝蕭玉珠道了個萬福,“奴婢等見過玉珠小姐,玉珠小姐,老夫人生怕路上有什麼礙了您腳的,擋了您的路,特地讓奴婢來帶您過去。”

  “玉珠小姐,這是老夫人身邊的大丫頭小環,她原先本來的名字有個字與您重了,老夫人知道後,怕沖了您,就讓她給改了。”那霍婆婆在蕭玉珠身邊,彎著腰畢恭畢敬地笑道,笑出了滿臉的褶子。

  “小環?”蕭玉珠微笑看了那叫小環的丫頭一眼,“這名字也是好聽得緊,原來是叫什麼名兒?”

  “奴婢原來叫小珠,”小環又朝蕭玉珠福了福,笑道,“後來老夫人得知我原先這名兒沖了您,當天就為奴婢給改了,賜名小環。”

  說著,轉了個半身,朝蕭玉珠謙卑一笑,“玉珠小姐,就讓奴婢代了霍婆婆領您過去罷。”

  霍婆婆這時忙道,“是老婆子腳慢,耽擱玉珠小姐時辰了,玉珠小姐且隨了小環姑娘去罷,老夫人想必是等您等得久了,都是老婢子的錯。”

  說著,還打了一下自己的臉,那臉打得還挺重,耳光聲響得挺大。

  “有勞霍婆婆了。”蕭玉珠不以為忤,含著微笑對婆子微微一頷首,走在了領路的小環後面。

  這丫頭也好,老婆子也好,所言所行無不說明著,蕭老夫人看重她得很呢,人還沒見到這般給她臉面,蕭玉珠確也是對這個不曾謀面過的老夫人頗有點好感。

  她總是較容易喜歡那些對自己露出些好意的人,哪怕知道人別有深意。

  等蕭玉珠進到院內,沿路朝她紛紛行禮的下人越來越多,也可見這次族長進京,他們到底帶了多少下人來了,等快要到主堂屋的時候,還沒進門,她就已聽到了門內一陣的笑鬧聲。

  “玉珠小姐來了……”領路的小環在快要近門的時候高聲說了一句,又對門邊守著的丫環道,“小木,去稟告三老太夫人和老夫人,就說玉珠小姐來了。”

  “是。”那叫小木的丫環彎了彎腰,迅速進了門來。

  不多時,又有一個年紀看著大的丫環急走了出來,先是朝得蕭玉珠行禮,接著笑著與她道,“玉珠小姐來了啊,快快請進,諸位夫人都等著您呢。”

  蕭玉珠微笑點頭,進得門去,首先抬眼的就是見著首位的蕭老將軍夫人對著她微笑了一下,想來老將軍夫人就是丫環口中的三老太夫人,她記得蕭偃老將軍在兄弟中排行第三,而她旁邊也坐在主位位置上,那位臉上笑意吟吟,朝她瞧來的美婦就是丫環口中的老夫人了……

  蕭玉珠是真真沒想到族長夫人蕭鐘氏是這等美婦,她看起來不過三十餘歲,鳳眼俏鼻朱唇,她僅就一臉笑意,看起來就已風情萬千,瞧她身上哪處,哪都當不上一個“老”字。

  “玉珠見過老將軍夫人,見過……”蕭玉珠朝那美婦看去,羞澀一笑,“玉珠見過族長夫人……”

  “瞧瞧,又被你嚇住了一個,你啊你,就是個調皮的,說你你還不信,”蕭偃蕭老將軍夫人蕭容氏親昵地用手指點了點蕭鐘氏的鼻子,“好好的樣子,偏生好幾年前就讓人叫你老夫人。”

  “咯咯……”蕭鐘氏暢笑了好幾聲,那手朝蕭玉珠伸來,“快過來讓我瞧瞧,我的好侄女誒,生得這般美,我這還是頭一次見,我可得好好瞧瞧,這可是咱們蕭家在淮南長大的嫡長女,我們蕭家天仙一般的人……”

  等拉過蕭玉珠的手,她仔細地看看蕭玉珠的臉,又看了看她的肚子,隨後嘴裡嘖嘖出聲,驚歎道,“我可沒見過懷著孩子還能美得這般出塵的,太夫人啊,我看我們家那些姑娘往她跟前一站,就都成糟粕了,這下可糟糕了,這下留在家裡的可怎麼還嫁得出去啊?”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19 09:56 PM

☆、85

  這好聽話一出,蕭玉珠這次倒沒羞得低下頭,反倒落落大方微笑著道,“哥哥跟我說,主家的夫人是最最寬和的,今日見著了夫人,玉珠才知,夫人不僅最最寬和,也最最捨得誇人,玉珠哪有您說得這般好,剛才在路上見著幾個妹妹,那才是真個兒落入凡間的仙子,玉珠在她們面前一站,倒是落了俗套了。”

  說著,自愧不如地微歎了口氣。

  這次她要羞得無話,不回這位族長夫人明著抬舉她,實則會讓蕭家眾小姐私下會不嗤她的話,這好話就未必真是好話了。

  越是美貌的姑娘,心中越是注重自身姿色,要是被別人比下去了,哪有甘心的道理,所以這位夫人的話好聽至極,但也落不著真正的好處在她身上,反倒要惹一身騷。

  蕭鐘氏聽到她的話,眉毛一揚,僅頓了一下就又笑道了起來,贊道,“瞧瞧這嘴,多會說話,多會做人吶,我們家那些姑娘若有你一半的會說話,我這老婆子也就不用操心她們了。”

  “夫人哪兒老了,玉珠見您一點也不老……”蕭玉珠連搖了兩下頭,歎道,“若您都是老太婆,玉珠豈不也已是人老珠黃了?我看您的模樣,就像沒大著玉珠幾歲的樣子……”

  說著,羨慕地看向蕭鐘氏。

  蕭鐘氏兩次提起她們家的姑娘,蕭玉珠也很自然地兩次都沒搭姑娘這兩字的茬。

  她聽兄長說了,主家這邊希望他保媒,老將軍那邊希望他幫蕭如嬋保遠威候那家的媒,而遠侯公家的大公子也與兄長頗有點交情,而族長夫人也看中了一家需要他兄長保媒的,那就是當今聖上的麼弟,今年虛歲十六,已被封王立府的軒孝王,而兄長于軒孝王有救命之恩。

  這兩家如果能做媒成功當然是好到極點的媒,可蕭知遠現在朝廷已是出了大風頭了,他要是出面給蕭家保這兩樁媒,那他可能先前沒成眾矢之的,那麼以後就可能成為眾矢之的了,要知他現在還能在朝廷如魚得水,是與六月由他主持考課,向上呈稟官員任職有關,眾人都還想倚仗他一點,有那沒被趕盡殺絕的,還指著他能手下留情東山再起,所以現在滿朝都還對他客客氣氣。

  對他客氣,不過是眾人都還有想望,沒到狗急跳牆的地步,但蕭知遠若是什麼好處都占了,這外人的不平之心就會突起,到時聯手起來對付他,也不是不無可能。

  蕭知遠也不想什麼便宜都占,把事情做絕,實則他現在絕一家兩家人的路還好說,因為那幾家聖上比他更想絕了他們的路,但絕了太多人家的路,那麼反過來,就有多少人家想絕他的路……

  而且他保了媒,真個兒得好的是主家的人,主家的妹妹是妹妹,但不是親妹,他犯不著為她們陪上過多。

  他也是身後有小家的人,於他這個打小出去就是想著父母以他為榮的人來說,最要緊的就是他的家人,他要先保的頭一個是他和他的小家。

  而兄妹在這一方面完全齊心,蕭玉珠這方面跟兄長蕭知遠一樣,自己家的,總是最要緊的。

  所以就算是族長夫人親口說的好聽話,也難以沖昏蕭玉珠的頭腦,好聽話固然好聽,但背後其代價就不是她付得起的。

  “我的天爺……”蕭鐘氏真正歎道,轉頭對蕭老將軍夫人道,“太夫人,您看看,這嘴真正恁個會說話。”

  “是不是,富嫂子,您說咱們玉珠這乖侄女,是不是嘴甜得讓人心花怒放?”蕭鐘氏說著,往坐在下首側位的一位身著深青綢衣,臉上平和的老夫人看去。

  蕭玉珠順著眼睛微微一瞥,看到了以前的故識——當年被庶子驅離至淮安的那位主家夫人,郭夫人。

  她剛進來的時候,全心神都放在了首座上兩位夫人身上去了,倒忽略了側座的這些人。

  這位郭夫人娘家姓郭,讓下人叫她的時候就稱郭夫人,蕭家蕭夫人那麼多,很容易叫岔,多個叫郭夫人的就容易分辨得多了,而蕭玉珠先與這位主家夫人接觸的時候,與她不熟,雖說是伯娘輩份的人,她也沒叫人伯娘,跟著下人叫郭夫人,後來相熟了,伯娘叫上了,但很難改口,沿著舊習叫郭夫人的次數多。

  這次見著了,蕭玉珠就不能再叫郭夫人了,她沖著郭夫人就是一笑,朝她欠了欠身,“玉珠見過富伯娘,久日不見,伯娘身子可好?”

  說著,她往前走得一步,朝郭夫人主動伸出了手。

  哪怕她知族長夫人提郭夫人出來是與她攀交情,但她這時也願意如了她的意——親近之人就是親近之人,她在淮南受冷落的時候,眼前這位夫人可沒少教她道理。

  郭夫人見到她伸過來的手,嘴邊笑意加深,她握過蕭玉珠的手,細心地放在手心裡合上,仔細地看了看蕭玉珠的臉,笑道,“長開了,比以前好,身子也長高了不少,聽說夫家對你甚好?”

  “是。”

  “要惜福,要好好過日子。”

  “玉珠知道。”蕭玉珠笑了起來,她自是喜歡眼前這位郭夫人的,而她喜歡的人一張口,也依舊還是讓她歡喜。

  只有真與她親近的人,才與她說這些聽似陳詞濫調,但卻是實實在在的貼心話。

  “我曾聽富嫂子說過,她在淮安的時候與你感情甚好,今日一見,果不其然,你們這感情看著都像對母女了。”蕭鐘氏又笑了兩聲,滿臉為她們高興的歡悅。

  好是好,但也沒好到像母女,族長夫人這話又說得有點過了……

  蕭玉珠朝蕭鐘氏笑了笑,歉意地道,“您看玉珠,只顧著跟太夫人和您請安,都沒跟在坐的長輩打聲招呼……”

  “你啊你,就是個禮全的,”蕭鐘氏笑著搖了下頭,又點頭笑道,“好,是個好孩子,富嫂子,勞煩你帶玉珠認認親,讓她見見我們溫北老蕭家的這些個長長輩輩,以後見面的次數可是多得很,先識個熟臉,莫要出去了見著自家人都不認識,招外面的人笑話我們蕭家人。”

  “您這說的是哪裡的話,我曾在淮安住過,玉珠對我極好,我只領她見見親戚罷了,哪擔得起勞煩。”郭夫人客氣地朝蕭鐘氏笑了笑。

  看她跟蕭鐘氏說話的神情語氣,蕭玉珠覺得郭夫人跟族長夫人感情可能不會有多好。

  想來也是,族長一家若是與她關係好,她當年哪會淪落到淮安?

  “來,乖孩子,這是你順伯娘,你來見過她……”郭夫人牽了蕭玉珠的手,領著蕭玉珠見過了在座的一眾乾長輩,領到那好打交道的人面前,她就會輕輕地捏一下蕭玉珠的手,那些不好相與的則是什麼都不做。

  這次能跟著族長夫人來的族裡內婦不多,僅就五個,三個伯娘兩個嬸娘,剩下的嫂子就僅一個,還站在門外,郭夫人也沒讓她去見。

  而郭夫人僅捏了蕭玉珠的手兩下,一個是她第一個領著她見的順伯娘,看著就慈眉善目得很,給蕭玉珠的見面禮是一對玉鐲子,一個是位叔嬸坤嬸娘,神情有點冷,給蕭玉珠的見面禮是一串佛珠。

  除此的另三位伯娘嬸娘,給的都是金銀的貴重之物,比之這兩人也沒差上半分。

  “好了,都見過了,都過給見面禮了,就差我了……”等蕭玉珠一見過在座的長輩,蕭鐘氏笑了起來,朝蕭玉珠招手,“好侄女,快過來,看看嬸娘給你的好東西……”

  “謝過夫人。”蕭玉珠感激一笑。

  “好了,都見過面了,也話過話了,可別再這麼客氣了,叫我嬸娘就好……”蕭鐘氏說到這笑意吟吟地掃了屋子裡的一眼,頓了一下,又笑道,“也是,滿屋子的嬸娘,叫誰都一屋子的應的,這樣,我娘家名字裡有個盈,你就叫我盈嬸娘就好了。”

  連娘家名字裡的字都出來了,這等親昵讓屋子的幾個人都朝蕭鐘氏看去,皆心道族母為了把最疼的小女兒嫁去當王妃,可真是什麼勁都要使出來了。

  蕭玉珠微微一笑,道了聲“不敢”就走到了蕭鐘氏的面前。

  “什麼敢不敢的,我是你嬸娘,一見你又這般歡喜,你就聽話,依了盈嬸娘這次,可好?”蕭鐘氏眨了下美目,朝蕭玉珠說道。

  被她媚眼一眨,蕭玉珠尷尬地低下了頭,到底還是年紀輕,在風情萬種且老練的族長夫人面前還是落了下風。

  氣勢上,她還是比不上這位接人待物明顯遊刃有餘的族長夫人。

  “誒,答應了啊,這就好,自家人就不必來那套虛禮,怎麼親近怎麼叫就是……”蕭鐘氏疼愛地拍拍她的手,招來丫環,“小環,快把我給玉珠小姐備的禮拿過來。”

  “是……”

  這廂,一直淡笑不語的蕭老將軍夫人微笑著看了這說其樂融融的嬸娘侄女,眼睛漫不經心地朝郭夫人掃去。

  郭夫人眼睛看著蕭鐘氏與蕭玉珠這邊,但在蕭老將軍夫人看過來的時候,卻是不著痕跡地輕點了下頭。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19 09:57 PM

☆、86

  蕭鐘氏拿過來的禮委實是有些重,不僅蕭玉珠得了一對鑲著紅玉的鳳頭釵,就是沒來的長南,也得了一對鑲著七彩寶玉的小金馬。

  “你肚子裡這個啊,等他出來了我再給。”蕭鐘氏笑著輕摸了一下蕭玉珠的肚子,話說得有些俏皮,“可莫怪嬸娘現在小氣。”

  “不敢。”蕭玉珠微微一笑,“玉珠代幼子多謝您的重禮了。”

  她也沒說推拒之詞,先前那麼多位都收了,就當多族長夫人的這一點也不算多。

  “好了,也不耽誤你去園子和妹妹們玩了,小環,你帶人領玉珠小姐去見小姐們,好生伺候著……”蕭鐘氏朝丫環吩咐完,又朝蕭玉珠笑著接道,“你先去,我們這些老的啊,稍後就來。”

  “諾。”蕭玉珠應了個諾,朝主位的兩人淺福了一禮,又左右都各福了一禮,盡了禮數,這才隨了丫環出門。

  她走後,蕭鐘氏感歎道,“真是個懂禮的好姑娘啊。”

  蕭老將軍夫人聞言淡淡一笑,拔動了手中佛珠。

  底下的諸夫人也相繼一笑,有一兩位,淡淡附應了一兩句,“是啊,可不就是,那可是嫡長子生出來的嫡長女,再是尊貴不過。”

  **

  蕭玉珠一出門來,就見正堂屋的階梯前有個梳著俏皮雙髻的靈動少女滿眼好奇望著她,看得她靠近了兩步,她連蹦帶跳過跑了過來,“這位可是我以前曾未見過的玉珠姐姐?”

  “小小姐……”小環這時笑了起來,滿眼的疼愛,“你可輕點,玉珠小姐可是有身子的人。”

  “呀……”那眉眼充滿靈氣的小女孩驚訝地偏下頭看了眼蕭玉珠的肚子,不等蕭玉珠說話,就已低下頭,手往她肚子伸,把耳朵也靠向了蕭玉珠的肚子。

  蕭玉珠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不動聲色地半掩住了肚子,飛快地微笑著道,“這位是哪家哪位妹妹?”

  她笑得甚是溫婉大方,讓旁邊的人覺察不出她的推拒——她實在不喜歡一個不認識的人去碰她的肚子。

  但那個小女孩若有所察覺,彎起的身子僵在了半空頓了一下,才起了身愣愣地看著蕭玉珠。

  “稟玉珠小姐,這位是玉兔小姐,是老夫人最小的女兒。”小環忙道,還拉了蕭玉兔一把,笑著道,“小小姐,還不快快與玉珠小姐正式見過禮。”

  “哦。”蕭玉兔好奇地看著蕭玉珠,朝她施得一禮,“見過玉珠姐姐。”

  “原來是玉兔妹妹,快快請起。”蕭玉珠扶起了她。

  蕭玉兔看了她扶她的手一眼,她可愛地是偏了偏頭,甚是天真地問,“玉珠姐姐,你是不是不喜歡玉兔啊?”

  蕭玉珠嘴邊的笑差點僵住,但也只稍微一頓,她就緩了過來,笑容不變,“玉兔妹妹哪兒的話?你這般天真可人,姐姐哪會不喜歡。”

  “哦。”蕭玉兔咬了咬嘴,不解地“哦”了一聲,轉眼就又歡喜地說了起來,“那我可以摸摸你肚子裡的寶寶嗎?我以前摸過嫂嫂過的,玉兔不會傷著寶寶的,玉珠姐姐放心就是……”

  “小小姐……”小環看了滿臉微笑的蕭玉珠一眼,猶豫地叫了蕭玉兔一聲。

  “姐姐,可好?”蕭玉珠的無聲微笑沒有讓蕭玉兔退卻,她眨著天真明亮的大眼睛又問了一句。

  蕭玉珠看她之意,是不達目的誓不甘休了,於是,她嘴邊的笑意更深了起來,本半貼在肚子上的手動了動,全蓋在了肚子上。

  “不好……”蕭玉珠笑著拒絕了,多餘的一句話也沒講,臉上的笑也淡了下來,轉身對身邊的桂花道,“扶我一把。“

  說著也沒等那領路的丫頭,自行走向了臺階。

  她背後,蕭玉兔陡地臉色一變,她從沒見過這麼不給她面子的人,她氣呼呼地一跺腳,正要跑著上前纏住人問個明白,問為什麼不給她摸的時候,被從小照顧她的丫環拉住了手。

  “小小姐,”小環拉著她,著急地小聲道,“先前夫人屬咐過您的話您都忘了?您可千萬別得罪她。”

  “嘁,”蕭玉兔恨恨地道,“我管她是誰,她不給我臉面,我便不給她臉面!”

  “小小姐……”小環快哭出來了,“這可不是溫北府裡,這是京中,您還想不想去外面見識那些咱們溫北沒有的把把戲戲了?”

  蕭玉兔一聽那些好玩的,臉色稍微好了點下來,身子也不動了,她看著那個說是淮安旁支家的小姐,用鼻子哼了哼,“不就是仗她兄長的勢,狗眼看人低,以後我就讓她看看我的厲害。”

  小環聽得又急又怒,見蕭玉珠帶著她的丫環已經下了臺階走得遠了,想來也聽不到她們這邊所說的話,到底還是放了下心下來。

  那底下的青石磚路上,聽著上面動靜的桂花扶著蕭玉珠手一僵,知道自己丫環耳朵尖的蕭玉珠淡淡一笑,也沒問桂花聽到了什麼,神色自若地往前走。

  不多時,安撫過自家小孩子心性的小小姐,小環帶著兩個小丫頭匆匆而來,還對蕭玉珠告了罪,蕭玉珠略點了下頭就當是聽到了,也沒多說什麼。

  她先前倒真沒一點不想給這位明顯受寵至極的小小姐臉面的想法,她從小養成的為人就是喜歡跟誰都細聲細氣,和和氣氣,不爭不吵的好,但她以前還真沒見過像蕭玉兔這般唐突的人,以至於真見到了,一見面就是要摸她肚中的孩子,只一下,這臉面蕭玉珠就不想給了。

  她的孩子,豈是別人隨隨便便可摸得的。

  **

  蕭玉珠一進花園,蕭老將軍夫人的孫女蕭玉宜第一個朝她看了過來,驚喜地道,“玉珠姐姐來了……”

  說著她就提步過來,在她身後的三個她的跟班也跟著過來,由她領著紛紛給蕭玉珠請了安。

  “姐姐,我來扶您罷……”蕭玉宜說著,朝蕭玉珠扶來。

  “多謝妹妹。”蕭玉珠笑著朝她道,心中也覺得甚是奇怪,蕭玉宜伸出扶她,她倒沒想著躲,剛才蕭玉兔一貼過頭來,她後背就是一涼,想都沒想那身子就想躲。

  許是一人扶的是手,一人要碰的是她的孩子……

  蕭玉珠琢磨自己的想法,嘴邊帶著不變的笑,讓蕭玉宜扶了她去花園中間的石桌處。

  “橘子,快快給凳子再鋪一塊墊子……”蕭玉宜走著就叫喚著丫環去把石凳鋪上厚物,等蕭玉珠一靠近,跟幾個嫂子見過禮,就笑嘻嘻地扶了她在鋪了厚物的石凳上坐下。

  “你也坐。”見她站著,蕭玉珠拉了她一下,見旁邊留給她的位置上沒鋪東西,便道,“你也鋪上一層,都給我了?”

  “不是不是,”蕭玉宜忙搖頭,笑道,“姐姐不知,我體熱貪涼,現下天氣一暖和,連絲被都蓋不住了,眼下都是換了薄被在蓋。”

  說著,她就在蕭玉珠身邊坐了下來。

  “這是身子好,但還是要注意著點,免得著寒。”蕭玉珠關心了她兩句。

  “姐姐說得是,玉宜注意著呢。”蕭玉宜乖巧地應了一句,說話間又送了蕭玉珠滿臉笑容。

  蕭玉珠也不由真心笑了起來。

  她還真是喜歡眼前這妹妹的,哪怕知道她不簡單。

  但說來這滿府的姑娘家裡,就是是個丫環,有哪個是簡單的?連她自己,也不敢說自己真正仁善大度。

  “幾個月了?”那坐在一處的蕭家嫂子溫和地問了問。

  “四個來月了。”

  那蕭家嫂子一開了個頭,就又有和蕭玉珠說起話來了,“妹妹這身上的衣裳是誰做的?布料從哪兒買的?”

  “說來不怕嫂嫂笑話,”蕭玉珠細細地說了起來,說起夫家族人怕他們一家書生小娘子又帶有一個幼子,在京不好過活,就使了會做生意的同族之人過來做點小生意,在他們家日子難過的時候幫襯著他們家一點,說至此,蕭玉珠輕歎了口氣,“承蒙族裡人關照,我們這小日子一直過得甚是安妥,這不,知道我要來主家見長輩親戚,想著我這也是回娘家,就差了裁縫連夜給我做了這身衣裳。”

  “還有裁縫呀,那可不是布鋪,是布莊了。”只有布莊,才有那為人量體裁衣的裁縫。

  “是啊,這莊子開得可是夠大的,你夫家人也是有本事的。”又是一嫂子誇道。

  蕭玉珠朝那說著誇獎話的嫂子滿臉笑容看去,“多謝嫂嫂美言。”

  “哪裡哪裡,確是有本事的,你看看這衣裳,做得多漂亮,改日得空,我也去做一身回來……”

  “嫂子,你也帶我去罷?”說話的堂嫂旁邊,自家小姑子纏了她的手,撒著嬌說。

  “哪能帶得你去啊,你可是快要說親的姑娘,不能隨便出門,”那嫂子瞥了臉上帶笑的蕭玉珠一眼,見她對她笑,她也忙回了一個笑,回頭朝自家擅懂插話的小姑子笑得更是宛如煦風,“你乖乖在家,我就讓裁縫也給你做得一身就是。”

  “嫂子,就一身呀……”

  “噗,你這個小貪心的,一身還不夠啊?”

  “嫂子,兩身嘛……”

  “呵呵,好,兩身兩身……”那嫂子笑著答應了撒嬌的小姑子,朝蕭玉珠用很是隨口一提的口氣笑著道,“不知玉珠妹妹那天可有空一同前去?”

  這是要照顧夫家人的生意啊……

  于情於理,她都不好拒絕,遂蕭玉珠笑著點了頭,“看嫂子哪日去,若那日玉珠無事,是極想與嫂嫂一道去的。”

  “我也去我出去……”那些先前停了幾句沒插話,靜觀其變的嫂子們一聽她松了嘴,忙都開了口。

  “玉珠哪天得空,我們就哪天去,有你陪著我們去最好,有個相熟的,到時也要方便一些,你們說是不是?”

  “是,是,是,是這麼個道理……”除了沒出嫁的小姐,圍著大圓桌坐的三個嫂子,和這時站在她們身邊的另兩個蕭家媳婦,都紛紛出了聲。

  她們只等與蕭玉珠多相識一點,等攀上點交情,有些想求人的話就容易說得出口了。

  她們這次來京,可不是進京吃喝玩樂來的,她們這些少夫人也好,還是未出嫁的小姐也好,每個人身上都有事情要完成。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19 09:57 PM

☆、87

  等一行人又賞花喝茶半會,又聽幾個才情好的妹妹作了幾首詩,隨後蕭鐘氏帶了人來,這次蕭老將軍夫人沒來,接著又說說笑笑一會,隨後郭夫人差了丫環過來叫了蕭玉珠去她的屋裡坐坐,蕭玉珠也就跟人走了。

  她走後,蕭玉兔就來了,原本熱鬧的園子說笑的聲音也少就來了,陸續有人推辭離開,蕭玉兔見人都走了,沒人阻著她撲蝴蝶,還沒等人走後,拿著扇子揚聲高呼,“好咯,都走了,沒人礙著我玩了……”

  說著,調皮地撲向了近處的那只蝴蝶。

  蕭玉宜與另兩個妹妹是最後走的,她身邊那個妹妹聽到這話,沒忍住翻了個白眼,蕭玉宜趕緊攔住了她的身子,假裝低頭在跟她說著話,沒讓族長夫人那邊的人看了去。

  等她走出了園子,蕭老將軍夫人那一支的另一個小姐嘴上含著笑,說話的口氣柔柔弱弱,說出話的卻是不好聽得很,“這麼多年,還蠢成這樣真是不容易。”

  這是園子裡,坐在榻椅上的蕭鐘氏半倚在榻面,看著小女兒的身影歎了口氣,不一會,她轉頭問站在身邊的小環,“蘭先生到底要多久才到京?”

