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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淑芬 - 時間點【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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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ayoi
時間:
2014-1-12 09:42 PM
標題:
凌淑芬 - 時間點【單】
本帖最後由 蝶柔 於 2014-1-27 11:33 A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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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環境或許會改變一個人的外在,但改變不了本性
就像她,從另一個時空來到這裡
成長過程雖然不同,但仍是同樣的偏執、固執
所以當「那個男人」出現在她面前
她想到的是他的囂張霸道、縱情聲色、不知收斂──
那個男人曾經徹底毀了她的身、她的心、她的愛情
因此在這個時空,她從不去觸碰跟他有關的任何事
但這一回,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富家大少、紈褲子弟
而只是一家貨運的小快遞,對女人更是中規中矩……
哼,她才不信哩,所以她勾引他,等他扑上來──
意外的是,他什麼都沒有做!
是因為在這個時空裡,很多事都改變了
她既不是原來的她,所以他也不會是原來的他?
那麼,她又該相信哪一個「版本」才是真正的他?
一切已經脫出了她的認知,而她不知如何是好
唯一能確定的,就是她必須找出所有事件的關聯性
才能讓心愛的妹妹擺脫一次又一次慘死的命運
【出版日期】
2013年2月6日
【出版社名稱】
禾馬出版社
【書系及編號】
珍愛晶鑽BK143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术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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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ayoi
時間:
2014-1-12 09:43 PM
本帖最後由 ayoi 於 2014-1-17 07:01 PM 編輯
序幕
「姊姊?姊姊,我是惟惟……」五歲多的小女孩奶聲奶氣的在同伴身旁蹲下來。
「不要叫我姊姊,我又沒有妹妹!」六歲的小女孩頭埋在膝頭,整個人在牆角縮成小小的一團,壓抑著哭聲的嗓音悶悶地從膝頭飄出來。
「媽媽說,妳要來當我們家的小朋友了,所以以後妳就是惟惟的姊姊了,惟惟的爸爸媽媽就是妳的爸爸媽媽。」
較大的小女孩暴跳起來:「妳亂講!他們才不是我的爸爸媽媽!我有自己的爸爸媽媽,我才不要妳的!」
小惟惟嚇得跌坐在地上,怔怔地盯著她。
一陣罪惡感掃過文慧鈴小小的心海,隨即,下巴倔强地一揚,生氣地盯著坐倒的小女孩。
小惟惟明亮的眼眸中漸漸凝成一顆又圓又大的淚珠,文慧鈴下巴仰得更高。去啊!去告狀啊!去讓他們知道文慧鈴是壞小朋友,然後不想帶她回家啊!
惟惟突然跳起來,扑過去抱著她大哭。
「文慧鈴,妳不要哭!惟惟會愛妳的!惟惟會當妳的妹妹,惟惟會愛妳的……會很愛很愛妳,妳來當惟惟的姊姊,妳來!」
她錯愕地看著哇哇大哭的小女孩。
心靈深處一個封閉的角落突然潰堤,她反手抱緊了小女孩,兩個小丫頭一起放聲大哭。
「哇──」
爸爸媽媽!嗚……嗚嗚……
***
她望著鏡中的陌生臉孔。
這是一張六歲小女孩的臉,原來她也曾經這樣年輕。
不,那是「現在」的事!
她看著自己小小的左手,掌心有一道淡淡的白疤。
她知道這疤是怎麼來的。在她五歲那年,一場車禍奪走了她的父母,在她身体和心靈都留下傷口。
感覺起來是好久遠以前的事了,原來才是去年而已嗎?
過往的那些「曾經」,如今都成了她的現在──
她早已失去印象的父母在一年前過世。
她最親密的妹妹兼最好的朋友將在一個月後出現在她的生命裡。
她輕輕按著左手的脈搏。
若干年後,這裡將出現另一道傷痕。
不!這一次,她的腕上,不會出現傷痕!
二十七歲的靈魂看著鏡中六歲的稚顏。
這一次,她要改變命運。
每個人的命運!
第一章
「文慧鈴!」林彩潔背著書包在後頭大叫,光聽聲音就知道她追得氣喘吁吁的。
文慧鈴腳步緩了一緩,秀致的眉一鎖。
似乎早料到她會有這種反應,林彩潔也不以為忤,嘻嘻哈哈地跑過來,一隻手勾向她的肩膀。
對這位從高中一入學開始就對她過度友善的同學,文慧鈴其實懊惱多於驚喜。
「這顆給妳。」彩潔不知從哪裡摸出了一顆巧克力球拋給她,繼續想摸第二顆出來。
摸了半天摸不到,文慧鈴索性把手上的還給她,她也無所謂,開開心心地接過來,拆開包裝吃掉。
「放學了快點回家,不要在外面逗留。」導護教官從校門外走進來。
她們是最晚離開的一波學生,其他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教官再見。」文慧鈴乖巧地道,背著書包繼續往外走。
「妳要去哪裡?」彩潔連忙跟上來。
「有事。」
彩潔對她的冷處理已經很習慣了。
文慧鈴是個很神秘的女生。倒不是說她個性陰沉什麼的,而是像個謎,讓人摸不透。
文慧鈴也是個很漂亮的女生,整個人看起來清雅素淨,像素描畫裡走出來的一般。
可能人家說「古老的靈魂」就是這種感覺吧!文慧鈴總讓人覺得她懂的比她說的多,她想的比她講的深,那雙悠遠深沉的大眼裡彷彿藏了許許多多的秘密。
一身吹彈可破的白皙肌膚,深黑的眸,如筆杆般挺直的鼻樑,如蓮花般清雅的豐采,難怪其他班的男生已經偷偷封她為新任的校花。
即使同樣都是十六歲,同樣穿著白襯衫黑裙子的制服,不像她們這些大女孩,文慧鈴已經讓人有一種成熟的感覺。
彩潔跟她一起走到校門口的公車站牌,附近一所前三志願的高中也放學了,几個穿著名校制服的男生看到她們走過來,眼睛一亮,彩潔當然知道讓他們看的不是自己。
文慧鈴旁若無人的拿出一本英文單字卡,開始背。
「喂。」
「喂什麼啦!」几個男生在那裡裝模作樣推來推去的,就是沒人敢過來。
彩潔哼哼兩聲,像門神一樣往正妹的身旁一站,几個高中男生氣勢立刻受阻。
「哼!私立高中的。」其中一人故意道。
「對啊!」几個名校男生同仇敵愾地轉開眼,好像這樣就替自己找回了面子。
吼!就算她們是私立高中又怎樣?還不一樣是高中生!
「神氣什麼?」彩潔不爽地頂了頂文慧鈴。「哦?」
文慧鈴清清淡淡地瞟她一眼,不再理她。
高材生或放牛班對她都沒有差別。曾經她也是北一女、台大、普林斯頓一路念出來的超級菁英,那又如何呢?百年之後一樣是一堆白骨。
該學的她都學過了,這次念什麼學校對她並沒有差別。
現在的她,只是在「等時間」而已。
等待那個正確的時間點。
「聽說高中聯考這一兩年要廢除了,那我們這些末班車的不是很倒霉嗎?只是早生了一、兩年就在那裡考得死去活來,要是晚生兩年說不定可以直接去念北一女!」彩潔抱怨道。
「不會的。」文慧鈴淡淡翻開下一張單字卡。「聯考就算廢除,也還有基測,不見得就比較輕鬆。」
「基測?什麼是基測?」彩潔一愣。
文慧鈴瞄她一眼,不再回答。
「啊,公車來了!」彩潔跑到路邊等著卡位。
她能順利纏上文慧鈴,有很大的成分就是因為她們家住同一個方向,所以早上和放學都坐同一趟公車。
文慧鈴悄悄往後一步。
彩潔沒有發現,奮勇當先擊退了無數英雄好漢,一路擠上公車去,一口氣佔了兩個位子。
「咦?文慧鈴?」她扑到車窗上,看著站在路旁的朋友。「文慧鈴妳怎麼沒上車?」
太遲啦!
文慧鈴米粒般的白牙一閃,愉快地揮揮手,看著公車載走那個很吵的小丫頭。
五分鍾後,她真正要等的公車來了。
上了車,很幸運的有位子,看著窗外的街景往身後開始移動,她輕輕嘆了口氣。
一個月一次的時間到了。
曾經待她如父如母的周家夫婦,和她最親的好妹妹周惟惟,在這個現實裡只是陌生人。她不能太常出現,免得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其實她也不確定自己在這個現實裡,為什麼會避開周家。
某方面她和唐健的直覺一樣,他們都不約而同選擇退居幕後,像螳螂捕蟬一樣,把一切的變因降到最低,就等著那致命的一刻來臨。
想到唐健,她清雅的臉龐浮起一絲冷笑。
她和唐健從認識第一眼就不對盤,大概就是同類互斥吧!
她和唐健都屬於從小優秀到大的菁英分子,過目不忘的天才型人物,連他們喜愛、想保護的人都一樣──周惟惟。
惟惟是這個世界上唯一她能無條件信任的姊妹,讓她任何心事都能毫無保留。
愛上惟惟的唐健,就像是她世界的入侵者,而在唐健眼中,她大概就像守護公主的惡龍吧!
現在想想,惟惟卡在他們兩個人之間,也真難為她了。
可是,如果不是唐健,惟惟就不會死了!
强烈的恨怒湧上文慧鈴心間。
她永遠記得那一天的情景。
「惟惟,几個朋友在天母的pub幫我辦了個小party,妳去不去?」
「姊,唐健身体不舒服,要我這兩天多陪陪他……」
「見色忘姊。」
「別這樣。妳的生日是明天,老爸老媽說要買蛋糕幫妳慶生,明天我保證拉著唐健一起來,好不好?」惟惟陪笑道。
怎麼會知道,她才剛到天母pub的門口,電話就來了……
惟惟。車禍。重傷。緊急送醫。
當她趕到醫院時,只聽到一句冰冷的宣佈:到院死亡。
看到病床上那具破碎的身軀,血跡斑斑的臉孔,所有她心裡屬於家庭和親情的溫暖再度被扑滅……
唐健!都是他的錯!
如果惟惟那天乖乖待在家裡,或是跟她一起去天母的慶生party,就不會遇到那個酒駕的肇事者了。
他為什麼要叫惟惟去他那裡?
他為什麼要在那個時候生病?
一切都是他的錯!
她的妹妹。她最好的朋友。在她人生最無依的時刻,主動伸出小小的手抱住她,告訴她不要害怕的小女孩,她這一輩子最愛最信任的女孩……
為什麼上天總要奪走最美好的事物呢?
有好長一段時間,滿心傷痛的她除了想念妹妹,就是想著怎麼把唐健千刀万剮。
可是,唐健也開始變得很奇怪。
「事情發生到現在,唐健從來沒過來給惟惟上過香。」周媽媽傷心地埋怨。
「他可能是太傷心了。」周爸爸低沉地道。
「惟惟那麼愛他,兩人就只差一張紙而已,如果他連喪禮都不出現……也太狠心了。」
不對,這不是唐健。
她和唐健再怎麼不合拍,唯一肯定的就是,唐健愛死了她的妹妹。
在熱喪之中突然拋下惟惟不理不像是他的作風,其中一定有古怪。
找了個理由,她跑到唐健家去。
惟惟生前一個星期倒有五天都膩在他那裡,兩個人實質上已經同居了,她知道惟惟把備用鑰匙藏在哪裡。
一打開門進去,迎面一陣濃烈酒味扑鼻而來,好臭!
「唐健?唐健?」她捂著鼻子叫。
她在書房的躺椅上找到他。他一隻手臂蓋在眼睛上,正在睡覺,電腦螢幕開著,從周圍的泡麵碗來看,他已經生活在這個小房間裡一段時間了。
「老天!這是豬窩嗎?」她嫌惡地繞過那個睡昏的男人,看他究竟在搞什麼,可以重要到連惟惟的喪禮都不去!
「蟲洞?時空回溯?這是什麼?」她盯著電腦螢幕。
回去救惟惟?
他可以回去救惟惟?
她的心怦怦狂跳。
有些重要的子目錄上了密碼。她的主修雖然是能源科技,副修是資訊工程,本身就是個電腦高手。她回頭看一眼身後,確定他一點醒來的跡象都沒有,於是繼續看。
蟲洞,一種可以扭曲時空的甬道。
以AB兩點為例,理論上兩地最短的距離是直線,但蟲洞的概念是將時空扭曲,讓兩個點直接重迭,於是在轉瞬間一個人就可以從A點跨到B點。
只要有辦法讓十年前的A點和十年後的B點重迭,任何人都可以輕易地從十年後回到十年前。
這就是唐健在忙的事?
而且他不是一個人在做!有某個美國的秘密組織跟他合作,共同撰寫一個跟蟲洞有關的程序。
這是真的嗎?他們可以回去救惟惟?
「妳怎麼來了?」身後的唐健慢慢坐起來,疲倦地抹抹臉。
她飛快站起來。
他滿面于思,整個人憔悴得几乎不成人形。
「唐健,你多久沒吃飯了?」她忍不住問。
「我在忙。」唐健抹了抹臉,含糊地道。
「你一點消息都沒有,我媽叫我過來看看你。」
「嗯。」
「你一定餓了吧?我弄點東西給你吃。」她拿出自己最棒的演技,扮演一個關心的大姊姊。
現在是他防心最低的時候,她不能錯過這個機會。
就這樣,她以「惟惟看到你這樣,一定會傷心,我不能讓她在天上傷心」為理由,進駐他的生活。
事實證明,再精明的人也有疏漏的時候,更何況唐健滿心只想完成他的蟲洞程序,根本沒心情理她,她要滲透他的防衛竟是如此容易。
他几乎是把工作日誌當成日記在寫。
十二月八日,刻在靈魂裡的那個日期。
這句話引起她的注意。
什麼意思?惟惟死在十月八日,十二月八日又是什麼日子?
接著有些片段引起了她的疑心。
這些片段是唐健懷念以前和惟惟在一起的時光,只是內容和她所知道的事實完全不符。
例如,唐健寫他和惟惟在紐約某一間披薩小館吃披薩,惟惟有多愛那間小館子,還有他們「在上城區的住處」,中央公園的哪棵樹有他們偷刻的痕跡等等,但是惟惟和唐健從來沒有去過紐約!
她不知道那些關於紐約的生活片段是怎麼回事。
然後,一段散亂的紀錄讓她徹底的驚呆了──
失敗了。
提前兩個月。
為什麼?十月八日?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時間的波長會震盪
波動期
兩個月
她頭昏眼花地關掉檔案。
她明白了!
現在她眼前的唐健,早就回來過一次!
關於紐約的那些片段是他第一個現實的事。在那個版本裡,惟惟死在十二月八日,而唐健完成蟲洞計畫,回來救她。
這一次他哪裡都沒去,沒有紐約的豪宅,沒有跨國企業,他就守在惟惟身邊,等待那個致命的劫難來臨。
可是他依然失敗了!
因為他在提防的是十二月八日這個日子,沒有想到,這次惟惟死在她文慧鈴二十七歲生日的前夕,十月八日。
他回來的那一次造成時間波的震盪,讓惟惟的死期有了兩個月的誤差。
「這個笨蛋!」文慧鈴多想砍了他。
算了,既然他能力不足,她就自己來吧!
唐健能回去,她自然也能。
這一次,她不會容許失敗。
***
「來,妳的冰。」
小桃源冰果店的老闆娘把他們的招牌芒果冰放到客人的桌上。
「謝謝。」美少女拿起湯匙,秀氣地吃了一口。
印象中,每個月的第一個星期五,這個美麗的高中女孩總會出現,靜靜地吃一盤芒果冰就離去,如今已經持續了三、四年。
因為美少女看起來不太健談的樣子,所以老闆娘一直不好意思找她聊天。
「××高中不是在台北嗎?妳特地從台北跑到我們桃園來吃冰?」老闆娘看一下她的制服。
「你們的冰很好吃。」秀美的女孩手一頓,漾出一絲有些傷感的微笑。
「這妳就說對了,我們家的芒果都是用最好的愛文芒果,成本很貴的。」
「我小時候放學,常常偷拉我妹妹一起來吃。」
「原來如此。」老闆娘恍然大悟。「妳們後來搬家了嗎?」
「嗯。」美少女的眼微微垂下來。「後來再也吃不到這麼好吃的冰了……」
老闆娘芳心大悅。「看妳是識貨的老客人,我再送妳一杯仙草茶,我們獨家熬煮的,保證比別人家的更香更濃。」
美少女慢慢舀著冰,喝著老闆娘送的仙草茶。
冰果店位於一條巷子的左邊路口,右邊則是一家水果行。
不一會儿,一個中年婦人帶著一個高中生模樣的女儿從巷子內走出來,進了右邊的那家水果行。
突然間一顆橙子從堆得高高的橙子山上滾到地面,那個女儿吃了一驚,趕快彎身去撿,結果撞到更多邊緣的橙子,一下子十几顆橙子散了一地。
「哎呀!都掉了。」做媽媽的輕叫。
冰店老闆娘就看著坐在店門口的美少女連忙奔到對面幫忙撿。
「謝謝,謝謝。」那個中年婦人接過橙子,拚命道謝。「老闆,這几顆掉在地上的我們買好了,不然不好意思。」
「好,我拿袋子給妳裝。」水果店老闆道。
那個女儿和吃冰美少女四目一對,連忙點頭道謝。
「謝謝妳哦!」
「不客氣。」美少女溫溫柔柔地道。
母親在那頭結好了帳。「惟惟,回家了。」
「好,那我們走囉!Bye-bye。」女儿開朗地揮揮手,和母親一起走出店外。
美少女獨自站了一會儿,隱約似乎嘆了口氣,慢慢走回冰果店裡。
「老闆娘,多少錢?」
「六十塊。妳要走了?」
「嗯。」
「那下個月再見囉。」老闆娘找了錢給她。
美少女看了她一眼。
「再見。」
背起包包,她走向坐回桃園火車站的公車站牌。
她看了下手錶。到火車站坐車回台北,到家大約八點了。今晚叔叔會帶兩個繼子女去看電影,所以她時間還算充裕。
不過冰店老闆娘已經記住她了,看來以後要換一間才行。
以前她曾好奇過,如果當年沒有被周家收養會是什麼情況?
現在倒是知道了。
父母過世之後,身為獨子的父親只有几個堂兄弟,母親那邊也沒什麼親戚,所以最後是由她爸爸最小的堂弟收留她。
周媽媽是她母親的遠親,同時是高中時期的手帕交。正常的情況是,周媽媽直到車禍快滿一年才聽說她母親過世的消息,於是立刻回娘家探親,順便去她父親的老家上香。
當時堂叔正好帶她回家,周媽媽一看,一個單身男人帶個小女孩,也沒照顧好,最後促成了她回去和自己的丈夫商量,把文慧鈴接回去周家收養的事。
但這一次,一切都不一樣了。
在知道周媽媽會回來的那几天,文慧鈴故意鬧胃痛。堂叔最後沒能帶她回父母的靈堂上香,於是周媽媽從來沒有見過她。
在她十二歲那年,叔叔娶了一個略有姿色的女人,那女人從前一段婚姻裡帶了一子一女過來。
這個阿蓮阿姨雖然對自己的儿女明顯比較偏心,反正文慧鈴誰都不想親近,大家正好相安無事。
「喂,小武,你今天晚上要不要去王文成家看DVD?」
文慧鈴正等著公車時,三個男孩子從她身後走過去,其中一個很大聲的嚷嚷。她繼續等她的公車,沒怎麼理會。
「今晚不行,我要回家吃飯。」叫小武的男孩有個開始變低沉的嗓音。
「王文成那裡好像有新的A片耶!」一個比較矮小的男生突然擠眉弄眼,頂頂那個小武。
小武故意往旁邊一跳。
「你少無聊了……啊!」
文慧鈴一個踉蹌,差點被人高馬大的他撞下安全島。
「對不起,對不起。」健壯的小武連忙跑過來扶。
她不耐地抬起頭──
全身血液僵凝。
「我的慧鈴是全世界最美麗最可愛的女人。」
「你少惡了。」
「來,親一下。」他笑嘻嘻地擠過來。
「妳沒事吧?」小武歉然地想把她拉上安全島。
她猛然把手抽回來。
「喂喂,那個女生竟然把武青雲推開耶!」
「可見高瘦帥也不是到處吃得開,哈哈哈哈哈──」旁邊兩個小子笑鬧。
她猛然抓緊書包,直直往前跑走。
「等一下,妳的皮夾掉了。」武青雲眼尖,連忙撿起她掉在地上的皮夾追上去。
才高三年紀的他已經有一八二公分,比同年的男孩子高了一個頭,只是現在還只長個子不長肉。
文慧鈴聽到背後的腳步聲,跑得更快。
呼,呼……她的体能向來不好。
「哈囉!妳的皮夾掉了。」武青雲堪堪在下一條巷子口追上她。
她一抬眼,一張古銅色的臉龐揚起健康爽朗的燦笑。
惡夢!簡直是惡夢!
一陣昏天暗地,天生低血壓的她終於受不了,往路邊的花台坐倒。
「同學,妳沒事吧?」武青雲擔心地蹲下來,盯著她的臉。
她臉色蒼白,兩眼緊緊的閉著,濃長的睫毛在眼圈下形成長長的陰影,看起來楚楚可憐。
武青雲想碰她又不敢。
「妳住在這附近嗎?要不要我幫妳叫誰來?我的機車停在我家門口,離這裡很近,我載妳回去好不好?」
「你不要理我!」她閉著眼轉開頭。
像小女孩般賭氣的神態可愛極了,武青雲的喉頭不自覺地吞動一下。
她忘了,他也是桃園人,他們家是桃園的大地主。可是,世界這麼大,她怎麼可能正好又遇到他?
她終於睜開眼。
「你幹嘛?」她嚇得往後一縮。
武青雲這才發現自己几乎是貼著人家的臉。
「妳不要誤會,我只是想檢查看看妳是不是發燒而已。」他窘得臉通紅,連忙往後退。
原來,他小時候長這個樣子……
其實和他成年之後沒有太大的差別,銳利黑濃的兩道眉毛,畫在方方的額頭上,偏長的臉形下削,鼻樑和嘴唇都如刀刻般俊朗。
算算時間,他們家就快要發跡了,他馬上要變成一個富家大少,此後人生一帆風順,暢行無阻。所有女人排隊等著向他奉承討好,世界被他踩在腳下,任他呼風喚雨。
是什麼原因讓一個青澀靦腆的男生,變成一個負心薄倖、毫無良知的男人?
「我要回去了。」她抓緊書包站起來,往公車站牌走回去。
後面那兩個小子發現狀況不太對,大概怕她突然路倒之類的,竟然自己跑了,完全不講義氣。
「等一下,妳的皮夾。」武青雲又追上來。
她瞪著他手中的皮夾。
她不想碰任何他碰過的東西。
武青雲愣愣的。
她好漂亮,他沒有看過比她漂亮的女生。
在繁忙的大馬路邊,一身素淨的她就像朵潔白的蓮花,亭亭的立著,從此在一個高中男生的心靈烙下一個不褪的跡印。
「你把裡面的錢拿出來。」她說。
他依言把皮夾裡的錢拿出來,六百元。
她一手搶過紙鈔,轉頭繼續往站牌走。雖然不想碰他碰過的東西,錢還是得拿的,不然沒錢回家。
「等、等一下。」
天啊!他又追上來做什麼?
「妳的皮夾……」他攔在她的前面,愣頭愣腦還是那句話。
「我不要了,你把它丟掉吧。」她重重地道。
太好了,公車來了!
車子剛往路邊停好,車門一打開,她馬上跳進去。還好她的零錢包分開放,從書包裡拿出零錢包,投了車錢進去。
一回頭,差點昏倒。
「你跟上來幹嘛?」
武青雲也不曉得自己跟上車幹嘛,他只是覺得……不能就這樣把她的皮夾丟掉。
「妳的皮夾……」
她好想昏倒。「我說我不要了!」
公車晃悠悠地開動。
車子裡擠滿了最後一批的尖鋒人潮,她抓著書包努力往後面擠,只想把兩人的距離拉開。
什麼走出來,什麼我已痊癒,什麼我不再在乎他了,她想騙誰?
她就是還沒走出來,一輩子都走不出來,永遠無法忍受看到他,又怎樣?