  小五伸出手指算了算日子,“稟夫人,最快怕還是要半個月。”

  “半個月就半個月罷,”蕭鐘氏閉眼無奈道,“能來就好,得在這一年裡把小玉兔給扳正了。”

  **

  蕭玉珠沒進郭夫人的屋子一會,郭夫人就說及了蕭玉兔與她在門外的那事。

  “都知道了?”蕭玉珠也沒驚訝。

  “嗯。”

  “唉。”

  “別歎氣,你做得好……”郭夫人拍了拍她的手,淡道,“我就知道你是個聰明的,能避過這禍事,以後也莫讓那丫頭近你的身。”

  “哦……”蕭玉珠往明顯話裡還有話的郭夫人瞧去。

  “玉兔是個沒心眼的,性子也略有些毛燥,”郭夫人依舊淡淡地道,“因沒心眼,所以族長疼她,連歸德將軍那個堂伯,也是待她如珠似寶,她做錯什麼事,也得不了什麼罰,前兩年她不小心害她嫂子流了產,也只被關在祠堂關了半來個月,後來歸德將軍怕她在祠堂吃不好,提前放她出來了……”

  說到這,她往外看了看,“這時候,她也是跟她那些堂兄弟蹴球完,去園子裡去了。”

  “是麼?”蕭玉珠笑了笑。

  “她是個精力好的,活活潑潑招人喜愛得緊……”郭夫人嘴邊的笑有些冷,“人難免也好動得很,捕只蝴蝶能玩死了,還要把它撕爛吹到風中,說這樣子碎成了末的蝴蝶漂亮得很……”

  蕭玉珠聽得胸口發涼,沒再出聲。

  郭夫人看她臉上的笑都笑得勉強,就把她有些發涼的手握到手中暖著,過了好一會才道,“我在淮安的頭一陣,也就你還真心操心著我冷暖,陪我過了道人生最難過的坎,我就不跟你說那些虛話了,我把你當半個女兒,有些事我也在這裡說給你聽了,你既然進了京,以後也就沒什麼清靜日子可過了,你是個有直覺的,比常人分得清人的好壞,以後哪個人值得信,哪個人不值得信,你信你自己的就好,別管別人怎麼說,哪怕是我,以後你也不能全信,就像今天我跟你示意可以處的那兩個人,一個是我同支的族嫂,她把小兒子給繼我了,為他家也好,為我家著想也好,我都會讓你跟她關係要較別人好些,另一個,則是太夫人的二兒媳,也是玉宜的生母,脾性跟太夫人一樣,平日看著是個不聲不響的,但動起手裡比誰都下得了死手,你可知?”

  蕭玉珠看她說了這麼多,眼睛微張,臉也朝門看去。

  “莫擔心,”郭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外面有我的婆子守著,現在,也到時辰了,我跟太夫人說好要帶你過去見見她,這主家裡,你現在能搭上關係互利互惠的,也就太夫人這一支還行,族長夫人那,想來你兄長也是……”

  說著,她看了蕭玉珠一眼,示意他們都是明白彼此心中所想的。

  蕭玉珠笑笑,讓郭夫人扶了她起來。

  “只要那小兔子在,能少來就少來,”郭夫人扶起她後,悄聲在她耳邊說了最後一句話,“那個丫頭身上帶著鬼氣,是個災星,被她打上主意的內眷,非死即傷,這事,也就我們幾家知道,瞞得死緊,你也當不知情就好。”

  蕭玉珠聽得張大了眼睛。

  郭夫人把手往她臉上輕拍了拍,“好了,丫頭,收拾收拾,我們要出門了。”

  蕭玉珠深吸了口氣,轉過臉去,朝她笑了笑。

  “就是這樣,走罷。”郭夫人先推開了門,領了她往前走。

  **

  蕭玉珠一到蕭老將軍夫人那,沒半盞茶的時間,族長夫人那就來了人,說老夫人那邊廚房煮了點銀耳湯,過來送一碗給太夫人順順嘴。

  來送湯的是蕭鐘氏從娘家帶來的老奶娘,在蕭家頗有幾分臉面,蕭容氏就讓人進來了。

  見到蕭玉珠,那老婆子跟蕭玉珠還請了安,蕭玉珠聽她是個輩份高的老下人,就讓桂花把帶來的銀鐲子賞了她一個。

  那老婆子走後,蕭容氏想了一下,與蕭玉珠道,“我這個老婆子也沒什麼多跟你講的,你只要知道你家老太太那,我會好好看著,想如何處置,你們兄妹遞個話來就是。”

  說罷,喚了蕭玉宜進來,讓她送蕭玉珠出府回去。

  蕭玉珠走後,蕭容氏的二媳婦蕭王氏朝婆婆道,“她可行?”

  “嗯,”蕭容氏頷了下首,“我聽老富家的說過,這段時日也見過她行事,是個極會自保的,性子雖謹慎,但往往也是她這等看似膽小怕這怕那的,反而活得最長,你沒看,就是她兄長都不知玉兔真性情,被主家瞞得死緊,她跟人打一照樣,就是不給人臉,違了她平時的為人,還是連手都不讓人碰,這種人,是生來有幾分天賦的,就跟她親哥一樣,不是個尋常之罪……”

  蕭王氏低頭想了一下,淡淡道,“許是瞎貓碰上死耗子。”

  蕭容氏被她的話逗得一笑,“哪有這樣鼻子靈通的瞎貓,你當年不也不喜歡這個小丫頭近你的身,讓你避過了一劫……”

  蕭王氏聞言,臉色變了變。

  蕭容氏見狀不對,惟恐勾起了她心中的戾氣,忙別過了話,跟她商量起了玉宜適不適合去蕭玉珠夫家走個親戚之事……

  **

  蕭玉宜送蕭玉珠到內外院相陪的那處拱門,小撿已在外頭候著了。

  見到她,小撿笑著道了個安,等主家那邊的人走得遠了,他領了大小姐走了幾步,與她笑著說道,“姑爺來接你來了。”

  “來了?”

  “是,來了,在大人書房呢,這不,讓我領了您回去,就去跟他稟話。”

  蕭玉珠那在內院冷著的心頓時暖了過來,她微笑著進了兄長所住的院子,沒候多久,連杯熱茶還沒喝到一半,就看到他臉帶著微笑匆匆進了小堂內。

  “坐著,我過來就是。”見她要起,狄禹祥阻了她,為與她親近,他搬過了隔著桌子的椅子坐到她身邊,笑著與她道,“玩得如何?”

  “挺好。”蕭玉珠看著他把手放到肚子上,眼睛裡也透出了暖光。

  說來,誰家不藏汙納垢?便是小老百姓家,也有那麼一兩樁跟人說不出口的辛秘事,蕭家這麼大的家族,分支都有好幾支,豈不是什麼形形色色的人都有,那不能與人言道的肟髒事,想來也不會比誰家的少上幾分。

  如郭夫人所說,她進了京,有些事不得不為,她是擺脫不了的。

  只是,這些內宅裡的肟髒事,她是不會說給他聽的了。

  他為她費的心已夠多了,有些事該她不聲不響地解決了。

  “餓了沒有?”狄禹祥問了她,又問她的肚子,“小二郎餓了沒有?”

  蕭玉珠捂著嘴笑了起來。

  這時走進門來的蕭知遠看了小夫妻一眼,坐到了靠他們這邊的主位,問蕭玉珠,“沒人為難你罷?”

  “沒有,”蕭玉珠狡黠地眨眨眼,“還是哥哥覺得時至今日,還有人敢為難妹妹?”

  蕭知遠失笑,“這可說不定。”

  說著指了指狄禹祥,笑道,“等你夫郎和我再努力二十來年,許還真是沒幾個人敢為難你。”

  但現在,還早得很。

  蕭玉珠微微一笑,另道,“哥哥留我們用午膳嗎?”

  “哈哈……”蕭知遠搖著手指朝她晃了晃,“還問?本來就打算要叫你過來用膳的,我可不敢把你留給那幾個老狄狐狸精,跟她們共桌用飯。”

  “哥哥別亂說。”蕭玉珠抿嘴一笑,搖了搖頭。

  “我也不敢。”狄禹祥難得力挺舅兄,肅容道。

  他今日來了進奏院,第一次聽了兄長講蕭家主家那位族長夫人以前的事,頓時覺得小妻子還是不用那麼爭氣的好,還是在他們那個小家做做針線活,帶帶孩子,外面的事一概不管的好。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19 09:58 PM

☆、88

  “見過面,也算是請過安了,你懷著身子,不便出門,以後也別出來老走動,身子要緊。”蕭知遠單手成拳,另一手相按,把骨節按得“哢哢”作響。

  隨即,他揚言吩咐了外面的人擺膳。

  蕭玉珠想了想,跟蕭知遠說了蕭家內眷要去布鋪買布料,她得隨行之事。

  “這事,”蕭知遠沉吟道,“那一天,我這邊會派兩個人跟著過去與你打點……”

  說到這,他看向狄禹祥,“你們家中的奴僕就不多添兩個?”

  孩子都要多一個了,得力的奴僕也該添幾個了。

  “回大兄的話,這事永叔想過,”見他問起,狄禹祥坦然道,“只是僕人難找,家中的狄丁桂花啞婆,都是我在淮安多方打探過問才找回家來的,在京中再找到像他們一樣的奴僕,就是難事了。”

  京中也不是沒有那根底不壞,底子正的人,可到底這是京中,這種秉性不壞的人家,家中境況也不會差到哪裡去,不至於到賣身為奴為婢的境地。

  “我這邊也是我自己的人,不能放到你那去。”蕭知遠想了想,道。

  狄家的人他現在雖已都安排了他們事情去做,但這算是他給狄家的妹妹的嫁妝,此事過後,蕭狄兩家還是要隔著點,分開著點,若不然,以後兩家混作了一家,往長遠看,終究還是得不償失。

  “永叔知道。”狄禹祥點頭。

  “你是怎麼想的?”蕭知遠問妹妹。

  “大郎身邊要一兩個還能使喚得上的,他事多,只狄丁一人跑腿,還是忙不過來,”蕭玉珠笑笑道,“妹妹的話,還是想要兩個品性好一點的教養婆婆,且心地,見識都要不錯的才好。”

  狄禹祥從沒聽過小妻子這想法,不由有些詫異地看向她。

  蕭玉珠迎上他的目光,聲音低了一些,柔和地與他道,“教養婆婆要年紀不太大的,這樣也有精力好好教養我們的孩子,至少也要與我家定十年的活契,想來難找得很……”

  說到這,她眨眨眼,見他一臉認真地在聽她說,她嘴邊的笑更柔和了,“孩子有了可信之人幫著我照顧,我也要放心一些。”

  狄禹祥聽得松了口氣,與她道,“你能這樣想就好。”

  他最怕的,其實是她太把心思放在大郎和以後的孩子身上了,她是個好娘親不假,但這樣會拖垮她,現下光大郎一個她就日記夜掛的,有時連個覺也睡不安穩,多一個再這麼牽腸掛肚,真是會累著。

  狄禹祥自小見過他娘親的疲累,他親眼見過母親生了三郎後,累到頂了,抱著孩子站著都能睡——那種辛酸他從娘親身上體會過後,就不想再從自己的妻子身上再體會一次。

  他會盡力讓他的妻兒一生都能安順舒坦。

  “教養婆子是不是早了點?”蕭知遠說,“要不先找兩個丫頭服伺著?”

  蕭玉珠看向狄禹祥。

  狄禹祥沉吟了一下,朝舅兄道,“珠珠所說的教養婆婆怕是難找,沒個兩三年的,怕是找不出好的來,此事還得勞煩舅兄幫我多方打聽才行……”

  “這個自然。”蕭知遠點頭。

  “伺候丫頭,也是得找一個。”二郎下地後,光桂花喜婆是忙不過來的,一日三頓要有人做,且家中還有那麼多時細瑣的事還要忙。

  屋子大了,連打掃都要比之前費功夫。

  “一個?”蕭知遠挑眉。

  狄禹祥笑了笑,轉臉去看向妻子。

  蕭玉珠點頭,“現下一個就夠了,找個好的,比沒有的強。”

  “那倒也是……”蕭知遠也不想管得太寬,就朝狄禹祥道,“你看著辦罷,你家裡的事,你多上點心,她肚子裡有著孩子,別讓她操太多心。”

  “永叔知道了。”

  “你性子強,我也知道得很,別,別這麼笑,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想什麼?”蕭知遠看狄禹祥又揚起了那讓人看不出深淺的微笑,不耐地敲了敲桌子,“我知道你是個硬骨頭,不想得我太多好,但你也想想,我就這麼一個妹妹,我不為著她多想點,難不成還讓我為那一家的妹妹去賣命不成?”

  狄禹祥不禁啞然。

  “你也不要想太多了,以後,我可能還得你幫襯著點才行……”蕭知遠說到這悠悠地道,“我現下看著勢足,但總有蜷伏避禍之時,到時,就指著你站在上頭,能看著今日今朝我為你夫妻二人盡心盡力著想的份上,能拉扯我一把。”

  “舅兄這是哪兒的話,如真若有這一天,永叔會記著今日的。”舅兄都把身段放到這麼低跟他說話了,狄禹祥不是那不知好歹之人,聽後也有些釋然,輕點了下頭。

  “你記著就好……”蕭知遠懶懶地抬了下眼,朝妹妹看去,“你也幫他記著一點,到時莫忘了。”

  見兄長說過正經話後還要打半句趣,蕭玉珠嘴角翹起,忍住了笑意。

  到底,在用過膳後,她還是拉了兄長在一邊,說了蕭玉兔之事。

  蕭玉兔的媒,她哥哥是萬萬沾不得手,別說是要把她嫁給一個王爺,就是嫁給普通老百姓家,這事她哥哥也不能插手。

  若不然出了事,得罪那家人的人裡,她哥哥這個保媒的那份准跑不了。

  “……”蕭知遠聽過後好一會都沒有說話,蕭玉珠連看了他好幾眼,他才張開嘴,笑得冷冰冰地道,“這一家子,瞞得可真好。”

  “詳情如何,我也不知個中原因,只是這事能瞞得連哥哥都不知道,想來主家還有另外的打算,”蕭玉珠淡淡地道,“哥哥應也是會靜觀其變的罷?”

  蕭知遠看她試探地問他,搖了下頭,捏了下她的鼻子,“又教起哥哥來了?”

  “小心為上,”蕭玉珠淡笑了一下,“京中的渾水不好趟,是不是,哥哥?”

  “這世上就沒有什麼好趟的渾水。”蕭知遠重重地揉了下她後腦勺,一下就把蕭玉珠的頭髮揉亂了,“傻丫頭,哥哥比你大這麼多,早長大了,用不著你再為我操那麼多的心。”

  狄禹祥在一邊看著眼皮直跳,忍了一下,才沒過去拉開舅兄的的手。

  **

  “你剛才跟舅兄說了什麼?”回去的馬車上,狄禹祥沒忍住還是把想說的話問出了口。

  “主家那邊的事,妹妹們的。”蕭玉珠笑著說。

  狄禹祥看她笑得不甚在意,也就沒再問下去了,只又肅容道,“你知道族長夫人的事罷?”

  蕭玉珠點了點頭,“前兩日你不在家的時候,哥哥來找我跟我說過。”

  主家的族長也好,族長夫人也好,都是了不得的人,對於他們曾經的事,蕭玉珠身為小輩,想自己也沒置喙之地,所以即便是大郎提起,她也沒想多說。

  像族長夫人這等曾身為妹妹,踩著姐姐的屍骨嫁于姐夫之事,易國好幾個巨族中都發生過這等事情,都算不上什麼大辛秘,于蕭家的這樁,于知情人談起也是閒談,但亦如別的大族那些見不得光的醜事一樣,這等事也就一些膽大之人人私下能說說。

  尤其族長夫人成為族母都已二十幾年了,自家的小輩都不太聽人說過這等事,更何況外人?現下除了年老知情之輩,多數年齡較輕者,誰能知道蕭家族長夫人另有其人,且還是現在族長夫人的姐姐?

  所以,這笑到最後的才是贏的人吶,死了又有幾人能記得?蕭玉珠靠著大郎的肩,輕撫著肚子,輕吐了口氣。

  狄禹祥見狀,挪了挪身體,讓她靠得更舒適些,“不舒服?”

  “不是。”蕭玉珠笑了笑。

  狄禹祥察覺到她有些低落,低頭看了她好一會,見她神情放鬆,不像有心事的樣子,便輕輕地拍了拍她微圓的肚子,與她說,“這幾日我可能有些忙,你一人在家中可行?”

  “可以的。”

  “如若主家那邊的人這幾天要去布鋪……”

  “我就讓人馬上來找你。”蕭玉珠從善如流。

  狄禹祥笑了起來,與她道,“外面的事要安排,這段時日我都脫不開身。”

  蕭玉珠知道京中一下子多了十幾個狄家人,且都以大郎馬首是瞻,他豈能不忙?

  “我知道的。”蕭玉珠笑著點頭。

  不是日夜廝守,片刻不離身側才是恩愛夫妻,大郎是有事之人,即使是她身為內婦,也是每天都有自己的事要辦的人,哪能每天都能在一起,能每天見上一面,每夜躺于同一張床上,都是老天爺給了他們莫大的福氣了。

  “嗯。”狄禹祥低頭,忍不住在她的耳邊輕印了一個吻,又再看了看她的容顏,輕聲道,“你真是好看得很。”

  蕭玉珠聽著他的癡言,嘴邊情不自禁溢滿了笑,好一會才低低地輕“嗯”了一聲。

  狄禹祥也輕笑出聲,下巴抵著她的肩,放鬆了身體,抓過她的另一手五指交纏著鬧著玩了起來。

  **

  狄禹祥連找幾天,都沒有找到合適的下人帶回家中,這日夜寢,他問起了蕭玉珠,說舅兄別莊周圍住農戶家可有人適合?他覺著那段時日所見的幾戶人家都是良善之輩。

  “他們不是吃不起飯,”蕭玉珠卻搖了頭,“我們就莫去打擾他們了。”

  “那男丁,可有想出來的?”狄禹祥再問。

  蕭玉珠猶豫了一下,“這倒不知,要問爹,他知道那幾戶人家的細情。”

  他們要的人可不是賣身幾十年的,可都是死契,只要餓不死的人家,誰會賣兒賣女賣自己?不過,如果是為了前程,倒應有狠得下心的。

  “那找爹去問問。”

  “京裡的人不好找?”

  “隨從還好,大兄那也是有些現在不是他的人手,也能為我做事,只是這事我不想再勞煩于大兄了。而家裡的丫環就難找得多了,”狄禹祥說到這苦笑了起來,“咱們家啊,在京中根本就無根底,認識的人也不多,去哪找可靠之人?”

  “比以前好了。”蕭玉珠安慰他,現下來了這麼多族人,他要辦個什麼事,可比以前只有兩三人可用的情況好多了。

  “是,對了,我讓他們現在都別過來跟你見禮,回頭等過年的那段時間,京中也平靜了一些,再請他們入府一見,你看可好?”

  “好。”蕭玉珠沒意見,現下這當口,還是謹慎起見的好。

  “怎麼事情比以前要好多得了,卻覺得越發地難了?”狄禹祥側著身子,看著妻子的臉與她輕聲地說著話,聊著天。

  “人上人豈是那麼容易做得的?”蕭玉珠笑道。

  “也是。”狄禹祥失笑,說罷,見妻子眼睛不由自主地眨,知道她已困極,不忍再拉她說話,給她拉了拉被子,又輕拍了拍她的身子,憐惜地道,“睡罷。”

  再過兩日,狄禹祥沒找到幹活的丫頭,但卻找到了個廚藝好,且身家清白,能帶一家子賣身為奴的廚子,替了喜婆婆廚房的活不說,家中還多了一個幹粗活的粗壯婦人。

  真乃是柳暗花明又一村,這可比只單找一個隨從丫環要強多了。

  有喜婆婆成天候在身邊,狄禹祥還真是松了口氣,以前喜婆婆要為家中做飯,出不得門,珠珠每次都只帶著一個性子才剛剛成形的桂花出去,他都免不了擔心,只是不曾與每次出門都淡定得像沒有情緒的妻子說過此話罷了。

  家中添了一男一女一幼童三個下人,也算是添了人了,也是多了幾張嘴吃飯,每月都要再多發些工錢,算起來不算太多,但一年算下來也算是不少,這于狄禹祥現在的情況來說,也造不成什麼負擔,但還是讓他想把外面的事再做得大些,為家中多攢些銀錢。

  等他入朝後,恐沒有這麼多的時間打理這些事了。

  這日他跟一個族侄商量過販貨之事,等著與另一個堂弟談要事的間隙,正拿著大易的《開元律》在默背的時候,有人走近,與守在門口的狄丁說了幾句話,不一會,狄丁進來,與他稟道,“公子,少夫人來信說,她蕭家主家的幾位嫂夫人帶著幾個小姐,上門做客來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19 09:58 PM

☆、89

  狄禹祥的馬車半路被蕭知遠的親將大撿攔住,給了他一封信,稟道,“大人已派了一個人過去了,此信讓姑爺在路上看完。”

  狄禹祥略揚了下眉,“嗯”了一聲。

  大撿再一揖禮,急步離去。

  京城內能駕馬車,但也不能急馬而行,尋常人非緊急事不能縱馬闖街,所以有時報信,用腳程挑著近路走,反倒要比趕車快些。

  而那廂蕭玉珠剛收到主家那邊的僕人來報了個信,蕭家幾家的姑嫂就已相攜而至了,她笑意吟吟迎了人進了堂屋,這才聽得領頭的,也就是族長那房的二嫂子蕭童氏與她笑道,“我們這真是來得冒昧了,今日原本是沒這個打算的,老夫人早上說今個兒天氣好,風和日麗,說京裡五煌廟裡的菩薩靈得很,也不挑什麼大日子了,就讓我帶著弟媳妹妹們去上柱香,這不,回來的時候,我一想這離你府裡近得很,心想這可不是是巧得很?臨時起意,就急忙忙地登門上府拜訪來了,也沒帶什麼禮,還望玉珠妹妹莫責怪。”

  這一番客氣話說的,著實也挑不出什麼錯來,蕭玉珠微笑著回道,“嫂嫂和姐姐妹妹們記得玉珠,玉珠心裡感激著呢,哪來的責怪之理?”

  說罷,招呼著一行人等坐下。

  這一次,蕭家這次來京的那些嫂嫂姐姐妹妹都來了,六個嫂子,七個妹妹,還有兩個年長蕭玉珠一點,因種種原因沒嫁出去的老姑娘姐姐,人數有十五個之多,蕭家這次來京的與蕭玉珠平輩的人算是都來齊了,現下停在狄府外面的馬車就有七輛之多。

  就是蕭玉兔都來了,她生得極好看,睫毛長,大眼睛眨起來忽閃忽閃,好奇地左看右看的時候,如果不是知道她本性的人,都易為她這美好靈動的樣子心生好感。

  蕭玉珠請她坐的時候,蕭玉兔朝她一笑,又好奇地張望了椅子幾眼,手按著凳面試了試,這才坐了下去。

  在蕭玉珠招呼著人坐的時候,蕭玉宜給自己帶的兩個丫環,和自家同支裡的兩個妹妹帶的丫環使了眼色,示意她們自行去找桂花領事做,看到她們沒讓她出聲就領了她的意走後,她不由笑了一下,覺得丫頭調教這麼多年也沒算白調教,都算得上聰明伶俐。

  她偏過頭去時,正好對向了蕭玉珠朝她微笑看來的臉,見她朝她點了點了頭,蕭玉宜就知,她這位姐姐領她的情。

  “這府邸甚是精緻,妹妹果真好福氣。”蕭童氏按了按身邊在椅子上左右挪動的小姑子,眼睛往她身上一看,看到蕭玉兔朝她扁嘴後,她頭疼得連嘴邊的笑都快僵了。

  這次是小姑子非要來的,來之前也答應了婆婆會聽她的話,可來了又這樣無禮,她雖身為長嫂,但對這小姑子也是打不得罵不得,早知道就死活都不能應下婆婆給她這差事,要是小姑子不聽她的話真得罪了,豈不是她的過錯?蕭童氏心裡悔著當時一時心軟應了婆婆的話,她吃過數次虧,怎地還是被小姑子可憐兮兮的相求昏了頭,一時衝動把事摟到了身上?

  蕭童氏心裡一邊悔著,一邊回過頭朝蕭玉珠勉強地笑了笑,為蕭玉兔有失大家小姐風範之舉解釋道,“玉兔不太常出門,出來到了有點生的地方就會有些不安,有點坐不住。”

  蕭玉珠微微一笑,虛應了一聲,“是,想來今日來的妹妹都不常出門,頭一次來我這府裡都生得很,我也沒什麼好招待大家的,幾杯清茶幾樣果子,還望大家莫嫌棄。”

  說著就朝外頭說了一句,“給夫人小姐們上茶。”

  “是,”桂花在外輕脆地應了一聲,“奴婢知道了。”

  說罷,走了幾步路,等下了階梯,朝那幾個來幫忙的丫環感激一福,“謝姐妹們了。”

  “走,走……”那幾個丫環皆握嘴一笑,相互推揉著往廚房那邊小跑過去。

  泡茶端茶上果子,這些事可得儘快做好,若不夫人小姐們說話都沒杯喝的,沒個喂閑嘴的點心,這就是待客不周了。

  這時春風一陣輕吹,吹起了她們身上衫裙的裙邊,在潤潔的青石板路上,宛如開出了無數朵顏色不一樣的花……

  **

  蕭家一行人的突然造訪是已過午後半晌,她們皆已在廟裡用過齋飯,就這點來說,她們還沒打蕭玉珠一個完全的措手不及。

  若是正中午過來,要備這麼多人的飯菜,那才是狄府一家上下忙不過來的。

  怎麼說也是極其體面的人家,來得太巧,但還算是顧面子的人,沒讓大夥一齊難堪。

  清茶清果很快就上來了,堂屋中站在主子身後的丫環們見奉茶的還有玉宜小姐的人,有精明頭腦不傻的,忙去端了奉上來的茶,放到主子手中。

  蕭家主家另一支的嫂子,也就是首先提出要蕭玉珠陪她們去狄家人開的布莊之人——蕭楊氏這時朝蕭玉宜笑著開了口,“還是妹妹體貼,進姐姐的家還想著要幫忙。”

  蕭玉宜握嘴笑,回道,“全嫂嫂不知道,玉珠姐姐是個愛清靜的,她夫郎憐惜她性情,府中便沒留幾個伺候的人,省得惹她清靜。”

  她這話極其給蕭玉珠臉面,話裡話外都是說蕭玉珠的好,一贊她是個愛靜的,性情高雅,二贊她得夫郎疼愛,這話聽得蕭玉珠都失笑。

  但這時,蕭玉兔突然開了口,她張著大眼睛朝蕭玉宜看去,一臉天真無邪地問,“玉宜姐姐,玉珠姐夫有這麼疼玉珠姐姐嗎?”

  蕭玉宜嘴邊的笑意淡了點,看向蕭玉兔,輕描淡寫地道,“應是如此,我聽我祖母說的,玉兔妹妹若是想知道多的,何不等回了家,去我們院子裡坐一坐?到時我請祖母說給你聽,你看可好?”

  聽她提及那個厲害的三太夫人,蕭玉兔的臉色變了變,隨即她飛快轉過頭,朝蕭玉珠問,“玉珠姐姐,你夫君有這麼疼愛你嗎?疼得連多給你添個下人使喚都不添?”

  “玉兔!”蕭童氏見形勢不對,語帶警告,口氣極其嚴重地叫了小姑子一聲。

  可蕭玉兔正說得興頭上,她又不怕蕭童氏,就算蕭童氏這時死在她面前她都能不當回事,所以她根本沒理人,繼續興沖沖地朝蕭玉珠滿臉炫耀道,“我阿伯阿父疼愛我,伺候我的人都有三個大丫頭,六個小丫頭之多呢,如若不是我阿娘今日不許我帶這麼多出來,我都能全指給姐姐看!”

  說罷,一臉驕傲地看著蕭玉珠,示意她得的才是真正的疼愛。

  這廂,作為族長夫人這一支裡的蕭楊氏勉強地笑了笑,溫和地與蕭玉兔說,“玉兔妹妹啊,你玉珠姐姐喜歡清靜,所以用不了那麼多人伺……”

  “我也喜歡清靜啊。”蕭玉兔理所當然地道,還尋求贊同地往蕭童氏看去,“是不是,二嫂?但我阿伯阿父疼愛我,就是要給我這麼多下人讓我一個人使喚。”

  蕭童氏臉上的笑已掛不住了,她閉著嘴端坐在那,已想不清按小姑子這等日積成習的壞習性,根本沒改變什麼,為何她婆婆非要帶她這丟人的小姑子來。

  這已不是討好蕭家兄妹了,簡直就是來結仇來了。

  **

  蕭玉兔的話過後,明亮清雅的大堂屋內一片死寂,被問的蕭童氏也好,蕭玉珠也好,還是在座的蕭家人,除了蕭玉兔還在東張西望之外,她們都淡了臉上的笑,不是直視著前面臉上若有所思,就是低頭看著自己的膝面,都不知說何話才好。

  “玉珠姐姐,你說是不是?”蕭玉兔像沒事人一樣,一個人滿臉高興地開了口。

  “啊?”蕭玉珠看向她。

  “我阿伯阿父是不是很疼愛我?”蕭玉兔說著話,大眼睛閃著光。

  “呵,”蕭玉珠一怔,笑了出來,點頭道,“是疼愛得很。”

  “你也讓玉珠姐夫給你多派幾個下人,”蕭玉兔一揮袖,很是大氣地道,接著又言,“省得來了客人,上個茶,都還要支使客人的丫環幹。”

  她這話一出,蕭玉珠倒是臉色沒變,但蕭玉宜的臉色一下子就拉了下來,原本還帶著淡笑的臉全然冰冷了下來。

  一剎那間,堂屋又死寂一片。

  先頭一次聽了蕭玉兔那驚悚之語,蕭玉珠是嚇了一大跳,但這次她倒沒驚住了,率先慢悠悠地笑著向蕭童氏道,“嫂子,您看,今日就……”

  “就到這了,”蕭童氏發力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眼睛直視前方,淡淡道,“想來,娘在家也等我們等得久了,玉兔,咱們回家罷。”

  “可我還沒玩夠呀,”蕭玉兔眨眨眼,聲音嬌甜,“我還沒見著玉珠姐夫呢,我聽哥哥們說,玉珠姐夫長得可俊呢。”

  這一次,坐在主位的蕭玉珠也站了起來,把桌上掀開的蓋抬起,不輕不重地合在茶杯上……

  她明顯的送客之意,讓蕭玉兔睜大了大眼,她也站了起來,在原地拘束地動了動身子,臉上有著委屈,半低著頭抬起大眼睛看著蕭玉珠可憐兮兮地道,“玉珠姐姐,是不是玉兔不會說話,得罪了您?玉兔不知道哪兒做錯了,請玉珠姐姐莫怪,饒了小玉兔這一次罷。”

  蕭玉珠沒看她,朝門外不輕不重地道,“小撿,我哥哥的護衛可在?”

  “稟大小姐,在。”小撿的聲音迅速響起。

  “請進來,護送夫人小姐們一起上路,回家去罷。”蕭玉珠說完這句,沒理會蕭玉兔朝她一臉“你大膽”瞪過來的眼神,朝蕭玉宜笑了笑,道,“玉宜妹妹,我有幾句話要跟你說,如若不急著回去,就留下來與姐姐說幾句話罷。”

  “玉宜不急,玉宜遵令。”蕭玉宜朝她福了福身子。

  **

  狄禹祥回來剛要進門的時候,正好逢上貴客來見他,這人是他推辭不過的,只好把人帶進了府,帶著人剛進了大堂屋相隔的那間小暗室,堂屋裡的茶正好奉上,他與貴客正好把蕭玉兔所說的話聽了個一字不落。

  蕭玉兔還不願意走,但一會,他們聽到了她被護衛請出去的聲音。

  狄丁站在一邊,看著大公子冷淡的臉,給貴客作了個揖,小聲地請示道,“現下要不要去告訴少夫人,您回來了?”

  “不用,舅老爺的人會告訴她。”

  “是。”狄丁又退到了一旁。

  “慢著,你給我去跟你們少夫人送幾句話。”貴客招來了狄丁,在他耳邊耳語了兩句。

  雖是耳語,但聲音著實不算小,狄禹祥聽後,揚了揚眉,問他道,“當真?”

  “還是假的不成?”貴客失笑,抽出腰間的扇子在手裡輕拍了拍。

  “這可不是兒戲……”狄禹祥搖了搖頭。

  “我自有用意,且對你和你舅兄也是有益無害,你們大可放心。”貴客微微一笑,輕拍著手心的扇子越發揚得輕快。

  這廂,蕭玉珠被下人叫出了屋,得了傳過來的話後,沉默了一會,原本只想在大堂跟蕭玉宜說幾句開解話的她這次帶了蕭玉宜去了後院。

  等在後院他們夫妻常對奕的屋子裡坐定後,她先是開口跟蕭玉宜說了多謝她今日幫忙的話。

  蕭玉宜聽罷,笑著搖頭,“姐姐,玉宜不是那等小心眼之人,您大可放心,玉宜沒放在心上,倒是希望姐姐原諒妹妹這擅自做主的罪。”

  蕭玉珠聽了笑了笑,她沉默了好一會,看向了半低著頭,靜靜坐著的蕭玉宜,又頓了一下,才問她,“你們家可是看中了遠威候那家?”

  蕭玉宜抬起了頭,靜靜地看了蕭玉珠好久,像是看透了她沒有惡意,又猶豫了好一會才道,“祖父祖母都道極好。”

  “這信還沒透出去罷?”

  蕭玉宜搖了搖頭,輕輕地道,“只跟知遠哥哥略提過半句,別人都沒有明確說過……”

  這等事,沒定下來怎可能明說?尤其她還是作為女方這方。

  “你知道珍王爺嗎?”

  蕭玉宜眼睛猛然大張,這時她的心跳得快得要蹦出來,朝蕭玉珠驚訝地看去……

  珍王爺,那個全國最有銀錢,最受皇上重信,手上還有兵馬的逍遙王爺易修珍?在問過親事後再提及那被整個易國盯著的鰥夫珍王爺,玉珠姐姐此舉是何意?

  “他是你姐夫的朋友,”蕭玉珠淡淡地道,“珍王妃數年前難產過逝,他膝下無子多年,我聽他家的家人說過即便是侍妾也沒給他生出個一兒半女來,還有算命的說他天煞孤星……”

  蕭玉珠醜話先說在前,把易王爺的名聲先說了出來,再道,“珍王府裡現在缺個管家的王妃,他問過你姐夫,問蕭家還有沒有適合的,我這裡就不先多說了,你把這話回去說給你祖父母聽,一家人要是商量好了,就給我回個話。”

  “姐姐……”蕭玉宜在呆愣了許久之後終於回過神,一回過神,她立馬雙腿往前一跪,跪在了蕭玉珠面前,深深地給她磕了個頭,“玉宜多謝姐姐。”

  珍王爺,那個鎮守大冕轄地,一方為王,府中銀錢無數,僅十年就揚名天下的易修珍?

  蕭玉宜出後院的時候都迷迷茫茫的,她都不知道這等好事,到底是怎地落到了她頭上的。

  等一回進奏院,蕭玉宜連身上外出的衣裳也沒換,直接進了祖母的屋。

  這時,她娘親蕭王氏也在,見到她連身上披風也沒解就沖進了屋來,不由詫異地看了她這從小就比常人要懂事知禮的女兒一眼。

  “祖母。”蕭玉宜朝母親一欠腰,來不及多禮,就一把跪到了正閉著眼睛念經的蕭容氏面前,抱住了她的腿。

  她小時有事心慌意亂求救于容氏,就會這般小女兒作態,蕭容氏已有三年沒再見過孫女兒來尋她出主意了,這下睜開眼睛後,老眼裡有著關心,“狄府事兒出大了?”

  “怎地了?”蕭王氏關心女兒,也坐不下去了,跟在了女兒身邊半跪著,臉上依舊還冷冷的,但眼睛裡一片關切。

  “玉珠姐姐,玉珠姐姐……”蕭玉宜連叫了兩句玉珠姐姐,也沒把要說的話說出來,激動地直喘著氣。

  “她為難你了?”見她連氣都喘不順,蕭王氏頓時往不好處想了,隨即頭一昂,眼睛一瞪,就如炸了毛的老貓。

  “不是,不是,”蕭玉宜搖著頭,最終顫抖著聲音斷斷續續地把話說全了,“玉珠……姐……姐說,要……要……要把我說……說給珍王爺。”

  她話一出,蕭容氏跟蕭王氏頓時呼吸一僵,一會後,蕭容氏先于兒媳一步回過神,彎下腰緊緊握住蕭玉宜的手把她拖起來,字字小聲,字字如從牙關裡擠出來一般艱難地道,“起來,她是怎麼說的,你一字一句學給我聽。”

  等蕭玉宜完整地把話學出來後,蕭容氏與蕭王氏面面相覷,蕭王氏甚至緊張地舔了舔嘴唇,與蕭容氏道,“母親,這不是說笑罷?”

  “他們那家的人,不會說笑,就他們父親那老實人,他們兄妹就沒那個說笑的根。”蕭容氏搖了頭,字字擲地有聲,她那老心這刻也是靜不下來了,手中的佛珠也是拔弄不下去了,乾脆一把扔在一邊,以一種眼前之人多年沒在她身上見過的淩厲霸氣地站了起來,與兒媳孫女道,“如若此事是真,就是你們家的造化了,你們呆在我屋裡,我去找玉宜祖父商量商量。”

  蕭王氏聽了瞬間跪下地,給婆婆磕了頭,雙眼含淚感激地道,“如若能成真,兒媳下輩子為父親與您做牛做馬,報答父親與您對兒媳這生的大恩大德。”

  蕭容氏搖搖頭,沒再說話,抿著乾澀無色,充滿著紋路的嘴,讓伺候她多年的知心老婆子扶了她,出了門去,去前院主院議事屋找人。

  屋內,蕭王氏怔怔地看著蕭玉宜,同跪在地上的母女相互傻望著,突然,蕭王氏朝女兒撲過去,抱著女兒大哭了起來,“孩子,就是你沒有爹,你的命也是最好的,娘說了,娘會把最好的一切都給你,你就是沒有爹你也是最好的……”

  蕭玉宜沒有哭出來,但眼睛終是徹底地紅了,明明沒有淚,但那眼裡的血紅看起來竟比流著淚的蕭王氏還悲痛。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19 09:59 PM

☆、90

  遠威侯家自是不能與珍王爺相提並論,整個易國只有一個珍王爺,坐擁數千里封地,而遠威侯只是個爵位,有名無權,光遠威侯這個老王爺,身份就要比珍王爺還低兩個階位,他家的公子就更不用說了。

  就地位而言,蕭家雖有品但無階,京城裡貴族眾多,蕭家暫且還排不上位,所以這次如若能成事,蕭玉宜無疑是蕭家攀附于王族,高嫁了。

  相對于狄禹祥肯定蕭偃蕭老將軍那邊會答應,蕭玉珠就要含蓄得多,回道許是不一定。

  她也聽兄長說過,蕭老將軍老夫婦相當愛護這個孫女兒,看重遠威侯,也是看重遠威侯家只要有子就不得納妾的門風。

  但易王爺這邊,就不一樣了,就是整個易國王公里,像遠威侯家這種門風的都是少之又少,如若老將軍夫婦是真疼愛孫女兒,未必會舍遠威侯家就王族。

  狄禹祥聽過小妻子輕聲的解釋後,相當明顯地怔了一下,過後他沒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不顧妻子的相推,硬是把她拉到了腿上坐著,抱著她笑了好一會。

  妻子來京後,心腸也是被磨得硬了不少的,他是真沒想到,這個老表現得思慮周詳的小妻子,還是有這麼幼稚的想法。

  “大郎……”蕭玉珠被他笑得生惱了起來,在他懷裡抬起腦袋無奈地看他。

  “咳咳,”狄禹祥笑得被口水嗆倒,咳嗽了兩聲,才與她好好說話,只是話裡還滿是藏不住的笑意,“先不談修珍與遠威侯的地位差別,就來談你所說的門風,你以為遠威侯家有那只要生了兒子就不能納妾的規矩,就真的說明他們就沒有別的女人了?”

  “呃?”蕭玉珠發愣,不知他言下之意。

  狄禹祥低頭,隔著衣裳親了親她的肚子,才直起腰笑著與她繼續說道,“據我所知,老侯爺在外可是養了兩處外室的,前幾個老侯爺也是在外留了血脈的,老侯爺自己在外面都有個跟他同根的老哥哥……”

  蕭玉珠愣住。

  “外室他們皆養得秘密,挑的無一例外全是不會生事的女人,從不跟人談起,就是外面的人,也沒幾個人知道,我如若不是從大兄那得知了此事,想來也是不會信的。”狄禹祥說到這,嘴唇正好碰到她膚如凝脂的臉頰,忍不住有點心猿意馬起來。

  “這……”蕭玉珠正好轉過臉要跟他說話,對上他的眼神,她想也沒想,抬手攔了他的眼睛,小聲斥道,“休得荒唐。”

  狄禹祥輕咳了一聲,接著又是一聲接一聲,連咳好幾下後,他啞著聲音道,“那你下去。”

  蕭玉珠頓了一下,感覺到他腹處的熱硬後,整個人都慌了,下去的動作未免有點大,差點倒頭栽到地上,嚇得狄禹祥忙忙伸手抱回她,還好他力道大及時把人摟了回來,這一下子,他腦子算是全清明了……

  把人抱回,看她還掙扎著要下去,自食了惡果的狄大郎苦笑道,“你可別動了,再摔一次,我可受不住。”

  蕭玉珠早脹得滿臉通紅,瞥了他一眼,見他確沒有那意了,她猶豫了一下,小心地靠近了他腹處,果真那熱源沒先前那般突兀了,她舔了舔嘴,小聲地道,“還沒到晚上呢。”

  “那晚上就行了?”狄禹祥眼睛亮了。

  蕭玉珠羞得眼睛都不敢看人,她低下頭,在袖中探出一根指頭,露出半截。

  狄禹祥抓住了她那根指頭,歎道,“一回就一回罷。”

  比沒有強。

  蕭玉珠這下是完全不敢看他了。

  過得好一會,她靠著他肩膀長舒了一口氣,小聲地問他,“這種事真沒有多少人知曉?”

  “應是沒罷。”

  “唉。”

  “為何歎氣?”

  蕭玉珠頓了時晌,才答,“侯爺夫人們應是都知道的罷?”

  藏得再好,豈能瞞過多年相伴的枕邊人?尤其身為女子,天生對此種事敏感,再愚笨之人也能覺察出蛛絲馬跡出來。

  “應該罷。”狄禹祥淡淡地道,就是別人家的女子長什麼樣他不關心一樣,她們是怎麼想的,他同樣不關心。

  “唉。”蕭玉珠又歎了口氣。

  “又歎什麼氣?”狄禹祥覺著他有些見不得她歎氣,口氣都有些不好了。

  “那些沖著風門嫁進去的夫人,如若知情,豈不是……”豈不是有苦難言?蕭玉珠不是心善之人,但還是忍不住為這等事心寒。

  “總比放在她們眼皮子底下鬧心好。”狄禹祥原本不想再就此事談下去,只是見她滿臉的為難,他還是言道了一句。

  蕭玉珠聽得怔住,半晌黯然地點下頭,“也是。”

  “你在不高興什麼?”狄禹祥忍不住問。

  蕭玉珠抬頭,怔仲了好一會才道,“你這般聰明,若是在外頭養了別的人,我不知我猜不猜得出。”

  狄禹祥愣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了起來,當下歎道,“你忘了你有個厲害的哥哥了?”

  狄禹祥這刻都感激起大兄這等大凶之人回來了,若不然,他都找不到她信服的話說給她聽。

  “呵……”當他提及她兄長,蕭玉珠一會就從那種幽怨中回過了神,不禁失笑了一聲。

  說來也是,有哥哥在呢,他總得為兩家的關係先想想。

  再則,有哥哥這個震懾在,到時他都還有二心,她也就沒什麼可惜的了,留不住的心不要也罷,她也不是什麼心都要的。

  “你笑什麼?”她一笑,狄禹祥又不懂了。

  這一次,蕭玉珠沒再跟他說真話,只是抬手在他臉上細細地輕畫著,微笑著道,“你要是有二心啊,莫說我哥哥,光爹想來都會罰你去跪宗堂。”

  狄禹祥啞然,想起父親答應了岳父大人他一生只得珠珠這一個妻子的承諾,按父親重諾的性子,他是要有二心,豈是跪宗堂那般簡單?

  但這等長輩相互間說好的事,也沒跟她說明的必要,狄禹祥笑著點了下頭,“你知道就好。”

  他心中無愧,自是說得坦蕩,眉目也清朗,也就沒看明妻子笑容下的意味深長。

  他妻子若是尋常人,她也就不會十年如一日地隱忍,在老太君對他們長房一家總有點若有若無的惡意下,安然地活到出嫁。

  大家族裡,有突然就病死了的兒媳,也有的是未出嫁就夭折的女兒。

  **

  蕭玉珠沒想到,只隔天,蕭老將軍夫人就差了主管事來送了拜貼,第三日,她親自登門拜訪,還帶了蕭王氏來。

  蕭玉珠是真沒想蕭老將軍夫人會親自光臨,她現可是一品將軍夫人,親自拜訪狄府這個無官無位的小門小府,也算是給了狄府臉面了。

  這情面,別人給了,有來,她就得有往,得知蕭老將軍的轎子就快要到門邊的時候,蕭玉珠就踏出了府門,站在了廊下迎人。

  蕭容氏一見到她,不等蕭玉珠福禮,就半托住了她放在腰間的手,她面相淩厲,這次難得笑得眼睛都眯起,甚是慈祥地道,“你是有身子的人,不要多禮,身子要緊。”

  蕭玉珠微笑,“見您,這禮不可廢。”

  說罷,還是欠了一腰,施了禮。

  人家尊你一分,你也得敬人家三分才成,哪怕人家這次確是不在意,但心裡還是會舒服。

  果然,蕭容氏見她有勢都不仗勢,態度還是從從容容,冷冷靜靜,心中著實有些訝異——年紀這般小,到底是從哪修練來的氣度?

  “青嬸娘……”等從後面的轎子下來提蕭王氏一靠近她,蕭玉珠笑著叫了一聲,正要再施個全禮,就見那冷冰冰的蕭王氏一走到她面前,沒等她再說話,冷不丁地先蕭玉珠一步,朝她施了一禮。

  正扶著腰,要朝她施禮的蕭玉珠見嬸娘先給她施了禮,頓時都呆了。

  “臘娘……”蕭容氏見了,也皺了稀鬆的老眉。

  “謝謝你。”蕭王氏小聲地道了一聲,說罷,那中年美婦安靜地退到了蕭容氏身後,低下了頭。

  蕭玉珠隨即領意了過來,知道這是蕭王氏這是在感謝她給她女兒說親之事,她萬萬沒想到看著冷冰冰的中年美婦,聽說是心狠手辣之人的人竟是這等性情,還捨得下臉給下輩行禮,頓時哭笑不得。

  蕭玉珠與始料未及兒媳之舉的蕭老將軍夫人都為蕭王氏此舉驚了一下,但蕭王氏退到婆婆身後低著頭,卻是歡喜地笑了起來。

  公公昨兒個得了蕭玉珠兄長遞過來的話,說易修珍確是狄禹祥的好友,且還是其子狄長南的義父後,她就知道這事是八九不離十了。

  這事,她確是感激蕭玉珠,如若成了,別說給她施一個禮,再施十個她也願意。

  “孩子,請老婆子進去罷。”薑還是老的辣,蕭老夫人先開了口,朝蕭玉珠伸出了一隻手。

  蕭玉珠忙虛扶了她一下,笑道,“是晚輩失禮了,老夫人請進。”

  蕭老夫人朝她讚賞地點點頭,轉回頭的時候,朝身邊的老婆子輕點了下首,隨即眼睛如刀般掃過了站在邊上伺候的丫環,把那些丫環看得都低下了頭,無一人敢抬起頭來相視。

  等主子們進了門,那老婆子沒跟進去,站在狄府的門前,看著她面前排成隊站著的丫環,等人安靜後,她抿了抿顯得嚴苛的嘴,淡淡地道,“今兒個的事要是有人說出一字半句出去,哪怕是示個意,也休怪老婆子剜了她的眼,拔了她的舌頭,都聽到了?”

  “聽到了。”丫環們也都是忠心之人,也知她們夫人給一個小輩行禮之事非同小可,辛婆婆此番告誡也是必然,皆低頭應了諾。

  辛婆婆這才提步進了門,進門就看到了假山流水,四處皆是擺放著已盛開的五顏六色的鮮花,還有四處鳴啼的鳥聲,她不禁為這份鳥語花香的景致愣了一下——再半裡外,可就是京城最大的市坊東市,鬧市之後有此等清雅之地?