她走到後門附近,抓著扶手杆,沒多久,一個熱熱的体溫馬上擠過來。她絕望地嘆了口氣,額頭抵著鐵杆閉了閉眼。
「你到底跟著我做什麼?」她隱忍地問。
「我、我叫武青雲。」他一手拉著扣環,一手想伸出來跟她握手。
嘰!公車要閃一輛機車,突然緊急煞車,全車的人東搖西晃。
「噢!」
他壯壯的身体撞在她背上,害她的頭敲到鐵杆。她痛叫一聲,捂著額頭。
「對不起對不起。」他直覺要去幫她揉額頭。
「不要亂摸我啦!」她低吼。
几個聽見的乘客頓時側目。
「我沒有別的意思,妳不要誤會,我只是要還妳皮夾。」他緊張得汗流浹背,趕緊把那只皮夾舉起來。
她受不了了,一把將皮夾抓過來。
「好,你還了,再見。」
武青雲看著她手中的皮夾,竟然有種想把它搶回來的衝動。
她轉過臉,神色僵硬地瞪著窗外。有人按了下一站停車的下車鈴,他理該跟著下車才對。
「我、我叫武青雲。」
「我知道。」她僵冷地道。
又等了一下,她依然目光不回,也沒有禮貌性地回他她叫什麼名字。
公車開始往路邊靠過去,快要到站了。武青雲站在後門口,不知所措。
終於,車子靠站,車門嘩啦打開。
他再看她一眼。
她娟秀的側臉轉向另一邊去。
「那……再見。」他慢慢地下了公車。
車門關上,開走的那一刻,車窗內的她視線終於與他對上。
然後他們的視線一直膠著,直到車子遠得再也看不見為止。
作者:
ayoi
時間:
2014-1-12 09:44 PM
本帖最後由 ayoi 於 2014-1-12 09:49 PM 編輯
第二章
十年後
「慧鈴,我把會計數據代入這個excel檔,導不出我要的結果耶!妳可不可以幫我看一下?」坐在她對面的會計小桃哀呼一聲,向她求助。
「妳把檔案寄給我看看。」
小桃將檔案email給她。文慧鈴打開來,檢查一下,修正了几個函數,再把檔案寄回去。
「好了,妳再試試看。」
小桃不禁佩服。「慧鈴,妳好厲害,連程序都會改,有問題找妳比找MIS快多了。」
「這個算不上程序,就只是excel的一些函數設定而已。」她微微一笑。
「可是妳大學不是圖書館系畢業的嗎?怎麼會懂這些東西啊?」小桃好奇地問。
她不動聲色地看回自己的螢幕,繼續做自己的事。
「個人興趣而已。」
大學畢業之後,她找了一間小型的貿易公司待著,全公司連老闆在內只有五個人。
她的工作是負責行政文書,做一些報關報價之類的事。當初看上這間公司,有個很重要的原因是,小公司不會特別養一個MIS,所以當老闆發現她「電腦不錯」時,很理所當然將公司硬体都交給她負責。
目前整個公司的網路可說是在她的控制之中,她想做什麼都不會有人監控。
她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又投往桌歷。
小桃忍不住問:「慧鈴,看妳最近一直在瞄日曆,妳有什麼計畫嗎?」
小公司有小公司的好處,但也有麻煩的地方,就是每個人的距離太近,做什麼都躲不過另一個人的眼睛。
「沒事。」她馬上把目光收回來。
就是今年了,那命定的一年。
竟然一轉眼,十個寒暑就過去了。離十月還有四個月,她必須穩住才行。
「喂,我是文慧鈴。」桌上的電話響了起來,她順手一接。
「慧鈴,我是玉蓮阿姨。」是她叔叔的妻子。
「有事嗎?」她冷淡地問。
「妳叔叔這兩天在念,妳好久沒回家了。」
這是提醒她這兩天該彙錢回去了,她心知肚明。
不過這一定是阿姨自己的意思,她懷疑她叔叔知道,阿姨定期都會打來向她要錢。
她那堂叔,說來也是個老好人,偏偏女人運不太好。
他的第一任老婆結婚不到兩年就跟人跑了,第二任的玉蓮姨是鄰居介紹的,年紀輕輕就死了丈夫,嫁過來的時候帶了一個六歲的儿子和四歲的女儿。
嚴格說來玉蓮姨不是個壞人,就只是眼界狹小,因此在寸許的世界裡什麼都計較。
她甫進門,文慧鈴原來的房間立刻被要求讓給她儿子住。當然文慧鈴可以吵,可是她懶。她只要有安靜的空間,不受打擾就好,所以她自動東西收收搬到儲藏室改裝的小房間去。
比較麻煩的是這個阿姨的護巢意識很重,文慧鈴記得她們兩個人發生第一次大戰,是在她高一那年。
依稀是她遇到武青雲的那一天。
那天她整個人暴躁到極點,一回到家,房門一甩把自己關在裡面。
通常阿姨跟她互不侵犯,不過那天不知道是不是也受了什麼氣,格外有興致找碴,竟然隔著薄薄的房門就開始叫陣。
「一回來就躲到房間裡,連家事也不會幫忙一下,妳幫弟弟妹妹洗几件衣服會死嗎?」
心情惡劣的文慧鈴霍地打開房門。「他們不是我的弟弟妹妹!」
「妳說這什麼話?我們供妳吃,供妳穿,供妳住,還供妳唸書,叫妳洗個衣服還要千拜託万拜託?寄人籬下的人是不是應該感恩一點?」
文慧鈴冷笑一聲。「誰寄誰的籬還不曉得呢!如果我記得沒錯,這間房子就是叔叔用我父母的保險金買的,掛在我的名下。還是妳要我跟叔叔說,你們把房子還我,自己搬出去住,大家分家算了?」
「妳……妳說什麼!」阿姨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頭上的屋頂竟然是她文慧鈴的。
他們夫妻少數几次吵架,都是為了阿姨要求他把她送到別的親戚家去,叔叔從不答應。
她這叔叔雖然沒出息兼妻管嚴,卻是個挺有責任感的男人,也就是這種性格才會把三個不是他生的孩子都視如己出。
文慧鈴其實並不介意錢怎麼用,反正賺錢對她從來就不是難事。
「怎麼啦?妳們在吵什麼?」
帶小孩看完電影回來的叔叔,一進門就看見她們兩個在對峙。兩個小鬼本來很興奮地在討論電影劇情,馬上安靜下來。
「你聽聽!你聽聽你這個侄女說的什麼話!」阿姨馬上扑過去呼天搶地。「她竟然說這個家是她的,她容不下我們母子,要把我們趕出去啦!你來評評理!」
文慧鈴冷冷的笑,任憑她去搬弄。
聽了半晌,叔叔點點頭,跟妻子說:「妳跟我進來。」
她才沒興趣去聽他們要說什麼,轉頭回自己房間,把門甩上。
不久,主臥室傳出激烈的爭吵聲,而且大吼的竟然是她那軟弱的叔叔。
經此一役,她跟阿姨倒是再沒有發生過什麼大場面,兩個人繼續以冷淡的方式共處,直到她念大學搬出來為止。
「叔叔身体還好吧?」她捺下性子問。
「還不錯啦!最近這几個月有更進步一點。」
叔叔四年前中風了。說起這事,文慧鈴倒是得替玉蓮阿姨加分。叔叔倒下來之後,她本來以為以玉蓮姨現實的個性,應該找個理由就跑了,沒想到她竟然在叔叔身邊待了下來,而且一路很任勞任怨的在照顧叔叔。
或許,這也算是愛情的一種形式吧!
衝著這一點,文慧鈴每個月自動彙錢回去,算是報答叔叔這些年來的養育之恩。
「我待會儿會彙這個月的生活費回去,叔叔就麻煩妳了。」
她把電話掛斷,立刻連上網絡銀行,彙了兩万塊回去。
「喂,慧鈴,妳知不知道我們的快遞公司最近換了一個新的快遞員?」小桃等她掛了電話,立刻迫不及待地開口。
「不曉得。」也不感興趣。
「我跟妳講,那個新人超、帥、的!」小桃滿眼星星。「他每天下班會來管理室收件,走走走,時間到了,我帶妳下樓去看。」
「謝了。」她翻個白眼。
「不要這樣,那是因為妳還沒看過他才不感興趣,等妳看過就感興趣了。」
文慧鈴懶得理她,開始收拾自己的包包。
嗯,今天正好有一個件要放到管理室去。
「慧鈴,我幫妳拿,我幫妳拿,等我一下!」小桃背起包包,忙不迭地追上去。
***
武青雲將貨車停在大樓旁的臨時卸貨區,輕快地跳下車。
他吹著口哨,几大步走上正門的台階,先拉開門讓裡面下班的小姐們走出來,陽光般爽朗的笑臉讓任何人看了都不得不回他一個同樣的笑。
「小武,今天很準時啊!」管理員天天和他打照面,已經混得很熟了。
「對啊,路上沒塞車。」他笑道,拿起櫃檯上的收件登記表,繞到後面,開始核對地上收件箱裡的包裹。
這棟大樓裡有十几間公司,其中四間和他工作的快遞公司簽約,因此他每天上午和下班前都會過來一趟收件。
「這兩個星期怎麼收包裹的人變成你?前一個呢?」管理員好奇道。
「我剛調來台北支持,以後這一區都由我負責。」他的白牙一閃。
「原來如此。你之前跑哪一區的?」
「我以前是桃園分公司的人,負責桃園新竹那一帶,今年老闆把我調到台北來。」
「不錯哦!調來台北是要升你的官吧?」
「調過來也是一樣當快遞,沒有什麼升不陞官的。」常年在大太陽下送貨讓他曬出一身黝黑的皮膚,襯著笑起來亮亮的白牙,活像是牙膏廣告的模特儿。
其實調到台北來,確實是因為他表舅——快遞公司的老闆——有意要培養他接手台北的區塊。
以一個只有高中學歷的男人,他知道這個機會是難得的,所以即使在桃園已經是中階主管了,調到台北從基層做起,他並沒有抱怨。
人的一生,一轉眼就有雲泥之別。
在高三以前,他是個家境富有的小孩,高中一畢業就有遠大的前程在等他。可惜他爸爸在他高三那年投資房地產失敗,慘賠了數億,所有美好的未來一夕間成為泡影。
為了讓父母少擔心一個人,他高中一畢業就放棄升學,提早入伍。可是退伍之後,家裡的狀況並沒有改善多少,父親反而因為操勞過度中風了。
身為長子的他知道這是自己扛起責任的時候,於是他放下繼續升學的想法,和母親一起扛下債務,進了他表舅的快遞公司工作。
轉眼間七年過去,他已經二十八歲了。
今年之所以放心答應他表舅轉調到台北來,是因為弟弟和妹妹都大學畢業,找到不錯的工作,父親的健康好轉,債務也以穩定的速度在減少。
現在是他終於可以放心追尋自己未來的時候。
目前,他白天工作,晚上在一間大學的學士學分班進修,生活過得很充實。至於感情……他聳了聳肩,這事就看緣分吧!
「對了,七樓的文小姐說有一份文件要送下來,請你等她一下。」管理員忽然道:「我打上去問問看她什麼時候要……啊,文小姐下來了!」
電梯門打開,管理員對其中一道纖麗的人影揮揮手。
武青雲順著他的眼光看過去——
天!
是她!
「文小姐,信交給我就好。」管理員熱心地接過文小姐手上的信封。
真的是她。
他簡直不敢相信。
高三的那朵白蓮。
她好像長高了一些,頭髮也變長了,一路迤邐到她手臂上,鬈曲而柔軟。
她的眼眸依然是他記憶中的杏形大眼,黑白分明,水靈盈透。唇色微淺,淡淡的像粉櫻一般,皙白的肌膚似乎稍微看久了就會讓她瘀青似的。
他模糊地感覺到管理員把那個信封推到他眼前,但完全動彈不得。
她還記得他嗎?
應該不記得了吧。
他一直以為自己這輩子沒有機會再見到她了。原來她住在台北,而且就是他公司簽約的客戶之一。
她變得不多,甚至,連看他的神情都差不多。
「文小姐,這是小武,快遞公司的收件員,現在都是他在負責我們這一區。」管理員笑著介紹。
文慧鈴臉色蒼白,除了自己血液瘋狂奔流的聲音,什麼都聽不見。
天哪.武青雲……
他為什麼會在這裡?
武青雲拿起她的那個信封一看,寄件人是「億粹國貿公司文慧鈴」。
她叫文慧鈴。
經過了這麼多年,他終於知道她的名字。
「妳姓文,我姓武,我們合起來正好『文武雙全』。」他傻傻地笑了一下。
「姊,他姓武,叫武青雲,是唐健的朋友。青雲,這是我姊姊,文慧鈴。」
「你好。」
「妳姓文,我姓武,我們合起來正好『文武雙全』。」那張俊朗的臉龐帶笑。
她僵硬地拿起登記表,草草的填上資料,往櫃檯一推,轉頭直接走掉。
他沒事幹嘛對陌生人說這種話?好像在吃人家豆腐一樣。武青雲懊惱,連忙叫住她。
「文小姐。」
他不叫還好,一叫她竟然加快腳步衝出去。
「不好意思,我馬上回來。」
這次絕不能讓她跑了!他精神一振,馬上追在她身後。
出了門右轉是通往捷運站的地下道,他堪堪在她要下樓梯之前攔住她。
「文小姐!」
她瞪大眼睛,受驚地望著他。
奇怪,他長得不至於嚇到人吧?為什麼她每次見到他都是一副見到鬼的樣子?
「妳不要誤會,我不會傷害妳的。」他連忙表明立場。
文慧鈴真想大笑。他錯了,他正是全世界唯一一個有能力傷害她的人!
又或者是「他」?
不,他是武青雲,「他」也是武青雲。他和「他」不都是同一個人嗎?
武青雲!那個不可一世、囂張狂傲的大少,竟熬在快遞公司當送貨員?怎麼可能?這種工作看在他眼中應該是「賤役」吧?
「你要做什麼?」
類似的場景,類似的對白,類似的姿態,他几乎要以為他們又回到他高三那一年。
現在八成不是敘舊的場合,她大概也沒有那種心情。
「妳家住哪裡?我送妳回去。」
「不用了。」她轉頭又想走下地下道。
他立刻跟上去。「那我請妳吃飯好不好?」
她停下來瞪住他。
從一開始她就打定了主意完全不要去觸碰跟他有關的事,於是這些年來她從不曾去打探過他的事。
即使有几次忍不住在google鍵入他家族企業的名字,她都硬生生把它刪掉。
有一陣子她覺得自己成功了,「武青雲」這三個字再未出現在她的生命裡,她認為自己安全了。
沒想到,只是一眼,她安全的假象就完全崩壞。
為什麼命運又讓她見到這個她最不想見的男人?
「慧鈴,我的親親小慧鈴……」
「你少叫得這麼噁心。」
「今天晚上別回去了。」
「那個女的是誰?」
「就一個普通朋劍阿!」
「你對每個普通朋友都這樣又親又抱的嗎?」
「那是狗仔拍照的角度有問題,妳別信那些週刊亂寫。」
「……」
「慧鈴,親一下,不要理這種無聊的八卦雜誌了。」
「這次這個女的又是誰?」
「不就是普通朋友嗎?妳比我媽還煩耶!管得比她還多!」
「連墮胎的新聞都出來了,還是普通耶友嗎?」
「不然妳想怎樣?疑神疑鬼的女人最令人厭煩了。」
「分手?為什麼?我做錯什麼?」
「沒什麼,就沒感覺了。」
「武青雲!」
「妳看,我就是受不了妳這種個性,跟妳在一起我都快窒息了。」
「我管你是因為我……我愛你啊!」
「好了,少婆婆媽媽的,反正妳又不是少了我就活不下去。」
反正妳又不是少了我就活不下去!
說得對極了。她在心裡冷笑一聲。
「你要請我吃飯……」
「嗯,這附近有士林夜市,妳想吃什麼,我請妳。」他愉快地看著她。
「好,你的車停在哪裡?」
她看起來不再那麼驚慌了。武青雲鬆了口氣,開朗的笑容立時躍上英俊的臉。
「在旁邊臨時卸貨區的地方。」他往身後一指。
「走吧!」
她突然干脆起來,往他指的方向走過去。
直到現在他都有一種超現實的感覺。
他真的又見到她了,一切跟作夢一樣!
如果他告訴她,這些年來他夢過她好几次,她會不會覺得他很可笑?
她是他高中最後一年,最美好的記憶之一。
當時大變未生,他依然是個放肆無比的孩子,在一個不經意的傍晚遇見了一個美麗的女孩。
如果此後他的人生一帆風順,或許她會在他生命中淡去吧。
但接下來一連串變故:父親生意失敗,欠款,被追債,全家倉皇躲避,父母憂愁的臉孔,弟妹眼中的驚懼……接著就是無邊無際的債務,連年的辛勤工作,將他壓得喘不過氣來。
相比起來,那晚風中的情愫初動,顯得無比美好。
所以他一直記得她。
「不好意思,車子裡有點亂……」
上了車他才發現,中午吃的麥當勞空盒還堆在客座上。他連忙抓起來,左看右看找不到地方丟,只好打開置物櫃塞進去。
啪嗒!一本日本AV女優的寫真集掉出來。
「……」
兩人盡皆無言。
「咳!那是另一個開這輛車的同事在看的。」他連忙道。
她彎身把裸女圖撿起來,唇角一挑。他連忙把寫真集搶過去,四處看看有什麼地方可以藏。實在是沒有地方放,最後只好把那本裸女圖往自己的屁股底下一壓,當做不存在。
「妳想吃什麼?」他尷尬地咳了一聲。
「走吧!我告訴你怎麼走。」她若無其事地扣上安全帶,直視著前方。
他只好發動引擎,往她說的方向開過去。
那個方向好像是往台灣科學教育館,離士林夜市已經有一段距離,而且相當的偏僻。
那種地方會有什麼東西可以吃的?
「這裡就行了,靠邊停。」她說。
這一帶的馬路雖然很大條,可是兩旁根本沒有建筑物,只是一大片用施工圍籬隔起來的規划預定地,連車流都很少,更別說是商家了。
如果他把車燈一關,連路燈都是陰森森的,到這種鬼地方是要吃什麼?
「妳確定妳要來的地方是這裡?」他疑惑地張望。
驀地,她把包包往地上一放,整個入爬到駕駛座來,跨坐在他的大腿上。
武青雲猛然往椅背一挺。
「文小姐,妳這是幹什麼!」
「你說呢?」她妖媚地笑。
下一秒,嬌軟的櫻唇堵住他的唇。
絢爛的煙火在他腦中爆開。
她的舌靈活地挑開他的唇,鑽進他的齒縫間,他下意識吸住她香軟的舌頭,吸入兩人交融的津液。
她的唇舌大膽無比,逗引著他,忽進忽出,巧妙模擬性愛的動作。他的大腦糊成一片,緊閉的眼瞼後只見到剛才爆開的那朵煙花不斷千變万化。
她坐在他要命的僨起上不斷摩擦,臀部配合著舌頭的頻率,一前一後,一進一退。他的股間脹痛加劇,直到一個頂點,只要她再摩擦一下,他就要在牛仔褲內爆發了。
這樣不對!
武青雲猛然扣住她的雙肩往後一推。
「文小姐!」他的臉孔漲紅,粗重地喘息著。
「啊!」她的背撞到方向盤,嬌呼一聲。
連這聲嬌嗔都誘人得要命。
「文小姐……妳……妳……」他的大掌微微發顫。
「客氣什麼?這不就是你要的嗎?」文慧鈴媚眼如絲,像蛇一般鑽進他懷中,在他唇間吐氣如蘭。
她的襯衫鬆開,粉白色乳溝暴露在他的眼前,渾圓的球体與他的胸膛壓擠。他的眼中一陣暈眩。
現在是什麼情況?
「來啊!是我自己送上門的,你客氣什麼?」她嬌冶地誘哄道。
他的眼睛對上她的眼,驀地全身一涼。
那是他見過最冷淡不屑的眼神。
「附近沒有人,我們兩個在車上做什麼不會被別人看見,你想幹嘛我都答應,來呀……」她的口中卻吐著和眼神完全相反的濃情密意。
不對,這不是他要的!
他心目中純淨的白蓮,不是這種浪蕩妖冶的模樣!
他猛然打開車門,几乎是用跌的跌下車。
他在路邊站了好一會儿,直到確定自己已經平復為止。
一輛機車從他前面飆過去,好奇地從後照鏡看他們一眼。
他回過頭,她依然蜷在駕駛座上,神態輕佻,任由衣襟敞開。
武青雲面無表情地上車,把她擠回她自己的位子上,重新發動引擎。
「放心,這只是很基本的肉体需求,又不是做了一次就要負責。」她輕笑地道。
我和她只是基本的肉体需求,又不是做了一次就要負責,我的心還是妳的。
「閉嘴!」
他鐵青著臉,發動引擎。
她怔了一下,似乎沒料到他的反應會是生氣。貓樣的眼睛微瞇,在心裡揣量他現在在想什麼。
「裝什麼清高呀。」她咕噥一聲
他把車子開回熱鬧的士林捷運站旁,眼睛依然直視前方。
「妳家住哪裡?」
「做什麼?你嫌車上不舒服,想換個地方?」她懶懶地撩動自己的一綹長髮。
他終於正色看她。
「文小姐,我說想請妳吃飯,就真的只是想請妳吃飯而已,沒有別的意思,我不曉得妳怎麼會會錯意。」他的眼神又轉回正前方。「我希望妳能尊重自己,也尊重我。妳住哪裡?我送妳回去!」
竟然跟她談尊重?她就不相信他轉性了!
環境或許會改變一個人的外在,但改變不了一個人的本性。
武青雲天生就是囂張霸道,予取予求。他的世界以他為中心,所有人都必須跟著他轉。不管工作能力多强,私下的他縱情聲色,恣意享樂,從來不知道收斂。
想到自己竟然死心塌地的愛過這種男人,還為了他不惜自殘,她就不曉得是不齒自己多一點,還是他。
「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你確定自己不吃?」她懶洋洋地勾誘。
他繼續坐著,看著前方,路燈將他嚴峻的側面映成剪影,她看著他一會儿。
記憶中的那張側臉與眼前的重迭在一起,一張是英武正氣,一張是風流調笑,他們真的是同一個人嗎?
她突然有點不確定。
在這個時空裡,許多事都改變了。她不是那個心高氣傲的科技新貴,惟惟不是她的妹妹,唐健也不再是唐健。
所以,武青雲也不再是武青雲了?
她不信,所以她勾引他。只要他上鉤,發狂地扑上來,她就能告訴自己:看吧!武青雲還是武青雲,換到哪裡都一樣。
但他沒有。
她該相信哪個他才是真正的他?
文慧鈴突然覺得很疲倦。
一切已經脫出了她的認知,而她不知如何是好。
「隨便你。」
她拿起包包,跳下車衝進捷運站裡,再不回頭看他一眼。
作者:
ayoi
時間:
2014-1-12 09:45 PM
本帖最後由 ayoi 於 2014-1-12 09:48 PM 編輯
第三章
今天武青雲身上很明顯地罩著一層火氣.搬東西弄得砰砰響,几百坪的倉庫裡都是他撞出來的回音。
平時負責帶他的阿炮和几個同事站在角落,開始交頭接耳。
「『大漢仔』平時不是脾氣滿好的,你們誰惹到他了?」年紀較大的修車師父操著台語說。
「沒人惹他啊!他今天一進來就整張臉硬邦邦的,跟早餐吃了鐵釘一樣。」同樣是送貨員的小李說。
「喂,阿炮,你是他頭頭,你去問問看。」修車師父說。
「我哪敢當他頭頭?將來說不定是他變成我們的頭頭!」阿炮抱怨道。
當他聽說大老闆把自己的親戚調到台北來,還分到他手下見習,將來只怕會變成空降部隊,老實說心裡挺圈叉的。
不過几個月下來,這小子任勞任怨,叫他做什麼就做什麼,連一些辛苦沒人要做的重活他都沒有一個「不」字,臉上永遠掛著和氣的笑容,讓人想討厭他都做不到。
阿炮長武青雲兩、三歲,心裡其實已經將他收編成自己的小老弟,嘴上抱怨歸抱怨,要說不關心是不可能的。
「好啦好啦,我去問啦!」
其他三個人對他揮揮隱形的小白手帕。
他們公司位於五股工業區,倉庫的部分約有五百坪,隔壁棟連接行政辦公區域。倉庫呈長方形,最尾端有一整片的鐵架直接延伸到五公尺高的天花板,兩旁的地板上擺滿了棧板,各種的包裹箱子一收進來之後會先堆在棧板上,比較小型一點的箱子則放在鐵架上。
一輛貨車停在正中央,旁邊地上堆了一、二十箱貨物,都是武青雲理出來下午要出門送貨的。
阿炮摸摸鼻子,走到那堆貨箱旁邊,對正在理貨的高個儿開口。
「喂,小武,該吃午飯了,要不要一起出去吃?」
武青雲抬頭看他一眼。
「不用了,謝謝。」埋頭繼續工作。
「東西放著,下午做沒關係啦!」阿炮再嘗試一下。「幹嘛,你今天心情不好?跟女朋友吵架了?」
磅磅砰磅!砰!磅磅!
阿炮一縮。算了算了。待會儿要是把貨摔壞,他們物流部門要自己賠耶!
「那我自己去吃了。」
旁邊三個人看他竟然這麼輕易就放棄,隱形的小白手帕變成三根中指。
倉庫的門口直接對著停車場,以方便貨車進出,公司的正式大門是做在旁邊的辦公室。平時員工都是從正面的大門出入,只有他們這些送貨員會從倉庫大門進出。
几個男人正要走出去時,忽地,一抹纖白的人影俏生生站在倉庫門口。
「咦,文小姐?」阿炮一眼認出她來。他們公司的線以前就是他跑的。
砰砰磅磅的聲響突然一頓。
文慧鈴穿著秀氣的軟白襯衫,米色及膝長裙,肩上背著一個淺色的包包,一頭長髮在腦後紮成公主頭,樣貌清恬秀淨。
「不好意思,我來找人的。」她軟軟地道。
几個男人一聽,骨頭都酥了。
「沒問題,妳要找誰?我進去幫妳叫人。」阿炮連忙道。
武青雲扛著一個超大紙箱從他們旁邊經過,看了網炮一眼。
阿炮翻個白眼,馬上瞭了。
可惡,是誰說美女配野獸?美女都嘛是來找帥哥的!
「走啦,吃飯去吃飯去。」他万念俱灰地招呼朋黨,吃飯去也。
文慧鈴默默地看武青雲扛著一堆箱子走來走去。
其實她也不太確定自己為什麼會跑過來。
昨天晚上回去,她終於做了一件一直不敢、不想、不願做的事:打開電腦開始查「青海集團」的消鼠。
半個小時後,她震驚地坐在電腦前面。
「沒有『青海集團』?怎麼可能?」
青海集團是亞洲百大企業之一,武伯伯名列富比士全球前五百大富豪,偌大的一個產業怎可能消失無蹤?