  這等景象,放在以住為宅的地方,倒也算不得有什麼稀罕,且比這更精緻富華多不勝舉,但在鬧市得一此取靜之所,且此深巷裡只有狄府一家,能得這等住處,就算得上有些稀奇了。

  辛婆婆見多識廣,別人看不出的,她幾眼就能看出個子丑寅卯出來,而那廂蕭老將軍夫人身為其主人,眼睛比她更利,轎子一進巷她就看出了個門道出來,再進府,眼裡映入此府景致,再看不遠東北處有一地勢微高,被樹林擋住的高屋,她不由還多看了幾眼……

  蕭玉珠見她往他們住的小院子處看了好幾眼,兀自微笑不語。

  “你們府上清幽得很,花也開得豔,想來是你細心打理的罷?”蕭王氏不是個會輕易誇人的,但一進得門來沒多久,就開口朝蕭玉珠說了話。

  蕭玉珠對她的示好微笑頷了下首,謙遜道,“是我無事栽的,青嬸娘盛讚了。”

  蕭老夫人這時收回了眼神,朝蕭玉珠笑道,“是清幽雅致,我們溫北粗獷,花草樹木這些也不好長,家裡倒確實沒有你們這小家的雅氣。”

  蕭玉珠見老夫人都開口說起了好話來,嘴邊笑意更深,帶她們進了堂屋。

  她們進去後,蕭老夫人推了蕭玉珠邀她坐主位之請,坐在了下首之位,蕭玉珠自然也不能坐在長輩的前面,請蕭王氏入座後,見她猶豫了一下,坐在第一個下首隔桌,她就挑了蕭老夫人隔桌的下首坐著,讓這婆媳倆一左一右把她包圍著。

  等家人上了茶,屋裡的丫環就都退了下去,只剩了她們三人。

  “侄孫女,你看……”蕭老夫人先開了口。

  既然由他們這邊開了頭,蕭玉珠就笑著接了話,“您老是個德高望重的,玉珠不敢在您面前虛言,也不與您藏什麼話,讓玉宜給您帶話的是珍王爺,言下之意也確是話裡的那個意思。”

  蕭老夫人沉默了下來,另一邊,蕭王氏有些焦急地往婆婆看去。

  “此時能定?”半晌後,蕭容氏抬起如老鷹一般的利眸,朝蕭玉珠看來。

  蕭玉珠頷首,“得了您這邊的准話,珍王爺那邊就可提雁進府。”

  這就是要正式提親了?蕭王氏聽到話,倒喝了一口氣,按住了急跳的胸口。

  “那就勞煩侄孫女了。”蕭容氏也輕出了口氣,沒料蕭玉珠說話這麼乾脆。

  “不勞煩,玉珠也只是個傳話的。”蕭玉珠微笑道。

  “是你給玉宜保的這個媒,于我們蕭常公蕭家,也是有大恩了。”蕭容氏亮出了他們這一支的族公之名,向蕭玉珠含蓄地表示他們這一支領了她的這份情。

  蕭玉珠意會,笑笑道,“往後,還望老夫人莫嫌棄玉珠常常上門擾鬧貴府清寧的好……”

  “不敢不敢,就是老婆子不在了,只要你來一次,下輩們也會把你當貴客迎進門一次。”蕭容氏放了話出來。

  如若玉宜嫁給珍王爺之事成了定局,有了幫扶之人,他們蕭常公之一支的主事人,就可以換玉宜的弟弟來當了,到時,只要蕭玉珠來,就是他們蕭常公這一支的貴客。

  這邊蕭容氏與蕭玉珠一來一往打著機鋒,交換著以後之事,那邊,與蕭玉珠隔著一個空位坐著的蕭王氏低著頭,拿著帕子擦著眼睛裡不停流出的淚,心道自己熬了這麼多年,老天爺開眼,長女幼子總算都有了出路,她也快要苦盡甘來了。

  想至此,眼睛裡辛酸的眼淚更多,不一會,就把帕子染濕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20 08:10 PM

☆、91

  當天黃昏,易朝管轄大冕之地的珍王爺——易修珍,肩上坐著狄禹祥之子來了狄府,把借去一天的狄家長男狄長南歸還給了他的母親。

  狄禹祥開口留了他的飯,珍王爺一點也不懂客套,當下就微笑著頷了首。

  珍王府鎮府之狗黑子見長南不在,又去了其所在處,打算把同伴給叼回來再一起玩一會,他同伴之母,也就是蕭玉珠見她不給黑子長南,它就對著她狂吠不止,只得一手抱著胖兒子,一手摸著它的頭,把一娃一狗都送到了她夫君與珍王爺所在之處。

  “弟媳婦,走兩子?”易修珍看她把長南塞到永叔懷裡就要走,揚著手中的棋子笑著朝她道。

  “不了,”蕭玉珠輕笑著搖了下頭,“我去廚房看看。”

  “娘,哈哈,你瞧瞧我……”狄長南正揪著父親的頭髮玩得不亦樂乎,還示意讓他娘看看他的威猛。

  蕭玉珠掩嘴一笑,沒有去搭救自家夫郎,轉過了背,慢悠悠地朝得下面走去。

  “黑子……”狄禹祥被長兒扯亂了發,忙叫易修珍腳邊的黑子,“你帶回來的,你帶著長南玩去。”

  說著,就把長南放下地,嘴裡嘀咕,“這可是你娘早上為我束的發,怎地如此亂來?我們二郎可莫像了你才好。”

  狄長南咯咯笑著,完全不介意他父親念叨他,捧著他父親的臉在他臉邊小小地親了一下,在狄禹祥的笑臉中下了地,他這一下地,又振臂高呼了一聲,“黑黑……”

  說著,就撲到了黑子身上,與朝他吠了兩聲,但乖乖讓他抱著腦袋的黑子在地上打起了滾。

  “弄髒了衣裳,看你娘怎個說你。”狄禹祥搖頭晃腦,一點也沒有把兒子扶起來的意思。

  易修珍這時好笑道,“二郎?你怎地知道又是個兒子?”

  狄禹祥走了一著棋,堵了易修珍的攻勢,抿了一口中桌上的茶,才笑道,“我家四兄弟,族人也多數皆生小子,珠珠若是生了個閨女出來,我父母准得回古安縣族裡,大擺七天流水宴慶賀。”

  “在你們狄家,生個閨女就真這等稀奇?”易修珍奇了。

  “就真這等稀奇。”狄禹祥點頭肯定道。

  “那若是還給你生個閨女,你豈不要更寶貝了?”易修珍所笑非笑地看著面前好友,又另下一子,從後方繞路去吃他的白卒。

  “不生閨女,也會一天比一天寶貝。”狄禹祥微微一笑,低頭看著棋盤琢磨著棋勢。

  “嗯,是,沒有閨女也無妨,多子多福。”易修珍也淡然回了一句。

  聽他口氣冷下來,狄禹祥抬頭看了好友一眼,與他道,“這次你打算在哪成婚?”

  “那小姑娘明年開春才及笄,我想今年還回封地一趟處理點事,過年再回京,與皇上一起過年。”

  “都商量好了?”

  “嗯。”說到這,易修珍舞斜瞥了他一眼,問道,“你可願這次和我同去大冕?讀千卷書不如行萬里路,這可比你天天默書死記硬背要強,也耽誤不了你明年回來春闈。”

  “不了,珠珠還有著身子。”狄禹祥搖了頭。

  “這點我倒不羨慕你了,有著掛心之人,哪都走不了太遠。”易修珍知道他愛妻如命,也沒勉強他。

  說著,他又下了一子,與狄禹祥道,“對了,皇上跟我說,如果你想進宮,他想見見你。”

  狄禹祥愣了一下,想了一下,還是拒絕了,“等明年春闈罷。”

  “不想見?”易修珍看著他被狄禹祥奪了一子,有點可惜地搖搖頭,“你也不怕皇上生惱砍了你的頭?”

  “如若皇上會生惱,珍兄也不會說那句‘如果我想進宮’了。”特地把這句說出來,也就說皇上見不見他都無妨。

  “皇上也知道你們家的心思,”易修珍又另移過去一子做補救之回,嘴裡說道,“知道你舅兄不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拉你一把,但我不同,由我舉薦你,皇上只會把你也當他的人,而不會認為你舅兄結私營黨。”

  “春闈也沒多久了,珍兄就讓我考罷,到時也好讓皇上見見我到底有沒有學識……”狄禹祥笑道。

  “現在你也可以讓皇上見見你到底有沒有真材實料。”易修珍還是不認同狄禹祥的韜光養晦,按他所知,眼前這個小子已把易國多數子史文經記於腦海,有這本領,已強過太多人。

  “如王爺剛才所言,”狄禹祥微微一笑,“永叔現唯讀有千卷書還未行及萬里路,多數所知也僅從書上所得,萬萬未到有真材實料之地,待春闈過後,如若能及第,知道我這千卷書沒有白讀,到時我再跟隨王爺行那萬里之路?”

  “你願與我回大冕?”易修珍不由精神一振。

  狄禹祥失笑,與他拱手道,“承蒙王爺看得起,永叔願為聖上與王爺效犬馬之勞。”

  他知道,皇上與易王都想吞併大冕周圍那兩個戰傷累累,但物產豐富的小國,為易朝開拓疆土。

  “別跟我來這套虛禮,”總算從這滑得流油的小子嘴裡得了句准話,易修珍也不願再裝模作樣與他下棋了,他拋了手中的棋,長手一撈,把與黑子玩得不亦樂乎的長南抱起立到腿上站妥,任由咯咯笑著叫他義父的長南扯著他的頭髮,與狄禹祥道,“我今個兒晚上就進宮,讓皇上幫我找禮官算日子,來日就讓你小媳婦與我上門提親去。”

  狄禹祥點了下頭,也放了手中的子,與易修珍坦言道,“珠珠懷有身孕,按我之意,是不想她去進奏院那地方了,但因是王爺的親事,她說的媒,提親之日只得讓她去上一趟,但之前我要跟我舅兄透個氣,作些準備,以防萬一。”

  “這麼謹慎幹嘛?”易修珍抱珍寶一樣地把長南抱到腿上坐著,愛惜地看了小傢伙一眼,方與他父親道,“你想說就說,我相信你為人,不會道你有他心,再說了,你這心操的也未免太多,我提親的事,按你舅兄之能,他能不知道?”

  他以為以他舅兄樞密院密使,現下考課院主掌的身份是白當的?

  狄禹祥啞然,剛才說話的時候他可沒想到這層,只顧著擔心人去了。

  這可真是所謂關心則亂。

  **

  珍王爺上門提親的日子還沒定好,當朝一品護國大將軍蕭偃的孫女要高嫁珍王爺的事就已傳遍了朝廷上下。

  只不過一天,狄府的清靜不在,蕭玉嬋這夜半夜敲響了狄府的門,在一陣猛力拍打後下人開了門,她對下人放下一句“求姐姐救救我肚子裡的孩子”,就昏倒在了狄府的門口。

  黑夜清燈,把她身著白色紗衣的身子照得尤為孱弱。

  開門的狄丁叫來了桂花看著人,連忙去叫醒啞婆子,讓她去叫醒主子。

  等狄禹祥下地出來聽了狄丁的稟報,那還帶著睡意的臉上一片惱怒,當下想也沒想地怒道,“哪來的扔回哪去。”

  狄丁彎腰,應了諾,正要離開主人住的院子,就聽門內主母的聲音響起,“出什麼事了?”

  狄丁看向主子。

  狄禹祥揚首,示意狄丁下去,回過頭朝門裡走去,等在門後看到她的身體,忙上前微笑著與她道,“沒什麼事,不相干的人過來討嫌罷了。”

  “什麼不相干的人?”蕭玉珠下床僅慢他幾步,剛在門邊聽到了他的怒話。

  不得已,狄禹祥勉強說了是蕭玉嬋找上門來的事,道後,還是不免怒道,“三更半夜闖別人家的門府,豈是良家婦女可為?”

  蕭玉珠已知呂府一家男丁皆已被貶下獄,而女眷不再行追究,兄長也與她說過,已找了住處安置了二妹妹,怎地二妹妹這半夜找上門來了?

  “我去看看。”蕭玉珠道。

  “別去,我已讓狄丁送她回去。”狄禹祥不以為然,他可不覺她有見她那個二妹妹的必要,蕭家的姑娘他算是看明白了,除了妻子,沒幾個能見得了人的。

  蕭玉珠知他自那聽過蕭玉兔的話後,已連帶的對蕭家的姑娘都有了不好的印象,即使是覺得蕭玉宜還不錯,也是看在蕭玉宜沒為難過她,還即將嫁與珍王爺的份上。

  他對蕭家出來的姑娘偏見甚深,蕭玉珠見說不通,他不聽她說的因人而異的解釋,對他的想法也是無可奈何,現下見他都攔著去見蕭玉嬋,忍不住苦笑了起來。

  “不管二妹妹為何找上門來,我若是心狠到連去瞧上一眼都不瞧,你說,這怎行?人多少有點慈悲之心的好。”站得久了,蕭玉珠也有些累,一手拖著後腰挪了挪身子。

  狄禹祥見狀忙過來扶她,“我扶你回屋。”

  “大郎。”蕭玉珠忍不住叫了他一聲,語帶求意。

  “我願意你心狠到連去瞧上一眼都不瞧,不需要你有慈悲之心。”狄禹祥沒答應,扶著她就要往屋裡走。

  “大郎……”蕭玉珠又求了一句。

  狄禹祥被她叫得心都軟了,無奈地停了步子與她道,“她半夜三更而來,故意昏在我們府前,能有什麼好事?你見了許是還會生氣,何苦來載?”

  “如若不是故意……”蕭玉珠不敢賭她是不是故意。

  如若不是故意,豈不是誤了她肚中的孩子?

  “你今日怎地這般說不通?”見她還不聽,狄禹祥冷了臉。

  見他都生她的氣了,蕭玉珠輕歎了口氣,扶著他的手臂,與他輕言道,“不管她是什麼來意,就讓我去看上一眼罷,確定沒有事再請喜婆送她回去就是,你就當是為我們的二郎積福了。”

  狄禹祥聽她這麼一說,就知她是非去不可了,他在外頭斷然是個對誰都狠得下心的,但回到家對她實則是千依百順,聽她是鐵了心要去,皺著眉頭歎了口氣,帶著她往裡走,“先回屋加件衣裳,夜風涼。”

  蕭玉珠一聽他准了,不禁對他璨然一笑。

  見她在黑夜中笑得宛如繁花盛放,狄禹祥又歎了口氣,但臉色最終是緩和了下來,較剛才的鐵青的臉要好瞧許多了。

  不過,蕭玉嬋那到底還是辜負了蕭玉珠的那一丁點好意,蕭玉嬋讓婆子抬進屋後,照顧她的丫環紅薔也緊隨而至,一個頭比一個頭磕得狠,讓蕭玉珠救救她家小姐。

  等請來大夫為蕭玉嬋把過脈,知得她確有體虛後,蕭玉珠讓大夫開了不少藥,讓狄丁去抓回來,特意抓了一個多月的,好讓她帶回家去吃。

  第二日,等蕭玉嬋醒來,她去看了她,等她說到讓她回家好好休養後,蕭玉嬋哭了,她抓過蕭玉珠的手捧到胸前狼狽地哭道,“姐姐,您莫趕我回去,今時今日也就您救得了我了,您對主家的妹妹都那麼慈悲,也對我施施恩罷。”

  這廂紅薔也跪了下來,用昨晚她磕破了的頭又在地上磕碰了起來,悲切地哭道,“大小姐,求求您看在二小姐跟你同門同府,一道長大的份上,莫趕我們小姐回去,求您庇護她這一回罷。”

  蕭玉珠奇了,“怎地成我趕你們了?”

  蕭玉嬋與紅薔皆靜了一下,不多時,蕭玉嬋哭著道,“姐姐讓我回那狹小之地,就是不是趕,也跟趕無異了。”

  蕭玉珠看著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良久無語。

  狹小之地?她兄長雖不是什麼特別大氣之人,但不至於找個地方讓堂妹住,還找個狹小之所。

  這是怪她兄長沒好好對她,現下,又來哭訴她對也不住她了?

  好一個二小姐。

  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吶……

  **

  這日下午,由蕭知遠那邊來了個從宮裡出來的婆子,要帶蕭玉嬋回她自己的住處。

  蕭玉嬋在走的時候簡直瘋了,朝蕭玉珠的肚子撞來,所幸那婆子帶了兩個壯漢,蕭玉嬋被人及時拉住,她肚子的孩子,以及蕭玉珠的孩子都得已保住。

  狄禹祥在外頭辦事聽了家人送來的報信,嚇得當場腳都軟了一下,快馬趕回來後,一進屋見到蕭玉珠就忍不住對她發了怒,急斥道,“我早告知過你不要理那些瘋婆子,你們蕭家的那些姑娘就沒幾個好的,你怎地就不聽我的話?若是被她傷著了你,傷著了我們二郎,你說到時你到底要我怎麼辦?你想過沒有!啊,你到底有沒想過,你現在是我狄家的大兒媳婦,是我的妻子,不是蕭家的人了,你知不知道!”

  本還受著驚的蕭玉珠當下臉龐流下了兩行清淚,看得狄禹祥呆了呆,那話竟再出說不下去了。

  但為保她記住教訓,他虎著臉坐到她對面,下定了鐵心這次再怎麼樣也不去哄她。

  而蕭玉珠哭,一半是為他對她的怒氣,一半也是因他的話而起……

  她記得二妹妹以前再心高氣傲也是有些善良的,像她這樣的女孩子,在府裡長大,連只螞蟻都未曾踩死過的人,再壞又如何壞到哪裡去?她如若沒嫁給呂家,如若不是失了孩子,如若——如若不是這命運,她再慘,也不至於到如今這境地罷?

  她也是知道二妹妹找上門來,一大半原因是為了肚中的孩子,她想為自己,想為孩子再得回榮華富貴,可一打碎了她的夢,她就又失態得連孩子都不要了。

  她連一點點不公都忍不下,這一輩子,就這麼自己把自己毀了……

  在兄長的人沒來到來之前,她方才好好與她說過,她說過她這個堂姐就算能幫得了她一時,也幫不了她一世,可轉眼間,當姐姐的道理再說得掏心挖肺,但轉眼間,她就想要她的命……

  為免失態和傷著孩子,蕭玉珠捧著肚子越哭越壓抑,直哭得狄禹祥心煩意亂地站了起來,繞著屋子和她的椅子走過來走過去,見半晌她還在哭,他終於認敗,一個猛力轉身,長袍在空中一揚,他半蹲在了她的面前,下了鐵心不哄的人這時口氣明顯有些氣急敗壞與虛弱,“好了,好了,是我的錯,不該說你,你別哭了,都是我的不是,下次我不跟你這麼說話了,你們蕭家好姑娘多著呢,你看,你不就是,還有珍兄要娶的那個……那個什麼來著……”

  見他連蕭玉宜的名字都記不住,蕭玉珠邊抽泣著邊提醒,“玉宜,是玉宜妹妹……”

  “對,對,是,是蕭玉宜……”狄禹祥見說了這麼多,總算讓她肯跟他說話了,不由笑了。

  見他笑,蕭玉珠一時之間都忘了哭,隨即領會過來是他逗她,他哪可能不記得蕭玉宜,不敢置信他這等時候還跟她耍心眼,剎那間眼都睜大了……

  見她瞪大眼睛,狄禹祥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就著蹲著的姿勢抱著她的肚子,與她的肚子說話,“二郎,可別讓你娘再哭了,你才逃過一劫,就讓你娘讓你好生歇一會罷。”

  蕭玉珠一聽,到底是怕傷了孩子,不敢再悲慟,慢慢止了眼淚……

  狄禹祥見她不再哭了,心裡也松了口氣,但等他再抬起臉,與她說話的時候卻是嚴肅萬分,“這事我就不說你了,你懂的道理不比我少,自是知道在這世上你對得起一些人,就總會對不起另一些人,魚與熊掌不可兼得,你不可能人人都對得起,就像人人不可能都願為你妥協,只為成全你一人一樣,人只顧得了自己重要的一方,所以,珠珠,就如我做任何事之前會為你與孩子想一想那樣,你行事之前,也要為我和孩子想一想,可好?”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20 08:11 PM

☆、92

  蕭知遠來後,先是默不吭聲地看了眼睛紅腫的妹妹一眼,回頭對妹夫道,“我與玉珠單獨說幾句。”

  狄禹祥猶豫了一下,看了妻子一眼,見她勉強地朝他笑了笑,他輕歎了口氣,對舅兄道了一句“孩子沒事”就出了門。

  等到門關上,門外傳來了親衛暗示周邊無人的口哨聲,蕭知遠掀袍坐到了妹妹的身邊,問她,“知道錯了,”

  蕭玉珠輕撫著肚子,沒有出聲。

  “你昨晚就不該放她進門,”蕭知遠淡淡地道,“要不真讓她碰著了孩子,你承擔得起?”

  蕭玉珠低下了頭,看著地上。

  “你往後的路還長著,以後找你求救的人更多,所以就算有人死在你的門前,你非旦不能鬆口,就是多看一眼都不能,知不知道?”

  蕭知遠見他說得越多,她的頭便低得越低,他也沉默了下來,好一會他才接道,“你現在要後悔,還來得及。”

  蕭玉珠終於開了口,想阻他的話,“哥哥……”

  蕭知遠自顧自地說,“我送爹和你回娘的故鄉,你們帶著她的牌位先回去,你帶著長郎和二郎,也不寂寞,你要是擔心他,大可不必認為沒有了你他會過得不好,用不了幾年他還可以再娶再生,要是擔心他娶著壞的,我可以給他……”

  “哥!”蕭玉珠完全抬起了頭,紅著眼看著他,“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以後不會了,再也不會了。”

  蕭知遠扯著嘴角笑了笑,“明白了?”

  “明白了。”

  “為他,為哥哥,你願意泯滅最後那點良心?”

  “為何如此?”蕭玉珠疲倦地歎了口氣,“要出事了嗎?”

  “你知道了?”蕭知遠看著她笑了起來。

  “剛剛還不怎麼明白,你來了之後,就想明白了。”蕭玉珠苦笑道,如果二妹妹是自己來的,她犯了錯,兄長只會比大郎更暴跳如雷,可自打他一進屋,他就比誰都平靜,這個時候她再猜不出,也難為她跟他兄妹一場了。

  二妹妹的住處都是他找的,她的動靜,兄長哪會不知。

  二妹妹這一出,是他找來試練她的。

  蕭知遠為妹妹對他的瞭解笑了笑,然後看了看她的孩子,問她,“大夫是怎麼說的?孩子可好?”

  “好。”蕭玉珠說到這還是笑了笑,她身子一直不錯,哪怕她受了點驚,大夫也時說孩子沒事。

  蕭知遠“嗯”了一聲,別人家的,或許還可以跌跌撞撞成長,慢慢通曉這人世間的殘酷,他原先也是這樣想的,但顯然,他們家的這個已經不能了。

  她的命就跟他這個哥哥的一樣,不那麼壞,但也沒那麼好。

  “邊疆出事,哥哥接到聖旨,要離開一段時日。”

  “什麼?”

  蕭知遠翹起嘴角,“坐好,遠不止如此,接著聽。”

  蕭知遠輕描淡寫地道,“京城這邊有人想替了哥哥考課院的位置,邊疆那罷,哥哥留在那邊的人突然憑空消失了,溫北來的戰報裡說他們叛國,投靠了敵國。”

  說他的人叛國,無異于說他蕭知遠叛國。

  只一下,想通了個中厲害的蕭玉珠的臉就沉了下來。

  “我這兩天就要秘密離開,原本想的是,你最好帶著爹一起走。”蕭知遠淡淡地說,不怕告訴妹妹他的心思。

  在他眼裡,一旦關鍵時刻,也就父親與她才是重要的。

  “但我們走不了?”蕭玉珠看向兄長,臉色深沉,如若走得了,他只會一字不說,連夜把她與父親送走。

  “是走不了……”蕭知遠笑了,是走不了了,所以他才讓叫她認清現實,“蕭表說爹是淮安嫡系一門的大老爺,還沒回溫北祭過主家,在前幾天以此以托詞說要跟他談談回宗祠祭祖的事,叫了父親與他們一塊住在了主院。”

  蕭玉珠站了起來。

  蕭知遠起了身,按住了她,又把她按回了座位上,淡道,“爹無事,我在他身邊安排了人,聽我說完。”

  “你說。”蕭玉珠深吸了口氣。

  “于這事,應是有人布了個天衣無縫的大陣在等著我,現在族長拖了我一下,錯過了最佳的時候,爹和你也不好走了,朝庭裡的人本不知溫北之事,但這兩天已經有人私下知道了,就是現在再送你們走,皇上也允許,但你們也是走不得了。”

  蕭玉珠知道,他們是他的家人,留下來就是人質,而且哥哥得罪的人,就算讓哥哥走了,也不會讓他們走……

  “能不能想法子把爹帶回來?住到我……”蕭玉珠說到最後一句,還是止了話。

  算了,這是蕭家之事,不能扯上狄家。

  “有老將軍在,爹暫且無事,就算我現在接回來,幾日後我一走,蕭表自有法子叫父親過去出不來……”有事的是,一旦他離開京,他就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他在京,他就會讓事情掌控在他手中,但他本人不在的話,事情就沒那麼好解決了。

  “妹妹……”蕭知遠吐出了一口氣,他以前從沒有想到過,要泯滅妹妹最後一點天真的那個人是他,“這次你可是要親自對與我們有血緣的一些人動手下刀,你可知道?”

  “知道了,哥哥的意思是,我蕭家裡有內奸?”

  “這次,是哥哥拖累你了……”蕭知遠輕頷了下首。

  “哪兒的事,”蕭玉珠坐直了腰,手放在了肚子上,神情也溫婉了起來,“哥哥有什麼要告訴我的,現在一併告訴我罷。”

  蕭知遠看著她只片刻就變了個樣,就像虛弱的小兵突然披起了盔甲變得高大了一般,他舔了舔乾澀的嘴,艱澀地笑了一下,淡道,“妹妹可能不知道,哥哥以前在溫北的功勞,居多是歸功於老將軍身上了,歸德將軍那,沒從哥哥那得什麼好,老將軍是老長輩,也幫過哥哥,哥哥有什麼好事,自然要想到他頭上,族長一家那,我本想南下肅官之功推一半到他們家身上,但想來,他們是有些等不及了,皇上知道了蕭表的打算,也知道蕭玉兔是何許人也,還把哥哥叫去訓斥了一頓,說哥哥要是膽敢為蕭家張那張狗嘴陷害軒孝王,他就把哥哥宰了,也下了令讓哥哥把蕭家好好整頓整頓,別日後助力不成反成內賊……”

  “皇上那,是……珍王爺說的嗎?”蕭玉珠輕輕地問。

  蕭知遠笑了笑,世事就是這麼巧,蕭家把事情瞞得連他都不知道,可沒幾天,這事就已經傳到皇帝耳朵裡去了。

  他這密使,還真是白當了,皇上這兩天沒少拿這事下他的臉。

  “所以現在有人陷害哥哥叛國,皇上沒有為此事遷怒於你?”

  蕭知遠搖了搖頭。

  “但為軒孝王之事,皇上訓斥了你?”

  蕭知遠點了點頭。

  “皇上不喜歡蕭家的一些人,想讓你先肅清蕭家內部?”也於是,他一句話也沒透露出來,首先就先斷了她對同門的那點子血緣情。

  “是,可哥哥要去趟溫北,洗清汙名……”蕭知遠繼續循循善誘。

  “所以京裡的事,可能得……”蕭玉珠看著自己的肚子,隔著肚皮摸了摸自己安安靜靜躺在肚子裡的孩兒。

  “哥哥分身乏術,再厲害也做不到一人兩地,而我的人,也只放心給你用。”蕭知遠說到這,終是不敢看著她說,而是看著地上。

  他跟妹夫現在算是開始往兩條道走了,他本不該拖著她,但這天下,他唯一能信的,也就只有她這個妹妹。

  “嗯,我知道了。”看著自以為沒事,但愧疚得不敢看她的兄長,蕭玉珠淡淡地點了下頭。

  可能她很容易就麻木,一樁驚事過後,再來一樁,也就驚動不了什麼了。

  “珠珠……”

  “嗯?”蕭玉珠看著朝著地上叫著她名字的兄長。

  “別怪哥哥,嗯?”

  “怪什麼?”蕭玉珠失笑,她低頭看著自己的肚子,安撫地拍了拍在肚中有些頑皮,動了一下的孩子,抬頭看著用幽深的眼眸望向她的兄長,“我在佛祖面前不止發過一次誓,只要你能回來,我做什麼都願意。”

  所以,只要他能好好的回到父親的身邊,立地成佛跟立地成魔,於她而言都是一樣的。

  “就這算不了什麼,”蕭玉珠勾起嘴角淺淺一笑,“哥哥放心。”

  **

  蕭知遠走後,狄禹祥看她臉色平靜,連紅腫的眼睛也平歇了下去,知道大兄沒有再訓斥她,那提著的心就放下去了。

  但轉念一想,她哥哥對她和顏悅色,他卻當了那急斥怒吼的黑臉,到底還是吃味。

  隔天,蕭知遠把小撿送了過來,昨晚蕭知遠提出這事的時候,狄禹祥思及妻子在家不知會出什麼事,家裡確實需要一個護衛,就答應了舅兄的提議。

  小撿小將軍來之後,不日,珍王爺提親的日子算出來了,就在五月初五端午節這天,離提親之日還有三天,就在這日,蕭知遠當天朝皇上移交考課院之事,當天離開京城。

  是夜,中撿來跟蕭玉珠報事,狄禹祥才回過味來,大兄為何要把小撿這個小將軍送到狄府——他這時也得知了大兄離開京城之因。

  中撿入夜還來跟蕭玉珠說的是蕭家之事,懷有身孕的蕭音娘胎兒不及九月下地,早產,但母女平安,而蕭玉嬋不易受孕的肚子裡那就像憑白得來的孩子,卻是在推蕭音娘,跌落于地的時候沒了。

  “以前我這看走眼的時候還挺多的,但願以後能少點。”真是不吃一塹,就長不了那一智啊,蕭玉珠自嘲地笑了笑,也不再為這些事費什麼心了,讓中撿去問蕭音娘,問她要什麼,而蕭玉嬋那,還是沒打算再管了。

  隔日蕭音娘那傳來了話,要了一些銀錢,讓蕭玉珠再給她挑買幾個可靠的粗婆子,她想回南方去。

  “給她買四個粗婆子,再找一個能吃苦耐勞的丫頭,銀兩五百兩,一百兩銀錠,五十兩碎銀銅子,剩下的,給她換南邊可以取的銀票。”蕭玉珠跟中撿說完,又從兄長給她的頭面中,挑出了一支玉釵出來,放到了中撿手中,“這個也給她。”

  中撿應了諾,等了一會,沒等到大小姐說話,不由問了一句,“您沒有什麼話要遞給她的?”

  “沒有。”

  “是,小的知道了。”中撿也不再贅言,出了門去。

  這廂,等蕭玉珠出了門,就看到了一直站在院中的狄禹祥,她朝他走了過去,“還沒出去?”

  狄禹祥給了他手中的冊單,“這是珍兄明日要帶上門的禮單,你看看。”

  “誒。”蕭玉珠笑著點了下頭,展開了單子。

  易王爺畢竟是王爺,提親禮給的比一般人家文定禮都要豐厚無數倍。

  “大兄……”狄禹祥與她這時站在他們院子的最高處,能看到他們後門那邊,他看著中撿從後門離開後,回頭問她,“大兄交了你事辦?”

  “嗯。”蕭玉珠沒想瞞他,她不會主動說,但他問,她都會答。

  “兇險嗎?”

  “我不兇險,兇險的是哥哥和他的手下……”蕭玉珠笑了笑,“明日去一趟進奏院,我就哪兒也不去了,就在家中呆著,身邊有兄長的人看著,你放心就是,哥哥已替我的安危想好了萬全之策。”

  狄禹祥點了點頭,沉默了半晌,又問她,“我那天是不是對你太凶了?”

  “沒有,是你擔心我。”蕭玉珠拉著他的手放到肚子上,“如果你這麼好,我都領會不到,那就是我的不是了。”

  “不是這樣的……”她這幾天太過沉靜,狄禹祥都有些不安了起來。

  “嗯?”蕭玉珠抬起幽深的桃花眼看著他,嘴邊有著淺笑,“那,那是什麼樣的?”

  “我以後不會不分青紅皂白就對你凶了。”狄禹祥保證道。

  蕭玉珠失笑,見他煞有介事,不在意的她也就沒說什麼根本不是他的錯的話了。

  到底,她還是長大了不少。

  他學識逐日淵博,而她也在沿著她的命運線在成長。

  **

  五月初五這日,蕭玉珠帶了宮裡出來的余婆婆和兩個丫環進了進奏院,先辦妥了珍王爺的事,再去見了她父親,把侍候他的人經她的手換了。

  先給父親的那幾個侍候的人,她兄長覺得有些不妥。

  “三太夫人那邊還在等著我說話,女兒不一會就過去了。”蕭玉珠站於銅鏡前,給坐在凳子上蕭元通梳著頭。

  “嗯,爹知道了。”蕭元通閉著眼睛,享受著女兒的侍候。

  “哥哥不在,大郎以後怕是進不了進奏院了,你要是想長南,就跟大撿說一聲,他會帶你來狄府住兩天。”

  “誒。”蕭元通應了一聲。

  “哥哥沒回來之前,你就得住這了,怕不怕?”蕭玉珠低頭,笑著問她的老父親。

  “不怕。”蕭元通撫著鬍鬚搖頭,笑道,“偃公伯常與你爹下棋,還不嫌我棋臭,難得的好棋搭子。”

  蕭玉珠笑著點頭,又抬頭眨了眨眼,把眼睛裡那點突然湧出來的淚意眨了回去,笑著與他道,“你就為我們再受累一會,等事情平了,就讓哥哥娶媳婦給你生大胖孫子,你說好不好?”

  “好,好,好。”說到孫子,蕭遠通連點了好幾下頭,動得太厲害,幫他梳頭的蕭玉珠差點扯到他的頭髮,看著他急切得恨不得馬上抱上大胖孫子的樣兒,蕭玉珠紅著眼睛笑了出來。

  只得一會,又有人再來請她,蕭玉珠給他束好發,在父親怔怔看著她捨不得的眼睛下,她柔聲道,“你要長命百歲,多陪我們兄妹幾十年,替娘的份也一起陪了,可好啊?”

  蕭元通“嗯”了一聲,眼中有淚,嘴上卻笑著道,“知道了,你娘說你是個小貪心鬼,可真是沒有說錯你,趕緊去罷,莫讓人久等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20 08:11 PM

☆、93

  蕭玉珠一出去,郭夫人在內院與前院的拱門前候著她,見到她挺著肚子一步步慢慢走來,她一直看著她腳下,見她步子穩,還是放了不少心下來。

  “富伯娘……”

  “別多禮了……”見她要下腰,郭夫人忙扶了她。

  “是你來接我,”蕭玉珠笑著與她道。

  “太夫人讓我來的。”知道她們親,就讓她來了。

  “伯娘……”蕭玉珠往後看了看,見桂花領了她的意,停了步子,笑著親熱地跟身邊的丫環問起了話來……

  她們再走了幾步,蕭玉珠才接著道,“你兒子跟你親不親,”

  郭夫人看了她一眼,臉上神情沒變,但扶著蕭玉珠的手這時緊了一緊。

  等再走了一步路,她低聲回了蕭玉珠一句,“再怎麼親,也沒自己的女兒親。”

  “我哥哥離開了京城,去了哪你心中有沒有數?”

  郭夫人輕點了下頭,如若蕭玉珠不是離得她很近,都覺察不出她有點頭。

  “那你去信問問他們,願不願意跟我兄長,這次聽候他差譴。”蕭玉珠輕聲地道,“兄長那,我已說了您的兩個女婿之位。”

  郭夫人聽了,心裡一陣飛沙走石,但也只不過眨眼間,她就低聲回了話,“老身會急快送信過去。”

  富貴險中求,蕭郭氏再明白不過這個道理,蕭知遠這個子侄如今哪怕說他叛國皇上都不信的地位,可不就是如此得來的?

  “今日這天可真好,王爺的大日子,連老天爺都賞臉……”蕭玉珠說話的聲音大了些,問丫環話的桂花沒再一句接一句地問個不停,跟人邊說邊笑跟上了她們。

  她與郭夫人所說的那幾句話,也就花了幾句話的功夫,外人也看不出什麼來。

  “是啊,畢竟可不是一般的人家。”郭夫人笑著接了話,與她道,“聽你說府裡的花開得不錯?”

  “是……”蕭玉珠微笑,“富伯娘哪日要是有空,若是不嫌棄玉珠門府小,不妨來玉珠家那小地方坐坐。”

  “不嫌不嫌,哪天閑了哪天就來。”郭夫人笑著回了話。

  蕭玉珠還沒進蕭老將軍夫人的院子,就見蕭王氏候在了拱門前,見到她也是不等蕭玉珠行禮,就握住了她的手,往日冰冷的臉上今日是一片喜氣洋洋,“見過你父親了?”

  “見過了。”蕭玉珠笑著點頭,剛才她只是帶女官們把提親禮帶進了內院,說了一會話就借著去給老將軍請安之名去了父親院子那邊,這還是第一次正面蕭王氏的喜悅。

  看到一個上了年紀的夫人歡喜得走路都像要跳起來,蕭玉珠也是看得滿心歡喜,不知不覺中就沾染了一些這充斥著滿府的喜氣。

  不過一進了堂屋,見到坐在座上的族長夫人那一臉的似笑非笑後,蕭玉珠嘴邊的笑容裡喜悅遞減,甜美遞增。

  “玉珠見過族長夫人……”蕭玉珠先前已與她行過一遍禮,這次見了,又要再行禮的時候,被蕭鐘氏的婆子攔住了。

  “你這孩子怎麼有著身子還這麼多禮?”蕭鐘氏滿是風情的眼白了蕭玉珠一下,帶著笑,玩笑般地譴責道,“都說了一百遍跟我別這麼生疏,你這孩子怎麼說不聽呢?叫盈嬸娘就是,以後可莫要叫錯了,再叫錯,可莫怪嬸子罰你。”

  這親攀得……

  蕭玉珠笑著點了頭,“玉珠知道了。”

  叫得親熱,不代表她們是真親熱,叫叫又何妨。

  “來,來嬸娘這邊坐坐。”蕭鐘氏說著時,已有丫環搬了椅子放到她座下。

  “你啊,疼愛小輩也不是這般疼愛的,”蕭容氏這時開了口,拍了拍蕭鐘氏的手,朝蕭玉珠伸了手笑道,“你可是我們玉宜的大媒人,快來我這老祖母身邊坐坐。”

  “這……”蕭玉珠站在原地,猶豫不決。

  “去你三祖奶奶那罷,今日你可是他們家的福星……”蕭鐘氏見蕭容氏看向她,抿嘴一笑,氣度雍華地道。

  蕭玉珠低頭,拿帕擋嘴一笑,把手搭上來扶她的辛婆子的手,去了老將軍夫人那邊坐下。

  “上次,玉兔在你們門府吵鬧之事……”蕭玉珠就是坐在蕭容氏這邊,也離蕭鐘氏不遠,蕭鐘氏把聲音放低了一點說,蕭玉珠也聽了個清楚明白,“玉珠侄女是不是還放在心上?”

  蕭玉兔走後的隔天,蕭鐘氏就派人送了賠禮來了,蕭玉珠來京不久,賠禮倒收了不少,她都要錯覺著自己真有幾分好性子了。

  “盈嬸娘這話說的是,玉珠不該放在心上?”蕭玉珠奇道,“姐夫可俊這種話,任哪一個姐姐聽了都不會隔幾夜就忘了罷?”

  蕭鐘氏的笑容依舊沒變,“玉免還小,小孩子的話,侄女兒也沒必要那麼當真……”

  “還小?”蕭玉珠失笑道,“也是,想來嬸娘把玉兔妹妹當小姑娘養,還想多養在家幾年承歡膝下,倒是玉珠心眼小了,沒想這層,如此盈嬸娘放心,妹妹尚小,玉珠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她意指蕭家還要留蕭玉兔很多年,就別老想著攀親之事了,蕭鐘氏臉上的笑,這時也已然掛不住了,她冷下了臉看著蕭玉珠,見蕭玉珠靠向蕭容氏笑著說她有著身子,今日就不去閨房看望玉宜妹妹了的話,她冷起的嘴角又翹了起來,淡淡道,“侄女倒是真心疼愛玉宜,給她保了這麼一個好媒不說,還怕自己有著身子,怕惹了她未婚女子的忌諱,真真是貼心至極的好姐姐啊,都不知我們家玉兔有沒有這個福氣,得這麼個好姐姐。”

  “嫂娘哪的話,這媒哪算得是我保的,是珍王爺請人上門托我來說的,許是見我討三祖奶奶喜歡,在她跟前說得上話罷……”蕭玉珠淡淡地道。

  “侄女兒這話說得,”蕭鐘氏咯咯笑了起來,“珍王爺看上誰,還需要請哪個在誰跟面說得上話的?難道不是讓宮裡人遞句話就行了嗎?”

  蕭鐘氏這笑聲笑得太刺耳,蕭容氏笑眯眯地看著她笑完,不急不緩地道,“誰說皇家人不重人情世故了?皇家可是最重禮的,侄媳婦是說皇家人看中誰家姑娘了,讓宮裡人傳句話就是,連個保媒的也不請了嗎?”

  蕭鐘氏眼睛在一剎那就銳利地朝蕭容氏看去,眼神犀利如劍,蕭容氏不遑多讓,人是笑著的,那鷹眸閃著冷酷的光。

  電光火石間,兩人眼神一交岔,只不過一眨眼,蕭鐘氏咯咯大笑了起來,笑得連腰都彎了,抱著肚子道,“我是說笑的,瞧瞧,你們瞧瞧你們三太夫人,這大喜的日子,連句說笑話都當真了……”

  座下的蕭家婦有幾人尷尬地笑了起來,附和道,“可不是……”

  到底,她們就算是蕭鐘氏的人,也知道這可是三老太夫人的大日子,且攀的還是皇室中人,不是她們可放肆的,遂一人應上一字半句,也就不再說了。

  場面又冷了下來,只剩蕭鐘氏那笑意末尾的餘韻還在大屋中裡飄著。

  “拿皇家人說笑,”蕭容氏笑眯眯道,“侄媳婦也是好會說笑……”

  “呀?”蕭鐘氏像是這時才領會過來,堵了下嘴,歎道,“我一下就忘了,這可是京城,不是我們溫北……”

  在溫北,天高皇帝遠,高官大戶裡頭,什麼都說得,誰不私下拿皇家人打趣幾聲?就是她往日與蕭容氏閒聊磨嘴皮,不也什麼話都說過一點?這老東西,跟她裝的什麼蒜!

  蕭容氏聽明瞭她的言下之意,也不再於她糾結這話,若無其事地轉身與蕭玉珠道,“你這說的什麼話,就算是遞句話,你怎麼樣算都算是她的大媒人,又是她的大姐姐,你想什麼時候見她就什麼時候見,沒什麼見得不見得的。”

  “謝三祖奶奶的話,”蕭玉珠微笑道,“不過今日就不見了,來日若是青嬸娘和玉宜妹妹得空,還請多來玉珠府上多走動走動才好。”

  “一定,一定。”站在蕭容氏身後的蕭王氏一聽蕭玉珠的邀請,眼睛頓時就亮了,不等蕭容氏回答,又迫不及待地答了話。

  蕭容氏不由回頭瞪了她一眼,才把蕭王氏瞪得低了頭,不敢再輕易言語。

  蕭鐘氏坐在另一邊,笑意吟吟地看著她們這三人,她笑靨如花,說話談笑間還有股美貌少婦的青澀風情,實在看不出她已年過四旬,只是她的眼睛還是出賣了她的年齡,臉上笑得再好看,那眼裡也泛著爍爍逼人的冷光。

  這日宮中來了不少婆子,還都守禮地站在院子,不進蕭家人給她們備的休息屋子,等著蕭玉珠這個大媒人與她們一道走。

  也如此,蕭鐘氏到底也沒有太過糾纏于蕭玉珠,她甚至在早上一得到宮中要來近十位女官後,讓身邊人把身邊要跟著她的小女兒給強行拖回了屋子看住了。

  在進奏院用過午膳,蕭玉珠要走的時候,蕭玉宜還是在眾姐妹和眾丫環的族擁下來給她請了一道禮。

  蕭玉珠忙笑著扶起了她,說了幾句賀喜話,在宮裡女官的回護下,出了進奏院。

  這次她少不得要給女官回禮,這是易修珍得了蕭知遠的事後,特地為她找來的,而這些宮中出來的女官無形中也給蕭玉宜天大的面子,今日可算是蕭偃蕭常公一支風光不已的一天,連帶的蕭老將軍夫人也是寸步不離蕭玉珠左右,怕蕭鐘氏給她使絆子。

  蕭玉珠早備好了禮,中途把打發的給了女官,她們另擇路回宮,而蕭玉珠打道回狄府。

  等女官的馬車走後,狄禹祥的馬趕上了馬車,讓蕭玉珠的馬車停下,他鑽進了車內。

  狄禹祥今日沒跟易修珍去提親,而是在進奏院溫北府邸屬於舅兄的那一角跟舅兄的人喝茶,可惜他們今日當值,不許喝酒,光喝茶,狄禹祥也套不出什麼話來,只知舅兄這突然地一走,不知什麼時候回來,也不知兇險如何,另外他也算是看出來了,舅兄這一走,根本就是沒帶人走,他把他的人全留了下來,包括大,中,小三撿三位將軍。

  而這些人沒走,明顯,是會聽誰的候令。

  “舅兄把人都留給你了?”摟著懷裡昏昏欲睡的妻子,以為她可能是睡著了,狄禹祥把他的話問出了口。

  “嗯。”蕭玉珠卻應了聲,睜開了眼,眼裡有著倦意,但從她清醒的聲音的可以聽出,無遺人還是清醒的。

  “你記得你跟我說過,三位撿將軍的名字是舅兄按你小時候的戲言所起的?”

  “是啊。”蕭玉珠笑了笑,實則距離她跟他說過大中小三位將軍名字來歷的時間,沒超過半年罷?

  “他們也知道名字是你給他們起的?”

  “只能算是哥哥據我以前說過的話起的,不算是我起的。”蕭玉珠搖了下頭。

  “也算罷。”

  “那……算罷。”蕭玉珠偏了偏頭,沒駁他的話。

  “他們的名字都是你起的,他們也會像聽舅兄的話那樣聽你的?”狄禹祥低頭問她,在她發上印了一吻。

  “會。”蕭玉珠失笑,她就知道他看得出來。

  “所以,我現在有了一個擁有一隊易國最強悍鐵將兵馬的妻子了?”

  “哥哥沒什麼人。”蕭玉珠笑了。

  “兩百人,不算什麼人?”

  “你一清二楚?”蕭玉珠略揚了下柳葉眉,笑著看向他。

  “我為舅兄做過事,”狄禹祥細心地用手貼著她的肚子輕輕地來回輕摸著,“還有珍兄告訴過我一些,所以我多少知道一點。”

  “知道一點,就是哥哥到底有多少人你都知道?”蕭玉珠笑著搖頭,“哥哥還跟我說,他至少有一部份人是誰都不知道的,可你一張口,就把他隱藏的人都說出來了。”

  “我猜的,我也就跟你說說。”狄禹祥知道她身上現在藏有不少大兄說給她的事,但她從不曾與他說謊,他也不會把他所知道的有瞞於她。

  他隱約覺得,如果這次他心裡跟她生疏了,她不會再像以前那般對他了。

  也許對於她來說,他不是那個值得永遠依靠的人,因為至今為止,哪怕他從沒想過用過她娘家的力量,但他這個娶了她幾年的人對她的索求,沒比他對她的愛護要來得少。

  她心裡一直都是明白的罷?

  “嗯……”蕭玉珠靠著他的肩,笑著應了一聲。

  其實,在僅僅幾天前,她還是怕他以後會變的,怕功名利祿糊了他們的眼睛,怕心狠手辣斷了她心底做人的那點柔軟。

  人沒經過事,就很容易怕這怕那罷?尤其以前沒有那麼多,一旦擁有得太多,更是容易患得患失,究根結底,還是內心太虛弱。

  但是現在,她一點都不怕了。

  生活就是這樣,明天的事誰也猜不到,所以她就每一天都盡力地過,也就是沒辜負自己,明天變成什麼樣都沒什麼後悔的。

  就像她現在這般喜愛於他,她也不願吝於出口,“你要知道什麼,就是我不便說,但只要你問,不管什麼事我都會說,好不好?”

  “什麼都告訴我?”狄禹祥始料未及,不由挑了下眉。

  “什麼都告訴你。”蕭玉珠很肯定。

  “不怕舅兄生氣,說你胳膊肘往外拐?”

  “不怕哥哥生氣,胳膊肘也只往你這處拐。”蕭玉珠雙手蓋上他放在她肚子上的手,眼裡的倦意沒了,取而代之的是真誠溫暖的笑意,“哥哥說你娶了我,是你前三輩子燒了高香才得來的,那天他走的時候,我跟他說,我能嫁給你,我應比你多燒了三輩子的香,才得了這世的姻緣。”

  狄禹祥聽得眼睛突然有點發酸,嘴角卻忍不住往上揚,他低下頭把頭埋在她的頸窩裡好一會,才啞著嗓子說,“你別以為我不知道,舅兄老想著我配不上你,要帶你走。”

  “哥哥不是認為你配不上我,”蕭玉珠偏過頭,輕輕地在他耳邊細說,“是哥哥認為你的前程遠大,以後我會很辛苦才跟得上你,他怕我太辛苦了,實則是他認為我配不上你。”

  “你別哄我,哪有這回事。”狄禹祥頭腦都沒有那麼不清醒,一下子就駁了她的話,“就是他認為我有本事,也是覺得以後我會對不住你,你對我更好更會得不償失。”

  蕭玉珠見他衝口就把話說破,不由笑了起來。

  “可他不知道,你才是真正不稀罕我的那個人。”狄禹祥說到這,委屈了起來。

  “嗯?”蕭玉珠覺得話說到這,有點不對了。

  “你這幾夜睡覺,都仰面躺著,躺著躺著就到另一邊去了……”

  蕭玉珠“咦”了一聲,在他懷裡坐直了身,真覺得不對了。

  “你別找藉口說你怕壓著二郎,我試過,你側躺一會也壓不了二郎,就是不舒服頂多多換幾個姿勢就是,而不是都睡到貼著床邊邊的那邊去了……”狄禹祥說到這,已然咬牙切齒了起來。

  “哪有睡到床邊邊,別亂說話……”蕭玉珠忍不住把他在她肩上的頭抬起,讓他鬆開他咬著她脖子的嘴。

  這下可好,她今天穿的華裳,宮裡皇后賞給她的宮裝,才第一次穿在身上,就沾了他一口的口水。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20 08:12 PM

☆、94

  “大郎……”蕭玉珠拿帕擦了擦脖子,苦於身上沒帶小銅鏡,看不到脖子是不是給他咬出了痕跡。

  “那你今晚打算怎地睡,”狄大郎還是不依不饒,此時的他沒有在外溫潤儒雅的氣度,倒像個討糖吃的小孩兒,連他小兒子身上都有的霸氣都沒有。

  “都依你。”蕭玉珠長舒了一口氣。

  狄禹祥看了她兩聲,見她滿眼無奈回視著他,到底還有些許得意地笑了起來。

  就他而言,他還是希望她對他百依百順,且心裡都是他才好。

  因他對她亦如此。

  **

  蕭玉珠下車一手托著腰,一手拿帕攔著被咬的地方,等回到屋子,往銅鏡裡一瞧,果真瞧出了兩排齒痕來。

  大郎一下車就去會進府來的珍王爺去了,蕭玉珠在換宮裝的時候叫喜婆去帶長南過來,等她在桂花的服伺下換好擋了齒痕的衣裳,喜婆回來打著手勢,說她剛讓胖大廚帶著玩的小公子,被珍王爺抱著帶去玩去了。

  蕭玉珠搖搖頭,暫也沒力氣去見客,托著後腰坐在椅子上歇氣,桂花在給她捏水腫的腿時忍不住道,“少夫人,怎地一回京,您的肚子就大了這麼多?”