她飛快鍵入所有她記得的公司高層的名字,武青雲,他父親,他母親,CEO沒有,完全沒有。
即使有些高級主管的名字找得到,也是在完全不相關的公司裡,「青海集團」竟然從不曾存在過。
「究竟是怎麼回事?」她自言自語。
其實她早該知道的,只是這些年來,她刻意不去接觸跟他有關的任何事物,以至於竟然連「青海集團」不存在都是到現在才發現。
終於,她開始認真的去找,甚至運用了些黑客技巧,切入一些行政機關的資料庫。
几個小時後,真相大白。
原本他父親武勝海是靠房地產起家的,在武青雲高中時期,他父親把手上的几塊地皮賣給建商,賺了好几億,這筆錢是日後「青海集團」的基礎。
然而,在這個現實裡,他父親確實投資了几塊地皮,那些地皮卻在武青雲高三那年被判定為水鳥保護區。政府用公告地價强制徵收,結果武父畢生的投資,只拿回不到一半的補償金。
這筆補償金甚至無法還清銀行和几個股東,更別提他自己回本。
所以,沒有「青海集團」,沒有五百大富豪之名,沒有不可一世的武家大少。
在這裡,只有一個家道中落的武青雲,在一間快遞公司當送貨員,辛苦地還著父親的一屁股債。
「原來如此……」她喃喃道。
文慧鈴輕吐了口氣。
當初武青雲玩弄了她的感情,將她棄之如蔽屣,她從沒真正的得到一個說法,於是這麼多年過去了,總也無法放下。
或許她需要一個真正的終結。
無論他是不是以前的「武青雲」,她不想再陷在往日的泥淖,掙脫不出來。她決定,她要給自己一個結束。
她要再來找他一次,讓自己看清楚!他們的人生已經不再相干了,她只需要讓自己接受事實即可。
「我有話跟你說。」她走到他身後,冷靜地開口。
武青雲把最後一箱包裹堆到貨車旁邊,挺起腰活動一下筋骨。
「妳吃飽了嗎?」他突然問。
文慧鈴愣了一下,隨即不快地道:「我不是來找你吃飯的,我有話跟你說。」
根據經驗,這位小姐想說的話都不是太令人愉快的事,他得填飽肚子才有力氣應付她。
「等一下。」他簡短地道,直接走向通往隔壁辦公區的出入口。
文慧鈴被他晾在原地。
現在轉頭就走好像輸給他似的,既然來了,就等吧!
十分鍾後他回來,手上是一個微波加熱的保鮮盒便當,看來是他的午餐,另一手拎著兩瓶從販賣機買的礦泉水。
「便當是誰幫你做的?」她問。
武青雲看她一眼,打開保鮮盒蓋讓她聞一下,裡面是最常見的炒飯,有青豆、胡蘿蔔丁、蝦仁和一點火腿,滿滿一盒份量十足,一股油香味扑鼻而來。
「我自己做的。」
他會做飯?文慧鈴又是一陣驚嚇。
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武大少竟然會做飯?
他拉著她走向敞開的貨車後廂。這裡是上下貨的地方,沒有椅子,他人高腿長,車廂的邊緣剛好是他可以坐下來的高度,可是對她就太高了。他把手中的食物先放到車廂地板上,跳上去把一個堅硬的箱子搬到邊緣的地方。
「過來啊!」
文慧鈴不曉得他在搞什麼鬼,依言過去,他突然抓著她的腰,把她整個人舉到車廂裡。
「啊。」她嚇得輕叫一聲,連忙扶住他的雙臂。
他把她放在那個箱子上,充當臨時的椅子,自己重新在邊緣坐好。
他把便當盒掀開,從牛仔褲口袋抽出一個環保餐具盒,用筷子撥了一點炒飯到盒蓋上,湯匙一插遞給她,自己吃便當盒裡剩下的部分。
「說吧!妳想講什麼?」他扒了一口炒飯,對她挑了下眉。
文慧鈴看看他,再看看手中的炒飯,突然有種吃人嘴軟的感覺……
「……沒什麼。」她咕噥一聲,秀氣地舀起一匙飯吃了起來。
這竟然是她第一次吃他親手做的東西。
曾經有一陣子,她每天中午為他做飯。
當時她是一間高科技公司的資深研究員,本身工作就忙得不得了,可是因為他說的一句「每天吃公司附近那些館子,膩都膩死了」,她硬是每天晚上為他熬一鍋湯,做一個便當,隔天午休送到公司給他。
她原本不善廚藝,為了他硬生生練出一手好菜。
後來她才聽說,除了前兩天他捧場吃了,後來全部是丟給他的秘書解決,因為關在辦公室吃便當太不符合他武大少的身份……
口中的炒飯,被記憶調進酸甜苦辣各種滋味,她已經吃不出原本的味道。
「誰教你做飯的?」她輕輕地問。
「我高中的時候,我老爸做生意失敗,家裡欠了一屁股債。我父母都身兼兩份工作,每天透早就出門,回到家已經半夜了。我媽沒有辦法回家煮飯,所以教了我一些基本技巧,其他就靠我自己自由發揮。我的手藝雖然不怎麼樣,家裡那兩隻小的也被我養大了。」他聳了聳肩,不怎麼在意地繼續扒飯。
她偏頭看著他。
他怎麼有辦法帶著笑容,敘述一件對他必然是很沉重的事?
對「武青雲」來說,如果有一天他父親生意失敗,他無法再當那個高高在上的武家大少,他的世界大概就天崩地裂了吧?
但現在的他臉上只有平靜、篤實和謙卑。
這不是她認識的武青雲!她突然覺得難以接受。
「我要走了。」她把沒吃完的炒飯遞給他。
武青雲一愣。
好端端的,他又哪裡惹到她了?這位姑娘的脾氣簡直比颱風更難預測!
「小武,你今天中午又吃炒飯?我昨天晚上熬的竹筍排骨湯,你喝喝看……」一把嬌俏的女音不知道從哪裡蹦了出來。
穿著黃色洋裝的小姐看見她,愣了一下。
文慧鈴的貓眼微微一瞇。
小武,叫得好親熱。
「喻瑩,謝謝妳,我已經買了礦泉水,湯妳自己留著喝吧!」他笑了笑。
兩個女人之間微妙的停頓。
「沒關係,我昨天晚上多熬了一點,干脆帶來公司分你喝……」喻瑩依然帶笑,眼神卻不離開文慧鈴。
長得還不錯!文慧鈴猜她年齡和自己差不多,女性直覺讓她立刻偵測出來這位喻瑩小姐對武青雲的好感。
她的足尖輕點一下他的後腰。
武青雲醒悟,立刻為兩個女人介紹。
「喻瑩,這位是我的朋友文慧鈴。慧鈴,這是我的同事,喻瑩。」因為他叫喻瑩只叫名字,所以介紹她時也很自然只用名字。
「妳和他一樣,叫我慧鈴就可以了。」
「嗨。」喻瑩和她握一下手。
「青雲,我身体不太舒服,早上請假,下午得趕回公司處理一樁報關的急件。」她把他剛才沒接過去的炒飯遞到他手中。「我這份炒飯你也吃了吧!免得下午体力不夠。」
武青雲很自然地把她吃了一半的食物倒回自己的便當盒裡,神色關切。
「妳的身体哪裡不舒服?」
她看他一眼,再瞄一下旁邊的喻瑩,臉頰微微一紅,好像不太好意思在外人面前說。
喻瑩勉强笑了一下。「你們聊,我不打擾你們了。」
「謝謝妳的湯,我剛才吃掉他一點炒飯,正擔心他份量不夠,下午送貨會沒体力。」文慧鈴溫柔地道謝。
「當然,當然,沒什麼。」喻瑩把湯盒塞進她手裡,快步走開。
小角色!文慧鈴嘴角一挑。
轉念一想,一股氣又冒上來。
她到底在做什麼?上一次為了他和那麼多女人爭風吃醋還不夠,這一次又要再來一次?
「哼!」她把湯放在車廂上,自己跳下地,冷冷地背起包包往外走。
「小姐!我又哪裡惹妳生氣了?」武青雲一把撈住她,無奈地道。
「沒人要你理我!」
「有道理。」他懷疑自己有被虐狂。
他竟然這麼說?文慧鈴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瞪得更圓。
武青雲好笑地想,她難道不知道她嬌滴滴的樣子根本沒有殺傷力嗎?
「妳前一刻才溫溫柔柔地看著我,下一刻就翻臉不認人,一副我欠了妳八百万的樣子,連納莉颱風都沒有妳這麼難搞。」
「你把我比喻成天災呀?」
天災可能都比妳好相處一點。他想。
「說吧!妳今天到底來找我做什麼?」
文慧鈴被值問住了。
她一直想著要來了結過去,要怎麼了結卻沒個底。
她不輕易信任別人,不容易敞開自己的心,可是一旦敞開了,就為對方掏心掏肺至死。也因此,「他」曾經擁有如此大的力量傷害她。
本質上,現在的她依然是以前那個文慧鈴:偏執,固執,執著。好像有「執」的形容詞都適合用在她身上。
如果她的本質沒變,那她該相信他已經變成一個完全不同的男人了嗎?
武青雲看著她陰晴不定的神色,嘆了口氣。
「文慧鈴,有些事不要想得太複雜,人生會快樂一點。」
他以為她喜歡嗎?她也想單單純純的過日子啊!但單純這兩字從來就和她無緣。
武青雲帶著粗繭的手輕撫她柔嫩的臉頰,她抬起頭,眼中是罕見的迷惘。
他低嘆一聲,低頭吻住她。
這是二十四小時之內,他們的第二個吻。
迥異於昨夜的誘引和侵略性,他只是輕輕印著她的唇,像親吻一片細緻的花瓣。
他的溫柔讓她有了落淚的衝動。
「只有一件小事。」終於,他抬起頭,嚴正不阿地宣示。「我真的是個良家婦男,以後我再請妳吃飯時,可不可以不要隨便吃我豆腐?」
所有溫柔的感覺煙消雲散,她氣憤地一腳踹下去。
***
好了。
總之,她跟武青雲的任何恩恩怨怨就此畫下句點,這是一個事件的終結,文慧鈴如是告訴自己。
雖然她不確定自己到底終結了什麼。
這一次,她終於不再摔入愛情的絕望幽谷,粉身碎骨爬不起來。這就是最好的結局!
「我怎麼知道排水管為什麼又塞住了?它就是塞住了啊!」日子還是要過下去,她拿著話筒,對那端的房東據理力爭。
「文小姐,妳是不是常常把食物殘渣倒進排水口?」房東在那一端質疑。
「我幹嘛要這麼做?讓水管塞住對我有什麼好處?」
「文姊!」工讀生妹妹對她打pass。「工廠中午送了一台機器過來,叫我們寄給客戶,可是它太重了,我們搬不下去。」
老天,這種事都要問她嗎?
「打電話下去跟管理員說,葉陝遞的人上來收。」她交代完,回頭繼續和房東奮戰。
「我上個月不是才幫妳通過嗎?」房東嘮嘮叨叼的。「現在的房客都不懂得愛惜公物,房子不是自己的就這樣!」
接下來他足足花了十分鍾抱怨他的房東經,文慧鈴几度插嘴都插不進去。
「我才沒……」
突然間,他就出現在她的眼前。她的嗓音消失。
高大俊朗,充滿感染力的笑容。工讀生一看到他,立刻開始撒嬌,抱怨那箱機器有多重有多難搬。他對女人就是有這種魔力。
她轉過身不去看他。
「房東先生,你的公寓本來就是老房子,當然一天到晚東壞西壞。我是在裡面過生活的人,我比你更愛惜它。」
慢著,他們把機器放顛倒了。她眼尾餘光瞄到,連忙把話筒夾在肩膀上,走過去拍拍他。
武青雲迎上她的眼,眼底是沉靜的笑意。
箱子翻過來。她做一下手勢。
「你上個月過來通的時候只拿了一個橡皮塞子,當然效果有限!」她走回位子上,又跟房東纏夾不清了好一會儿,他終於同意過兩天叫水電工過來看看。
文慧鈴嘆了口氣,把電話掛上。這種生活小事比被恐怖分子追殺更讓人覺得麻煩。
「他們呢?」她問。
「搬機器下去啦!」小桃看她一眼。
「噢。」
她不讓自己有太多感覺,回頭繼續工作。
晚上下班,她走到捷運站入口,還沒來得及踏進去,路邊便傳來一聲響亮的「文慧鈴!」
她立刻回頭。
「上來。」武青雲坐在貨車的駕駛座上,彎過來替她打開車門。
「……做什麼?」
「我送妳回去。」他的眼睛在古銅的臉龐上特別明亮。
……她有叫他送她回家嗎?
「為什麼?」
「不為什麼。」武青雲每次和她交談的前五分鍾都會想嘆氣。
她轉頭就走。
「妳不是水管不通嗎?我幫妳看看。」他緊接著道。
「你會修?」她的步伐一頓。
他會修的東西還真不少。以前家裡冰箱電視水管馬桶有問題,沒錢找工人,孰是靠他自己想辦法修。
「妳如果讓我看看,說不定今天晚上就能幫妳修好。要等房東的話,大概再好几天,妳自己看著辦囉!」他坐回駕駛座上,雙臂一盤,好整以暇地等她自己決定。
「……」
文慧鈴屈服了。
沒辦法,廚房不能洗碗實在是太痛苦了啊!
她租的公寓在和平東路一帶,巷子兩旁都是傳統的五層樓公寓,窄窄的路邊停滿了機車,他的貨車進不去。
她等他在大馬路的停車格停好,立刻聲明,「停車費待會儿我給你。」
他只是看她一眼,自行繞到後面拿出一捆螺旋狀的粗鐵絲,和一個工具箱。
看道具就滿專業的,看來他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她稍微有了點信心,領著他回到自己位於三樓的家。
「哪裡的水管不通?」武青雲在玄關脫了鞋,提著那堆傢伙看著她。
「廚房。」
討厭,就是有一種拿人手短的感覺,講話氣勢都弱好多。
她的心裡直嘀咕,領他到塞住的洗碗槽前面。她的廚房其實不算小,可是被他碩壯的身影一襯,四面牆壁好像突然縮攏了過來。
「嗯,妳出去吧!待會儿積水升上來,味道不太好聞。」他點點頭。
這種異樣的親近本來就讓她不自在,她咕噥兩聲,立刻鑽出去,到客廳打開她放在茶几上的筆電。
這個角度可以看進廚房裡,她一面檢查E-mail,一面瞄他在做什麼。
武青雲竟然會修水管?誰想得到!
她嘆了口氣,專心處理手邊的事。
先上網檢查一下几個基金和股票的投資賬戶。這次的世界趨勢和上一回並沒有太大不同,她憑著印象投資一些區域型的基金和績優股,再加上外彙投資,其實現在的她已經是個小富婆,貿易公司的工作不過是排遣時間的工具而已。
打開E-mail、突然看見唐健的來信,她心裡一動。
他們兩個人還是看彼此不順眼,非到必要几乎不聯絡。
一開始對於要不要和唐健相認,她在心裡天人交戰過。
跟他相認的好處是他們可以互相照應,她或許可以從他口中探聽出一些跟蟲洞有關的事。
可是如果要跟他相認,她該如何解釋自己是怎麼過來的?
結果,過程竟然超乎意外的順利。
她在上大學時遇到唐健,是這麼告訴他的:「我發現你一個人突然跑到黃石公園去,沒有告訴任何人,我很擔心,就跟在你身後立刻去了。」
黃石公園是蟲洞計划發生的地點。當時她名義上一直在照顧他的生活起居,所以他並沒有對她的話起疑。
「到了那裡,我用你的名義和機構的人接觸,本來他們並不讓我見你,可是你們的實驗計划在啟動過程中出現問題,我告訴他們我對量子物理有些研究,說不定可以幫得上忙,最後他們終於同意讓我進到實驗室去。
「當時,你已經躺在發射裝置裡昏迷了。我根本還來不及做什麼,機器突然恢復正常,把我們兩個人一起送了過來。」
唐健有沒有疑心過這番說法?老實說,她並不清楚。那個男人的心思太深沉,如果他自己不說,沒有人猜得到。
幸運的是,他關心的只有一個人:惟惟。所以她文慧鈴有沒有過來、又是怎麼過來的,對他一點都不重要。
此後,他們兩個算是以一種半合作的狀態,約定好了隨時都有個人在注意惟惟的安全。
她知道唐健就是黑客「尼歐」,蟲洞計划的母体程序就是他寫的,可是他卻不知道,負責寫能量傳導程序的「West」就是她。
遠從她看過唐健的工作日誌之後,她就開始佈局。她知道要啟動蟲洞必須有龐大的能量灌注,而她是「綠能生化國際集團」最優秀的資深研究員之一,領導一個跟能源再生有關的研究團隊。她的專長就是能源科技。
她先以「West」的名義在網絡上丟出一篇跟能量傳導有關的文章,再附上一段程序代碼,在黑客論壇裡引起熱烈的討論。
果然,不久之後就有一個「環保科技集團」的代表和她聯繫,這人自然是「蟲洞計划」的主持者之一。
當唐健如火如荼、夙夜匪懈的寫著他的母体程序時,他完全不知道隔壁房間裡的她正和他參與同一個任務。
看著E-mail上唐健的名字,她腦中浮起的卻是惟惟。
天,她好想念惟惟。
她想念有一個人可以讓她盡情的談心,讓她無條件的信任,同時也願意無條件的相信她。
她想念姊妹倆一起逛街、看電影、促膝長談一整夜。
她想念一個無論如何總是站在她身旁、在她最痛苦的時候比她更痛苦、最難過的時候比她更難過的好朋友。
她嘆了口氣,打開郵件看看唐健要幹嘛。
「環島?」她皺起眉頭。「這人還真有興致。」
無論如何,她回信祝他一路順風,在他不在的期間她會多注意惟惟一下,然後把筆電螢幕關上。
「誰要去環島?」武青雲拿一條抹布正在擦手,站在廚房和客廳的交界處,不知道看她多久了。
「一個朋友。修好了?」
聽她說話就知道想下逐客令,這女人真是有夠現實。
「修好了,我的肚子也餓了。」他故意說。
幸好她還知道要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
武青雲不敢指望她會煮一頓請他……他甚至懷疑她會不會煮。他覺得應該不會。這女人個性驕傲成這樣,大概只有上帝能逼她去洗手做羹湯。
「走吧!我們出去吃晚餐,我請妳。」他把抹布往身後一拋,空心進籃得分!
「我請你吧!路口就有麵店。」她不太情願地道。
「我想吃藥燉排骨。」看她這副樣子,他越想戳她兩下。
「現在快七月了!」誰會在這種天氣吃藥燉排骨?
「我就想吃藥燉排骨。」
她在磨牙了。
她磨牙的樣子無比的可愛。
「……好吧!外面應該找得到店家在賣俳骨吧。」找不到他就回去吃自己,誰理他!
「我想吃士林夜市的藥燉排骨。」
「先生,你是在找麻煩嗎?」她氣衝衝地走到他面前,戳他的胸口。「我公司就在士林,我們才剛回來,你又要開回去?」
她發火的樣子更可愛。
「反正開車一下子就到了,又不是要妳用走的。」
「你講得簡單,你不知道現在是最塞車的時候嗎?等我們開到士林都八點了。」她怒氣不熄地繼續戳他胸口。
他一把將她的手拉住,開始往門口走。「所以,為了不浪費時間,我們早點出發吧!」
啊?她傻傻地被他拖下樓。
兩個人一出了公寓大門,她還沒回過神,一道清瘦的身影立刻從旁邊坐著的機車椅墊上站起來。
「姊,我不知道妳到家了。」於雅繪連忙道。
文慧鈴推了下擋路的大個子。是她叔叔的繼女,玉蓮阿姨當初帶著一起嫁過來的小女儿。
「妳怎麼來了?」文慧鈴的神色立刻冷淡下來。
十九歲的於雅繪今年念大二。她和阿姨的兩個小孩都不親,平時也不怎麼來往。
於雅繪感覺到她的冷淡,吶吶地站在原地。
武青雲見狀,大哥哥的保護欲全面爆發。
他自己家裡也有兩個弟妹,年紀都比眼前這個女生大。他從小就是拉拔著兩個小蘿蔔頭一起過來的,對於她這種半大不小的孩子最有親切感。
想也知道,文慧鈴絕對不是好姊姊。
「妳好,我是武青雲,」他和善地伸出手。
「你好,我是於雅繪……」她偷看姊姊一眼,和他交握。
文慧鈴馬上明白,應該是這個月的花費比較高,之前彙過去的錢不夠用,阿姨叫女儿過來拿。
她也不哆嗦,從皮夾裡掏出五千塊。
「拿去吧!這個月就這麼多了。」她不缺錢是一回事,但不想讓阿姨以為可以無限制的要錢。
於雅繪尷尬地接過來。
「妳快回去吧!」文慧鈴點了點頭,直接從她身旁走過去。
武青雲憐惜之心大盛。
她真的很沒同情心耶!她不知道跟人家開口要錢是一件多麼沒有尊嚴的事嗎?他吃過同樣的苦,於雅繪的心情他完全可以感同身受。
「小妹,妳吃過晚餐了嗎?」他親切地問。
於雅繪搖了搖頭。
「那好,我們正要出去吃,一起來吧。」他拍拍她的肩膀,要她跟上。
文慧鈴的腳步猛然一停,不可思議地回頭。
「武青雲!」
「文慧鈴!」他用一模一樣的語氣回應。
「於雅繪,妳該回家了。」她咬牙,改為警告那隻小的。
「噢,好!」於雅繪連忙要從武青雲身邊走開。
「不用理她。」武青雲拉住她。「走!我們去士林夜市吃藥燉排骨,武大哥請妳。」
文慧鈴差點噴煙。
誰要他介入她的家事的?
有了武青雲撐腰,於雅繪好像膽子大了點,竟然真的跟著他們一路到了士林夜市。
文慧鈴心裡很不爽,她真的對跟阿姨的小孩打交道沒興趣,司是她又不想在兩人面前發火,搞得她很沒度量的樣子,最後就變成這種情況……
她坐在藥燉排骨店裡,和她的小妹、武青雲一起啃排骨。
「妳念哪個大學?」他把一碗藥燉排骨推到於雅繪面前。「台北教育大學?不就在妳姊住的地方附近?」
「嗯。」於雅繪看一眼姊姊。
她低頭只管吃自己的,不理他們。
「妳平時常常來找妳姊姊嗎?」武青雲先安排好兩個女生的食物,才端起他自己的那碗滷肉飯開始吃。
「我姊工作很忙……」於雅繪又看她一眼。
武青雲看她怯生生的神情,同情得不得了。
他們兩人都吃過某個女人的排頭,他對於小妹充滿革命情感。
「做兄姊的永遠有時間理自己的弟妹。」
拜託!她姓文,妹妹姓于,白痴都知道她們不可能是親姊妹好嗎?文慧鈴啃藥燉排骨的力道特別大。
「其實我們不是同一個父母,小時候我媽媽帶著我和我哥哥嫁給姊姊的叔叔。」於雅繪解釋道。
文慧鈴冷冷地瞟她一眼,於雅繪打個寒噤,連忙低頭扒飯。
「所以你們家裡是一個弟弟一個妹妹?跟我一樣。」武青雲笑得白牙閃閃。
「我爸……繼父,可是我都叫他爸爸……他几年前中風了,所以現在都是靠我媽媽和我姊姊在工作賺錢,不過我哥哥再過兩年就畢業了,等他畢業也會開始賺錢。」於雅繪道。她只是想借此讓武大哥知道,她來拿錢是有原因的。
「我爸爸也是中風呢!好巧,我們兩家的情況竟然這麼像。」他大有感觸地摸摸於小妹的頭。
「妳講這些怎麼夠?順便把我的生辰八字都告訴他呀!」文慧鈴冷冷地出聲。
「那妳姊的生辰八字是什麼?」他配合地問。
文慧鈴一記銳眼殺過來,於雅繪低下頭,不敢笑出聲。
「武青雲。」
「文慧鈴。」
她真是快被他氣死了。就知道這個男人不是好東西,一看見年輕美眉就想討好,本性根本沒有變!
結賬的時候,她警告的看妹妹一眼。「妳自己坐捷運回去。」
「好。」於雅繪不敢捋虎鬚,拿起自己的包包站起來。「那,武大哥,我先走了,謝謝你請我吃飯。」
武青雲看小妹落荒而逃的樣子,心裡不禁有氣,一出店門立刻抱怨。
「妳一定要這樣嗎?」
「什麼意思?」她瞄他一眼。
「一定要全身長滿刺,連自己的妹妹都不肯親近嗎?」
「她不是我妹妹!」
她只有一個妹妹,雖然在這裡,她的妹妹並不認識她。
「家人並不是一定要有血緣關係才叫家人。她跟妳從小一起長大,就像妳的妹妹一樣,妳對自己的家人也要這麼冷淡嗎?」
她冷笑一聲。「武青雲,你並不認識我,不知道我是在什麼樣的環境長大,跟家裡的人該有什麼樣的關係,你憑什麼評斷我呢?」
「話是如此沒錯,但是我相信妳一定是關心他們的,不然沒有必要拿錢給拋。」他合情合理地說。
他自己生活在一個很幸福的家庭。即使中途有了家變,以及如山高的負債,但是全家人的感情一直很緊密。他從來沒想過棄債務和父母弟妹於不顧,一走了之追求自己的前途;因為換到他的弟妹身上,他們也不會輕易放棄。
這就是家人。
雖然他知道這世界上並不是每個家庭都像他們家那麼親密,但是,如果這些家人是你關心到願意為他們付出時間和金錢的,起碼多少代表一點意義吧?
文慧鈴再冷笑一聲。「你錯了,給錢只是為了打發而已,我一點都不在意他們!」她直直看進他的眼底。「武青雲,別把我和你搞混了,我不像你的婦人之仁。對我來說,錢能解決的事都算小事,所以只要這點小錢能打發他們,我還不放在眼裡。」
「妳……!」他終於明白什麼叫詞窮。她懶得理他,自己招了出租車回家。
作者:
ayoi
時間:
2014-1-12 09:48 PM
第四章
七月一日。
雖然離六月三十日只隔了一天,但是當月份往前進了一級時,感覺彷彿少掉的是一整個月。
三個月。
距離十月,只剩下三個月了。
文慧鈴看一眼月曆,熟悉的焦慮感湧了上來。
好像嫌她不夠煩,今天一早竟然還接到唐媽媽的催婚電話。
她和唐健的假關係,最麻煩的就是唐母。她真的把文慧鈴當成自己的媳婦在看,動不動就要催婚一下,讓文慧鈴苦不堪言。
「慧鈴,妳和小健也這麼多年了,你們到底什麼時候要結婚?唐媽媽跟妳保證,唐健雖然工作不穩定,可是我們家也算是有一點財產,妳嫁過來絕對不用怕吃苦!」
「我知道。唐媽媽,不好意思,我最近剛換工作,我得出門去面試了。」
她飛快找理由把電話掛斷。為了提防唐母臨時又想到什麼,趕快連手機都關了。
無論如何,該進行的事該開始進行了。
由於外貿公司的工作開始佔去她太多時間,几天前她提出離職。幸好他們小公司,沒有什麼繁重的業務,一個星期她就交接完畢,恢復自由之身。
今天早上她把早已寫好的能量傳導文章貼到她以「West」為名申請的部落格上,接下來就是等預定中該和她接觸的人出現。
能源這種東西,功率越大便越危險,而啟動蟲洞需要使用到的能源,几乎等於一座小型城市的電力。她丟出去的誘餌,便是在闡述如何利用軟件來控制能量的轉換,讓它在最低耗損的情況下達到最大功率。
如果一切依照上次的時間表,最多不起過三天就會有一個自稱「約翰‧史密斯」的人透過加密網絡和她聯繫,宣稱正在製作某種能源燃料棒,需要她的協助。他就是「蟲洞計划」的主持者之一。
晚上六點,也差不多是吃飯的時間了。
她突然不想一個人待在家裡,這種時候腦子最容易胡思亂想。
武青雲已經一個多星期沒有出現,大概是終於對她死心了。在他心裡,她大概是個冷酷善變又無情的女人吧!