  “月份又足了些罷。”

  “我看別人家的,六個月的都沒您的大。”

  懷現下肚子裡的這個,蕭玉珠反胃沒有懷長南那時的嚴重,在別莊養胎也養得好,現在蕭玉珠都有些感激在別莊裡的那幾個月了,如若一直呆在京中,有點風吹草動就草木皆兵,孩子可就不會長得這麼穩了。

  “孩子長得好,以後也是個有福氣的。”蕭玉珠看著肚子悠悠地道,嘴角微微翹起。

  “是呢,二郎以後是個有大福氣的。”桂花忍不住摸了摸少夫人的肚子,她與狄丁由公子夫人做主去年成了親,成親也有小半年了,但肚子裡一直沒有動靜,總想著多摸摸福氣大的少夫人的肚子,也好儘快懷上。

  蕭玉珠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沒攔她的手,且安撫了她兩句,“別擔心,該來的時候就會來的,你還小,再大一兩歲懷,身子也受得住一些。”

  桂花不好意思一笑,“嗯”了一聲,點了頭。

  蕭玉珠休息了一會,去奕棋室找兒子,長南正坐在他義父珍王爺的腿上,小臉一本正經地看著棋盤,企圖用肅穆的臉色幫著義父打敗親父,但門一響,他一見到在門邊的母親,就哧溜一下從易修珍的腿上滑了下來,伸著小手往母親跑,“娘,娘……”

  那急迫的小跑,仿如他已跟他母親已有三秋不見一般。

  “攔著大郎。”狄禹祥見兒子往蕭玉珠身上撲去,棋盤也不看了,連忙喝止,怕長南撞著他弟弟。

  蕭玉珠朝身邊來攔長南的桂花使了個眼色,任由長南撞過來抱了她的小腿,隨即拖著抱著小腿一小步一小步地走了過來。

  易修珍朝她要向他施禮,忙道,“弟媳婦就別多禮了,坐罷坐罷。”

  雖說禮多人不怪,但易修珍也不太好讓一個懷著孩子的孕婦見他一次就施禮一次。

  “多謝王爺。”狄禹祥代妻子拱手道了謝,拉了她在身邊坐下,順便把纏著娘親的長南抱到了自個兒腿上坐著。

  “娘親,吃果果。”長南彎腰,去桌上抓了一個待客的果子到手裡,送給他娘親。

  蕭玉珠笑眼彎彎,低下頭,就著兒子的小手咬了一小口果子,逗得兒子咧著嘴咯咯大笑後,才把果子接過拿到了手中,也不禁又微微一笑。

  “調皮鬼,”狄禹祥輕拍了拍兒子的頭,笑駡道,“就知道哄你娘。”

  狄長南被他拍了一下,也不介意,又彎腰去抓了一個果子,拿到了狄禹祥嘴邊,等狄禹祥笑著張嘴的時候,他連忙把小手縮了回頭,把果子放到自己嘴裡,狠狠地咬了一口,然後含著果子也不嚼,咧著小嘴朝他父親得意地笑……

  “你這小鬼!”狄禹祥愣了一下,隨即虎著臉把兒子轉過背,正面對著他嚴肅道,“小小年紀就這等……”

  “咳咳……”幫忙的珍王爺在對面輕咳了數聲。

  正要教子的狄禹祥無奈地搖搖頭,往妻子看去,見她只顧著笑著吃兒子給她的果子,也不搭話,他只得再輕搖一下頭,正要繼續訓子的時候,長南卻是咯咯笑著喊著“爹”,把沾有他口水的果子往狄禹祥嘴裡塞。

  這次他是真給父親吃了,不是逗他,於是咬了他一口果子的狄禹祥收了兒子的賄賂,這教訓也就進行不下去了,只得略過,繼續與易修珍對奕。

  “弟媳婦今晚不留我的飯?”易修珍在下了幾子後,朝坐她夫君身邊微笑不語的蕭玉珠問了一句。

  蕭玉珠看了看大打開的窗外,看天色不早,回過頭微笑問,“王爺要留下來用晚膳?”

  “如若弟媳婦肯留的話。”易修珍沒京中那些道德學究那般不把婦人看在眼裡,他母妃也是個能耐之人,他一向也對女子頗有點尊敬,所以從一開始見到永叔的妻子,對這個看起來美貌,中規中矩的小婦人也是客氣有加的。

  後來認識得久了,對她也就越發客氣了。

  尤其這兩天,蕭知遠走後,她對他越發客氣後,有些往日他不會輕易主動說的話,現在也打算先開這個口了。

  狄蕭氏這個小婦人,表面看著是一點脾氣也沒有,就像他見慣了的那些沒有主見的小女子一般,未嫁從父,出嫁從夫,隨人任搓任捏,夫君在場,她就不會先自己開口說話,對孩子從不會大小聲,再尋常不過的賢妻良母,但實際上,她比誰都懂得控制親疏遠近,易修珍知道今日他要是不先開這個口,他這個弟媳婦會在往後的日子裡,再也不會開口留他的飯。

  易修珍也拿不住她什麼過錯,因她只不過不像平常那樣會留夫君友人的飯,而沒有對他的拜訪有絲毫怠慢。

  連禮儀都沒有少。

  但易修珍知道,她這個當主母的要是不歡迎他,以後長南也不可能跟他這個當義父的有多親,而以後要見永叔,怕是要在府外見了。

  女子不比男子地位尊貴,但她們打點著男人一家的內務,真把人得罪了,哪怕她們地位再低,也從她們手裡討不著什麼好。

  易修珍是個講究實際之人,就如他從不覺得做生意有什麼降低身份的,現在稍稍對這個小婦人示點好,也不覺得有什麼丟人。

  且她還幫他保了個大媒。

  “哪有什麼肯不肯的,”易修珍都主動開了口,蕭玉珠自然不可能拒絕一個王爺,維持著溫婉的微笑不變道,“王爺肯賞臉在寒舍用頓便飯,自然是我們家的福份,福氣。”

  狄禹祥低頭蹙眉看著棋盤,似是對他們的對話沒有聽到一樣。

  他這時是不能幫珍兄開口說話的,對他這個夫郎,她連釋懷他無心的過錯都花了好幾天,而珍兄這個跟皇上說了蕭家之事,在她兄長身上添事的人,想讓她不介意那是不可能的。

  大兄說她其實小心眼得很,其實沒說錯。

  因又要留易修珍的飯,蕭玉珠沒坐一會,就帶著長南出去了,說是要去廚房吩咐廚子多做幾個菜。

  長南是個不聽話的,親爹的頭髮都敢扯,親爹的臉都敢啃,但他對他這個總是與他柔聲細語說話的母親從來都是千依百順,她一朝他伸過手,他就毫不猶豫地從親爹的腿上跳了下來,跟著他親娘走了。

  他們走後,易修珍朝狄禹祥挑眉道,“你家這個小婦人,心眼比針還小罷?”

  狄禹祥失笑搖頭,只淺道了一句,“她不是個不通情理的,過些日子自個兒就好了。”

  修珍是皇室中人,立場自然跟蕭家的不一樣,她是明白的,只是不介意他幫她兄長找事之事,她還需要個一陣子才會對珍王爺毫無芥蒂。

  “但願如此。”易修珍是心寬之人,確是沒多在乎狄蕭氏那點在他看來有點小肚雞腸的小心思。

  說到這,易修珍朝狄禹祥笑著玩笑道,“蕭家那個小姑娘,倒要比你這小妻子要大氣得多,我聽她說話都要比你家那位要硬氣許多。”

  “王爺之妻,自然要比永叔的要好。”狄禹祥這時候倒不介意自貶一下,就他而言,自己妻子的好壞,自己知道就好,犯不著跟別人的比較。

  “你還真是個死心眼。”見他眉眼未變,嘴邊看不出深淺的笑容也沒變,易修珍不由感慨,又笑道,“死心眼對上小心眼,倒也絕配。”

  看狄禹祥臉色,為了兩人的交情著想,易修珍也就知道他嘴裡那句細究起來,她配不上他的話最好是別從出口裡說出來。

  狄禹祥微笑點頭,不再答話。

  他自然知道珍王爺的言下之意,但他不會跟易修珍說,就他來說,他不需要一個心中滿是大義凜然的妻子,因他自己都不是,他護著家小,她幫著他一起護著,反之,她要護著的,他自然也會幫著去護,兩人就這麼過上一輩子,他光想想就已心滿意足。

  她不需要那麼好,合適他就行。

  而且在他眼裡,她自有許多的好,這世上沒有人能比得上她。

  就好像在視她比珍寶還重的父兄眼裡,他才是那個配不上她的。

  **

  沒到兩天,郭夫人就來了狄府。

  這也是蕭玉珠所願,兄長走時她就已答應過他,定會護好自己的安危,不會以身涉險,所以她要知道進奏院的情況,最好是住在進奏院裡的人來見她。

  所以,在前兩日與珍王爺提親那日,她都含蓄地邀了郭夫人,邀了蕭王氏,就是蕭玉宜,恐怕也會為著珍王爺常來狄府之因,會來她府上拜訪。

  郭夫人來之後,蕭玉珠也沒像跟見別的客人一樣在堂屋裡一直待客,這位夫人真心待她,她還之的也是真情實意。

  “您若是不急著走,等會就陪侄女兒在府裡走走,我聽京裡的老人說,端午過後就會旱上一段時日,等再過幾天,這太陽也是曬不得了,到時會曬疼人,我看也就這幾天還能出去曬曬。”郭夫人一到,茶就上了,剛把人迎進堂屋的蕭玉珠開口跟郭夫人笑道。

  “你也不怕曬黑了你這小嫩臉。”郭夫人沒料一進府來,就聽她跟她說這般親熱如親人家常的話,不由失笑。

  “我也不知怎地,覺得這白日曬得足,晚上就睡得香,感覺這肚子裡的孩子也睡得很香般,昨天也找了大夫來問過,大夫說沒事,跟我們說肚子裡的小子可能就喜歡曬太陽,要是不曬得頭昏,多出去走走也好。”蕭玉珠笑著道。

  “這還沒出來,就喜歡曬太陽了?”郭夫人有些稀奇道。

  “可不是,我夫郎現下都擔心,再來一個像他長兄一樣調皮搗蛋的孩兒。”

  “說到孩子,你家長南呢?我都沒好好見過他。”郭夫人問道。

  “出去玩去了。”蕭玉珠微微一笑,淡道,“被他爹和義父帶出去玩去了。”

  “義父?”郭夫人頗有點小心地道,“珍王爺?”

  蕭玉珠點點頭,坦然地看著她,站起身來與她道,“伯娘,我們出去走走罷,邊走邊說。”

  “誒,好。”正在思慮的郭夫人回過神,朝她走過來扶她,“我來扶你一會。”

  蕭玉珠想了想,沒拒絕她的好意,“多謝伯娘。”

  郭夫人自不是一般長輩,蕭玉珠也就沒跟她多客套了。

  “珍王爺跟你們家……”等下了階梯,踏上沿著假山鋪的青石板路走的時候,郭夫人朝蕭玉珠低聲開了口。

  “他跟我家夫郎確是交好,”蕭玉珠朝她笑了一笑,道,“現下的關係,許是要比傳言還要好上那麼一些。”

  按大郎之意,明年春闈後,他們一家就要去大冕,為珍王爺盡力一段時日。

  “這就好。”郭夫人松了口氣,心裡想的話一時沒注意,脫口而出。

  有著珍王爺在,而且皇上看起來也是偏著蕭家這邊的,蕭家這趟就算出事,想來也出不了什麼大事出來。

  她也算是替女兒女婿押對了寶。

  蕭玉珠也聽明白了郭夫人的意思,她把珍王爺當是他們家的底氣呢……

  蕭玉珠自知這次兄長這次成敗的關鍵是他查清他的手下到底去了哪裡,究竟有沒有叛國,這些若沒有查明,他們與皇族裡的人再搭得上話,在關乎國家安危的事情面前,她兄長沒有任何生路可言。

  這天下,都不能算是皇帝一個人的天下,更何況她兄長只是個小小賣命的臣子,豈能在國家大義下討得了什麼便宜來。

  她雖不如郭夫人那般想,但看郭夫人如釋重負的樣子,這些話也就沒再跟郭夫人開口了,說多了也是給她這位伯娘多添負擔。

  “不知伯娘知道我爹怎麼樣了?”蕭玉珠笑著轉過了別的話。

  聽她提起她爹,郭夫人也知她來狄府一趟,肯定會被問起,所以來之前還特地去看蕭元通一趟,於是一聽蕭玉珠說起,不由笑道了詳情,“我來之前去看望過他,他跟老將軍下棋下得都廢寢忘食了,我聽在伺候的人說,說兩個人下棋下一天也不嫌悶,連吃飯都忘時辰,有時還得你三祖奶奶過去敲拐仗,他們才肯歇上那麼一會。”

  “這……”蕭玉珠聽得怔仲了一下。

  “你也別擔心,我來之前也聽三夫人跟我說了,說這兩個都是下棋的臭簍子,王八對綠豆,看對眼了,誰也不嫌棄誰,等下等久了,臭得連自己都忍不了了,就會歇了,讓你放心,至於一日三頓,她自會盯著他們用的,每隔三五日的,她也會請大夫過去為他們把脈,所以你就放心罷。”

  蕭玉珠聽後,釋然一笑,“勞偃公一家與您為我們家費心了。”

  “哪兒的話,都是應該的。”可不就是蕭常公這一支應該的,郭夫人在心裡歎息,這蕭偃一家只是當初對蕭知遠施以了一點援手,可今日怎麼著?賣命賣力的都是蕭家這對兄妹,得好的全是他們一家子,現下他們這一支出了一品護國大將軍,還即將有一個權勢財力僅在皇帝之下的王爺女婿,如若連他們的父親都護不好,偃公這一家也沒什麼臉面可言了。

  這日中午蕭玉珠留了郭夫人的飯,午時,狄禹祥照例要回家用膳,跟狄禹祥跑了一天碼頭的易修珍也跟了過來,長南依舊是騎在他義父的頭上回來的。

  易修珍認長南為義子後,一直都往狄府裡跑得算是較勤,狄長南隨母親去別莊避險後,他與在京的狄禹祥相交愈深,交情也就重了起來,等長南回來,看到他母親又有了之後,膝下從無子女的珍王爺也就對這格外合他心意的小小子起了二心,見狄府出事不停,早借著機會把長南帶回家玩過幾次的珍王爺更是心癢癢得很,想把義子當真兒子養,他還想著趁長南母親狄蕭氏有事的這段時日,在離開京城的時候,想法子把長南帶回大冕一趟。

  現下,他跟蕭家的姑娘有了親,跟蕭家更是親上加親了,這段時日他就多帶一會長南,讓他父母看著他們的相處融洽,想來到時他提出帶著長南回大冕一趟之事,他們夫妻也不會怎麼拒絕……

  反正他們的二小子也快生下來了,也忙不過來,且看他們夫妻恩愛,以後生的會更多,也不缺長南這麼一個兒子,珍王爺想得頗有點理所當然,所以一直自以為是地朝狄家長南獻著殷勤,可惜不知狄家夫妻是憐他快近而立之年,膝下無出,可憐得很,難得他喜歡長南,長南也喜歡他,他們也願意長南能得長輩一些疼愛,所以從沒攔著他與長南親近,但從沒想過真把兒子給人。

  珍王爺這日歡喜地扛了頭上長南跟著狄禹祥又來了狄府用膳,見到了一老婦朝他們瞪大眼睛,他偏頭問狄禹祥,“你家來客人了?”

  “娘,娘,娘……”長南一見朝他笑的母親,立即舍義父而就親母,朝她伸手笑道,“來抱長南。”

  “胖小子,哪抱得起你?”狄禹祥先朝郭夫人行得一禮,見過長輩後,去易修珍頭上抱自家小子。

  這廂郭夫人匆忙朝行狄禹祥頷首領情後,朝微笑的侄女兒低頭低聲道,“財神童子連王爺的頭都騎得?”

  這狄家與珍王爺,豈止可是交情好可言的?

  蕭玉珠見郭夫人一開口就道兒子是財神童子,她不由看向了胖呼呼,跟門神畫時的送財童子完全一樣的白胖兒子,再看看抱著兒子,身形頎長的夫郎,覺著自己肚子裡才五個月就巨大的第二個,可能還是不會隨了他們夫妻二人,恐怕要學了其長兄去了。

  **

  易修珍是個不太拘禮的,知道郭夫人是蕭家的長輩,且看樣子與狄蕭氏感情甚好的樣子,用膳的時候就開口邀了郭夫人共桌。

  之後,狄禹祥也開口相請,郭夫人有些忐忑地跟他們同了桌,聽易修珍與狄禹祥在桌上說說笑笑如自家親兄弟一般,一直在旁沉默不語。

  這次,蕭玉珠依舊避嫌,沒與他們共桌。

  午後郭夫人告辭而去,在蕭玉珠送她到門口的時候,她握了蕭玉珠的手,與她道,“這下,伯娘也就什麼都不擔心了,以後有什麼事,你差人給我捎個口信來就是。”

  說著,給了蕭玉珠信物,出了門回了進奏院。

  一回到她住的小院,剛剛一到時辰午歇好,主家那邊,偃公那邊就都來人請她了。

  這一次,郭夫人連猶豫都未曾,應了偃公那邊的請。

  她已打定主意,所以這明面上的左右逢源之事也不想做了,反正早晚她這一支都要明確表態支持哪家,如今也不過算是提前了。

  蕭容氏沒多久就等到了郭夫人來見她,著實還小訝了一小下,因郭夫人也是那最最會做人的人,很不輕易得罪誰,沒想這一次她沒有先借推託之詞先把兩家都推了,然後再一家一家上門拜訪賠禮,反倒是來了她家。

  只一舉,蕭容氏就覺得情況恐有變化了。

  等她開口想問了郭夫人去狄府之事,郭夫人也沒有跟這位殺神一般的老夫人打太極拳,把珍王爺視狄家長南如親子,與狄禹祥如親兄弟的事說了出來。

  “兩家真有這麼好?”蕭王氏忍不住又先于婆婆一步,問了話。

  “如不是親眼所見,我也是不信的。”郭夫人說完,喝了一口水,眼睛往那坐在下首,半低著頭的蕭玉宜看了一眼。

  “那這媒,還真是玉珠侄女為我們家玉宜做的了?”蕭王氏看向了婆婆。

  蕭容氏沒有出聲,想得好一會後,朝蕭玉宜道,“你也別顧那麼多規矩了,難得她對你這般用心,你準備準備一下,多提些表心意的禮,別少了長南那金童小子的,上門去謝禮去。”

  “是,玉宜知道了。”蕭玉宜恭敬地應了祖母的諾。

  “你說,給狄家長男應給什麼禮才好?”蕭容氏往郭夫人看去,口氣分外的和善。

  “給什麼禮好?”郭夫人說到這笑了笑,“不瞞您說,我當時把放在荷包裡帶了二十來年,當保命玉戴的玉佩給當了見面禮送,不一會,玉珠就拿過來了,讓我換了個戴舊的小荷包,說長南有長輩的心意就夠了,禮太重了,反倒要折小孩子的福。”

  “是個不缺稀罕物什的,我聽說,侄孫女得了宮裡不少的賞賜,家裡多的是我們沒見過的稀罕之物……”蕭容氏說著朝郭夫人和氣一笑,又朝蕭玉宜道,“你啊,也別挑些金金銀銀的去,你是去盡心意的,提點盡心意的禮就是。”

  蕭玉宜朝祖母微微一笑,“謝祖奶奶提醒。”

  說罷,朝郭夫人感激一笑,起身朝她福了一禮,“玉宜謝郭伯娘提點,玉宜銘記於心。”

  郭夫人聽罷,看著她,又想起自家那兩個會做人做事的姑娘,忍不住對蕭容氏感慨道,“你說,我們家的姑娘怎麼都那麼會做人?可惜了,都是要嫁出去的,留都留不住。”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20 08:12 PM

☆、95

  蕭家在京中的勢,從蕭知遠把考課院主掌交給禦史如翁,加上他人又離開了之京之後,已比之前失了一大半有餘。

  但蕭家姑娘跟珍王爺訂親之事,卻讓蕭家姑娘的身份因之水漲船高,就拿蕭玉宜同支的兩個妹妹來說,皆已有不錯的人家來說親。

  而族長那一支,不知主家搭上了誰家的風,居然有人在軒孝王面前提起了蕭玉兔之事……

  蕭玉珠得了這消息後,同時收了到一位有名的女先生,被世人稱為蘭先生的婦人到了京城,進了進奏院的消息。

  此蘭先生來歷不凡,先祖是易國開國皇后天鳳皇后身邊的女官,其先祖出宮後當起了富貴人家小姐的教養婆婆,後因天鳳皇后開了尊口賜了“女先生”之名而聞名於世,後來歷代蘭家女子都從事跟先祖一樣的事情,凡是蘭家女子行教養之事者,皆稱被世人稱為蘭先生,數代下來,蘭家女子因教養閨中小姐有方從而更是天下聞名,甚至但凡只要蘭家女先生教養過的小姐閨女,都要比同等身份的小姐要好嫁許多,提親之人絡繹不絕。

  而蘭家因祖上定下來的規矩,每代只出三位教養先生出來,請她們的修金要費千金不說,且還要入得了她們的眼,因此全天下被蘭家女先生教養過的女子也是屈指可數。

  族長家也是好本事,居然把蘭家世家的女先生請到了京中教養蕭玉兔。

  這要是把那個小姑娘扳正了過來,蕭玉珠覺得那個小妹妹,倒還真能嫁到一個好人家——她長了一張非常精緻的小臉,且人還有著一種易讓人心動的靈氣,但從美色看,她能盅惑不少男子的心。

  只要她的真性情不要在外人面前發作,想來也不會出什麼大的差錯,若是運氣好點,遇上個拱手江山只為博美人一笑的癡情男子,她一輩子總會比那些長得不如她的姐姐妹妹要好過些。

  但皇家,至少是軒孝王那邊,據珍王爺跟她夫君所言,族長蕭表一家是攀不上了,文樂帝說過有珍王爺跟蕭家聯姻就夠了,皇家再給蕭家恩典,他都怕蕭家承受不住。

  不知軒孝小王爺那邊不成後,他們會找上誰。

  蘭先生到京後沒幾日,蕭王氏就送了拜貼過來,貼子裡含蓄地問這幾日裡,蕭玉珠哪日方便她們上門拜訪。

  蕭玉珠想後,回了兩個日子,一個是有她夫郎與珍王爺都同在府裡的日子,珍王爺已提前跟她打過招呼,說要吃她帶著婆子做的淮安菜,另一個是無男丁在家的日子。

  她給了兩個日子讓她們選,哪個日子來,就看她們那一家的心思了。

  那廂蕭偃這一家得了她的回信,蕭老將軍跟老夫人當晚商量了一下,皆挑了那個無男丁在家的日子。

  蕭王氏得了公婆的決定後,她自己也是松了口氣,朝婆婆輕聲道,“兒媳昨晚也想了一晚,覺得挑那不在的那日子好。”

  小心使得萬年船,她們要是專挑那天去,她怕弄巧成拙,皇室裡面的人,聽說都不喜歡心思多的女子,覺得女子性情狡炸,不宜為妻為母。

  “嗯。”蕭容氏看著兒媳的眼睛裡有著溫意,她是喜歡這個兒媳的,跟她一樣,是個做事都拿得起放得下的,雖然有時候還是難免有點有失穩重。

  “那就明天去了?”蕭王氏問站在她祖母身後,給老祖母捏肩的女兒。

  “好,玉宜聽祖爺爺和祖奶奶的,我給長南大侄做的鞋子正好昨晚也全做好了,呆會回去再補幾針針腳就行了。”蕭玉宜笑著點了下頭。

  “娘,”蕭王氏跟婆婆通氣道,“玉錦和玉俏也是玉珠侄女的妹妹,要不要一起帶過去?”

  “你若是有心,帶過去讓她們姐妹見見面自然是好的。”蕭容氏看著兒媳的眼神越發的慈愛,“你若是真想帶她們,等會我就問問她們,以後她們也是要嫁在京中,姐妹彼此間感情好,以後也能多家來往的人。”

  多通來往,於哪家都無遺于多餘路,而且大兒媳為堂家侄女多行點方便,對她們好點,這對玉宜的將來也好。

  兒媳心胸向來放得寬,又是個知恩圖報的,蕭容氏只可憐她那大兒沒那福氣,年經輕輕就拋下妻兒和他們這對老父母離了這人世間,也沒有跟這樣好的媳婦白頭到老。

  老頭子在馬背上打了一輩子的仗,手上不知沾過多少血腥,她年輕時候,也沒少做那心狠手辣之事,害過數條人命,手上也是不乾淨得很,可他們老頭老太婆沒有事,報應都報應到他們孝順,頭腦又好的大兒身上去了,於眼前的孤兒寡母,蕭容氏其實心裡一直是有愧的,總覺得是老頭子和她害了他們的大兒。

  她這麼多年對著她這大媳和孫兒孫女盡心盡力,何嘗不是存著彌補之心。

  但如若兒媳不是個聰明又領情的,她再幫他們,也幫不了多少,所以時至今日他們一家有這光景,也是他們一家自個兒憑自己的本事得來的。

  “誒,您就問罷,我看玉錦和玉俏也是想去的,這段時日也是跟著玉宜一起給玉珠家的小金童做了鞋襪的。”

  “是的,奶奶,”蕭玉宜在祖母身邊輕聲柔聲道,“妹妹們做起針線活來,比玉宜還要認真三分,都快要把玉宜的心意比過去了。”

  “你啊……”蕭容氏拍拍探到她臉邊的孫女兒的臉,歎道,“沒讓老婆子白教,你有容人之量就好,要知道人活在世上,一個人走路是走不到頭的,總得有那麼一兩個合得來的人陪著你走到尾。”

  “玉宜跟妹妹們感情也是真的好,祖母不必憂心我們的以後,我們不會離心的。”蕭玉宜寬慰著祖母。

  “你心裡有個數就行。”蕭容氏輕歎了口氣,她是活不到看孫兒們活一輩子的歲數的,就當她們姐妹是真的好,能好一輩子,這樣她心裡也就真的能好受點。

  果不其然,蕭玉錦跟蕭玉俏也是想去的狄府的,她們倒不是想去跟蕭玉珠攀什麼交情……

  來跟她們說親的幾家人家裡,有幾家是非常不錯的,等她們嫁過去之後,身份當然是不能跟當王妃的的玉宜姐姐比,但還是要比只嫁進寒門之家的玉珠姐姐要好上那麼一些的,她們此番前去,主要也是想前去說幾句感謝話,表表心意。

  因玉珠姐姐給玉宜姐姐做的好媒,祖母和她們跟過來的母親都沒使上什麼力,她們就已能嫁到比以前打算還要好上一些的好人家,畢竟京中有許多人都想跟珍王爺做連襟,她們跟堂姐是同一支的姐妹,與她比別家的姐妹還要親上一些,自然那最好的就落到了她們身上。

  蕭玉錦與蕭玉俏跟著蕭玉宜同進同出得久了,也是在她們這個堂姐身上學得了不少,而祖奶奶那雖有些偏心,但該教導她們的也是一處不落,所以她們心思雖比蕭玉宜要遜色些,但論做起人來,卻是不比蕭玉宜遜色的。

  **

  蕭王氏帶著蕭家姐妹登門拜訪,幾人看到蕭玉珠的肚子時,都還是小吃了一驚,僅一月不見,懷胎六月的蕭玉珠肚子大得就像身懷八九月一般。

  “莫不是雙胎?”一坐定,蕭王氏忍不住猜道。

  蕭玉珠微笑輕頷了下首,她這段時日一日要吃四五頓,半夜餓醒還要多吃一頓,可吃這麼多,肉都沒怎麼長在身上,都長到肚子上了,肚子大得離譜,喜婆猜她可能懷的是雙胎,找來的大夫也說怕是雙胎,“大夫也說是雙胎來著。”

  “這可是大喜事啊,”蕭王氏驚喜道,“一舉得兩,再好不過的喜事了。”

  看她這嬸娘是真心為她歡喜的樣子,旁邊三個妹妹都好奇喜悅地看著她,蕭玉珠嘴邊笑意也深了,“是。”

  “收生婆可是找好了?”

  “找了,”蕭玉珠微笑著說,“珍王爺出的力,替我們家找了一個說是在宮裡都替娘娘接過生的收生婆,那收生婆本事大著呢,到時候生的時候也就不用怕什麼了。”

  “這就好。”蕭王氏也是替蕭玉珠松了口氣,女人生孩子,無異在鬼門關前走一道,這接生的婆子要是老練,可能替女人省不少罪,尤其這是雙胎,更是危險吶,沒個熟手的好婆子,還真是讓人難安心。

  “這哪個妹妹做的?”蕭玉珠從她們給她的籃子裡拿出一雙紅色絲布做的襖襪子,明顯是給剛出生的小幼兒穿的,還在前面繡了一對金元寶,看起來著實可愛得很。

  她拿出一雙,還有一雙一樣的大的在裡面,這雙明顯看出來是長南穿的,蕭玉珠笑了起來,也一起拿了出來,看向蕭家的妹妹們笑著道,“誰這麼心靈手巧?”

  見她一臉笑意,蕭玉宜幾姐妹相互笑看了一眼,不一會,蕭玉俏稍稍舉了舉手,還朝蕭玉珠吐了吐舌頭俏皮地道,“沒想到玉珠姐姐懷的是雙胎,回頭玉俏再做一雙給姐姐送過來。”

  “誒,勞你費心。”蕭玉珠沒拒絕她的好意。

  “姐姐客氣了。”

  蕭玉珠又在籃子裡翻了翻,在最裡面翻到了數塊繡著小金馬的的布兜,她拿了出來,讚歎道,“繡得這般栩栩如生,不知花了多少功夫……”

  “這是玉宜姐姐繡的,她還給長南繡了好幾雙那個,那個……”蕭玉俏說著說著就吞吐了起來,遂後不再說了,又掩嘴偷偷地笑,就連一旁看著面色沉靜的蕭玉錦也掩嘴偷笑了起來,蕭玉宜被她們笑得乾脆拿手擋了臉,不敢看人了。

  蕭王氏也是見過那鞋的,看向女兒不由無奈地笑了一下。

  蕭玉珠去翻了翻,看到兩雙繡著小黑狗的鞋子,還別說,鞋子小,但黑狗的模樣卻是真真像足了真狗七八分的……

  “讓侄女兒見笑了。”蕭王氏看著那實在難登大雅之堂的鞋子,替女兒朝蕭玉珠歉意地道。

  蕭玉珠看得也是好笑不已,笑著搖頭道,“不瞞您說,這黑狗啊,還真真像足了珍王爺身邊的那條黑狗……”

  蕭玉宜聽了,悄悄把臉上的手放了下來,看向了蕭玉珠。

  “它叫黑子,妹妹聽說過沒有?”

  蕭玉宜紅著臉,咬著嘴輕點了一下頭,道,“聽說那狗就跟珍王爺的家裡人似的,珍王爺寶貝得很。”

  “是呢,它是條好狗,常陪長南玩……”蕭玉珠看了看小鞋子的針線,針腳齊整又結實,看起來就知經穿得很,且鞋面都是上等的精布,一看就知道是蕭玉宜費了心的,她那片對小孩子的心意也足以從細密的針腳中看得出來了,“真是讓妹妹費心了,回頭珍王爺與我家那小子回來,我就給他們義父義子看看,改明日就讓長南穿上。”

  蕭玉宜聽得臉一下就全羞紅了。

  蕭王氏好笑地看了害羞的女兒一眼,才偏過頭來與蕭玉珠笑歎道,“難為你,為她花這麼多心思。”

  “嬸娘哪的話。”

  蕭王氏這次帶了蕭家三個女兒來,也不好在蕭玉珠這裡久留,再讓她們姐妹幾個說了一會兒話,就起身告辭。

  蕭玉珠留了她們一次,幾人又說了一會話,蕭王氏再提出要走,她也就沒有多留了。

  走時,蕭王氏跟蕭玉珠走在最後,她悄悄跟蕭玉珠說起了蘭先生教養蕭玉兔的事,“是個真有些手段的,沒幾日,那兔子一見到我,不等身邊的丫環提醒,都會主動跟我行禮了,我說她怎麼敢把女兒嫁進皇家,原來打的是這主意,我聽說要是親事成了,那蘭先生還會跟過去,那蘭家先生跟他們家定了這個數的活契。”

  蕭王氏手掌一翻,連翻了三次。

  十五年?

  蕭玉珠笑了笑,“我只聽過蘭家女先生的名氣,聽說都是知書達理的女中英傑,個個皆才華橫溢,誰家能得蘭先生教養,想來都是好事。”

  “好事?”蕭王氏翹起嘴角譏俏地笑了一聲,淡淡地道,“也別小看了他們一家,大的小的,沒一個是省油的燈。”

  到時候,那只兔子若是真嫁給了軒孝小王爺,到時候能回壓他們一頭,從此就誰也別想從他們主家那一支手裡再得個好,到時候族裡面的公帳,他們全族從外面收回來的銀錢,他們家怕是更是只分一份把另一份隱了,而下面的族人又都想靠著他們家一點,就算少分了,又苦於這麼多年都找不到證據,就更不敢吭氣了。

  他們家若是不從族裡斂那麼多錢財,蕭青那個人怎麼升得上去?這請蘭先生的銀錢,不知又是費了幾萬兩金,若不然,一般達官貴人之家都只請得起五年的蘭先生,他們一請,就能請十五年。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20 08:13 PM

☆、96

  自從蕭玉珠被大夫確診為雙胎後,當其夫君的狄禹祥這日子就過得有點膽顫心驚了。

  這日夜間又見她餓得醒過來,他叫喜婆給她端熱在廚房火上的雞湯過來,挺憂慮地看著妻子的肚子,跟她商量著道,“珠珠,咱們能不能少吃點啊,”

  收生婆可是說了,吃得太多,孩子在肚子裡長得太好,太胖了,到時候可不易下地。

  狄禹祥一看她跟她比較單薄的身子相比就突兀得很的大肚子,頭皮就情不自禁發硬,先前她是想怎麼吃他就由她怎麼吃,甚至挖空心思去外頭尋好吃的回來,就是珍兄王府裡的廚子,他都借贏棋之事把廚子贏了幾天回來給她做吃的,可哪想,臉沒長胖多少,肉全長在肚子上了……

  現下眼看妻子這肚子越來越大,狄禹祥有種大事不妙之感,不禁開口跟蕭玉珠商量起這少食之事來了。

  蕭玉珠是真餓,不吃飽她心裡就慌得很,要不然她也不會被餓醒過來,但當喜婆把雞湯泡飯端來,她吃得一碗想再添一碗的時候,見他鼓著眼睛在一旁看她,她當下猶豫了一下,遲疑道,“若不,我少吃一點?”

  狄禹祥看她一臉糾結,輕咳了一聲,提起剛送過來的水壺給她倒了杯溫水,放她嘴邊喂她喝了兩口,挺義正辭嚴地道,“珠珠,不是我不想讓你吃啊,而是你看看……”

  說著,皺著眉頭就看著妻子那肚子上突兀圓滾的大圓球……

  蕭玉珠隨著他的視線低頭,看著自己那確實大得不一般的肚子,訕訕地道,“是有點大啊。”

  狄禹祥又輕咳了一聲,“大點其實也無妨,沒什麼不好。”

  “那……”蕭玉珠不死心,看向烏沙鍋裡還剩一半的雞湯……

  “就是,不能再這麼吃了,”狄禹祥看著她一臉希翼有點困難地道,“咱們就吃一碗墊墊肚,不那麼餓得慌了,就不吃了啊?”

  蕭玉珠摸著肚子,咬著嘴唇想了好一會,也頗有點困難地點了下頭。

  剛才她是餓得難受,現在她是沒吃飽,因吃不飽而難受,反正都是不好受得很。

  可她也知道,再這麼吃下去,現在孩子才六月,就這般大了,到時候要是再長大份量,也確是難生得下來,她性命也堪憂。

  “那咱不吃了啊?”狄禹祥也是捨不得她吃不飽,自己都不怎麼敢肯定真的非要她不吃了,說話的語氣都帶試探。

  “不吃了罷。”蕭玉珠這話也是說得中氣不足,這話出來很像是在騙人騙己。

  “那好,我叫喜婆進來收拾……”狄禹祥生怕她變卦,急步走到門口叫了婆子進來。

  喜婆進來端碗筷的時候,看今晚還剩了一半的吃食沒吃完,不由詫異地先看了男主子一眼,狄禹祥被婆看得很是有些尷尬,就好像他一個大老爺們還要餓著給他懷孩子的妻子,心虛不已,行為之間頗有點局促。

  蕭玉珠本來心裡還慌著,但一看他比她還不安,連忙揮手讓喜婆婆把碗給端出去,她看她要是再哀求一句,他也就答應了。

  等蕭玉珠漱好口躺到床上,歇了燈,黑夜中的狄禹祥還頗有點良心難安,小心翼翼地問她,“真不餓了?”

  蕭玉珠“嗯”了一聲,還搖頭,“不餓了。”

  “那就好。”狄禹祥安了點心。

  等過得一會,他又在她耳邊輕輕地問了一句“不餓了?”,沒等到她的回話,聽她鼻息均勻,看她真的入睡了,他這才真松了口氣。

  這一夜,他睡得還是不好,真是怕極了她再餓醒過來,到時候再拿那水汪汪的桃花眼往他臉上一瞅,到時候他肯定會招架不住,就是明知不妥,還是會為她叫來吃的。

  **

  易修珍見自蕭狄氏被診為懷雙胎後,見狄禹祥不見高興,神情反倒要比以前凝重,也是挺唏噓的。

  不過,這對他而言卻是好事,狄禹祥原本不答應與他合謀用南方絲綢走大冕之路,經關西,關東,進入大谷之國販賣之事,但現下卻有些想跟他合謀了。

  “怎地突然就想開了?”這天他們說完蘇安各個布莊的情形後,易修珍能猜出他以前為什麼不跟他合謀,現下卻打算跟他合手的原因,但還是好笑地把話問出了口。

  以前狄禹祥不打算跟易修珍合謀,是因這事是他白占珍王爺便宜,他所知的無非就是蘇安幾家相熟的布莊,但這事只要珍王爺到該地一打聽,出對價,有得是布莊想跟他這樣的大戶且大貴之人做生意,所以就算是珍王爺想拉攏他做事,也無須這般禮賢下士,且狄禹祥也覺得按他如今的身份也是收之有愧,如今想通了,當然先是他肯定是會跟珍王爺回大冕做事的,他又再經過種種深思熟慮和想過各種後顧之憂,這才肯鬆口把此事答應了下來。

  聽易修珍這麼一問,狄禹祥輕歎了口氣,“已經有了一個,肚子有兩,以後要是再多生幾個,要是我不給我這些小郎們掙些家產,我的兒子都得再寒窗苦讀十年才有出路,到時候可莫把他們娘急白了頭才好。”

  易修珍聽得眼睛一亮,“也有別的法子……”

  “王爺!”自易修珍提出要帶長南今年回一趟大冕之後,狄禹祥也算是真明白他的心思了,他苦笑著朝易修珍拱拱手,“您就饒了草民夫妻罷,賤內懷子不易您也是親眼所見的,您可別再提起此事了,她若是知道您要真收長南為子,這當口,她要是一急出點事,這豈不是讓我……”

  “長南跟了我,有甚不好?”見他死咬緊嘴不鬆口,易修珍板起了臉,不甚高興地道,“我會待他如親子,以後王府的財產肯定有他的一份,他當了我兒子,他們蕭家不也是有個依靠?于你們狄家來說,以後就算是他要照顧他的親弟弟們,我也不會說一個字的,這也不好?”

  “珍兄,”狄禹祥歎氣,“你以後也會有親子的,可能不止一個兩個,你看,她們蕭家的姑娘……”

  易修珍一想,也是,狄禹祥妻子那單薄的身子都能一舉懷兩個,蕭家那個看起來可比狄蕭氏體態豐盈得多的小姑娘,豈不是更能?

  也許,他也是還是能有自己的親生兒子的?

  但易修珍還是有些舍不下得他心的狄家長南,“就算我有了親兒子,不管有多少兒子,到時候該長南的,我絕不少他一個銅子,你若是不信,我給你立字據,若是覺得我會出爾反爾,我找皇上給我們當知見人!”

  “長南有我操心就夠了……”狄禹祥見他言辭鑿鑿當真無奈得很,到時候易修珍要是真有了親子,哪個小王爺希望有一個跟他無血緣關係的兄長分家產的啊,“您到時要是還看得起長南,到時多賞他點東西就是,而且您忘了?禮師可是合過您跟蕭家姑娘的八字的,你們兩人是絕配,她是有多子多孫的福氣之人……”

  “這……”易修珍猶豫了起來,最終化為一聲長歎,“反正說來說起,你不把長南給我就是。”

  狄禹祥不敢再應聲,他怎麼可能把長南給他,他可是他們的長子,她有時把這兒子看得比他這個夫君還重,他要是真敢把兒子給人,他這好日子也就別想過下去了。

  易修珍本來還為收買到狄禹祥高興,但最終因狄禹祥不答應他之事揮袖悻悻然地走了。

  馬車走到回王府的半路,想及狄禹祥所說的禮師的話,易修珍就改道讓馬車進宮,打算去皇上那再找宮裡的禮官問問,他是不是還真有生孩子的命。

  若有,他就暫歇一歇,若沒有,他一定要趁狄蕭氏生雙胎之事把長南收到膝下養著,若是狄家真不願意把長子給他,再不濟,他也得從雙胎裡要一個過來。

  等進了宮,文樂帝召來禮官,禮官又合了一遍他與蕭玉宜的八字,肯定地說他命中有子後,易修珍仰頭悵然地歎了口氣。

  “怎地,有子還不好?”文樂帝挺稀奇地看著他這個堂弟。

  “皇兄啊,你是不知道,狄家長南,就跟我家黑子一樣,我自打一見到人,就覺得他應該是我家的。”易修珍意味深長地道。

  跟易修珍同來面聖的黑子聽了他的話,狂吠了兩聲,表示它與他看法一樣,他們英雄所見略同。

  “看罷,黑子也是這麼想的……”易修珍愛憐地摸了摸黑子的頭,同時朝文樂帝又道,“狄家大郎啊,皇上,他只花了數月,僅靠我給他的那些地圖,就把大冕,關西,關東和大穀的地形地名記了個清清楚楚,通通透透,他沒有去過當地,卻比我這個去過之人知道的地方還要多,他不一般啊,用得好,他就是個人才啊,不把他困住了,到時候就跑嘍。”

  “他不是很喜歡當官嗎?”文樂帝“咦”了一聲。

  “可那是你的官,不是我的嘍……”易修珍慢吞吞地道,“您以為,關西,關西,大穀有那麼好攻下啊?”

  “那你也用不著收人家的兒子當質子啊,”文樂帝頗有些不為然,見易修珍要跟他開口說話,他霸氣地一揮長袖攔了他,“朕知道你是真喜歡那個狄家長南,嗯,這個,哪天得空,你帶他來見見朕,話說回來,朕之意是,你要是真有那麼喜歡你說的那個小胖小子,你就不應該真收他為子,要不,到時候你有了兒子,你讓小胖小子如何自處?他爹也不是沒本事的人,都跟你說了他會替你賣命給兒子掙家產,你就依了他罷,別節外生枝了,這些都是咱們皇家的臣民,都是為我們皇家做事的,咱們得大度,能成全他們的就得成全,這不到時候他們心裡高興,替咱們幹活不也樂意?”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20 08:13 PM

☆、97

  易修珍摸著黑子的頭不語。

  “好了,”文樂帝覺得他父皇在世的時候誇他心胸比整個天下都大的話著實沒白誇,瞧他現在都還想著安慰堂弟,“也沒多久,你就要成親了,蕭家姑娘都是能生的,要是那麼喜歡胖小子,多生幾個就是。”

  易修珍微笑,“借您吉言。”

  其實他們堂兄弟心裡都心知肚明,他們大冕易家這一支,生子極難,他父王一生也只得一個他,他這生也是個要為易家打天下的命,到時候能不能有子,還難說得很。

  禮官的話,不過是寬慰之言,假裝自己也信罷了。

  “橋到船頭自然直,柳暗花明又一村,”文樂帝拉長著調子跟珍王感歎,“弟弟啊,你我現在的境況,可比我們的先祖們要好多了,祖宗們若是在天有靈,怕是都不敢想,我們有朝一日還能把以前丟失的疆土收復回來,祖宗們歷朝歷代的夙願啊,朕還真想在朕活著的時候完成。”

  易修珍聽得也很是感慨,他們這一支在大冕蟄伏數代,何嘗不是想把幾百年前從易國分離出去的關東關西收復回來。

  和文樂帝一樣,他也想把祖宗們數代的願望在他這代手裡完成了,才不枉他來這世間走一遭。

  “人吶,皇兄,我缺人吶,錢不缺了,但缺人啊,”易修珍抓緊時機訴苦,他進京這麼久沒回去,也是為了大冕找人,找打仗的人,找謀劃的人,可現在大半年都過去了,他還沒著幾個,他這心裡也不好受,“要不,您給我分幾個?”

  文樂帝搖頭,拒絕得相當乾脆,“朕也缺,都說了這事朕幫不了你太大,但你只要你先於朕看中的就給你,你看,那個狄禹祥,朕不就給你了?”

  “你就不能把蕭……”易修珍看向文樂帝。

  文樂帝聽他賊心不改還想要蕭知遠,不由呵呵直笑,“你要了他,朕的溫北溫南怎麼辦?這個不行不行,以後別再提了。”

  “算了,我本來還想著跟你借個幾年,用完給你,既然不借就算了,皇兄,你說我們易國怎麼這麼缺人啊?”易修珍歎氣道,“我那老師爺帶著一眾小師爺去考課院要了一堆能堆成小山的考情表,翻來翻去,就沒翻到個像樣的,都不好意思拿過來給我過下眼。”

  “再仔細挑挑,這人才啊,都得好好細選,”文樂帝微笑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修珍,好好選選,這事急不來,用錯了人,到時候還要髒我們的手。”

  易修珍“嗯”了一聲。

  皇帝與他談起了正事來,易修珍也不再耿耿于狄家長南了,跟皇帝仔細說起了敵國現在的情形,說到興起,回了禦書房,在沙盤上操練起了行兵佈陣之事。

  **

  這廂狄禹祥看著妻子肚子越來越大,以往但凡只要有點空隙就會手持一書默背的他現在是拿什麼書到手,他都看不下去了。

  “雙胎?兩個?兩個這麼大……”狄禹祥這日從外面辦事坐馬車回去的路上,看著手中的書又想到了妻子的肚子上,想至此,他掀開布簾,對趕車的狄丁道,“等會到巷子口我就下去,你去把住在西坊巷裡的收生婆接過來。”

  “知道了,公子。”狄丁俐落地應了一聲。

  狄禹祥從巷子門口想著事踱步到了家,來開門的齊廚子見到他,笑道,“公子今天是一個人走回來的啊?”

  “嗯……”狄禹祥點點頭,停了一步等他關上門,這才提步,讓人跟上來,他問道,“少夫人今個兒上午吃的怎樣?”

  “唉,”齊廚子歎了口氣,“少夫人說餓得很,就讓我煮了點白菜,就放了幾滴香油,端了一碗過去……”

  說罷,朝狄禹祥道,“公子,要不我再煮點魚湯送過去?我今早從打漁的老鄉那買了一桶新鮮的,都活蹦亂跳得很,那喝魚湯啊,是不長肉,您就信我一回……”

  狄禹祥頓了下腳步,摸摸袖中的書,好一會才道,“一上午就吃了一碗白菜湯?”

  “是呢。”齊廚子說著真覺得少夫人怪可憐的,他聽送碗回來的婆娘說了,少夫人可是連口白湯都沒剩下,以前每個上午還要吃頓飯,少的時候也要吃一個肉餅,一碗小面,再加兩個果子,可現在,頂多就一碗湯或者一碗小面,把人餓得連坐都坐不住。

  “那煮罷。”狄禹祥聽著下人那於心難忍的口氣,眼睛一閉,把話說了出來。

  “誒,那小的這就去。”齊廚子一聽話,行了一揖,就提腳往廚房邊走了。

  他活也不重,就守守門,做做飯,全府主子連著下人就九人,他們家還占了三個,少夫人也不是個苛刻下人的,跟他家醜小子說話都和顏悅色,得空了還教他識幾個字,算幾個數,真真算得上是個好主母了,齊廚子與媳婦也用心,平日可沒少琢磨給少夫人做吃的,哪想自從前日起,他們公子就跟他們說,以後不能給少夫人吃那麼多了,生生把吃的減了一半下來,這人一時之間少吃那麼多,肚子裡還有兩個小的,這可叫人怎麼撐得住啊?

  狄府的下人見小主母一下子少吃了那麼多,就沒一個習慣的,而狄禹祥不習慣,可他得當那個最狠心的人,他這也是沒辦法。

  他苦笑著去涼亭找妻子,找到人的時候,正好看到她正一小口一小口地咬一個青果子,一次就咬一小點點,咬了也不敢咽,還要在嘴裡細嚼幾下才敢去咬下一口,看著就怪可憐的,狄禹祥看得鼻子頓時一酸,心道如今這日子好過了,妻子倒要受罪來了。

  蕭玉珠正咬著果子止餓,見到人,她忙要站起來,可肚子委實太大了,她根本沒法一時靠自己站起來,正在低頭繡花的桂花一發現她的起勢,忙過來要扶她,嘴裡急道,“您慢點慢點,少夫人誒,可慢點啊……”

  這要是摔著哪了,可真是不得了。

  “別起了。”狄禹祥搖著頭走進了涼亭。

  桂花這才看見他,“公子,您回來了?”

  “今日回來得早……”蕭玉珠忙笑著朝他說,看天色,這還沒到做午膳的時候。

  狄禹祥翹了翹嘴角,沒跟她說他今早自一出門想著她的肚子就無心做事,把該交待的事情都交待族人怎麼做之後,也沒跟人多說會話,他就回來了。

  他往桂花搬到她身邊的凳子上坐下,把手放到妻子奇大的肚子上,問她,“珠珠,你想,就算是有兩個的話,是不是還是有點太大了?”

  “可能是長得好?”蕭玉珠猜,“胖?跟他們長兄一樣?”