他以為每個人都像他一樣以天下興亡為己任嗎?真可笑!
看吧!她已經開始胡思亂想了。她去想他做什麼?
「稀罕,我的生命本來就不需要他!」
她拿起包包,出去找東西吃。
走到路口,忽然對天天吃的這些店家厭煩起來,干脆直接走到捷運站,坐捷運去士林逛逛。
士林夜市一如以往的繁華。這個時間差不多是附近銘傳大學的下課時間,一堆大學生湧進街道上。
「走開,不要一直黏過來啦!」
「妳不要推好不好?我就是喜歡黏在妳身上。」
打打鬧鬧的年輕情侶從她身旁走過。即使外表上並沒有比他們大多少,她卻覺得自己的心已經蒼老無比。
孤獨站在人來人街的大街上,她突然不曉得自己究竟來這裡做什麼。
她吐了口氣,轉頭慢慢往捷運站走回去。
「嘿!」
一隻大手忽然從身後拉住她。
文慧鈴一回頭,他就站在那裡。
万家燈火為他高大的身形映出金黃色的輪廓,悛朗的眉目鎖著她的臉。人潮從他們的身旁流過,熙來攘往的喧嘩突然變成靜音的啞劇。
他滿滿的填住了她的視線,如一尊金黃色的神祇。
「妳的手機怎麼沒開機?」他深邃的眼神似乎要將她吞沒。
「我……忘了。」她心慌意亂,莫名就有了想逃的衝動。
「妳離職了,怎麼不跟我說一聲?」他似乎看出了她的意圖,手緊緊扣住她不放。
「你是誰,我幹嘛要跟你說?」她重新武裝起來。
他嚴肅的眼神閃過一抹笑意。
不曉得為什麼,剛剛他覺得她好像要哭了。她不是一個動不動就哭哭啼啼的女,害他跟著慌亂起來。
幸好,她又恢復成那朵帶刺玫瑰。
他喜歡她的精神勝過脆弱。
前陣子他學士學分班在忙期末報告,好不容易前天交了,今天同事約出來聚餐,他就想找她一起來,沒想到打去她公司,會計小姐說她離職了,打她手機她又關機。
有一秒鍾他以為她是故意不想讓他找到她,不過想想又覺得自己太自做多情,她哪可能為了他連工作都辭掉?他自我解嘲地想。
沒想到,今晚在街上就遇到她。
即使不迷信的他有時候都會覺得,命運好像不斷將他們兩個人湊在一起。
「小武?」有人在叫他。
文慧鈴往他身後看了一下。
哼!喻瑩小姐是吧?五、六個同事中,就只有一個女生。原來他們全公司只剩下一個女人?
她給他一個大白眼,甩開值的手轉身就走。
「妳要去哪裡呀?該吃飯了。」武青雲的笑意更濃。
「我就是要去吃飯。」她頭也不回,重重地說。
「那好,我們同事今天晚上聚餐,妳正好一起來。」他兩個大步抓住她的手,輕輕鬆鬆往等在路邊的同事們拖去。
文慧鈴想甩開他的手,驀地,那位喻瑩小姐不快的表情讓她改變主意。
「噢。」她拐了一下。
「怎麼了?」他立刻停下來回頭看她。
「不知道踩到什麼東西,好像扭到了。」她細緻的眉揪了起來。
「我看看。」他連忙在她面前蹲下來,把她的右腳抬到自己的膝蓋檢查一下。
她的手搭在他寬闊的肩膀上,任他按摩她的小腿肚。
「會痛嗎?」他扭轉一下她的腳踝。
「現在好多了。」她穿的是兩寸的低跟厚底鞋,穩得很。
武青雲又按摩了一下,確定真的沒事了才站起來。
「拜託,不要在我們面前曬恩愛好不好?我們純情宅男的心是很容易受傷的!」阿炮和另外四個她不認識的男人一起叫囂。
武青雲用「你們很無聊」的眼神看他們一下,几個男生又哀又號。
「喻瑩和阿炮,妳已經見過了。」武青雲帶她到同事面前,笑著為她介紹:「這几個是阿大、阿二、阿三、阿四。」
「喂喂喂!你幹嘛?跑龍套就不需要名字是不是?我叫小鄭啦!」阿大抗議。
「這是敏雄、遠志、承功。」
三個人笑著向她揮揮手。
她者得出來他們几個男人的感情很好,就不曉得包不包括喻瑩小姐。
「大家好。」她溫柔乖巧地一一問候,給他做足了面子。
几個男人看她怯生生、笑吟吟的模樣,骨頭都酥了。
「妳好。」喻瑩礙於在眾人面前,只能客氣地打招呼。
「你們要在路邊站多久?先進去吃飯!」武青雲笑罵。
結果他們又來到上次那間藥燉排骨店。男人為什麼這麼肉食動物實在讓她搞不懂。
「慧鈴,妳和小武是什麼時候開始交往的,我們怎麼一點風聲都沒有?」看在她是「弟媳」的份上,阿炮很順理成章地直接叫她名字。
喻瑩的筷子一僵。
文慧鈴故做不知的看著身旁的男人,只是調皮的笑,不說話。
當她有心要讓自己討人喜歡時,真的很少人擋得住。武青雲痴痴地看著她。
「喂喂喂,拜託不要搞無聲凝視好不好?就跟你們說我們純情宅男很容易受傷!」
「我不曉得,你問他。」她粉舌輕吐,低下頭假裝很認真的啃排骨,臉頰上那一抹淡淡的紅暈卻什麼都回答了。
武青雲的手隨意地搭在她椅背上,輕撫她的長髮。「沒什麼好問的,快點吃。等一下小鄭搶走你的排骨,你不要又在那裡哀。」
小鄭一被提醒,立刻一筷夾過去。阿炮怪叫一聲,「你就這麼聽他的話?」
一群男人陷入一場你爭我奪的混戰。喻瑩從頭到尾默不做聲,只是吃她的飯。
某個粗神經的男人完全沒有注意兩個女人之間無聲的戰爭,只是看著她。
「妳的工作,怎麼突然說不做就不做了?」他在她耳畔低聲問。
「那個工作太無聊了,薪水又少,反正之前也只是為了打發時間才去做的。」她咬耳朵回來。
他一怔。「那妳現在要重新找工作嗎?」她聳了聳肩,沒有回答。又變蚌殼了!他嘆氣。
他的手輕撫著她的黑髮,卷在那流泉般的軟滑中捨不得鬆開。
「你不吃?」她注意到他吃得很少。
「今天公司有人慶生,我的那份蛋糕全給他吃了。」喻瑩微微一笑,插口道:「還是我午餐的炒麵準備得太大份了,小武?」
「沒關係,我晚上要是餓了,再自己弄點東西吃就好。」
「待會儿到我那裡去,我煮個海鮮粥讓你當消夜。」文慧鈴微微一笑。
喻瑩再度無聲。
「拜託,不要當著我們的面討論共度春宵的事,一定要這麼沒有同情心嗎?」阿炮呼天搶地,捶胸頓足。
武青雲實在拿這個活寶沒辦法。
「妳吃飽了嗎?」
她點點頭。
他把身前的餐具推開,牽著她站起來。
「你們慢慢吃,我先送她回家。」
「喂喂,你們不會想就這樣脫隊了吧?」阿炮連忙抗議。
「春宵一刻值千金啦!」小鄭怪腔怪調地叫。
「別鬧了,人家女孩子不像你們可以熬到十一、二點才睡覺。」武青雲掏出皮夾。「這頓算我的。」
「那怎麼行?今天足認識弟妹的第一餐,當然是做哥哥的來,下次吃便宜的米其林三星餐廳或法國館子再讓你請。」阿炮很有義氣的拍掉他的皮夾。
武青雲笑笑,也不和他爭,牽了文慧鈴和眾人道別,走向店門口。喻瑩從頭到尾只能看著他們走掉。
今晚是星期五,小週末,街上的人潮並沒有因為時間漸晚而止歇。
吃完藥燉排骨,身体躁熱得有些不舒服,文慧鈴掘掘嫣紅的臉頰,被晚風一吹稍微好過一些。
「走吧!」
「去哪裡?」他看她一眼。
「不是說要煮粥給你當宵夜嗎?」
「真的假的?」他受寵若驚。
他以為她只是說場面話而已,沒想到真的會煮。
「去不去?吃不吃?」她杏眸微瞇。
「吃,吃。」他笑道。「就算是毒藥也要吃。」
她氣得捏他腰眼一下。
車子開到她家巷子口,照例停在大馬路邊的停車格。這回某位小姐總算很上道,沒再跟他提停車費了。
進了她的公寓,他站在玄關四處看一下。
上次來沒能仔細看,這間房子雖然舊,有女主人的點綴到底感覺不一樣,比他那間乏善可陳的單身漢公寓有特色多了。
她並沒有特別花心思佈置,但几個顏色很跳的擺飾品,配上黑色的冷調沙發,及一塊紅色的方形地毯,她矛盾又吸引人的風格立刻展現出來。
「排水管後來還有塞住嗎?」他跟著她走進廚房裡。
「通了,連房東都懶得再過來看,」她從冰箱裡拿出蚌殼、蝦子、姜絲、蔥、前兩天煮的一鍋白飯,開始洗切起來。
她竟然真的會做菜,那個手勢絕對不是生手!他倚著流理台,越看越驚奇。
「這是什麼?」他指了指一種長管狀的東西。
「竹蟶,一種管狀的蚌殼類,很好吃,你沒吃過?」
「這種東西能吃?」他稀奇的拿起來研究。看起來就像個剪短的不透明吸管,一截差不多是一個男人手指的長度。
「怎麼,還是你比較喜歡吃喻瑩小姐的蛋糕和炒麵?」她對他笑一下。
「啊?什麼蛋糕?」再遲鈍的男人這時候也知道要裝傻。
「最近很閑,時間很多?」
「還好,剛交完一份學分班的報告,今天晚上才有時間跟同事聚餐。」
「難怪有空跟喻瑩小姐約會!」她的口氣甜膩膩的。
老天,她真的是在吃醋嗎?
武青雲大笑出來。「原來妳整個晚上怪腔怪調就是為了這事!」
「怪腔怪調?」她抽了口氣,拿一根竹蟶丟他。「你說什麼!」
他越笑越厲害,到最後甚至笑彎了腰。
她又窘又氣,簡直想拿手中的菜刀剁了他。
「我還在想妳怎麼突然之間變成溫柔的小花了。」他終於順過氣來說:「今晚我們有好几個人,我又不是單獨跟她出來。」
他好愛她吃醋的樣子,真是太可愛了!
而且,重點是,她竟然會為他吃醋!簡直不可思議。這表示她對他不全然是沒意思的嗎?
「哼,不關我事。」她用力把蝦肉剁成蝦泥。
又在那裡鬧彆扭了。他笑吟吟地看著。
他發現他漸漸摸到她的竅門了。講白了,文慧鈴就是個超級彆扭兼臉皮薄的大小姐,只要把她想成一個鬧脾氣的孩子,就很容易搞定她。
她喀隆匡啷繼續切食材。
他帶笑看了她好一會儿。
忽地,她的菜刀被抽走,整個人被轉過來。他的手撐在她身体兩側的流理台,眼中已經不再是笑意,而是認真的神采。
「我對喻瑩沒有那個意思。」
「……不關我的事。」她轉開眼咕噥。
下巴被他轉回來。
「妳知道我有意思的人是誰。」
他灼灼的目光竟然讓她無法直視太久,她低眼盯著他的襯衫鈕扣,突然想到,這好像是她第一次見到他穿公司制服以外的衣服。
她輕碰他的鈕扣,被他一手按住,直接按在胸口。
「妳這女人真的很奇怪,平時一副精明幹練的樣子,偏偏孩子氣這麼重。」
「是,外面有更多成熟美麗的女人,你去找她們啊!」她完全不知道自己現在的表情多嬌媚。
「但願我能。」
他嘆了口氣,傾首吻住她。
這是他們的第三個吻。
不是第一次的勾引,不是第二次的溫柔。這個吻,就是真正的吻。
他的唇輕輕一壓,她的唇自然開啟。
他的吻和她記憶中的完全不一樣。
重色慾的「武青雲」是個情場高手,完全知道如何用几個簡單的愛撫挑起女人的慾望,陪他盡情地翻雲覆雨。
但武青雲卻是如此的小心翼翼,甚至是有些青澀。他輕吮著她的唇,似乎怕太大的動作會讓她退縮。
她忽然失去耐性,手環住他的脖子主動加深力道。
她的舌侵入他的唇中,勾引他過來和自己糾纏。她的手從他的後領鑽進去,撫摸每一寸她構得到的地方。他的肌膚灼熱而平滑,有如被太陽曬熱的絲綢,泛著健康清爽的氣息。
「慧鈴……」他沙啞地輕喚她。
她望進他情慾深濃的眼底。
這男人,真的已經是不一樣的男人了嗎?
每一次她都想相信,可是過往的傷害總是讓她卻步。
每一次卻步之後,她又不由自主地想相信。
她該拿他怎麼辦呢?
「我該拿妳怎麼辦呢?」他輕嘆。
她突然低笑出來,為他們共同的心思。
「來。」她低聲道,牽著他的手走向一個地方……她的臥室。
他的步伐在門口頓了一頓。
「妳確定?」他不想發展得太快,嚇到她。
她又有想笑的感覺。
他真的是「聖人版」的武青雲耶!
「你不確定嗎?」她流連地輕啄他的唇,一步步往後退,退到床邊,嬌艷地坐下,盯著他。
他的心在胸腔狂跳。
這一刻,他確定無比。
他壓著她一起躺進她的床上,紫色碎花被褥裡全是她的体香。
她解開他的第一顆鈕扣,其他几顆被他自己迅速解決。
他脫下她的襯衫,圓潤堅挺的酥胸半罩在內衣裡,比完全裸露更牲感上好几分。
他的手指微抖,將包覆著那雙渾圓的內衣脫下來,兩抹紅暈立刻映入他的眼中,如雪地裡綻放的紅梅。
他滑過她細如凝脂的雙乳,為眼前的美景深深眩惑。
她突然將他推倒在床上,自己跨坐到他的腰際,濕潤的部分隔著牛仔褲磨燙著他。
「慧鈴……」他粗啞的呻吟一聲。她毫不猶豫地去拉他的拉鏈。
他發出一個介於笑與呻吟的聲音,讓她連著內褲一起脫掉自己的長褲,傲人的男性聳立在她眼前。
「不公平,妳呢?」他啞聲道。
她眼中閃過近乎邪惡的光彩,從他腰上略微挺起來,把自己的底褲和裙子也褪去。他全身酥軟,只有一個部位灼灼的挺立著。
她的小手握住他,他的眼霎時變得極端深邃。
然後她府下身含住他。
武青雲彷彿覺得自己被拉進一個極冷與極熱的世界,極端的感官刺激衝刷過他的每個細胞。
她運用所有「武青雲」教過她的技巧取悅他,用自己最柔嫩的肌膚摩挲他男性的軀体。
他越發的汗濕和僵硬,她的成就感也越高,彷彿所有曾經從「他」那裡受過的傷,在這一刻都用他的肉体治療了自己。
「慧鈴……」他粗啞的呻吟。
她終於解下所有衣物,坐回他的腰間,扶住他,開始將他納入自己的体內。
「唔……」突如其來的痛楚讓她吃了一驚。
武青雲的表情跟她一樣震撼。
她皺起蛾眉,都忘了這一次她根本沒時間也沒興趣交男朋友,所以這副身体到現在依然是處女。
「慧鈴!」他連忙扶住她的腰,不讓她動作。
「閉嘴。」她兩手撐在他胸膛上,用力坐了下去。
「啊……」
兩個人同時劇烈的顫抖。
最後一絲理智消失,他扶住她的腰用力一頂,再也無法克服狂湧而來的慾望!
***
天色微曦。
文慧鈴蜷在房間角落的閱讀椅上,膝上是自己的筆記本電腦。
她才換個姿勢,腿間一陣刺痛。
真的已經太久太久了,她都忘了初夜的不適。
尤其這個男人一放縱起來,獸性大發,竟然壓著她做了三次。看來不管哪個版本的武青雲,共通點就是有非凡体力。
信箱裡沒有新信。
她輕嘆一聲,望向床上龐然的黑影。
她已經說不出自己究竟希望他是原來那個不可一世的天之驕子,或現在這個平凡的男人。
『姊,姊,妳不要這樣!』
『他要跟我分手,說他受不了我,快被我悶死了……我不在意分手,可是他怎麼可以……他怎麼可以帶那個女人一起來我的面前示威?他到底把我當成什麼了?三年的感情在他眼中就這麼不屑一顧嗎?』
那份熟悉而深沉的痛苦,難遒就真的當它不存在
她突然覺得悲傷,彷彿一部分的自己隨著他的改變也跟著消失了,再也不會回來。
如果他知道她這次的回來完全改變了他的人生,又會有什麼感受?
現在的他只是個正在讀學士學分班的高中畢業生,但她知道他其實可以是長春籐名校的碩士。
她第一次覺得自己好像欠了他什麼。
MSN叮咚一響,唐健竟然上線了。她的視線收回來。
他們很少和對方交談,除非有必要。以前互相看不對眼的習慣一直延續下來。
她一時衝動,突然丟了一句話過去。
「你記得武青雲嗎?」
那端停了片刻。
「嗯。」
「我最近遇到他了。」頓了頓,「他和以前完全不同。」
「我知道。」
「你怎麼知道?你查過他?」她一愣。
唐健在另一端很不耐煩。
在他功成名就的第一個版本,武家本來就是沒沒無名的小卒。惟惟死後,他第一次利用蟲洞回到十八歲。這次他選擇什麼都不做,就守著惟惟。
可是考慮到未來或許有需要金錢的時候,他特地和武青雲結交,在武父打算把錢投資在几塊他知道會變成水鳥保護區的地皮時,要自己的父親出面阻止,然後指點武家一條明路,武父也給了他們家一筆不小的酬金。
所以,文慧鈴所知的「青海集團」可以說是因為他才有機會存在的。
這一次他再度回來,哪有時間去管武家的人在做什麼?武父只是走回原來的命運,去買了那几塊讓他們家欠債纍纍的保護地而已。
武青雲本該就是個藉藉無名的小子。
「他有重要到需要我去查嗎?」他不耐地丟下一句話,斷線離開。
文慧鈴呆呆看著他的回應。
武青雲那個男人曾經徹底毀了她的身、她的心、她的愛情,但看在唐健眼裡,竟然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人物?
文慧鈴忿忿地拍上筆電螢幕。
「真是討人厭的傢伙!」
尖酸刻薄、自私自利、冷血無情到極點!惟惟到底是看上他哪一點?
作者:
ayoi
時間:
2014-1-12 09:52 PM
第五章
原來有一個人可以愛、可以疼的感覺是這麼幸福。
接下來的時間,武青雲除了上班和上課以外的時間,就都泡在她這裡。
「『IhavegonetoTaichungbefore』。嗯,去過什麼地方要用『beento』,IhavebeentoTaichung。」她濕濕的手指點一下他打印出來的作業,在紙上暈成一個褐色的墨漬。
他坐在她的身後,讓她躺在自己的胸口,兩人浸在溫熱的浴缸裡面,懶洋洋享受星期六下午的空閑時光。
他的腿夾著她的腿,腳趾時不時去搔她的腳底,被她踹開。
她在看的是他暑期英文特訓班的作文。他的英文從小就爛得一塌糊涂,現在只能靠惡補。
「『太陽餅isverydelicious』?你認為你直接寫『太陽餅』外國人看得懂……啊!」她按住他不規矩的手,斜睨他一眼。「你的手在幹嘛?」
「幫妳洗澡啊。」他貼在她的耳畔低笑。
「……那個地方我可以自己洗。」全身粉紅色的她,瞪人根本沒有殺傷力。
「請讓小的為妳效勞。」他輕啃她的耳垂,被她按住的手指繼續在她的手心下做怪。几分鍾後她便全身酥軟,癱在他的胸膛上輕喘。
小的?一點也不小啊……
這個午後的泡澡最後是在她的床上結束。
最後她命令他負責把濕淋淋的床單換掉,自己跑回電腦房工作。
即使兩個人已經近乎同居的關係,她身上依然有許多令他不解的謎。
例如她現在沒有工作,她的生活費是怎麼來的?
例如一個圖書館系畢業的人為什麼懂得寫程序?那些程序又有什麼用途?
因為他等於住在她這裡,於是他覺得自己有義務塞一些生活費給她。雖然他現在每個月能騰出來的錢也不多,但她應該比他更辛苦才是。
可是她只是看他一眼,除了第一次那五千塊收了之外,以後都不肯拿。
他有試探過她几次。理所當然的,要是有任何人能從她口中探出什麼消息,那人一定是神人。
「我們待會儿回我那裡好嗎?」他敲敲電腦房的門。
「做什麼?」她頭也不回,螢幕的冷光讓她的側面看起來很疏冷。
「我媽明天要去吃我二舅的喜酒,今晚先上台北住我那裡,我得回去幫她開門。」
嘰……
她的大腦緊急煞車。
她極慢、極慢地轉頭看他,臉上是他久違的那種見了鬼的表情。
「你,說,誰?」
「我媽媽,上台北,喝喜酒。」他重複一次。
「我下午有事。」她直覺地拒絕。
「有什麼事?」
心慌意亂的腦子怎樣都不肯蹦出一個像樣的借口,最後她惱羞成怒。
「我幹嘛每件事都要向你報告?」
「好吧!那妳几點有事?我們可以一起回去等我媽媽,然後我再載妳去妳要去的地方。」
「我也不想二十四小時都跟你黏在一起!」她突然翻臉,蓋上筆電重重地走出去。
她是哪一片毛又摸不順了?武青雲實在被她陰晴不定的性子搞得很挫折。
「青雲,這位是?」
她身旁的男人不自在地蠕動一下。「媽,這是我的一個朋友。妳今天怎麼有空來飯店吃飯?」
他迅速走向母親,將她牽回她的手帕交旁邊,几個姑姑阿姨拉著他親熱談笑,那些輕言笑語似乎與她隔了半個地球的距離。
「只是朋友而已?」
「別這樣,妳知道老人家最喜歡對這種女朋友的事問東問西的,我一想到就煩。」他嘻皮笑臉道。「來,這只卡地亞的手環妳戴戴看,喜歡我送妳。我們不要想那些無聊的事了。」
她的大腦像有一根錘子重重在敲,她揉著太陽穴躲到浴室去。
曾經最想被他引見、被正式認可的武家夫人,如今就這樣送到她眼前。
這真的是她要的生活嗎?
老天,她在做什麼?
她看著眼前的洗手台,他的刮鬍刀,他的牙刷,他的毛巾,從何時起他入侵到她的生活裡,而她竟渾然無覺?
她要再陷落嗎?如果他骨子裡還躲著以前那個武青雲呢?
現在是寒微時,他可以和她一起守在這間老舊的公寓裡,如果有朝一日他飛黃騰達呢?他是不是就變回那個不可一世、四處拈花惹草的男人了?
而這一次只會更糟,因為這一次她甚至沒有惟惟陪著她走過去。
她微微發抖,强烈的恐懼感攫住她整個人。
不行!她不能再重蹈覆轍!好不容易才從那片絕望的地獄中脫身.她怎麼可以再陷進去?
她臉色蒼白地拉開門。她要叫他滾!
對,沒錯!就是這樣!
叫他遠遠地離開她的生活,從此以後都不准出現!
驟然響起的電話先引起武青雲的注意,他來不及看見她異樣的神色,直接走過去接電話。
「慧鈴,有一位唐媽媽找妳。」
她閉上眼先深呼吸一下,封住所有的情緒,然後面無表情地接過話筒。
「喂?唐媽媽,我是慧鈴。」
一段抽抽答答的聲音,一開始根本聽不清楚,她强忍下不耐煩,安撫那端的女人。
「唐媽媽,到底是什麼事?妳好好說,不然我聽不懂。」
第二顆炸彈落在她的頭上……
唐健出車禍,正在手术室急救,生死未卜。
***
趕去醫院的途中,文慧鈴心急如焚。
「放心,妳朋友一定沒事的。」武青雲握著她的手安慰。他不曉得她出車禍的朋友是誰,他當然不能讓她一個人去醫院。
文慧鈴沒有心情理他。
唐健不能死!
起碼在她把所有細節搞清楚之前,他不能死。
蟲洞的許多秘密她還沒弄懂,如果他就這樣死了,她該怎麼辦?
她有想過,最差的情況是她在十月八日那天强行把惟惟帶開,藏在一個無論如何都不會有車子的地方。可是,誰能保證這次惟惟還是會死在車禍裡?
在唐健的紀錄裡,惟惟有兩個死亡日期,十二月八日和她所知道的十月八日,這個偏差值又是如何造成的?如果她帶著惟惟避開了這兩個日期,難道就不會有第三個、第四個?