  他們那胖兒子可是胖得忒結實,她去年就已經不太抱得動他了。

  “你說,會不會是三個?”狄禹祥把想了好幾天,今早越想越確定的事跟她說了。

  “三個?”蕭玉珠微微張大了眼。

  “三個?”桂花剛摸到手的繡花針都掉了。

  “我讓狄丁接收生婆去了,她見過的多,讓她再來好好瞅瞅。”狄禹祥看著詫異得連嘴都忘了合攏的妻子,伸手把她手中那顆被她咬得面目全非的果子拿過來,放到嘴裡嚼了,咽了下去道,“別吃這果子了,給你煮了魚湯,不一會就能喝了。”

  “魚湯啊……”蕭玉珠完全不受控制地咽了咽口水。

  看她以前從沒有過的饞樣,狄禹祥越發覺得她肚子裡不僅兩個這麼簡單了。

  懷長南的時候,她根本就沒這麼饞過,她食量就比常人要少一些,有時便是多用點,她還得歇一陣才能再用小半碗。

  “公子,少夫人,能一胎懷三個?這奴婢聽都沒聽說過……”桂花見他們少夫人只記掛著魚湯咽口水去了,忙把話扯到了她關心的事上。

  “我以前讀過一些鄉野文獻,其上有記載懷過三胞胎的婦人之事……”說到此,狄禹祥眉頭皺得甚緊。

  他是在書上瞧過一篇,但他也記得清楚,那婦人生下孩子後就亡了,結果並不好,孩子也沒有全活著,跟著去了一個。

  蕭玉珠看他皺眉,又看看自己的肚子,就不過兩眼,她頓時就覺得沒有吃食的欲望了……

  “是三個的話,是不是很難生啊?”蕭玉珠一問完,這才發現自己的話問得甚傻。

  生一個下來都是歷劫之事,更何況是一連三個……

  “我發現我越來越笨了……”蕭玉珠苦笑道,搭上他放在她肚子上的手,“大郎,若真是三個,那……”

  “三個也無事,”狄禹祥一見她臉色,就知她嚇著了,忙揚起笑容與她道,“我剛是在想,如是三個,怕是要多找個收生婆,還有找個大夫那天在旁候著的好,至於孩子,你身子好,兩個好,三個好,都生得下來。”

  “哦……”蕭玉珠低著看著自己大得實在離譜的肚子,再次苦笑,“三個?”

  三個?難怪她每天醒來除了想吃就是想吃,三個在肚子裡,不多吃點,怎麼喂得飽他們?

  “三個啊,”桂花也迷茫了,“少夫人,你懷的是三個啊?”

  這事說出去,都會被人當是奇事說罷是?

  “看看收生婆是怎麼說罷……”蕭玉珠看著自己搭在大郎修長手指上的腫手,閉了閉眼,喃喃道,“真是三個,可不能這麼吃了……”

  要不到時候,肚子還得再大一圈,她可真是沒命了,孩子也不一定能生得下來。

  “兩個也不能吃太多了。”狄禹祥也是心中駭怕,但沒表露出來,表面還是維持著一定的淡定。

  蕭玉珠看大熱天的,他放在她肚子上的手都有些發涼,知道他心中怕也是怕的,不由長吐口氣,“再找個大夫進府瞧瞧罷,大郎,我……我有些怕了。”

  狄禹祥也長吐了口氣,點點頭。

  一會,魚湯先于收生婆到了,蕭玉珠看著魚湯還是不由咽口水,但到底是不敢再碰了,忙讓把魚湯端過來的喜婆又撤了下去。

  等收生婆晉婆婆一到,聽到狄禹祥的猜測,她也驚訝得很,但看蕭玉珠那大得過於厲害的肚子,也覺得怕是有這可能,這不,又扶了蕭玉珠進房,摸了她的肚子半天,出門跟狄禹祥福了一禮,道,“狄公子,老婆子也覺著這一胎怕是有三個。”

  狄禹祥拱手朝她道了謝,又央了她別把此事透出去,回頭又去找了易修珍,想請他幫個忙,看能不能去宮裡找個對此厲害的太醫過來看看。

  易修珍一聽蕭狄氏懷的可能是三個,再想想她的大肚子,不由恍然大悟,也覺得這事怕是真有可能……

  回頭他跟文樂帝要太醫的時候說到了這事,文樂帝都嘖嘖稱奇:“一舉得三?這可是奇事。”

  遂又准了易修珍的請,讓他去太醫院要人。

  **

  進奏院那邊,蕭元通沒兩天就知道了女兒肚子裡有三個的事,就跟蕭偃告了個請,要去看看女兒。

  等他到了狄府一看女兒那大肚子,他也是呆了,驚憂大於驚喜——這大肚子,看起來都要比女兒身子都重了。

  “爹……”蕭玉珠見父親一臉驚慮,她也是有些笑不出來了。

  太醫來過後,已經下了醫囑,為免孩子在肚子裡長太大出不來,這兩日,她每日只能靠三碗湯撐著,夜間不得再進食,餓得再難受也只能喝水。

  “怎麼生啊?”蕭元通去摸女兒肚子的手都有些抖。

  “老爺,您坐。”桂花搬椅子到少夫人身邊,請他入坐。

  蕭元通連坐都是跌到椅子上的,嚇得腿軟,神情也茫然,嘴裡喃喃,“怎麼生啊?這還要四個月啊,到時怎麼生啊?”

  自己夫君被嚇得夜夜不得安眠,眼看老父也是被嚇得面如土色回不過神,蕭玉珠看著自己的肚子,都不知道一舉得三,是幸還是不幸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20 08:14 PM

☆、98

  蕭元通這一來,狄禹祥就沒送岳父大人回去了。

  他借言說家中長輩在千里之外,不好相來,就請外祖坐鎮家宅,也給小輩們鎮鎮神,小子們也易從娘胎裡出來。

  蕭玉珠當時餓得只能躺在床上了,一聽桂花過來報,說公子跟親家老爺說讓他一直住到外孫們好好生來來再走,蕭玉珠沒忍不住心中感動,仰著頭哭花了臉。

  桂花不明就裡,以為她哪不舒服,急得差點出去找大公子,蕭玉珠邊哭邊拉住了她,這才把人拉回來。

  下午蕭玉珠也是餓得起不來了,蕭元通沒有進小夫妻的屋,在外屋問了女兒幾句話,讓她好好睡後,他坐在外屋,對著經書默默念湧著佛經。

  狄禹祥這日下午留了岳父大人後,就去了進奏院與蕭偃老將軍說了請岳父住家給他們夫妻幫忙之事,蕭偃聽了點頭,“如此甚好。”

  進奏院那邊大中兩儉得了令,中儉留下,由大儉帶人入住狄府四周——狄府周圍兩幢小屋宅,與狄府那一幢,是他們先前大費周張一起買入的,為這幾幢小屋,光是在官府那要過的文書,都頗費了很大一番工夫。

  這廂蕭偃留了狄禹祥說了一陣話,問到宮裡太醫的說法,狄禹祥苦笑朝長者道,“說是在生之前,孩子都不能在肚子裡再長胖了,若不然,長得太重母親身子擔不起,孩子們恐也會在肚中夭折。”

  蕭偃聽了安慰道,“沒事,吉人自有天相,他們兄妹啊命硬得很,都是閻王爺不敢收之人。”

  狄禹祥感激一笑,“承您老貴言。”

  “不是老夫胡亂安慰你,”蕭偃淡道,“多少次我都以為知遠回不來了,可每次他都能全手全腳地出現在老夫面前,想來他妹妹也差不到哪裡去,你放心就是。”

  狄禹祥明知他是寬慰之言,但聽老將軍跟他擲地有聲地說了這麼幾句,心裡也著實安穩了一點。

  沒說多久,狄禹祥靠辭而去。

  等走出蕭偃這邊的主院,他匆匆領著狄丁往兄長的主院走,在主路上走到一半,前面突然出現了女眷。

  狄禹祥訝異於女眷不得進入的主院有女子出現,顧不得再看一眼,忙帶著狄丁岔到一條小路,低下頭非禮勿視,等著人走過。

  那一前一後兩個女眷靠近的時候,一陣香風襲來,那清香之下竟帶著一股令人頭昏的鬱氣,低著頭的狄禹祥一聞,不由輕皺了下眉。

  “姐夫……”突然,有一人在他面前站下,朝他嬌笑了一聲,笑意就如百靈鳥一樣嬌脆甜美。

  狄禹祥一聽聲音,低著頭,又往後大退了三步,手往前一拱,沒有說話。

  “玉兔兒見過狄家姐夫……”

  那小女子還要說話,狄禹祥沒有再聽,低著頭轉過身,急急從小路這邊擇路,往舅兄的主院急走過去。

  狄丁早被主子叮囑過在外頭什麼事都要看主子的行令行事,他也沒多言,一直低頭跟在狄禹祥身後,只是在轉彎的時候,悄悄往後瞧了一聲,隨即低聲在狄禹祥身邊報,“公子,有人帶她走了,看樣子,是蕭老將軍那邊的人。”

  狄禹祥搖搖頭,這才抬起了一直低著的頭,等見到中儉,把他在蕭偃主院的事與中儉說了一下。

  “我即刻差人去查。”中儉點了頭。

  “那香味,你聞得到嗎?”狄禹祥老覺得身上不對勁得很。

  中儉抽了抽鼻子,笑道,“她應是腰間系了香絛,溫北女眷甚愛這種東西,這是紫羅蘭味,一香數裡,對人無礙,不過也有那聞不得的人。”

  狄禹祥搖搖頭。

  但不等中撿關的人回來報應,族長那邊就有人過來他們這邊的主院說話,中儉這時就有點笑不出了。

  原來是蕭家族長要走狄禹祥過去說話。

  但不等中儉做出反應,老將軍那邊的人迅速來了。

  中儉聽過報信後,進來與狄禹祥道,“姑爺,你先回去,老將軍讓我告訴你,就說你沒聽到族長那邊人的話。”

  還好剛才沒讓人進門來,看到姑爺。

  狄禹祥略想了一下,也知自己到蕭家族長那,怕也是難在那邊的人手裡討得什麼便宜,這事只能交給老將軍辦,所以沒說什麼,讓舅兄這邊的人帶了他走了秘密通道,離開了進奏院。

  他離開後,進奏院大動,甚至有人從溫北府邸出門來尋人,但這時所幸狄禹祥已從蕭知遠私下走的那條密道離開了。

  **

  狄禹祥一回府,就先去跟岳父大人請了安,他又桂花進屋拿了他的衫,在別屋沐浴過後著了乾淨衣衫,才回了屋去。

  桂花來拿他的衣裳就跟蕭玉珠報備過去了,等他一進去說了進奏院迎面碰上蕭玉兔之事,蕭玉珠眉頭就皺了起來。

  “她是不是從哪兒看過你?”蕭玉珠拉著他的手,深吸了口氣,一想到他可能被那帶著邪性的玉兔看中,她就覺得喘不過氣來。

  “不……知。”狄禹祥也不敢肯定,為幫舅兄之事,他曾在進奏院住過數月,但一直沒進過內院見內眷。

  這事,他重男女之防,舅兄也重,所以那幾個月他除了舅兄的地方,他哪都沒去協,甚至連老將軍那邊除了有事,也很少踏進過那邊的院子。

  蕭玉珠連從體力急吐了好幾陣氣,見她一臉痛苦,狄禹祥只愣了一下,對著門外就是大吼,“叫大夫過來……”

  眼看他起身就要往外走,蕭玉珠忙抓住了他的手,連喘了好幾口氣,平息了下來與他道,“我沒事,沒事……”

  只是說著她眼淚就掉了下來。

  “你……”狄禹祥已經生悔把事情告訴她了。

  本是不想讓她多想,把事告訴她,可一說,看來她想得更多了。

  蕭玉珠見他滿臉生惱,嘴抿得緊緊的,臉上的氣色比前兩月要差上了一些,她心裡也是不好受,流著淚小聲地與他道,“我可能是心裡餓得難受,一點小事就難過了起來。”

  狄禹祥本來著急得很,這時見她努力地調勻著氣息,不想讓他擔心,心裡更是難受了起來。

  一會,見她呼吸勻稱了,還努力地朝他笑,他也苦笑了起來,從凳子上坐到了床邊,低下身把頭埋到了她的臉邊,啞著嗓子道,“生完這一胎,以後我們就不生了,以後不讓你這麼辛苦了。”

  “孩子話。”蕭玉珠被他逗得笑了出聲,心情一下子就好了起來。

  從難受到高興,不過片刻之間,蕭玉珠覺得自己這心情起伏也是大得過份,都不像她自己了……

  領會過來的她閉了閉眼,摸了摸肚子,與撐著身子半伏在她臉邊的人輕聲地說,“這段時日得你為我費心了。”

  蕭家的事也好,她也好,都得先交給他了。

  “我知道,你放心。”

  “我哥哥會回來的。”說到兄長,蕭玉珠眼睛又泛了紅,“大郎你放心,哥哥會回來的。”

  “我知道,老將軍也說他命大得很,你也要放心,知不知道?”

  “嗯。”

  說得幾句,狄禹祥偏頭再去看她的時候,卻見她疲倦地睡了過去。

  狄禹祥探了探她的鼻息,又看了看她的大肚子,又苦笑了一聲。

  等老大夫一來,他還是帶了人進來給她探了脈。

  經驗足的老大夫探好脈,出去後,與他道,“脈像足,孩子們長得好,就是小夫人這身子啊還是有點單啊……”

  她底子好,身子康健,可這些架不住身架小啊,她現在那身子于三個孩子來說,還是太單薄了點。

  “吃得不少,光長孩子身上去了。”狄禹祥搖搖頭,眉眼間一片憂慮。

  “按宮裡太醫的法子使罷,我看孩子也是等不到足月就要下地的。”

  “到時還勞老大夫施以援手了。”狄禹祥朝他一拱手,恭敬地彎了彎腰。

  “沒事沒事,”老大夫進狄府探脈幾次,這家的主子也好,下人也好,都對他甚是恭敬,就不說他另得的,光這府裡的主子給他封的銀子每一次都甚足,這府裡的人看著不像大富之家,給的比大富之家還要多上兩成,他對這家狄姓人甚是有些好感,為此都回去跟幾個老同行商量了下解決之道,也是商量了個門道出來,“不瞞你說,老朽還真是跟幾個醫友商量了幾個對策出來,不過此事需你找的地個收生婆施行,你如若不忙,回頭帶她來老朽醫館,到時老朽與幾個醫友會教她怎麼行事,到時我也可差醫館裡那幾個熟手的醫女給她幫忙……”

  “李大夫之恩,晚生真是不知該如何報謝才好!”狄禹祥沒料大儉小將軍找過來的名醫如此盡心,當下一揖到底,感激涕零。

  “不客氣,主人家多禮了。”老大夫拍拍他的肩。

  他也知道,此事只要把這家人辦好,按這家人和托他辦事的人的為人,到時也少不了他等的好處。

  若不然,他也不會如此盡心盡力。

  **

  這日半夜,狄禹祥被門外細細的敲門聲敲醒了過來,他一驚,怕驚醒了身邊的妻子,忙壓低著聲音問,“是誰?”

  “公子,是小將軍有事。”桂花在門口壓低著聲音道。

  “知道了。”半趴在妻子身邊睡的狄禹祥起了身,因妻子身子重,怕她起身不方便,就讓她睡在了外面,他睡在裡面,哪想剛才的敲門聲沒驚醒他,他悄聲越過床腳下地的時候,卻弄醒了她。

  “大郎?”

  “誒,我出去一會,你睡,嗯?”狄禹祥把鞋子匆匆一套,坐到她身邊,就著窗外那點淺白的月光低下頭,親了親她的嘴唇。

  “你去哪兒啊?”蕭玉珠還困得很,她除了餓醒那一會,別的時候都睡得很沉,如果不是感覺他離開,她都不想睜開眼,眼皮實在太重了,重得都睜不開。

  見她還糊裡糊塗,狄禹祥也是松了口氣,在她耳邊微笑道,“去趟恭房,順道去看看長南,到門外問問喜婆他有沒有掉小被子。”

  “去罷。”一聽他要去看長南,蕭玉珠就什麼都不想了,說過話就偏過頭,又睡了過去。

  狄禹祥沒急著走,穩了穩,見她真睡著了,這才輕手輕腳地出了門去。

  桂花在外候著,一見到他,急欠了一腰。

  走得幾步,狄丁也在院子裡候著,狄禹祥揮手免了他的禮,跟著他到了院門口,見到了小撿。

  小撿見到姑爺,忙上前拱手,輕聲道,“姑爺,大事不好了,歸德將軍蕭青說有急令要上報朝庭,不日就要進京了。”

  “溫北出事了?你們大人呢?”狄禹祥一聽一個頓步,他未綁上腰帶的儒衫這時被襲來的夜風吹起,讓白日顯得溫潤的人在這一刻間,整個人淩厲得就像出鞘的飛劍。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8-20 08:15 PM

☆、99

  “不知。”

  “不知,”

  “現在不知。”

  小撿古銅色的臉上一片沉穩,沉聲又答了一句。

  他不急不躁,不見惶然,狄禹祥一臉若有所思,他把飄起的儒衫攏起,看向小撿道,“你們大人離京之前是不是已有對策,”

  小撿一頷首。

  “你們小姐知道,”

  小撿這次搖了頭,“大人只給了小姐調譴人馬的兵符,有一些事,小姐一概不知,大人也不許我們說給她聽。”

  血腥之事,他們是一概要瞞的,畢竟小姐是有身子的人,這等事聽入了耳,會衝撞她的身子。

  “你們要兵符了,才找她?”狄禹祥按著小撿的話慢慢理,他先前旁敲側擊問過妻子一些事,發現許多事舅兄也沒有全然告訴珠珠。

  老實說,對舅兄此舉,他是相當贊同的。

  珠珠再怎麼聰明也是內宅婦人,有些事她一輩子也無須去做,從而,有些事她也無須去懂得——也許她見過的內宅婦人得錙銖必較才得方寸之地,可男人的天下,就是不靠著明面的真拳實腳打下來,暗中的血雨腥風卻是必然少不了的。

  “是。”

  “那現在外面怎麼樣了?”狄禹祥看著小撿,見他不語,他也沒說話,走在了院口的樹林前,居高臨下地望著家中的大門,也看向了左右兩處都住著舅兄手下的屋宅頭頂。

  舅兄護他妻之心,狄禹祥是感激的,哪怕知道舅兄想在這等關鍵之事上與他畫清界線,讓他跟著珍王爺去走另一條路,但這等時候,于情于理,狄禹祥也知他當不了那縮頭烏龜。

  舅兄是長兄,他也是長兄,下面還有三個他親手半帶著長大的弟弟等著他替他們謀劃前程,他知道責任在於他們這種為兄之人,時時就如巨石懸掛在他們頭頂,每走一步路都不敢輕舉妄動,都要細細謀慮過才敢行一步棋,也就是因此,哪怕他確實在意他們兄妹感情太深,妻子過於對兄長忠心,他還是非常敬佩他這個舅兄——他的兵力明明用在別處,或者他帶走去溫北,都要比放在妹妹身邊保護她來得有用。

  可真君子,總是有所為,有所不為的。

  狄禹祥也如是,明知他即將歸屬的珍王爺不會贊同他涉及京中的風波,在沒去大冕之前就鋒芒畢露,但他這次,也還是希望如以上次一樣,能助舅兄一臂之力。

  小撿在其背後看了他們家這位姑爺好一會,腦裡過了數遍大人走前與他們說的話,走上前幾步,在其身後沉聲道,“姑爺,大人走之前跟我等說過,不出三月,也是八月之前,他必會回京,其間不管京中出了何事,讓我等都不要信,保護好老爺小姐就好。”

  “那歸德將軍之事是要何解?”

  “姑爺英明,”小撿沒有否認,他又沉思了一會,才又與狄禹祥說,“姑爺現在知道多少?”

  “不多,我沒多問你們小姐。”狄禹祥的確是沒有多問妻子太多,這事她確實可以坦然說他怎麼問她就怎麼答,但真涉及蕭家辛秘之事,他不會過問,這是他于舅兄的尊重,也是他狄禹祥的為人。

  小撿聽了笑了笑,想起大人對他為人的誇讚,倒覺得面前這位姑爺確也有那麼幾分配得起他們家大小姐,“話已至此,有些話小的也就不瞞姑爺了,蕭家有敵國內奸,這本是滅門之禍,大人是皇上一手提調教的,他知道大人的忠心,所以特旨讓大人回溫北清了那粒壞了一鍋粥的老鼠屎……”

  “那歸德將軍此次上京是賊喊捉賊?”狄禹祥委實對蕭家族長這一支沒有好感,就如對蕭老太君和蕭二爺一樣,所以一想,就覺得這一支沒有什麼好根。

  “不是。”小撿卻搖了頭。

  “不是?那怎生是大事不好了?”狄禹祥倒是奇了。

  小撿看著眼前眉毛一挑,銳氣盡顯的姑爺笑了笑,跟隨蕭知遠歷經生死沙場多年的小將軍淡道,“姑爺不知,歸德將軍沒有那麼糊塗,蕭表那個族長,也沒那麼愚蠢會做叛國之事,他們這次怕是真抓了那老鼠屎上京來呈報來了。”

  “那,是老將軍和你們怕他搶了功?”狄禹祥一聽跟他的認為有錯,深遂的黑眼也深沉了下來。

  “不是,”小撿又搖了頭,這次不等狄禹祥再問,他歎息了一聲道,“老鼠屎是蕭家的,歸德將軍來京表忠心,但未必能得好,好壞還得看上的意思,但有一樁是可以確定的,他這一來已打草驚蛇,老鼠屎背後的一群老鼠,可就要挪窩了……”

  “你是說,溫北有一群……”

  “內奸,出現的時候從來都不是一個兩個……”小撿淡淡地接道,“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為了奪回黑金,祈人可是非常捨得下血本的。”

  “竟是如此?”狄禹祥這次是著實訝異了。

  “若不然,如不是大人能為皇上肅清賣國賊,您說皇上怎麼會這麼輕易饒了蕭家?”小撿朝狄禹祥躬了一身,道,“姑爺,您是個聰明人,應比小的還明白個中厲害。”

  “你是說,歸德將軍把人帶到京裡後,你們大人,我舅兄,在溫北一線就更難了?”狄禹祥問。

  小撿點了頭,這一次,他跪在了狄禹祥面前,朝狄禹祥磕了頭,“所以,這次小撿是來跟姑爺小姐來請辭的,小撿要帶幾個人回溫北,接應我家大人,他現在生死不明,我等實在擔心。”

  “你要走?還是你們都要?”

  “就我……”小撿苦笑,“大人走之前,已給我們下了死令保護老爺小姐,就算死也不能留老爺小姐半步,可是,姑爺不知,我們三兄弟的小命是大人一開始撿來的,後來在戰場上,他又多次護著我們,我們才保得了如今這條命,這等時候,我們三兄弟如若不能去上一人,實在于心難安,還望姑爺能成全!”

  說罷,他重重地垂下了頭,等候狄禹祥說話。

  狄禹祥沉默了一會之後點了頭,“去罷,如若見到大兄,替我代問候一句,跟他說京裡的事,一切有我,我會盡力讓岳父與珠珠安然無恙。”

  “小的,記著了,多謝姑爺。”小撿再重重一垂頭,起身與狄禹祥一握拳,這次他沒再說話,在夜風中頭出不回地急步走了。

  他的披風在夜風中的空中被風鼓起,那矯健離去的英姿,就像一隻展翅飛去戰場的鐵鷹。

  狄禹祥朝他的背影,鄭重地舉手,揖了一禮。

  **

  進奏院那邊,蕭偃老將軍給狄府來了密信,信中交待狄禹祥這幾日哪都不要去,不管外面出了什麼風聲,他呆在府裡習書就好,不要聽聞太多閒言碎語,另外也要注意不要讓那對父女聽到什麼風聲。

  果然,不出兩日,珍王爺帶了朝庭上的消息,說蕭知遠為國損軀了,死在了祈人的刺客手裡,而歸德將軍僥倖得了一條命,為國家帶回了蕭家的叛逆之徒,進京前來請罪。

  此話一出,全朝喧然,為蕭家或有功,或有罪之事各抒己見,而易修珍一下朝,就來了狄府這邊,跟狄禹祥說了這事。

  見狄禹祥神色淡然,不見悲切,剛學完話的易修珍好笑地道,“朝庭上得了你舅兄好的那幾個人還為你舅兄掉了幾滴淚,你倒好,身為妹夫,聽了舅兄的惡耗,居然坐得住不算,還跟沒事人一樣。”

  狄禹祥知道他跟皇上感情好得很,能從他那裡知道不少事,舅兄到底死沒死之後,他應該比他這個當妹夫的還清楚,所以也沒接珍王爺的話,笑笑不語。

  “你就不怕你那老岳父和小妻子聽了,昏過去啊?”

  “岳父跟長南呆在一塊,身邊有他們的護衛,拙內那,也有婆子丫環守著,不會聽到什麼不該聽的。”狄禹祥輕描淡寫地道。

  “你就這麼自信?”易修珍翹起了嘴角。

  “王爺說呢?”狄禹祥反問道。

  易修珍當然知道這狄府看著小,沒什麼人,可裡裡外外的重要位置都有著人把守,見狄禹祥不細說,倒反問了一句,他也不好挑明,見好就收停了嘴。

  隨便他面容一正,與狄禹祥道,“蕭青這事,我看皇上的意思是要賞,不僅要賞,還要大賞……”

  狄禹祥點了頭,他猜也是這樣,文樂帝上位以來,對臣子功過向來賞罰分明,去年大官進京述職,更是讓他愛重賞有功之臣的名聲傳遍了天下。

  而這次他要是對蕭青只賞不罰,凡知文樂帝心胸寬廣,能容人的能人異士一聽聞消息,怕是會有不少前往盛京趕來。

  易國,現下可是最最缺人才的時候啊。

  易修珍見他毫無訝異,也猜他這位義弟應是猜得明個中內因的,他不由為他以後這位幕僚的聰明微笑了起來,也另道了一道喜訊給他,“你們也無需怕他們這一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皇上那對他們也有挾制,不會事事皆讓他們稱心如意。”

  “自然,”狄禹祥微笑朝天拱手,“聖上英明,是英主,是明君。”

  易修珍搖搖頭,然後收了臉上的笑,與他認真道,“我知道蕭家之事,你不想有求於我,欠我太多人情讓你還不完,但永叔,我可也是跟蕭家姑娘也是訂了親的,還是與你妻族那支聯手一派裡的姑娘,我們可是親上有親的連襟,有些事,你要是跟我分得太清,可是於你無益。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你可是要想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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