她不曉得,她什麼都不曉得。
過去几年受限於她必須在唐健面前裝佯,不能讓他發現她就是West,所以唐健也從來沒有跟她討論過這方面的事。
而那個討厭的傢伙就算知道她是West,只怕會防範得更嚴。
她不知道自己即將面對的是什麼。
她沒有自信可以一個人力挽狂瀾!
所以,唐健還不能死!
出租車到了醫院,她直接奔進大門,甚至沒時間停下來付車錢。
武青雲几個大步跟上她,兩人一起踏進電梯,上到手术室的那一層樓。
「唐媽媽,發生了什麼事?」
坐在家屬等待區的唐媽媽正低頭拭淚,抬頭見到她先是一喜,再看到她身後那個高大的男人,愣了一下。
「慧鈴,他在花蓮被一輛大卡車撞到,目擊者說他連人帶車整個被捲進大卡車的底盤……」唐媽媽如浮木般抓住她的手,文慧鈴在她的身旁坐下。
「他去花蓮做什麼?」
「他說要去機車環島,他沒有告訴妳嗎?」唐媽媽淚漣漣地說。
文慧鈴想起來了。
該死!這傢伙都什麼時間了還有那個興致環島,還把自己弄得半死不話,是嫌她麻煩不夠多嗎?
她的心頭一陣緊過一陣。
既然他們已經回來了,表示蟲洞計划一定要發生。可是蟲洞的母体程序是由唐健撰寫,如果他突然死了,她不曉得對蟲洞會不會帶來更劇烈的影響。
可惡!再度證實了唐健有多不可靠!
不,是她身邊所有的男人都不可靠。
「唐爸爸呢?」她問。
「妳唐爸爸去泰國談一些工廠的事,一接到消息已經在趕回來的路上。唐健是直接轉院回台北,手术已經兩個多小時了……」
「唐媽媽,我回去幫妳張羅一些唐健住院的東西,妳在這裡等消息。」她心煩意亂的站起來。
唯今之計,只有趁唐健重傷昏迷時進入他的電腦,把所有有用的東西都從copy出來。
「慧鈴,這位先生是……」唐媽媽把家裡的鑰匙交給她,疑惑地看向旁邊沉默等候的男人。
「一個朋友。」文慧鈴看他一眼,起身走出去。
武青雲下顎一緊,跟在她身後一起出去。
「唐健是誰?」一離開醫院,他立刻問。
再傻的人也看得出來,那位唐媽媽對她不像是對待一個儿子的普通朋友。
「我男朋友。」她冷笑一聲,故意說。
她突然煩透了她身旁的這些男人,他們從來不讓她好過。每次日子稍微平順一點,就會有個人搞出一些問題來。
算了,讓唐健去死吧!讓武青雲離開吧!他們統統滾離她身邊最好!
武青雲不可思議地瞪佳她。一秒鍾的空白過後,各種情緒刷過那張英俊的臉孔,震驚,狂怒,不信,受傷……
接著所有神情從他的臉上斂去,又回復到第一秒的一片空白,只有沙啞的嗓音泄露出他心底的不平靜。
「妳已經有男朋友了?」
「對。」她硬著頭皮承認。
砰!他猛然一拳捶在醫院門口的柱子上。
她的心狂跳,沒有預期到他的反應會這麼强烈。
「妳為什麼從來沒說過?」
「你……你又沒問。」她逞强道。
「妳!」
他猛然走開几個大步,必須做好几次深呼吸才能穩住自己。文慧鈴看著他背心的劇烈起伏,拒絕承認自己後悔用這種方式對他。
以前他讓她心碎的次數難道少了?也沒見他哪一次慚愧或後悔的,現在不過是回敬他几分。
終於,他起伏的背心平撫下來,他沒有回過頭。
「算妳狠。」
「……什麼意思?」
「文慧鈴,」他終於轉過身,陰暗的眼神翻湧。「我沒有興致當別人的第三者。既然你們還沒分手,他現在出了車禍正需要妳,我……祝福你們!」
他大步走開。
文慧鈴僵立在原地。
「妳們女人不曉得,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就是偷別人的女人才有樂趣。」
「武青雲,你可不可以有道德良知一點!」
「哈哈哈哈,我開個玩笑而已,看妳那個表情!」
但她知道他不是開玩笑的……
這算什麼?他突然變成正人君子了?
別笑掉人大牙!
不行,她不能去想這件辜。她閉上眼用力深呼吸。
叫了出租車,她直奔位於郊區的唐宅,沿路刻意讓自己的思緒保持空白。
唐家是三樓的透天厝,最頂樓都是唐健在用,包括他的工作室和臥房都在那裡,之前她為了和唐健討論惟惟的事來過几次。
她直接上了樓,進去他的工作室,打開電腦。
「可惡!」
不出所料,整個扇區加密。
有誰會把只有自己在用的電腦加密?這男人簡直變態!
她試了好几個密碼都沒有用,找遍各種字眼罵他。
唐健是個與她齊名的電腦高手,絕對不可能用一般人可以輕易猜到的密碼。
「好吧!那就來鬥法。」她冷笑一聲。
先連上網絡,連到之前那間外貿公司的服務器,她藏了一個破解軟件在裡面,那個超級密碼演算機是她自己寫的,可以做智能型演算,她敢保證許多情治單位願意花大錢買這套破解工具。
啟動軟件,讓它開始破解密碼,她坐在電腦前,看著那個小方框裡的數字不斷跳動。
考慮到對方是唐健,最快也要三天才有機會突破第一道關卡,而這還是樂觀的。
幸好唐健無法回來阻止她,唐父唐母向來不會去動儿子的電腦,所以她只把螢幕關掉,讓機器自己去跑。
該死的唐健!
該死的武青雲!
該死的每個人!
他們最好統統離她遠遠的,越遠越好!
作者:
ayoi
時間:
2014-1-12 09:59 PM
第六章
該死的女人!
該死的文慧鈴!
該死、該死、該死!
武青雲用力踹他家樓下的行道樹。
偶爾捎來的微風非但沒有為他降溫,反而讓他的火氣更大。几個過路人見他高頭大馬的在狠K行道樹,嚇得遠遠就繞到馬路對面。
「青雲?」一聲柔軟的呼喚在他身後響起。
他轉身,美麗溫柔的武夫人提著大包小包,站在路邊好奇地盯著儿子。
「媽!」
「這棵樹招惹你了?」武媽媽看看行道樹,再看看他,眼底笑意隱隱。
「妳……怎麼到台北了也不打電話給我。」他尷尬地接過母親的行李。
這些年來,他們家的財務已經大幅改善。當初爸爸拿回來的那一半補償金,他先全數還給債權人,所以債務一開始就少了一半。
接下來的几年他和父母努力工作,每個人都兼了兩份差,後來弟弟妹妹大學畢業一起加入賺錢的行列,所以即使後來父親中風無法再出去做事,他們的債務還是以穩定的速度減少,目前大概只欠七百多万左右,最大債主就是他快遞公司的老闆,他的表舅。
這位表舅可以說是他們家的貴人,在眾人對他們避之唯恐不及時,非但沒有加入追債的行列,還一路扶持著他上來。
現在生活穩定之後,母親替他標了一個會,讓他當頭期款買下在台北的這間公寓。
上一輩傳統的觀念就是男人要有房產,才能成家立業。武青雲現在的薪水一半還債,一半付房貸,所以手頭才會這麼緊。
過一陣子他升為正式幹部,手頭就會寬鬆多了。
上了樓,他把準備好的備用鑰匙交給母親。
「這是樓下大門的門禁卡,進電梯也要刷。這是公寓的鐵門鑰匙,妳收起來,以後來台北我如果在上班,妳自己開門進來就可以了。」
武夫人接過來,檢查一下屋子裡。
買了房之後他沒什麼錢裝潢,所以這間三十坪的公寓雖然不算小,卻著實有些簡陋。客廳裡只有基本的電視櫃和一組沙發,餐廳就是一張方桌四張椅子,還是從他們公司的員工休息室淘汰下來的。
臥室和客房當然也就是一張大床、一個衣櫃搞定。
武夫人抽抽鼻子,聞到一股上次來時沒有的陳舊味道。
「你很久沒回家了?」她帶著笑,走過去把家裡所有的窗戶打開,讓空氣流通一下。
做儿子的咕噥兩聲,沒有回答。
「今天不是說要帶你女朋友回來給我認識嗎?」
空氣流通之後,武夫人開始拆自己帶來的東西——一大包儿子最喜歡吃的滷味,几件替他買的新衣服,水果,干糧,几乎全是給他的東西,她自己的行李反而最少。
「分了。」他悶悶地道。
「這麼快?」武夫人吃了一驚。「不是才交往沒多久?」
武青雲看她一眼,又是一臉吃癟的樣子。
武夫人又憐惜又好笑,看著儿子轉進浴室去。
就因為責任感重,她儿子總是報喜不報憂。無論在外頭遇到多痛苦艱難的事,回到家裡從來不訴苫。
「怎麼分的?你欺負人家女孩子?」她走到浴室門口,見儿子彎身衝了把臉。
「拜託!她沒欺負我就很好了,哪輪得到我欺負她?」他藏在毛巾後頭咕噥。
「沒出息,大男人的,被人家女生欺負了還敢講。」武夫人虧他。
「媽!妳是我媽還是她媽啊?」
「我是女人。」武夫人安然道。
她轉頭回餐桌繼續收拾自己帶來的食物,等儿子理好心情。
她的儿子她最清楚,任何女人能遇到他都是她們的福氣。他若對一個女人許下諾言,那就是一生一世的事,除非是病痛災恙將他們分開,或對方先做了什麼對不起他的事。
武青雲在浴室磨蹭了片刻,終於甘願出來,拉開一張椅子坐下。
武夫人看著儿子沮喪的神情,一顆心登時軟了。
「你們吵架了?不然怎麼會分手?」她拿一根鹵雞腿給他。
他悶悶地接過來,不過沒什麼胃口。
唔?連自己的滷味都收拾不了他?武夫人現在確定儿子是真的很傷心了。
「她心裡有事,藏得很深,不肯告訴我。」半晌,他終於低低地開口。「每次我們兩個人好了一陣子,她就突然翻臉,翻完股過兩天又好像沒事一樣,我都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踩到她的地雷。」
武夫人索性把他手中的雞腿抽回來,免得浪費食物。
「心事藏得越深的女人,經歷過的事越多。對這樣的女人要像挖並一樣,水面越低就挖得越深,直到甘美的泉水冒出來為止。」
他頓了一頓。「……我知道。」
他不想跟媽媽講文慧鈴另有男朋友的事,做媽媽的聽了都不會喜歡那個女孩。
而他,不想讓媽媽討厭文慧鈴。
該死!所以他根本還沒死心嘛!
他到底該拿那個女人怎麼辦?
***
接下來的時間,文慧鈴周旋在醫院和唐宅之間。
唐媽媽的鑰匙她自己私下打了一把,有時確定夫妻倆守在醫院,她便自己偷偷進去唐家。
唐健那個變態,第一層關卡花了她三天才打通,可是進到主目錄之後,竟然每個子目錄都另外設了密碼。這男人到底是多疑到什麼程度啊?
進度雖然慢,但唐健的傷勢極重,動完手术後一直在加護病房裡,呈昏迷狀態,所以短期之內也不會有人回來干擾她。
她每打通一個關節,就把相關的資料一份帶走。
目前比較容易解開的,大多是他白己查的一些資料,以及他的工作日誌。至於他正在寫的母体程序的那個扇區,加密之嚴,她甚至沒有把握可以解開。
「且戰且走吧。」她對著他的螢幕喃喃地道。
她隨手打開一個日誌文件,「武青雲」三個字突然躍入她眼中。
她的心一跳,把那個檔案拉到螢幕最上方:
武青雲,好久沒聽過的名字。
不重要。
富有的武家也不過是虛幻的,只是把我Version1的錢換到他家賬戶去罷了。
Version1的我,又何嘗不是虛幻的?
只有惟惟是真實的……
她的心開始狂跳,把他所有的工作日誌都打開。
那個下午,她浸淫在唐健雜亂無章的散記裡,腦子裡充塞了一堆信息。
她拿起一張紙,開始用最傳統的書寫方式協助自己理清思緒。
一切的最初就是唐健。她寫下「Version1」。
Version1:唐健是年輕富豪,擁有跨國企業,背後同時擁有世界知名的黑客「尼歐」的身份。惟惟是他的未婚妻,兩人一起住在紐約。
在他二十八歲、惟惟二十六歲那年,十二月八日,惟惟死於車禍——而她文慧鈴,狀況不明。
Version2:唐健首次利用蟲洞計划一切回十八歲那年。他只是普通的電腦工程師,惟惟是他女朋友。這是她文慧鈴知道的現實。她是高階專業人才,武青雲是「青海集團」的小開。
惟惟同樣死於二十六歲那年的車禍,忌日卻是十月八日。
Version3:唐健二度回來,八歲那年。文慧鈴跟著回來,六歲半。
他是全心全意要救惟惟、一事無成的男人。她是圖書館系畢業、平凡的公司職員。他們兩人依然是黑客「尼歐」和「West」。
武青雲家中負有巨債,只是個快遞公司的快遞員。
沒有任何人認識周惟惟。
她看著紙上自己一無所知的Version1。
在那個現實裡,她又是個什麼樣的人?她依然是惟惟的姊姊嗎?或是像現在沒有被周家收養?
可以肯定的是,武家和現在一樣是平凡無奇的家庭。
他們有負債嗎?武青雲依然那麼辛苦嗎?他是正直善息的武青雲,或自私自戀的武青雲?
她痛恨唐健。
他改變的不只是他自己的人生,也改變了他們所有人的。
她只知道富甲一方的「武家」和「青海集團」,只知道她是惟惟的姊姊,只知道惟惟介紹她認識了武青雲,只知道她無數的自殘自傷,尊嚴和心靈全部破碎。
而這一切在唐健眼中只得三個字……不重要。
如果唐健此時在她眼前,她一定會狠狠撕了他。
「現在想這些有什麼用?」她疲憊的嘆了口氣,關上螢幕,讓電腦繼續去跑。
總之,當務之急是解開他放母体程序的子目錄。只要能拿到他那部分的程序,或許她有辦法研究出整個蟲洞程序的邏輯。
到時候,她就不需要唐健了。
***
武青雲實在無法就這樣放手,雖然他很想。
這女人帶給他的煩惱遠勝過其他人,甚至勝過那些如狼似虎的債主。
對於那些債主,他知道他們反正要的就是錢,只要有賺錢肯還錢,這些人就搞定了。但他甚至不知道文慧鈴要的是什麼。
最後他決定去她老家。
他想要弄清楚到底是什麼樣的成長環境,讓她變成現在這種古怪的性格。
是她生命中遭遇過什麼嗎?被欺凌、被虐待嗎?
文慧鈴已經變成他的一個執念,無論最後他們兩個人有沒有在一起,他都必須為心底數不清的疑問找到一個答案才行。
於是他打電話給於雅繪。
「小繪,我是武大哥。妳可不可以幫我一個忙?」
他們又在文慧鈴家遇過一次,他私下和這小女孩互換手機號碼,以防她臨時有什麼需要找不到人幫,庀。
「好啊!你說。」只要不是在她姊姊面前,於雅繪就像一般女大學生一樣活潑。
「可不可以告訴我妳老家的地址?我想去拜訪一下妳繼父。」
於雅繪在那端頓了一下。
「噢,好。」
即使她有滿腹疑問,最後什麼都沒問,乖乖把家裡地址跟他說。
文叔叔的家在深坑,是新北市比較偏遠的地帶。
「對了,這件事不要跟妳姊姊講。」雖然知道她沒事不會打給姊姊,他還是多事加了一句。
「……噢,好。」
***
今天是週末,他依著地址找到深坑市區,再往裡面走一些,來到一條安靜的巷弄。
巷子的兩側都是傳統的五層樓老公寓,沒有電梯,幸好小繪給他的地址是一樓。他家也有個行動不便的爸爸,所以對中風病人的出入問題很能感同身受。
他們家除了文叔叔夫妻倆,慧鈴已經搬出去了,小繪的哥哥在高雄讀大學,小繪自己在士林唸書,所以小孩子都不在身邊。
他按了電鈴。
這種一樓的老房子,外層大門進去之後會有一段空地,大部分人家都拿來停機車、曬衣服,再進去才是客廳的出入口。
他先聽見客廳的鋁門吃力地拉開,然後一陣助行器的腳步聲非常緩慢地往外走,過了一會儿,他眼前的木門打開,一個約莫六十出頭的老人家站在門內。
病痛雖然讓老人看起來瘦削蒼老,布著細紋的臉上卻堆滿慈善的笑。
「你找誰呀?」
糟了,武青雲沒有想好要怎麼介紹自己。
「呃,文叔叔,我叫武青雲,是慧鈴的朋友。」
「噢,噢!」老人家馬上擠出一個歪歪的笑容,開心地點頭。「你啊,我知道。小繪說……修、修冰箱是吧?你好啊!年輕人好啊!」
武青雲鬆了口氣,那小妮子真上道,幫他打點好了。
「對,慧鈴聽她說家裡的冰箱有問題,叫我有空過來幫忙看看。叔叔,您的冰箱哪裡壞了?」
為了省錢,以前他們家的東西都是他一手修的,只要不是太大的問題,通常他都解決得了。
他小心翼翼地扶著老先生往屋子裡走。
一踏進客廳,屋子裡十分安靜。他扶老人家在沙發上坐定之後,問:「叔叔,家裡只有你一個人?」
「對啊,阿蓮……去看儿子……」文叔叔中風,講話口齒不太清晰。
聽了一陣武青雲便明白,他妻子今天下去高雄探望儿子,深夜才會返回台北。出門前先把一天三餐都做好了,用保鮮盒冰在冰箱裡,文叔叔要吃的時候放進微波爐熱一下就行。
「叔叔,您怎麼沒叫慧鈴或小繪回來陪您?您身体不方便,一個人在家多不安全。」
「噯,小事!」文叔叔海派地揮揮手,拍拍自己的左腳和助行器。「我還能走……能動就是福……又不是廢人了,是不是?呵呵呵呵。」
武青雲著實喜歡這個樂觀的老人。
他先到廚房檢查一下冰箱,老人家大概是難得有客人來,分外的起勁,也拄著助行器慢慢走到廚房門口看他做事。
「叔叔,您在這裡坐好,當心跌倒了。」他連忙抓了一張餐椅放在廚房門口,讓老人家一邊看自己做事。
「謝謝,謝謝。」文叔叔對這個英俊的少年郎印象好得不得了。「冰箱不冷,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現在冰箱很貴,捨不得換……」
「冰箱門的邊條變形了,冷氣一直往外漏,才會不冷。」這個簡單,他修過好多次了。「叔叔,你們家吹風機放哪裡?」
「在浴室,那一間。」
他邁著長腿,從浴室裡拿了吹風機出來,插好電,對著冰箱門的膠條開始吹。
「吹這個……幹什麼?」老人家無比的好奇。
「這個膠條的材質是橡膠,吹熱了就會變軟,我把形狀拗回去,重新鎖緊就行了。」他笑道。
「是這樣啊?年輕人懂得就是比我們多。」老人家呵呵笑。
接下來他幫忙修遍了家裡所有需要修的東西。
電風扇的扇葉轉不動了,他拿把螺絲起子整台拆開,重新清洗和上好油,組裝好之後又跟新的一樣。
窗型冷氣的旁邊不密合了,他出門買了條硅利康回來補。
客廳外面那個遮雨棚破了一個洞,他買了一塊塑料布回來重新釘上。
修了一個下午,一老一少也聊了一個下午。
「慧鈴啊,好孩子……」老人家不斷說自家侄女的好話。「又漂亮,個性又好……」
個性好嗎?武青雲聰明地不予置評。
老人家彷彿看出他的心聲,呵呵地笑。
「她就是靜了一點,不愛說話。女生文靜好,文靜好,文靜的女生才顧家。」
「她這麼久沒回來看你,也算顧家嗎?」他故意說。
「她工作忙嘛!」老人家連忙說。「每個月彙錢回來,每個月!阿蓮還讓小繪去拿錢……我知道了罵她們。她有彙錢回來嘛,顧家。」
他一愣。
所以她除了時不時給於雅繪的几千塊,另外會彙錢?那她的經濟來源是什麼?
武青雲嘆了口氣,把螺絲起子收回工具箱裡。
「叔叔,您那個侄女……很不好搞,我輸她。」
文叔叔呵呵大笑。「女人就是這樣。阿蓮……平時好好的,生起氣來,跟母老虎一樣……我也講不贏她。」
兩個男人霎時心有慼慼焉。
縱觀下來,武青雲找不出文慧鈴的背景有什麼奇怪的地方。
沒有人虐待她。
叔叔是個熱心的好人。
娶進來的妻子雖然和她不親,兩人也相安無事。
兩個弟妹對她敬畏有加,關係還算平和。
嚴格說來,除了缺少母愛,她的成長過程和一般人相去不遠。
他不知道是不是一定要找出她的成長過程有什麼問題,他的心裡才會覺得有答案。總之,出發前是個謎,出發後依然是謎。
他嘆了口氣。
「叔叔,我得回去了。您今天的晚餐是什麼?我回去之前先幫您熱好。」
「啊?回去啦?」老人家露出失望之色。「你吃完飯再走啊。」
「沒關係,您吃就好了,我先幫您熱一熱。」
「不用,不用……我自己來就行了。」
「現在五點多,也差不多該吃飯了,我走之前先幫您弄好。」
他主動走到冰箱前,打開冰箱,看見三個保鮮盒。一盒白飯,一盒配菜,一盒湯。
雖然不曉得他妻子當初帶著兩個小孩嫁過來是什麼心情,但現在叔叔身体不便,她把生活照樣打點得很仔細,這樣的女人已經很難得了。
他把晚餐用微波爐熱好,走到玄關拿起自己的鑰匙和手機,告別了老人。
「叔叔,您快去吃飯,我自己出去就好。」
「有空再來玩,啊?」老人家還是一路送到大門邊。
「好,一定……」
他一打開大門,傻了。
正要開門的文慧鈴頓了一下,兩人四目相對。
這,是,什麼情況?
於雅繪在姊姊身後拚命打pass。我有打手機,你沒接啊!
可惡,一定是剛才一路開GPS導航,沒電了。他出門之前就沒充飽。
「呃……嗨!」武青雲尷尬地清了清喉嚨。
文慧鈴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
於雅繪還在身後比手畫腳,她一記淡淡的眼神掃過去,小妮子馬上眼觀鼻、鼻觀心,乖得像隻貓。
「叔叔,我回來了。」她逕自繞過他走進大門裡。
「慧鈴?慧鈴回來了,」老人家一看見年輕人都回來了,高興得合不攏嘴。
「回來好,吃飯吃飯。你們全都進來吃飯啊!」
他摸摸鼻子,和小妹兩個人互望一眼。
「你絕對不能丟下我一個人跑了。」於雅繪緊緊抓住他。
「好吧。」這樣做確實很沒義氣。
兩個人一起跟在女王后頭進屋。
文慧鈴不理那兩個人,把包包往玄關的櫃子上一放。
「叔叔你坐,我去煮飯。」
「我的份阿蓮有做了……」
她看了一眼餐桌上熱好的食物。「那一份你留著明天當早餐吃吧!今天晚上人多,我多煮几樣菜。」
「好,好。」老人家開心的頻點頭。
一見共通敵人消失在廚房裡,武青雲連忙拉著於雅繪到旁邊問話。
「妳姊姊怎麼突然跑回來了?」
「不曉得。她剛剛打電話問我今天我媽是不是去看我哥了,我說是,她就說她要回來看叔叔,我一聽,趕緊跟著她一起回來啦!」於雅繪小聲通報。
眼見情勢不明,大小共犯暫時保持觀望態度。
不過女王大人好像決定網開一面,整頓晚餐竟然吃得還算賓主盡歡。
他已經有一個多星期沒見到她了。明明之前一想起她就滿肚子氣,一旦見到之後,她依然是那樣的清麗美好,所有的怒氣消失無蹤。
她比他記憶中更美麗。
唉,真的被她吃死了!他搖頭嘆息。
「這小伙子,不錯,不錯!」文叔叔指著武青雲,拚命誇獎。「什麼都會修……家裡壞的末西部給他修好了……」
於雅繪見機不可失,趕緊圓場:「對啊對啊,我就是想到家裡很多東西壞掉,所以今天特地請武大哥……回來……修……」
文慧鈴一道似笑非笑的眼神飄過來,小丫頭一個激靈,趕緊低下頭繼續吃飯。
武青雲不是不想救她,只是他也不知道怎麼救,他自己恐怕麻煩也很大。
文慧鈴的手藝真的很贊,雖然跟她生活的期間她不見得天天煮,可是只要煮上一餐就讓他吃得心滿意足。
像今天家裡沒人買菜,只剩下几把青菜和一塊豬肉,一包香菇,几樣干貨,她竟然也整治出四菜一湯的豐富餐點。
「我姊很會煮飯吧?」坐在他右邊的小妹跟他咬耳朵。
「她以前常煮給你們吃?」他問。
「她心情好的時候才會下廚。」於雅繪偷望對面的姊姊,見她垂首斂眉專心在吃飯,才敢繼續說:「如果那天晚餐是她煮的,我們一吃就知道,因為我媽媽手藝都沒她好。」
「那她是跟誰學的?」
「不曉得,我媽說我們一來的時候她就會了。」
嗯?那個時候她的年紀應該還很小吧?
正在吃飯的女人有意無意地掃他們一眼,武青雲馬上露出一個過度燦爛的笑容,西線無戰事。
吃完晚飯,於雅繪自動進廚房洗碗和切水果,其他人移坐到客廳去。
「你們晚上睡在這裡嗎?」文叔叔滿臉期待地看著他們。
武青雲看一眼身旁的女人,決定在她的地盤上還是由拋來主導。
「家裡沒地方睡吧?」文慧鈴想了想。
老人失望地哦了一聲。於雅繪從廚房端了一盤蘋果出來,馬上接口,「武大哥可以睡我哥的房間啊!姊姊可以跟我睡。」
其實她覺得他們兩個根本就可以睡一房,不過在姊姊面前,她不敢造次。
「好,好,就這樣,就這樣……」老人家高興地直點頭。
文慧鈴看他一眼,武青雲聳聳肩,無異議配合。
「好啊!不然今晚睡家裡。」她慢聲答應了。
聽她的語氣,他突然有一種從尾椎涼上來的感覺。
糟糕,可能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晚上他洗完澡,換上於小弟的運動服,躺在鬆軟的床上胡思亂想了一下,意識開始模糊。
驀地,一個溫軟的身軀從他腳底下鑽進來,貼著他堅硬的身軀慢慢往上蠕動。他閉著眼,嘴角浮起一絲隱約的笑。
溫香軟玉滑到他身上,被子一翻將兩人都罩進黑暗裡。
哼哼,讓他提心吊膽了整晚,現在倒半夜摸黑摸上他的床?他閉著眼睛不動,故意裝睡。
「呵。」
輕輕一口暖暖的氣呵上他的耳朵。驀地,一隻小手滑進他的褲頭,握住他的灼熱開始揉弄,武青雲連忙按住她。
「別鬧,妳叔叔他們睡在隔壁。」他狼狽地低喝。
被窩裡什麼都看不見,感官知覺加倍的敏銳。她的体香,她的軟柔,她的身体髮膚一絲一息全融進了他的体內。
「瞞著我偷偷摸到我的老巢來,問幽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沒有?」她在他的耳畔呵氣。
「……誰規定秘密一定是見不得人的?」
他沒有否認「秘密」,只否認「見不得人」的部分,還算老實。
既然老實,就坦白從寬好了。
她整個人平貼在他的身上,兩人依然罩在被窩裡。她靈活的手在兩人的下身間一陣移動,一手扶著他略略抬起粉臀,接著,一個軟熱濕潤的鞘往下套住他。
「妳別鬧……」他的氣息開始粗重,啞聲地推了推她。
「噓,隔壁有人。」她輕笑著,臀部開始誘人地擺動。
是男人就受不了這種誘惑。
半是情慾,半是報復,他攫住她的臀用力往上頂。
「啊,輕一點……」她差點被他頂得跌下來,輕咬著唇,嬌嬌軟軟地拍他胸口一下。
這個時候就知道要討饒了?他咬牙切齒地喘息,反客為主,將她壓在自己的身体下,兩腿掰開環住他的腰,開始用力馳騁。
「啊……輕、輕一點啦……青雲,嗯……太用力了,我受不了……」她哼哼唧唧地嬌吟。
他獸性大發,蒙著被子狠狠衝刺,將她就地正法。
第一輪結束。兩人癱在床上,四肢纏在一起,不住喘息,被窩裡全是兩人歡愛的味道。
過了一會儿,他翻開被窩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她整個人陷在他的体側,手在他的胸膛游移,沉浸在高潮的餘韻中不太想動。
「小繪睡了?」
「嗯。」過了一會儿,她忽然說,「那個小女生喜歡你。」
「她是個很乖的女孩子,我也喜歡她。」他微微一笑。小繪讓他想到他自己家裡那雙弟妹。
她一頓,撫著他胸膛的玉手忽然用力一捏。
「噢!」他吃痛,連忙壓住她的手。「妳幹什麼?」
「你很喜歡她呀?」她陰陰的。
「當然,她是很可愛的孩子,雖然比其他女生內向一點,不過心地很善息……」慢著!他突然聽出了一些門道。「妳,不會是又在吃醋吧?」
他話中的笑意太明顯,才剛鬆開的指尖馬上又釘進他的胸肌裡。
「噢!」他低沉的笑聲在胸膛裡震盪,翻身壓到她身上,懶懶地道:「她雖然可愛,『這種事』,我只會想對她姊姊做。」
順著剛才的餘韻,他輕鬆地滑入她体內。
她輕吟一聲,習慣性地微縮一下,讓自己適應他。
他含住她的唇,無比纏綿地吻她,吻著她所有的甜蜜,吻著她所有的秘密。突然間覺得,一生一世,也不過就是如此了。
「慧鈴,」他抵著她的櫻唇問,「妳愛我嗎?」
暗夜中沒有一絲聲音,她只是勾著他的脖頸。過了一會儿,主動吻住他。
「青雲,愛你好辛苦好辛苦。」她低低地道:「我才愛過一次,就已經身心俱疲了……」
他不懂她的意思,但是她話中的慘烈,卻讓他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
他不再多說,只是陷進她的体內,和她熱烈地再歡愛一次。
作者:
ayoi
時間:
2014-1-12 10:18 PM
本帖最後由 ayoi 於 2014-1-17 07:04 PM 編輯
第七章
唐健失去記憶!
這個發展讓文慧鈴霎時亂了陣腳。
他失去記憶不見得是壞事,只是看她如何利用這個情勢而已。文慧鈴馬上穩住。
「他的大腦剛受過這麼劇烈的衝擊,依然非常的不穩定,需要在加護病房觀察一段時間。」站在加護病房外,主治醫生對她和唐氏夫婦解釋。「目前他的短期和中期記憶受到最大的影響,所以等他神智更清醒之後,會先從遠期記憶開始恢復。所以他可能會記得一些小時候的人事物,你們可以跟他多說一些現在的事,刺激他的腦神經恢復。等他移到普通病房,如果記憶還是有問題,我們會進一步跟腦科和神經科會診。」
文慧鈴輕吐一口氣。
遠期記憶是指多遠?他只會記得小時候的事情,或更早以前,包括之前几個現實的事?
無論如何,唐健既然已經醒了,她的時間恐怕不多。她得加緊破解他的電腦才行。
目前他的所有工作日誌她都已經抓回來,只剩下保存母体程序的那個部分。
依她對唐健的瞭解,他一定早就開始動手寫了。畢竟他已經有過兩次的經驗,實地實驗過自己的軟件有什麼問題,不會等到最後一刻才動手。
她需要他已經完成的部分,無論寫了多少。
「慧鈴。」唐媽媽喚她一聲。
夫妻倆聽完了醫生的解說,走到她身邊,唐父拍拍她的肩膀,一副感懷的模樣。
她心裡彆扭到極點。
她再如何冷酷,也沒有辦法在這種時候對一雙憂心忡忡的父母丟出「我跟你們儿子其實沒什麼」,或「我們早就分手了」的話。
「唐爸唐媽,你們要回去了嗎?」她問。
「下午兩點還有一次的探病時間,離現在也才兩個小時而已,」唐媽媽看一眼丈夫。「我想在醫院附近找個地方吃東西,坐一坐,時間就差不多到了。」
沉默寡言的唐爸爸點點頭,同意妻子的安排。
文慧鈴微微心酸。
這就是父母吧?加護病房的探病時間是上午十一點、下午兩點和晚上七點,中間根本沒有事情可做,可是做父母的依然擔心儿子會突然有什麼變故,寧可在醫院裡守一整天。
如果是她住進醫院裡,她相信惟惟和周家夫婦也會這樣守著她。
可是他們並不認識她。
蒼涼的孤獨感又流回心底。
「不好意思,我得回去趕一個案子。」
「沒關係,沒關係,妳先回去,有什麼進展我們再打電話給妳。」唐爸爸拍拍她。
「那我先走了。」
她告別了唐家父母,慢慢走出醫院。
站在醫院門口,她深深吸了口氣。她向來討厭醫院,每次到醫院永遠都不會是為了好事。
拿出手機,發現有兩通未接來電,都是武青雲打來的。剛才進加護病房前,她把手機轉成靜音了。
「喂,青雲?」聽到那端接起來,她率先開口。
「……喂?」對方頓了一頓。
「啊,不好意思。」文慧鈴眼一瞇,用歡快的語氣道:「我要打給我男朋友,可能不小心撥錯了。」
「等一下,妳要找武青雲嗎?」喻瑩趕快說。「這是他的手機沒錯。他手機有問題,所以先放在公司讓我幫他保管。妳有什麼事?要不要我幫妳留話給他?」
他的手機需要妳幫他保管,我需要妳幫忙傳話嗎?她在心頭冷笑一聲。
喻瑩不是什麼厲害角色,她也沒看在眼裡,只是時不時就會冒出來一下,實在很討厭。
「沒事,我只是要問他喜歡哪一家的喜餅而已。沒關係,晚上回去我再問他好了。」她用同樣甜甜的語調回回去。
對端霎時啞然無聲。她冷冷掛斷。
走沒几步,手機響了起來,她一看,是沒見過的號碼。
「喂?」
「妳在哪裡?」武青雲低沉的嗓音問。
「你是哪位?」
「……武青雲。」他又哪裡惹到她了?
「可是這個號碼不是武青雲的號碼啊!」她甜甜地道。
「我的手機有問題,一直自動關機。我出來送貨沒有手機不方便,所以先借同事的用一下。」
文慧鈴氣得直接掛電話。
全公司的人這麼多,他就只能去借那個喻瑩的?她就不信!
手機馬上響起來。
「妳又哪裡不高興了?」他也不爽地質問。
「你們公司只剩下喻瑩小姐一個人有手機嗎?」
「……妳怎麼知道這是她的手機?」
她火大地再掛斷。
意思是說,如果她不知道,他也不會說就是了?
從上個版本的「武青雲」就有這種劣根性,沒想到他也流傳下來。
手機又響丁起來。
「文慧鈴!」這次他的語氣很重。「掛人電話是很沒禮貌的事,我最討厭人家隨便掛電話!我警告妳不要再掛,不然我真的不會再打給妳了。」
她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再掛給他看。
不過第二個反應比較理智……武青雲不常發火,但發火的時候說出來的話就都很認真。
她,很孬種地竟然真的沒敢掛他電話。
「你要幹嘛?」她不快地問。
「妳在哪裡?」他只是想問她要不要一起吃午餐,誰曉得又踩到她地雷。
「我正要去唐健家裡。」她非常甜蜜地回答。
那邊立刻掛她電話。
文慧鈴倒抽一口氣,簡直不敢相信,直接反應是撥回去,罵他一個狗血淋頭。
旁邊一個穿著病患服的老先生,和替他推輪椅的老太太,忽然對著她直笑。
她愣了一下,再回想兩個人剛才的對話……天哪!真是全世界最幼稚無知的吵架!
文慧鈴「嗤」的一聲大笑起來,那雙出來散步的老先生老太太笑咪咪地看著她。
她心情突然好起來,方纔的孤獨感一掃而空。
她笑著對老夫婦揮揮手,招來一輛在大門口排班的出租車。
「南京東路五段。」一上車,她跟司機先生說完目的地,低頭開始發簡訊。
「笨蛋,你在氣什麼?」
過沒多久,一則簡訊傳了回來。
「是誰先氣的?」
唷!跟她算總賬了?她哼哼兩聲,手指快速移動。
「那你說我在氣什麼?」
過了一會儿,長長的一段傳過來:
「我的手機電池接觸不息,喻瑩的備用手機放在公司,她是全公司唯一手邊有第二支手機的人,我才會跟她借。」
她哼了一聲,傳了回去。
「那你SIM卡幹嘛不換過來?」
「她的備用機是亞太電信的手機,我的SIM卡是中華電信的,不同的系統。」
他回。
她的手指一頓。
可惡,這樣好像算她無理取鬧!
「小姐,跟男朋友傳簡訊喔?」出租車司機調侃她。
她抬頭看進後照鏡裡,才發現自己竟然一臉笑意。
「他想得美!」她立刻把笑容斂去,拉長臉。
想了想,一個念頭忽地躍上腦中,她噙著一個小奸小惡的笑:「你什麼時候要換新手機?」
「待會儿有經過通信行就進去看看,我的合約也滿了,正好續約換新機。」
「短裙還是短褲?」她問。
她几乎可以看見那端的他怔了一下。「什麼?」
「你喜歡我穿短裙還是穿短褲?」她回。
過了一會儿,那端傳回一句很Man的話:「我喜歡妳什麼都不穿。」
「那你新手機最好不要隨便給別人看。」
「什麼意思?」
「回去拍一張讓你當手機桌面。」
他心跳加快的脈動彷彿隨著簡訊一起傳了過來。
「……我可以指定姿勢嗎?」
「要試用也可以。」
「七點準時到家。」火速有回音。
她愉快地把手機收起來。
這男人把手機還給喻瑩時,一定會忘記把簡訊清掉,讓喻瑩去猜想他們今晚用了哪些姿勢吧!
「小姐,到了。」出租車停在她指定的地方。
她會完鈔下了車,站在唐宅門口,輕快的心情略微一沉。
唐健既然已經醒過來,恢復記億只是遲早的事,她的時間不多了。
取出自己打的鑰匙,她直接上到三樓去。
「哈利路亞……」
打開電腦螢幕,看見「passwordconfirmed」(密碼通過)的字樣,她差點跪下來哭泣。
她匆匆坐到電腦前,打開他寫的母体程序。
「老天!」她喃喃道。完整度超乎她的想像。
她拿出隨身碟,先把資料copy下來,然後就著螢幕檢視一下。
「這段是什麼意思?」她湊近螢幕,仔細研究一段程序代碼。
如果按照這段程序代碼,射出的波長會有方向性。
唐健把几段程序代碼特別用不同的顏色標出來,她看著那些源碼,發現了它們有某種抵銷循環值的功用。
「震動,迴盪,平衡……所以蟲洞是有方向性的。」她喃喃道。
唐健完成了第一次的時光回溯時,等於為蟲洞的方向性下了一個錨,所以並不是他們可以任意選擇要去的時間點,他們只能往他回溯的那個方向行進,所以無法臨時決定他們要去一百年以後的世界之類的。
關掉電腦時,她的心情極端振奮。現在有了唐健的源碼在手,再加上她自己的那個區塊,以她的聰明才智,要把整個程序寫出來並不困難。
她現在需要的只是時間而己。
再看一眼時鍾上的日期,熟悉的焦慮感又升起。
八月,天!時間越來越近了,她彷彿看見命運的巨輪一步步朝著他們逼來。
***
武青雲拿著剛辦好的手機回到公司。那可惡的女人害他心猿意馬了整個下午,送貨的時候差點找錯地址。
「喻瑩,謝謝妳的手機,我的新手機已經辦下來了。」他把她的手機還她,再拿回自己的舊手機,把SIM卡換到新機子上。
「小武!」阿炮站在倉庫和辦公區相連的門口叫他。「這一箱東西很重,你可不可以過來幫一下?」
「好啊。」他把新手機收進長褲口袋,走向倉庫那頭。
一位網拍的商家一口氣出了四台六十時的液晶電視。像這種既貴又重的高單價商品,一有閃失讓消費者求償的話,公司要求物流人員要一起負擔賠償責任,所以大家都非常小心。
好不容易先把貨物移到比較不會被碰撞到的角落,安排好運送的車趟和司機,再把箱子上到貨車的後廂,即使有轉運的機械車幫忙,几個大男人也弄得汗流浹背。
「謝謝你,下班了,你回家吧!」阿炮拍拍他肩膀。
「那我先走了,有事你再Call我。」武青雲走到角落的置物箱,把自己的東西收拾一下。
門一關上,喻瑩站在門後凝視他。
「咦,妳怎麼還沒回去?」他笑道。
「不好意思,下午我不小心接了你的手機,好像害你女朋友誤會了。」
她一說,武青雲馬上想起兩人的那一串簡訊。
他當然不可能真的用慧鈴的裸照當手機桌面。開玩笑!被阿炮那些怨男看到怎麼辦?可是,她自己講可以「試用」的,所以他打算立刻趕回家「試用」。
「我們沒事,妳別擔心。」他歸心似箭,把自己的置物櫃鎖好,大步邁開往外走。
「我知道,我看到你們的簡訊了。」喻瑩跟在他身後,慢慢地說。
「呃,不好意思,我忘記刪掉了。」他的步伐一頓,尷尬地道。
兩人從倉庫的出口出去,外面的停車場燈光明亮。
右手邊的角落有一小圈用虛線隔出來,是給兩輛已經淘汰下來的老舊貨車停放。因為這種舊車不適合出門送貨,但還可以使用,因此公司的政策是留給住得遠的人上下班通勤,只要先登記好,隔天開回來時把油箱裝滿即可,有一陣子武青雲就是開舊貨車上下班。
最近他又騎回自己的機車,而機車停車場在廠房的右側,比較幽暗,他往機車停車場走去,發現喻瑩也跟在他身後。
「妳不是要去坐公交車嗎?」
「武青雲,我可不可以跟你談一談?」喻瑩雙眼盈盈地望著他。
他低頭看一眼手錶。「好啊!不過我女朋友在等我回去吃飯。」
「武青雲,你應該知道我喜歡你吧?從你一調到台北來,我對你就特別好,我不相信你沒有感覺。」喻瑩終於不再保留。
「喻瑩……」
「你放心,我不是死纏爛打的女人。」喻瑩直直地望著他。「整個公司的人都知道,連阿炮他們之前都一直在幫我們兩個人製造機會。如果你沒有意思的話,我早就放棄了,但是你一開始也沒有很明顯的拒絕,不是嗎?」
武青雲心裡微有罪惡感。
他當然知道喻瑩對他青睞有加。其實一開始他沒有特別的想法,只覺得自己年齡也到了,既然公司裡有合適的對象,何不給兩人一個機會?因此一開始他確實對喻瑩的示好沒有特別划清界限。
只是,他和喻瑩還沒來得及正式交往,慧鈴就出現了……
他命中的白蓮。高三的純情初戀。
從她一出現,他眼中就看不見其他人。
「喻瑩,很抱歉我讓妳有錯誤的聯想。」他溫和地道,「一開始沒有說清楚,是我的不好。」
「不,我相信你一開始對我也不是沒意思,只是文小姐出現了。可是,她才出現多久?一個月、兩個月?這麼短的時間就足夠抵銷我們共事一年嗎?」她的眼中開始出現淚光。
「喻瑩,感情不是加減乘除的比較。如果我們之間曾經有過什麼,我會認為是我對不起妳,但,找們一直沒有開始,所以……」他也不曉得該怎麼說。
「我知道,我只是很不甘心而已……我根本什麼都來不及做,你就走開了……」喻瑩低下頭,眼淚開始掉下來。
「妳不要這樣,我們還是朋友。」武青雲嘆了口氣,攬住她肩膀輕拍。
也不知道哪條法律規定的,通常男人和一個不是自己女朋友的女人在無人的角落竊竊私語,甚至有點拍肩摟抱的動作,正牌女朋友就一定會正好出現。
他冷不防眼一抬,就看見文慧鈴站在機車停車場彎角的地方,眼眸微瞇地盯著他們。
他倒是心安理得,因為現場一看就知道他們絕對沒有什麼暖昧,尤其她如果有聽到他們的對話,更沒有什麼好誤會的。
喻瑩拭了拭淚抬起頭,看見文慧鈴也是一愕。
「對不起!」一陣羞愧感讓她猛地退後一步,她匆匆從文慧鈴身旁繞過去跑掉。
「妳怎麼來了?」武青雲神態自然地往她走過去。
她冷冷地挑了下嘴角。
「路過。」
今天因為拿到唐健的程序,心情很好,原本準備來公司找他一起去吃飯,誰想到會正好遇到這幕好戲?
「慧鈴,妳要是有腦筋……而我一直相信妳是絕頂聰明的女人……就不會以為我和她有什麼。」他正色道。
「你們確實沒什麼,但不表示我喜歡我的男人像一塊肥肉一樣被其他女人覬覦。」
他一聽就知道她脾氣上來了。
「妳沒有什麼好氣的,我絕對不會做對不超妳的事。」
「現在不會,以後呢?」她冷笑一聲,轉頭走掉。
他一把拉住她的手肘,把她轉過來。
「慧鈴,妳應該更信任我一點。妳說妳和唐健不是男女朋友,我就接受;妳說妳只是關心他的情況,我也從來沒有阻止妳去看他。這些都是因為我信任妳,為什麼妳不能給我同樣的信任呢?」
她在原地站了一會儿,沒有說話。
她也很想要無條件的信任他啊,但她就是做不到!每次她告訴自己信任他時,就會有個「喻瑩」冒出來,然後再一次提醒「他」以前是如何背著她跟那許許多多的女人亂搞。
「好,你要我信任你,如果我要求你不要再和喻瑩當同事呢?」
「我不可能要求喻瑩離職吧?」他一愣。
「那你呢?」
「妳要我離職?」他不可思議地說:「怎麼可能!這間公司是我表舅的,他把我調到台北來就是因為他有栽培我的計划,我怎麼可能在這個時候離開?」
「如果我只要求你這件事呢?只要你做到這點,我就信任你。」她固執地盤起雙臂。
其實她並不在意他是不是在這間公司繼續工作。她只是想知道,在他心裡,她真的有重要性。
只要他能夠證明,只要他願意答應,她就不再為難他……
武青雲的太陽穴隱隱作痛。她偏執的毛病又冒出來了!
他實在不懂她强烈的不安全感到底是哪裡來的。他從來沒有做出任何會讓她懷疑他忠誠度的事。
「慧鈴,妳要講道理,我不可能放棄這個工作。」他耐心地道。
文慧鈴臉色微白,死死地盯著他。
「我愛妳,我不會離開妳,可是我也不會離開這間公司。」他重複一次。「如果妳不能打從心底真正的信任我,這種事到了哪裡都會發生,我不可能為了讓妳開心,無止盡的一直換工作。」
她的心裡一陣激盪,語氣顫抖,「所以,你是要和我分手嗎?」
她就知道!
她就知道他永遠都會選擇別人勝過她!
她就知道他遲早會找理由放開她的手。
她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她不是一直在等著這天的出現嗎?
一切只是如她的預料而已。
「妳在胡說什麼?」武青雲頭痛的感覺越來越强。「慧鈴,妳現在心情不夠冷靜,我們等妳冷靜下來再談。」
「我很冷靜。」她忍著强烈的心痛,用力抽回自己的手。「這裡不是什麼百大企業,只是一間普通的快遞公司而已,它的飯碗沒有矜貴到讓你捨不得放下。如果我一個簡單的要求你都做不到,我在你心裡還有任何重要性嗎?」
「妳要我換工作,就只是為了向妳證明妳在我心中的重要性?妳瘋了嗎?」他不可思議地道。
「或許吧!」她真是瘋了才會再相信他!
「慧鈴,冷靜一點,不要說出會讓我們兩個人都後悔的話。」他臉色鐵青地道。
「我從來不會後悔!」她的神色狠絕。「既然你捨不得她,我成全你好了。祝福你,和未來許許多多位『喻瑩』幸福快樂一輩子。」她不讓眼淚掉下來,昂著下巴驕傲地離開。
作者:
ayoi
時間:
2014-1-12 10:25 PM
第八章
「慧鈴,妳怎麼了?最近的氣色不是很好,是不是生病了?」唐媽媽關切地問。
她摸摸自己的臉頰,是嗎?
「最近工作比較忙一點。唐媽媽,妳把我叫來醫院有事?」她勉强笑一下。
其實唐媽媽自己也是有些忐忑。話說儿子早已搬到普通病房去,可是慧鈴反倒不太來了。尤其當初還有個很英俊的男人送慧鈴來醫院,一看就知道有問題。
通常做媽媽的對儿子的女朋友竟然在他住院期間劈腿,絕對不會開心到哪裡去,偏偏唐健現在記憶混亂,動不動就叫一個女孩子的名字,怎麼聽都不像是「慧鈴」。
現在是什麼情況?兩個小的已經各自發展了嗎?
「慧鈴,唐健的保險業務員今天會來幫他辦理賠,需要他的身份證複印件。我把他身份證放在家裡,得回去拿,麻煩妳在病房陪他一下好不好?妳唐爸爸泰國那邊的工廠有急事,他過去看看,後天才會回來。我不放心讓唐健自己一個人在病房裡。」
他這麼大個人了,一個人待在病房几個小時是會怎樣?
文慧鈴有些不耐煩,但既然來都來了,她點點頭。
「好,唐媽媽,我先陪他,妳回去拿沒關係。」
唐媽又嘮嘮叨叼的叮嚀一些有的沒有,才離開。
從唐健換到普通病房之後,她還沒來看過他。下意識的,她避免和醒過來的唐健有太多接觸。
她不曉得唐健還記得多少,但他們兩個都是太精明的人,對方一絲神色不對,就會馬上有警覺。
她慢慢走進病房。唐健自己把病床搖高,已經坐了起來。
「啊,你醒了?要不要喝點水?」她盡量保持神色自然。
「不用了。」唐健看她一眼,神情淡淡的。
他扶著病床的扶手,小心地下了床,慢慢往浴室走進去。
他們兩個本質上都是外型搶眼的人,只是唐健一直留長頭髮,一張臉蓋掉一半,整個人像個陰灰的影子,完全融入背景裡。
受傷之後,他的頭髮重新剪短,深刻立体的五官立刻跳了出來。即使元氣未恢復,身上依然輻射出一股强烈的存在感,不容人忽視。
要小心!她警告自己。唐健不再是那個毫無防備之力的病患,她不能大意。
她回頭整理一下唐爸唐媽帶來的水果。過了好一會儿,他才從浴室裡走出來,半長不短的黑髮全被繃帶往上擠,露出清瘦英俊的臉孔。
「我們快分手了,對吧?」他忽然問。
他為什麼這麼問?她的眉心一蹙。
唐健是除了她以外唯一明白他們關係真相的人,難道他還沒有恢復跟她有關的記憶?
「也……不算是。就是……嗯,我們之前都同意,就暫時冷靜一段時間。」她非常謹慎地用字遣詞。
唐健點點頭,走向窗邊,看著窗外的景物。
她心裡怪異的感覺越來越濃。
「你也知道,你從畢業到現在,工作一直不穩定。我們在一起那麼久了,不是沒有感情,可是……如果我們要繼續走下去,我需要一些穩定的保證,女人都是這樣的。」她故意嘮嘮叨叼地道。
「第二棟呢?」
「什麼?」她一頓。
唐健盯住一○一旁邊那片空蕩蕩的天空,眼神茫然。
「那裡,不是有第二棟嗎?」
「第二棟什麼?」她心開始狂跳。
她故做無事人的走到他旁邊,跟他一起望出去。
「還有一棟比較矮一點的,只有它一半高的……」他比畫一下。
一半高?
現在她的心已經狂跳到自己几乎聽不見其他聲音。
「台北一○一有兩棟」是在她那個版本的現實。在那裡,一○一大樓不是像現在這樣只有一棟,而是由兩棟雙塔組成,一棟五十層,一棟五十一層,正式名稱是「台北一○一雙塔」。
唐健現在問起的是兩棟的版本沒錯,可是,那兩棟應該是一樣高的啊!為什麼他說另外一棟只有一半的高度?
文慧鈴腦中猛然一震。
她明白了!
他記得的一○一是一棟高樓和一棟副塔,這也不是屬於她那個版本!
這是屬於他自己最初的現實!
她的腦子飛快在旋轉。
這是個好機會,她應該打聽一下最初那個世界究竟是什麼情況,為什麼與後來的現實有了時間性的誤差。
「沒有啊!台北一○一就只有那麼一棟。只有它一半高?你是說新光三越大樓吧?那一棟在台北火車站前面,離一○一有點距離。以前台北一○一還沒蓋好之前,最高的大樓是那一棟。你記錯了,把兩棟大樓合在一起了。」她口中嘮嘮叨叼的。該加何把話題帶到她關切的部分?
唐健慢慢走到病床坐下,一手揉著自己的後頸,顯得相當疲憊。
他突然抬起頭,直直看進她眼底。
文慧鈴的視線對上他的雙眼,忽地一根利刃刺進她的心底……
這不是唐健。
起碼,不是她認識的唐健。
她認識的唐健跟她雖然互相不對盤,到底也是相處過一段時間,所以唐健看著她的時候,大多是不耐煩或勉强忍耐,因為她自己也是用同樣的眼神看他。
可是,此時在她面前的男人,眼中只有一片冰冷。
毫無感情。
她知道唐健怪在哪裡了!
他不是跟她一起回來的唐健。
他是第三次回來的唐健!
她必須用力閉一閉眼,才能壓抑下强烈想吐的感覺。
她看過他的母体程序,從第一次的著陸點開始,時間波會造成一定程度的震盪。在這個震盪區間內部無法再設定另一次著陸點。
這個震盪的時間性約莫是十年。所以第一次在十八歲回來,他沒能救到惟惟,於是第二次他必須往前推,選在下一個十年,也就是他八歲的那一年。
而今年他二十八歲,與第一次著陸點又是一個十年的間隔。
八歲,十八歲,二十八歲。
每次著陸時會對個体產生强烈震盪,甚至有性命之憂,所以她自己回來的這一次,六歲半的她差點溺死在水裡。
這一次的他也差點死在一個劇烈的車禍裡。
在衝擊的那一刻,跟她一起回來的唐健死了,眼前這個,是第三次鳩佔雀巢的唐健,而且他腦中只剩下最遙遠的初始記憶。
為什麼?
為什麼唐健要回來第三次?
她的身子晃了一晃,連忙扶著病床欄杆。
答案只有一個……因為在這一次,他們也沒能救到惟惟。
惟惟又死了。
惟惟死了……
老天……
她必須閉上眼睛,否則她怕沒有任何東西能攔住潰堤的眼淚。
為什麼……為什麼惟惟這次會死?是在何時發生的?又是出了什麼事?
這一次是她和唐健一起連手,他們千防万防,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她該怎麼辦?
她想抓著唐健瘋狂搖撼,逼他把所有知道、看到的事都說出來!他為什麼又讓惟惟死了?為什麼為什麼?
不,不,冷靜,文慧鈴!
無論哪個環節出錯,現在才八月而已,所有的事情還沒發生。她不管唐健到底是看到什麼,以至於又要回來第三次救惟惟,但對她來說,只要是還沒發生的事,她就有辦法防範。
唐健……她好恨他。
這個無能的男人!他已經失敗兩次了,他又回來幹什麼?他真的以為他一再回來就有辦法救到惟惟嗎?
如果他又失敗怎麼辦?再繼續精進蟲洞的程序,不斷縮短回來的進程?
然後惟惟就要因為他的無能,一次又一次的死?
不!她無法接受。
「我們分手吧!」他忽然說。母親告訴他這女人是他的女朋友,但他對她毫無感覺。
文慧鈴强烈的恨意只能借由一個「憤怒的女朋發」發泄出來。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你對我有什麼不滿嗎?你受了這麼重的傷,我二話不說立刻跑來醫院照顧你!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我對你真是仁至義盡了!你還想怎樣!姓唐的!我真是瞎了眼才會在你身上浪費這麼多年的時間!你知道我身邊有多少條件比你更好的男人嗎?」
我真是瞎了眼,才會以為你比我更有經驗,惟惟可以在我們兩個人的合作中倖存下來……但你根本什麼都不懂!
你才是不斷害死惟惟的兇手!
叩叩。
「呃……咳,不好意思,我、我是知雅,唐健的保險業務員。」無辜闖入戰區的第三者小心翼翼地站在門口陪笑。
文慧鈴閉上眼深呼吸几下。
她得離開,她必須回去研究手邊所有的資料,找出為什麼歷史會不斷重演!
「你們談吧,我……」
惟惟。
她以為自己叫了出來,後來才發現她只是喊在心裡。
她最心愛的妹妹,就站在病房門口,怯生生地望著他們。
「妳好。」惟惟客氣地跟她打招呼。
為什麼她在這裡?
文慧鈴的眼淚差點掉下來。
平時她只敢遠遠的看她,這是她們大學畢業之後,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相見。
惟惟沒什麼改變。雖然衣服和髮型不一樣,但是那清新的臉孔,溫柔美好的氣質,依然是她記憶中的妹妹……
她的大腦根本沒有辦法思考。
「惟惟!」
突然間,唐健扑過去抱住周惟惟。
「太好了,妳沒事,我還來得及,我還來得及……」
文慧鈴盯著兩人相纏的身影,突然再也無法忍受這一幕。
她必須離開,在她情緒失控之前。
***
「武大哥,我是小繪,不好意思,打擾你了。」於雅繪在手機那頭歉然地說。
武青雲沉默片刻。
「沒關係,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忙嗎?」
「武大哥……」於雅繪躊躇片刻。「請你不要介意我多事。你是不是跟我姊姊……出問題了?」
武青雲又沉默一下。
「那是我和她的事,妳不要想太多。」
其實他也不知道他們算不算「正式」分開了。甚至,他在心裡想,他們曾經「正式」開始過嗎?
他們確實像男女朋友般的在一起過,但他卻從來沒有真正的瞭解過她。
她的心裡在想什麼?她對他有什麼想法?他從來不知道。
就連那天晚上她說走就走,一直到現在已經半個月沒有聯絡,他都不曉得她只是在跟他冷戰而已,或真的打算分手了?
這一次,他不會先去找她。
無關乎賭氣,而是橫亙在他們兩人之間的,是最基本的信任問題。倘若她無法敞開心房真正的信任他,他回頭找她一百次都沒用。
她必須自己願意跨出來才行,□他懷疑,永遠都不會有這一天。
所以,這樣算是正式分手了嗎?
「武大哥,我拜託你不要跟我姊分手好不好?像你這樣的好男人太難找了。」於雅繪苦著臉道。
「好了,小鬼,妳找我有什麼事?」他不想和其他人多談,要談也應該是他和文慧鈴談。
於雅繪嘆了口氣。
「還是為了我姊的事。武大哥,我真的好擔心。」她憂心衝衝地道:「我們家沒有任何人聯絡得上她,打她家裡電話和手機都沒人接。我又不敢叫她房東開門讓我進去,如果姊姊發現了一定會罵死我……武大哥,我知道你跟她吵架,心情一定很不好,可是,你如果有辦法進去她家的話,可不可以過去看看?連我爸爸都緊張到要自己殺過去了。」
武青雲聽完一怔。
「你們多久沒有她消息?」
「我固定每三天會寫E-mail給她,報告一下爸爸的情況。她最起碼也會回一個『OK』,可是我前天發的到現在都沒有收到她的回信,這兩天一直在找她也都找不到人。」
也就是說,大約三天了?
這下子他也緊張起來。
「好,我過去看看,有消息我再打電話給妳。」
「万事拜託。」於雅繪收了線。
他雖然有她家的鑰匙,依照文慧鈴絕情的性子,他沒有把握她會不會把鎖換掉。總之,還是過去看看再說。
到了她家,整間公寓靜哨哨的。
他習慣性地把鑰匙往旁邊的鑰匙碟子上一放,往屋子裡走去。
「慧鈴?」
所有的窗簾都拉下來,因此即使是下午三點,屋子裡還是有些暗。他先把客廳落地窗的簾子拉開,鋁門也打開,讓新鮮空氣流進來。
他經過廚房先探個頭,流理台干干淨淨,不曉得有沒有人用過。一路走到臥室,眼睛從外頭的明亮先適應了一下,立刻發現床上隆起的形狀。
「慧鈴?」
他先走過去把窗簾打開,讓室內稍微亮一些,然後走到床沿坐下來。
「慧鈴?」他拍拍棉被,輕聲問:「妳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怎麼都不接電話?」
隆起的棉被包蠕動一下,沒有做聲。
他自己動手把棉被掀開一點。
她的滿面淚痕嚇著了他。
「慧鈴,發生了什麼事?」他把她整個人從棉被堆裡撈出來,抱到自己的腿上。「妳生病了嗎?哪裡不舒服?妳多久沒吃東西了?」
强烈的孤絕被他的存在感衝破,她伏在他的肩上低低痛哭。
「怎麼了?妳不要只是哭,告訴我呀!」他謊了手腳。
「我妹……我妹妹死了……」她哭到喘不過氣。
他嚇了一大跳,想了想,不對。
「於雅繪沒事,我半個小時前才跟她通過電話,是誰跟妳亂說的?」
「誰在跟你講於雅繪?」她抬起頭怒瞪他,然後腫著眼睛鼻子嘴巴又伏回他肩膀抽泣。
「不然妳還有哪個妹妹?」他想不起來她有其他姊妹。文叔叔說她是獨生女啊!
她不說話,只是伏在他身上抽抽噎噎的哭。
他沒法子,只好先讓她哭。
哭了一陣子,大概是情緒比較舒緩了,她的背心從激烈起伏到微微的顫抖。
「妳要不要從頭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無論對她的不可理喻有多麼難以接受,在見到她的那一刻,所有堅持都軟化了。
她不是一個會輕易示弱的女人,尤其在他面前,所以當她像只落了水的貓咪,垂頭喪氣又可憐兮兮,他實在無法在這個時候狠心地丟下她不管。
她坐在他大腿上,低著頭,憔悴的神情反而更惹人憐愛。
「我不曉得該怎麼辦,我好害怕……我沒有把握……如果我也失敗了怎麼辦?」她把蒼白的小臉埋進雙手中。「武青雲,你告訴我該怎麼做?你不是從來都曉得應該怎麼辦的嗎?你告訴我……」
他環緊了她,前後輕輕搖晃。
「好吧!那妳告訴我,是誰要傷害妳的妹妹?」
「唐、健!」埋在她掌中的臉恨恨地抬起來。
又是為了這個男人。武青雲嘆了口氣。
「唐健為什麼要傷害她呢?」他配合地問。
「因為他是個自私自利的大爛人!他就只想著自己要什麼,從來不去在意別人。」文慧鈴往後坐在自己的腳跟上,强烈地瞪著他。
他心中五味雜陳。人家是怎麼說的?恨越深就愛越深?
他們之間梗著一個唐健,可是他從沒有像她拿喻瑩的事一樣做文章。相比之下,他覺得自己實在是太寬宏大量了。
「慧鈴,我們先不要去想這個人了好不好?」他站起來,拍拍她,催促她跟自己一起起來。「妳先去洗把臉,我去廚房看看有什麼東西可以吃的。」
文慧鈴被他半抱半推的送到浴室裡。
腦子很重,沒有法子想太多,她只好依著他的話洗了臉,身上穿著睡衣飄到廚房門口。
他高大强壯的背影令人感到安心。
她愣愣地看了一會儿,又飄到電腦前面,打開螢幕。
一行行複雜的程序語言,讓她想到不可知的未來。她心頭一酸,彷彿看見惟惟再一次躺在車輪下的情景。
她該怎麼辦?她真的可以改變唐健嘗試三次都無法改變的命運嗎?
她捂著臉又開始掉淚。
「怎麼又哭了?過來吃飯。」健壯的手臂從身後環住她。
所有的自信自尊在這一刻蒸發殆盡,現在的她只是一個無助脆弱的女人。
她乖乖被他牽到廚房。
看她一小口一小口吃著自己煮的泡麵,他思潮起伏。其實披頭散髮的她真的很狼狽,但她最可愛的時候也就是這種完全沒有防備的時候。
「妳還很在乎妳的前男友嗎?」
他問的是唐健,但她腦子裡唯一想到的前男友卻是讓她心碎的「武青雲」。
「『他』曾經帶給我全世界的快樂,也帶給我全世界的痛苦。」她低聲地道。「你知道嗎?為了『他』,我甚至割過腕……」
他猛然牽住她的手,五指收緊。
她的手被他抓得一痛,可是這種痛,在這個時候竟然顯得如此心安。
「我其實不是想死,」她輕聲解釋道。「只是當時心裡太痛了,痛到其他地方都沒有感覺,跟死了一樣……為了確定自己還活著,我才割割看痛不痛的。」
為了確定自己還活著所以割腕?他永遠搞不懂這個女人的腦子是怎麼運轉的。
「我希望妳更愛惜自己一點。無論妳心裡有沒有真的把文叔叔他們當家人,可是在他心中妳是他的女儿,妳就算不為自己,也該為他多想想。」
文慧鈴頭低低的。
「還有,既然我來了,我們說明白也好。我不肯換工作確實是因為捨不得一個人,但那人不是喻瑩,而是我們公司的大老闆。」武青雲溫和地抬起她的下巴,直直看進她眼底。「我老闆是我的表舅,也是我爸爸的大債主之一。
「當初我們家欠了一屁股債,一堆有借錢給我們的親戚都擔心我們還不出來,每天上門來討錢,我爸的中風可以說就是被這堆壓力逼出來的。可是身為我們家最大債主之一的表舅非但沒有落並下石,還在我最彷徨無助、需要工作的時候拉了我一把。
「現在他信任我,希望我來台北磨練一番,將來可以幫他接手北部的事業。即使不提這事對我的人生有多大幫助,光是為了報答他,我就不可能輕易離開。
「但是,如果妳不喜歡的話……」他的眼光轉開,吁了口氣。「好!要我換工作也可以。只要妳能放開唐健的事.永遠不再去想他,我就離開這間公司,也不再去理喻瑩。」
算了,換工作就換工作吧!行行出狀元,他也不見得就非得靠表舅不可。
只是對不起表舅的栽培之恩,改日得親自登門謝罪了。
她怔怔看著他,驀地,眼淚又掉下來。
「怎麼又哭了?」他從對面坐到她旁邊去,把她摟進懷裡。
「我……我又不是真的要你換工作,你早點這樣說……我就開心了嘛!」她哭得抽抽噎噎,甚至開始打嗝。「我只是想知道,我在你心裡是最重要的……這樣就好了嘛……」
武青雲啼笑皆非。
搞了半天她就只是在鬧彆扭。天哪!他們倆這半個月來的受苦到底都是為了什麼?
「妳怎麼會這麼可愛?」他重重嘆了口氣。
可愛?從來沒有人說過她可愛。
聰明,是。幹練,是。美麗,是。有氣質,是。
但,可愛?
「我才不可愛!」她受辱的說。
「好吧!那妳很可惡。」他把她的空碗拿到流理台洗。
「你……」她哪裡可惡?
他把洗好的碗放回架子裡,拿起抹布擦擦手,轉過身看著她。
「文慧鈴,妳在我心裡是最重要的,我不曉得還要用什麼方法才能證明我自己。妳不會要我一死以示真心吧?如果真的要我去死,妳還不可惡嗎?」
「閉嘴!」她低吼。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但是他眼中沉靜的笑意,讓她整顆心都融化了。
她愛他。
她閉上眼,這一次体內不再有任何騷動。她的另体終於接受了大腦傳達過來的訊息……
她又愛上了武青雲。
「慧鈴,我是說真的。」他走到她身前,單膝跪在地板上,接著她的手說:「我沒有辦法一再的證明自己,妳必須願意相信我的話才行。在我的心裡,妳是最重要的,我願意為妳而死。我只是怕我真的去死之後,妳還是不相信我,那我就太冤了。」
她噗哧一聲,破涕為笑。
武青雲輕嘆一聲,將她摟進懷裡。
這一刻,她心滿意足。
他是愛她的。
終於。
這一次,不再只是她一個人的獨角戲。
她嗅著他好聞的氣息,再大的憂慮,在這一刻彷彿也都不存在了。
她需要花一點時間習慣「有責任感的武青雲」,這個概念對她是如此陌生。
以前的「他」也曾經對她說出各種甜言蜜語,可是今晚,當他說著她是最重要的,他願意為她而死時,她心裡沒有任何的懷疑。
或許,她終於開始信任他了。
或許他真的不再是那個「武青雲」。
「青雲,我……」
「愛你」兩個字在她的口中頓住,同樣的詞語在她腦中不斷的反覆……
最重要的。
為她而死。
她的大腦突然有個鈴聲叮地一響。
最重要的人。為這個人而死。
她明白了!
她猛然站起身!
「慧鈴,怎麼了?」武青雲警覺地握住她的手。
「我明白了,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她臉色蒼白地呢喃。
她明白為什麼惟惟會不斷的死。
因為唐健!
唐健是因為惟惟死了才去完成蟲洞計划。
唐健是整個計划最關鍵、最重要的角色。為了讓他參與,惟惟必須死!
惟惟是為了他而死的。
天哪!她為什麼沒有早點想到?
只要唐健存在,惟惟就會不斷為他而死,唯一能讓她跳出循環的方法只有一個——唐健必須消失!
作者:
ayoi
時間:
2014-1-12 10:33 PM
第九章
吵完架和好,分手危機解除,一切雨過天青,世界大同天下太平——如果現實有這麼美好就好了。
真實的情況是,武青雲陷入强烈的憂慮之中。
慧鈴,變了。
不是他們的感情生變,而是她這個人變了,變得很……執迷。
一開始她花大量的時間坐在電腦前,他還不覺得怎樣,因為她以前就常常這樣。
可是當她近乎二十四小時都黏在電腦前,吃也在前面,睡也在前面,只除了上廁所、洗澡會離開之外,他几乎沒有見過她離開電腦。
她眼中的世界只剩下她的電腦。
有几次他强迫她起來,差點被她咬。
雖然她想咬人的樣子很可愛,几次之後他開始笑不出來。
如果不是因為知道她性格孤清,不可能去搞什麼網絡戀愛,他都要懷疑她是不是被誰迷住了。
吵沒有用,因為吵架是需要對手的。如果你自己一個人在那裡唸唸念,你的對手從頭到尾聽而不聞,這個架吵得起來才有鬼。
離場抗議也沒用。他試過離開威脅,結果隔天他忍不住回來看,她竟然累到趴睡在電腦前,周圍所有的東西和他離開時一模一樣她不但沒注意到他離開,只怕也沒吃沒喝。
為了怕她餓死,他只好每天下班乖乖準時回來,盯著她吃東西。
「慧鈴,該吃飯了。」
今天他照樣下了班,在路邊買一碗海鮮粥回來給她。
她依然坐在電腦前,螢幕的光將她的臉映成青慘一片。屋子裡早就暗了,她也沒有發覺,整個人坐在黑暗裡。
他先把家裡的燈都打開。
快十二月了,屋子裡好冷。他的体格健壯倒無所謂,她可受不了。於是他再撩一張毯子丟到她頭頂上,自己先去洗澡。
洗完澡再出來對付她!
文慧鈴把從天而降的毯子圍到身上,繼續聚精會神地對著螢幕。
「妳這一段能量傳送的語法有問題。當能量累積到最大值從核心推送出來的時候,周圍管路無法承受這個力度,程序為了安全起見會自動將能量值降低到管路受得起的範圍,這會造成三十秒左右的能量突然下降。等管路的安全機制相應提高之後,能量值才會重新回到最大值。」尼歐在那一端說。
化身為第一黑客「尼歐」的唐健在兩個月前與她取得聯繫,當然他並不知道這一端的「West」其實是她文慧鈴。
他美其名是要幫她完善她的部分,文慧鈴樂得把絕大部分的工作交給他,因為她自己正在專心寫從他那裡偷出來的母体程序。於是過去兩個月就形成唐健幫寫她的那一段,而她寫他那一段的奇特情況。
「你怎麼知道?」她回應道。
「就說是身為程序設計師的經驗之談吧!」
是經驗之談沒錯,但只怕不是程序設計的經驗,而是他自己的親身經驗。
「這三十秒的能量下降是安全機制,總体而言,機器還是會正常進入發動程序,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
「會!」那端子彈般的送過來!「這三十秒的延遲會造成後續的震盪波跟著延長。」
「震盪渡?」她的心一跳。
那端也停了一會儿。
「總之,能量傳導是啟動整個實驗的關鍵,把這個誤差減到最低,就能把後續的震盪效應縮短,那麼兩次的目標設定可以變短。」
她心念一動。原來蟲洞的誤差值就是發生在這裡!
從機器啟動到正式投射出去,中間有三十秒的能源波動造成蟲洞的不穩定,於是才有了著陸之後,時間波長會震盪得比預期中長,造成前後十年無法再生成另一個適合著陸的情況。
只要把能量的穩定度提高,他就可以縮短回來的間距,最短可能几個月甚或几天之內。
然後呢?他就可以不斷回來救因他而死的惟惟嗎?文慧鈴冷笑一聲。
唐健,你想得美!
「該吃飯了!」
突然,一塊濕濕的浴巾整個蓋在她的螢幕上,文慧鈴仰起頭怒目而視。
「啊……」一陣昏天暗地,她差點往後栽倒。
「小心!」武青雲連忙撈住她,怒斥:「妳就是都不吃飯,血糖降低才會這樣。快起來吃飯!」
直到躺在他懷裡,她才發現自己有多麼虛弱,四肢百骸好像都變成別人的,不聽她指揮。
她乖乖被抱到客廳去,打開那碗海鮮粥,一口一口慢慢地吃。
一旦離開工作之後,强烈的疲憊感襲來。她的海鮮粥還沒吃完,已經進入半睡眠狀態。
武青雲及時扶住她,免除她整張臉趴進海鮮粥裡的窘境。
「妳到底在搞什麼?」他嘆息,把昏過去的女人抱回床上去。
花了點時間把家裡整理一下,替自己泡杯熱茶,再回房間確定她睡得很沉,他經過書房門口,看著那個被浴巾蓋著的螢幕。
她到底在幹什麼?
終於,受不了好奇,他把浴巾拿起來,馬克杯往桌上一放,自己坐下來看。
桌面是MSN的窗口,可是對方已經脫機了。他看了一下,全是英文!可惡,他的英文很爛。
努力研究了一下,几個關鍵詞什麼「能量」啊、「波」啊,看不懂。
她是怎麼懂這些的?
他把窗口關掉,隨機打開另一個檔案。看起來是某種東西的設計圖稿,長得很像航天飛機飛行艙或實驗艙之類的,只是空間比較小,大約是一個人的座位。
看了半天還是看不出個所以然來,螢幕上有個倒影一閃,他回頭一看,她披著他幫她蓋的毯子,又醒了過來,站在書房門口看著他。
「這是什麼東西?」他指著螢幕疑惑地問。
她走到他身旁,連人帶毯子坐在他的大腿上。他把她穩穩地護在懷裡,把馬克杯遞給她,她兩手抱著一小口一小口輕啜著。
「控制艙。」
「控制什麼的控制艙?」
她仰頭看他一眼。「一種跟時間波長有關的實驗。」
他隨便點開一個檔案,一張地球的衛星圖片跑出來,上面標示出詳細的經緯度注記。
「這個又是做什麼的?」
「研究地球的運行角度。」她在他大腿上調整一個更舒服的位置。「地球運轉的角度會影響兩極扇區的能量强烈,所以如果要找尋特定的能量高點,要先找出地球運轉到什麼時候是那個磁場能量最强的時候。」
「妳找到了嗎?」
她輕啜几口熱茶。「嗯。」
「那是什麼時候?」
「十二月八日。」她靜靜盯著螢幕。
接下來他想看什麼她都不阻止他,他問什麼她都回答,只是聽完之後,他並沒有比聽她講解之前懂多少。
他還是不曉得這些東西是幹什麼的,她夙夜匪懈、焚膏繼晷的在研究這些又有什麼目的。
「妳現在不要命的操勞自己,跟我們上個月看見的那椿意外有關嗎?」
上個月某一天,慧鈴突然主動要出去吃午餐,那天輪休的他便陪著她去了。
後來他們跑到一個辦公大樓集中的地段,就只為了在一間很普通的簡餐店吃一頓很普通的商業午餐。他本來還以為這家店有什麼特別的東西,讓她特地跑過來,結果也就是很普通的微波食品。
因為真的太普通了,他唯一能使用的形容詞也就是「普通」。
可是那餐飯,慧鈴吃得心神不寧,頻頻注視窗外。就在他終於受不了,想問她在看什麼時,對向車道突然發生一樁車禍。
一輛車要轉彎時突然暴衝,撞進路邊的辦公大樓裡,差點撞倒一個上班族裝扮的小姐。
幸好,旁邊有個高瘦的男人反應實時,扑過去把那個OL撂倒,於是車子沒有撞到他們。即使如□,也是生死攸關的一刻。
他一回頭,發現她臉色慘白,整個人站起來渾身發抖。那一刻他有一種奇特的感覺,好像她早就預知了會發生這場車禍,所以守在原地看。
那份異樣感讓他再回頭看一下躺在地上的那雙男女。女人他不認識,但那男人,是唐健吧!
他有一次送慧鈴去醫院時,曾經從旁看過唐健几眼,他想他應該沒有認錯。
「你怎麼會有這個聯想?」文慧鈴深深看他一眼。
「……因為妳前男友劈腿,妳太心痛了,所以讓自己埋在工作裡,想忘記他抱著另一個女人的那一幕!」他有點悶地說。
文慧鈴又好氣又好笑。
「可以說有關,但不是因為你想的這個原因。我已經說過,唐健是個混蛋,我根本不在乎他!」
「慧鈴,我懷疑我有搞懂妳的時候。」
「那你是怎麼受得了我的?」她調侃道。
「真是好問題!」他嘆息。
她只是趴在他胸膛,為他無奈的語氣泛起淡淡的笑意。
其實研究越深,她越不瞭解蟲洞是什麼。他們是真的回到過去,或者只是切入另一個平行時空?
表面上看起來是回到過去,可是他們所處的環境確實和原來的版本有些微的不同。
一開始她說服自己,這是因為他們牽一髮而動全身的結果,但她漸漸的有了其他想法。
同一個空間無法存在兩個一模一樣的實驗体,也就是她和唐健不可能回到另一個時空去,在那裡有另一個唐健和文慧鈴同時存在。蟲洞在鎖定著陸點時,就不會讓這樣的衝突發生。
所以,她是真的回到六歲半?或者,其實在這個時空裡,她在六歲半那年已經死於溺水?
蟲洞會尋找一個兼容的時間點,因為「文慧鈴」的能量在六歲半之後就消失了,於是蟲洞將她投射過來,接續原先不存在的能量,就不會有兩個一模一樣的文慧鈴同時存在。
若是從這個觀點來看,她和唐健進入的其實是另一個平行時空嗎?
那麼,他們有機會再打開原來的時空,回到他們所知的那個世界去嗎?
若真如此,她,想要回去嗎?
她抬頭看著眼前的男人。
「青雲,如果有一天我不見了,你會怎麼樣?」
「不要胡說八道。」他環住她的腰,收緊。
「不,我是問真的。」她在他大腿上坐起來,兩手捧著他俊朗的面容。「如果有一天我突然消失了……或者,在這一個世界上我從來不曾存在過,你從來沒有遇見過我,你會怎麼做呢?」
「那好日子就來了!」他誇張地嘆了口氣,然後趕快在她捏人之前按住她的手。「嗯,我大概就是照著這樣過日子吧!工作,賺錢,還債,有一天娶個老婆,生几個小孩,希望能安然無恙過完這一生。」
可是,他望著她明媚動人的雙眼,閃爍的眼波裡藏了深切的情緒。
如果他從來不曾遇見過她?
「我早就遇見妳了,在我高三那年。」他忽然說。
「……哦?」她水盈的雙眸閃爍。
「那時候的妳好美。」他微笑。「其實妳一直都這麼美,几乎沒有改變,所以我一眼就認出妳來。」他的笑容更大一些。「連妳看我的樣子都沒有改變,一副我是什麼妖魔鬼怪要把妳吃了的模樣。」
「你騙人,我就不信那麼久以前的事,你一眼就記住了。」她微淡的櫻唇挑起。
「真的!」他强調。「妳那時候穿著一件白色的高中制服,在路邊等公交車。我和我同學從妳身邊走過去,妳低頭正在背單字。」
他輕撫著她的臉頰。
「當時我就覺得,這個女生怎麼這麼漂亮,卻又這麼莫名其妙?直到現在我也還是覺得,妳怎麼這麼漂亮,又這麼莫名其妙?每次以為自己把妳的毛摸順了,妳就突然炸毛,把我抓得一身傷之後又親親熱熱地偎回來舔舔我的傷口。如果早個几年,有人說我會追在這麼難搞的女人後頭,我一定笑他們腦子壞掉。」
她的眼眸一陰,但他溫柔地繼續。
「可是,我沒有辦法走開。」他輕撫她柔嫩的臉頰,「慧鈴,我就是沒有辦法走開,所以,妳也不要走開。」
無論在哪個時空裡,無論是他負心薄倖、她熱烈痴情,無論是她冷淡多刺、他正直熱情,只要是有他和她同時存在的時空裡,他們就是會吸引、靠近,無法走開。
她愛他。
她好愛他。
她輕嘆一聲,捧住他的臉.深深地一吻。
「武青雲,我愛你。如果有一天我不見了,我要你記住這句話。」
「慧鈴,不要說這種話,妳好端端的在這裡,怎麼會不見?」她的語氣讓他不安。
「只要記住就行了……」她貼住他的臉畔廝磨。
那一夜,沒有蟲洞,沒有唐健惟惟,沒有死亡。
那一夜,只有他們兩個。
她再度對他毫不保留地付出所有愛情。
***
那一夜的話語,像在武青雲心頭栽下一顆種子,生出不安的根芽。
他說不出來自己在害怕什麼,但那份不安卻一點一滴在啃蝕他的心。
她不再像前兩個月整天黏在電腦前面,但這並沒有減低他的不安。
他感覺她好像完成了某種大事,現在終於要佈局推進。
會有這種感覺,是因為她現在如果坐在電腦前,大部分是跟某個人聯繫。
雖然他英文很爛,但他偷看過她的交談紀錄,從几個關鍵詞,他發現對方並不是普通人。
那似乎是某個很專門的組織,在國外進行一項非常機密的計划。
她是怎麼認識這些人的?他們又想要做什麼?
有時候他半夜醒來,會發現她坐在旁邊怔怔地看著他,眼神很悲傷。
他問她怎麼了?她總是搖搖頭,然後他們做愛直到她睡著為止。
絕望。
他驀然想到。
對,就是絕望。好像她腦中有一種絕望的情緒將她罩住,所以她總是用那種傷心的眼神看他。
武青雲越來越覺得不對勁。
慧鈴表面上清冷,但骨子裡性情激烈,如果她真的在計划什麼事,他一點都不意外這件事一定不是小事,而且肯定會有人受傷。
兩人看似平靜但暗潮洶湧的生活,在十二月進入張力的最高點。
那一天,他人在外面送貨,她打手機給他。
「嗨,我最近接了個小案子,要專心趕一下,這兩天先回我自己的房子。你不要來吵我,等我忙完了再打電話給你。」
「什麼案子不能在我那裡做?」從他們和好開始就住在他這裡,一時看不到她,他很不習慣。
「就這兩天而已,Bye!」她掛斷電話。
那一天晚上他乖乖地沒去吵她,可是晚上他越想越奇怪。
想了想,他還是打了電話給她。
「工作進行得還順利嗎?」
「嗯。」她輕輕應了一聲。
「妳明天要回來嗎?還是我去找妳?」
「你不要過來。」她很快地回答「我明天交完案子就回去了。」
「噢。」他拿著話筒,心裡有點悶。她起碼可以說一句很想他之類的話吧?
「青雲,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她忽然道。
他想聽的關心話等到了,不安的感覺反而一起鑽回心裡。
「妳也是。快點回來,我很想妳,」
她靜靜地掛了電話。
是他太多心嗎?還是只是不習慣跟她分開這麼久?畢竟,除了前几次吵架冷戰以外,他們天天會見面。
算了,被罵就被罵吧!反正他被她罵的還算少了?他決定隔天在送貨的中途繞過去看她。
「慧鈴?」
翌日,他自己開了門進去。
有一瞬間他以為自己回到於雅繪拜託他來找她的那次。
同樣陰暗的室內,同樣陳滯的空氣,同樣的寂然無聲。
他先走進房間。
這一次床上沒有人。
他拿出手機撥給她。
響了許久,在手機即將切進語音信箱之前終於接了起來。
「……青雲?」她的聲音輕飄飄的。
跟她生活在一起也一段時間了,他知道只有在她太累或沒睡好時,才會出現這種聲音。
「我不是故意要吵妳,只是想聽聽妳的聲音,妳還在家裡忙嗎?」他假裝什麼都不知道地問。
「嗯。你在哪裡?」她輕聲問。
「在忠孝東路送一個件,待會儿要不要我順道買午餐帶過去給妳?」
「不用了,我還在家裡趕案子,下午就可以交出去了。」她在那端深呼吸一下,「青雲?」
「嗯?」
「我愛你。」
「我也愛妳。」
她收了線。
不對!他腦中警鈴大作。她不在家,她為什麼要騙他?
而且她最近動不動就茌交代一些事,簡直跟……訣別一樣!
她想做什麼?她在哪裡?
無論她打算做什麼,那件事應該就發生在這一、兩天。
武青雲衝進書房,打開她的電腦。所有線索一定在裡面,他必須找,必須想!
他打開她的郵件軟件,開始一封封看那些艱深的英文信。平時讓他避之唯恐不及的外文,他從沒有像今天這樣認真的研究過。
每一個他看不懂的單字,立刻連到網絡查在線字典。
她和某個人的通信引起他的注意。那個人就是她平時在MSN交談的人,收件人的名稱只有簡寫J.S。
他們寫了大量的信件討論一個叫「蟲洞計划」的東西。
他聽過蟲洞這個名詞。有一次探索頻道專門介紹了黑洞、白洞、蟲洞,印象中好像是哪個科學家提出來的概念,表示宇宙中有某些通道可以貫穿兩個不同的時間或空間之類的。
但是,那個不是在外層空間才存在的嗎?
接下來一堆理論性的東西和電腦术語看得他頭昏眼花,他只好跳過去。一封信突然吸引了他的注意。
「West,你是一個驚喜。」J.S.在信中寫道:「必須承認,一開始網羅當世五個電腦高手參與蟲洞計划時,我們並未設定你為主導者,尼歐才是我們的主角。看來我們錯了。你完成的母体程序及能量傳導程序,遠超乎我們預期的成熟,甚至讓我們的計划提早了一年發生。在此,我要對你致上最深的謝意。」
「不必客氣,我並不是無償服務。況且,最主要的問題並沒有解決。我堅持隱身幕後,到時候尼歐若發現你們上線的母体程序並不是他寫的那個版本,你們打算如何處理?」這是文慧鈴的回信。
她顯然就是,J.S.所說的「West」,當世五大電腦高手之一,而他竟渾然不知。接下來他們花了好几封信討論那個叫「尼歐」的人。武青雲只能用自己很差的英文倉卒地去理解,似乎這人原本在計划中扮演舉足輕重的角色,但是這個地位暗地裡被West所取代。J.S.開始對尼歐如果發現他的位置被取代了,會做出什麼事感到有些疑慮。
「……我們給予他一些承諾,若最後事情不如他的預期,我們不確定他會有什麼反應……」J.S.在其中一封信寫過。
而文慧鈴的回信讓他的心一跳:「如果你們願意冒險讓一個不受控制的前男主角四處亂跑,你們比我想像中更愚蠢。」
老天!難道她不知道,這種話會給那個叫尼歐的人帶來殺身之禍嗎?
後來的几封信,關於尼歐的討論已經導向一個顯而易見的結論。
「蟲洞計划足以改變人類歷史,或者,已經改變了人類歷史,我們不能冒險讓一個知道這麼多的人有機會公開這些數據。所以,我們採納你的建議。」的回信。
武青雲緊緊盯著屏幕。
「很好,這種行動叫『壯士斷腕』,你們顯然比我想像中更明智。尼歐目前人在台灣,最適當的時間是蟲洞計划啟動的那一天。」
「為什麼?」
「尼歐太聰明了,太早動手有可能打草驚蛇,如果沒有一擊成功,讓他跑了,他有可能躲在世界上的任何一個地方,聯絡任何一個國際主流媒体,危及我們的計畫啟動,太晚也是一樣。最理想的情況就是在同一天動手,台灣時間十二月八日。他知道蟲洞計划何時啟動嗎?」
「他以為是在一個月之後。」
「好,十二月八日,下午兩點半,台北華納威秀影城門口。」
「你這麼確定尼歐那個時間點一定會出現在那裡?」
「是。你們只有一次的機會。」
他們要殺了尼歐!
慧鈴這陣子的種種怪異,就是為了這件事。她想要那個叫尼歐的人死,於是她找J.S.合作。
他不知道這個尼歐是誰,但他不能讓她變成殺人兇手!
他必須跟她談談。
她現在人在哪裡?
他火速看向螢幕角落的日期。
今天是十二月八日。
作者:
ayoi
時間:
2014-1-12 10:34 PM
第十章
「我不是故意要吵妳,只是想聽聽妳的聲音,妳還在家裡忙嗎?」
「嗯。你在哪裡?」
「在忠孝東路送一個件,待會儿要不要我順道買午餐帶過去給妳?」
「不用了,我還在趕案子,下午就可以交出去了。青雲?」
「嗯?」
「我愛你。」
「我也愛妳。」
她將手機按在胸口,深吸一口氣。
唐健一定想像不到,他一句不經心的話助她打通了全身關節。
蟲洞會產生誤差並不在於母体程序,而是在能量傳導。
主程序寫的安全機制讓能量大到超乎系統負荷時,會自動降低,直到系統恢復穩定,再繼續攀升到最大值,這種情況讓她聯想到釣魚的人甩竿。
整個蟲洞的傳遞模式就像釣魚一樣。釣手(蟲洞)將釣線(通道)拋出去,降落在水面(著陸點)。
在碰到水面的那一刻,水波會微微晃動,這片水波就是著陸之後會有兩個月的時間誤差。但決定釣線可以拋多遠,卻是能量傳導的問題。能量傳導得越强,拋得就越遠,而這個强度會讓路徑產生十年的震盪——要再十年以外才能再找一個平靜的著陸點。
她開始想,甩竿的人不會拿起釣竿就直接拋出去,他們通常會來回晃動几次才拋竿,因為這個來回甩的動作讓釣竿累積動能,可以拋得越遠。
所以,當能量一强一弱的收放,不但不會減低蟲洞的力道,反而會讓它震盪得更强。
於是她有了這個計划。
她讓蟲洞的能量系統一旦啟動之後,會進行三次的能量收放,因此它會達到前所未有的能量强度,甚至會往前一直震盪到唐健三次著陸的時間點:八歲、十八歲、二十八歲。
這個震盪會將三個時間點結合在一起。換言之,這三個平行時空重迭了。
現在她已經非常的肯定,她和唐健其實並不是回到了過去,而只是穿透到另一個平行時空而已。
畢竟,祖父悖論的問題是不可克服的。所謂「祖父悖論」,就是你回到過去,不小心殺死你年輕的祖父,因為祖父還沒結婚就被你殺死了,所以也就不會生出你父親,當然就不會有你。
那如果沒有你,你就沒有穿越時光,祖父怎麼會死?既然祖父沒死,他就會結婚生小孩,將來你出生了,你去時光旅行於是殺死了你祖父……這種衝突循環完全無解,理論上絕對不會發生,所以人類無法回到過去。
蟲洞既然會避開同一個時空有兩個文慧鈴的衝突,就不可能不迴避祖父悖論的衝突。
於是她相信,她和唐健突破的,其實是空間的限制而不是時間——他們只是降落在另一個平行時空而已。
在這裡,文慧鈴六歲半就溺死了,唐健八歲也出意外死了。她和唐健沿續了這兩個生命。
但過來的唐健在二十八歲那年再度死於環島意外,此時第三次回來的唐健又接續了新的生命線。
他們從來就不是原來那個人。
周惟惟也不是她的妹妹「惟惟」,而武青雲,也不是那個「武青雲」。
在另一個時空裡,「武青雲」在那裡生活得好好的,依然是那個花花大少,而「惟惟」已經死了。
佛家說,一沙一世界。每個動心起念就形成了一個新的平行時空。
這些平行時空有時會互相交集、融合,有時各自獨立存在。在這万千的平行時空裡,只有少數几個被他們的蟲洞連結。
因此,當她讓蟲洞的震盪連結到每個著陸點時,她相信在這一刻,這几個平行時空會連結起來,那個「總開關」會打開。
但她的目的不是要打開開關。
只要蟲洞存在,就會不斷有人做類似唐健做的事,想衝到另一個時空去改變現實。
唯一能中止這一切的只有一個方法:毀滅蟲洞。
把麥克風對準音箱,如果一直不拿開,結果就是音箱不斷透過麥克風將自己的音波吸入再放大,直到機体再也承受不了,爆破為止。
蟲洞也是如此。
當總開關出現的那一刻,能量不斷的在每個開口自我吸收再放大,結果就是整個蟲洞結構被衝破。
此後,再也沒有蟲洞計划,再也不會有人回來。
不論是哪個時空裡的周惟惟,都不必因為唐健而死。
他們每個人都解脫了。
蟲洞程序鎖定的實驗体是她和唐健,只有他們兩人的腦波和能量磁場在資料庫中。
即使情況不如預期,最後他們兩個被時空的夾縫輾碎,其他千百万個平行時空裡的唐健、周惟惟、文慧鈴、武青雲都會活得好好的。
她和唐健本來就不應該透過蟲洞回來。
這是唯一的挽救方法。
文慧鈴注視著眼前的大門,平靜地按下門鈴。
「妳……」開門的周惟惟疑惑地看著她。她不是約唐健在華納威秀門口碰面,說有關於蟲洞的發現必須告訴他嗎?「唐健去見妳了。」
文慧鈴淡淡微笑。
「我知道。」
***
慧鈴的電話關機了。
武青雲車子狂飆,另一手不斷按重撥鍵,總是切換到「您撥的號碼沒開機」的錄音。老天!
他不能讓慧鈴殺人!
無論她覺得自己有多麼正當的理由,他都不能眼睜睜讓慧鈴變成一個殺人兇手!他一定要阻止她!
她會在哪裡?她會在哪裡?想!快想!
唐健!
慧鈴近期的怪異似乎都跟那個男人有關,或許他會知道慧鈴在哪裡!
武青雲一邊注視前方路況,一邊分神翻動手機的通訊簿。
當初還覺得自己這麼做很小人,偷偷把慧鈴手機裡唐健的號碼記下來,現在他慶幸自己是個小人。
「喂?」
「唐健,你不認識我,但是我認識你!我叫武青雲,是文慧鈴現在的男朋友……」他急速地說道。
「青雲,什麼事?」唐健的口氣意外地沉穩。
「我找不到慧鈴,她這兩天表現一直很奇怪,我很擔心她,你知道她有可能在哪裡嗎?」
那一端出現急轉彎的輪胎摩擦聲,似乎唐健也在開快車,即使他的口氣從頭到尾都很平靜。
「她約我在華納威秀碰面,兩點半。」
武青雲猛然急煞!
唐健!唐健就是「尼歐」!
慧鈴要殺的人就是他!
「唐健,聽我說,不要去!千万不要去赴約!你會有危險!」他不能讓慧鈴變成殺人犯,即使事後被她怨恨也一樣!
那一端也響起煞車的聲音。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沒等他回答,唐健突然低咒一聲,好像想通了什麼。「青雲,立刻到這個地址去,慧鈴一定在那裡……」
唐健切斷通話。
武青雲毫不猶豫地打方向盤,衝向他說的地點。
***
他媽的!這是莫非定律嗎?在他最需要趕時間的時候,竟然遇到有人示威遊行交通管制!
原本二十分鍾可以飆到的地方,他花了一個多小時。
把車子隨便往路邊一靠,下車前他匆匆瞟了下時鍾,兩點二十二分。
他拔腿衝向目的地。
唐健!他看到唐健了!唐健先趕到了一步!
隨著巷子的路勢轉彎,接著三道人影都映入他眼底。
慧鈴!他差點感動得閉上眼跪下來惑謝上帝。
幸好,他還來得及!他一定要阻止她!
唐健懷中抱著一個女人,和站在對面的慧鈴似乎陷入激烈的爭吵。
她的聲音斷斷續續傳過來。
「蟲洞計划破壞了時間的平衡性任何事都有可能被改變,獨獨『蟲洞計畫』的成功不會改變……」
「他想救妳,於是不斷……回來蟲洞計划……一定會成功……表示唐健一定會加入,而妳……一定會死……」
砰動!砰動!
大地突然震動一下。
武青雲晃了一晃,差點跌在地上,連忙扶住路旁的牆壁。這是怎麼回事?地震?
嘩嘩剝剝,空氣中突然產生一種怪異的電流,他皮膚上的毛髮受到電流的刺激,一根根豎了起來。
「慧鈴!」他叫了一聲。
地面突然又狂烈的震動一下。
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周圍的空氣凝結、交纏、靜電、閃動。他震驚地回頭看向身後最奇怪的事情發生了。
他身後的世界一切如常。
巷子口的路人一樣在行走,車流一樣通過,沒有任何人露出異狀,或尖叫「有地震」然後趕快蹲下。
他回頭看著慧鈴他們,電流交錯的空氣將他們几個人罩住,事實上,几乎像是從唐健和慧鈴的身上發射出來的一樣。那種濃稠得化不開的電流包圍在他們周圍五公尺左右,將他和那個叫周惟惟的女人也一起包起來。
只有他們四個人被包覆在電流之中。
「唐健和我確實是回到了過去的時間,但我們都對人生做了不同的決定,於是這個版本的人生也不再是我們原來的模樣,那麼,這個現實還是原來的現實嗎?或者已經是全新的時空了?這個問題,唐健,連你自己都無法回答吧?」
慧鈴的聲音隨著他的接近而更加清楚,但他的身体彷彿被無形的牆擋住,舉步維艱,難以穿透濃密的空氣。
「你和我合寫的那個反轉程序。我知道你想要做什麼,你想逆轉整個能量波,利用反作用力把之前亂弄的時間震盪撫平,讓你有機會的話,可以再找一個切入點,對不對?
「你設計的那個反作用波段,我把它加强兩倍,交出去給實驗室的人了。我把實驗資料提供給他們,告訴他們十二月八日就是一切發生之日,一定要在今天的這個時候啟動。
「你以為這次我還乖乖等你主動出擊嗎?我早在實驗的最初就和他們取得聯繫,在這個現實裡,主導蟲洞計划的是我,不是你!」
「慧鈴!」他一步步走向她。
文慧鈴猛然轉頭,和他四目相對。
在那一刻,武青雲突然明白……
她知道唐健會追來。
華納威秀之約或許是備用方案,也或許是想要加深唐健的疑心,無論如何,她知道唐健會及時折返。她要一切在此時此刻結束。
他會知道是因為當她的眼睛看著唐健時,有憤怒、有痛苦、有譴責,但沒有她看著他時的這種情緒——震驚。
她沒有預料到他會出現!
「青雲……」她驚愕地太喊。「你怎麼來了?」
空氣厚重到簡直像有形的牆壁一樣。他使盡全身力氣,臉孔漲紅,一步一步把腳拔起來,跨出去,再把另一腳拔起來,再跨出去!
「慧鈴,別怕……我來了……」他吃力地前進。
無論發生什麼事,他們兩人都要在一起……他腦中只有這個信念。
砰動!砰動!砰動!大地震動得越來越劇烈。
「青雲!」她的神情,他已經辨認不出是驚駭或感動。
突然間兩個人都只有一模一樣的想法:要到他或她的身邊去。
無論如何都要在一起。
四周的景物開始扭轉,好像他們被丟進一個万花筒之中,四周開始旋轉、閃動、變換。
他的指尖剛碰到她的那一刻,一股强烈的吸力將她拉走。
「慧鈴!」他床駭交加,努力要抓住她的手。
「青雲……」
扭轉的時空中,一個奇怪的光洞開始形成,所有的電流、影像像流入排水孔中的水一樣,飛快地捲向那個光洞,包括她。
「慧鈴!」
她會被捲走!他會失去她!
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力量讓他往前一扑,猛烈地抱住她。她縮在他懷中,兩人緊緊蜷曲成一團。
就算被捲走,也要兩個人一起。
咻——咻——咻——一堆扭曲的形影被吸進那個光洞裡,包括唐健和周惟惟。
他不確定自己是真的聽見聲音,或只是幻聽。
這一刻彷彿持續到永恒。
蟲洞爆破的威力撼動了天地!
他們兩個人都不知道自己躺在地上多久,或許中間曾經失去意識。他的臉埋在她的頭髮中,兩人呼吸急促。
四周終於恢復平靜。
他慢慢地抬起頭,望著一切照舊的台北街頭。她也從他懷中抬起頭,兩人四目相交,都有一種歷劫歸來的感受。
路人從巷口經過,車流如織穿梭,世界故我的運行著。
唐健和周惟惟已經不見蹤影。
作者:
ayoi
時間:
2014-1-12 10:38 PM
尾聲
「所以妳沒有任何唐健和周惟惟的線索?」警察從正在記的筆記中抬起頭。
「我並不認識周小姐。至於唐健……」文慧鈴搖搖頭。「我沒有他的消息。」
警察緊緊盯著她。
「妳的男朋友失蹤了,妳都不擔心嗎?」
她委婉地道:「我當然擔心,但,如同我所說的,其實我跟唐健早就不是男女朋友了。他只是不想唐媽媽問太多,才沒有告訴她而已。這段期間,我和他早就各自有男女朋友了。」
「但是他出車禍的時候,妳依然非常擔心。」
「我和他還是朋友啊!我們並不是因為交惡才分開的,只不過兩個人想要的生活不一樣。」她溫柔地道。「我想要一份安定的生活,但他的工作一直不穩定,所以後來我們兩人決定分手,但我們還是朋友。」
警察低頭看著自己的紀錄。
她說的資料和唐母所說的都吻合。唐母也證實儿子最近交了新的女朋友,以及文慧鈴的男朋友曾經接送她去醫院的事。
警察看向坐在她身旁,從頭到尾都沒有做聲的武青雲。
「武先生.你有什麼想補充的嗎?」武青雲回過神看向他,搖搖頭。
「沒有。我和唐先生並不認識。」
「好吧!如果我們將來需要再找妳訪談,希望妳能配合。」警察站了起來。
「沒問題。」文慧鈴站起來送客。「周女士……他們夫婦一定很擔心吧?」
「那是當然的。」
「或許唐健和周小姐一起出去旅遊了,他常常做這種無厘頭的事,某方面這也是我們分手的原因,我常常搞不懂他在想什麼。」文慧鈴嘆了口氣。
「嗯,我們會再繼續追查的,謝謝妳。」警察和他們握手道別。
文慧鈴把門關上。
武青雲站在客廳中央,兩人只是安靜互望。
最後,他雙手插在口袋裡,定定地看著她。
「現在,我準備好知道所有事情了。」
***
兩杯茶,兩個人,沉默的氛圍,安靜的客廳。
武青雲看著自己空空的手,突然懊惱自己不會抽煙。這時候他就很想來根煙。
「所以,妳不是妳,唐健不是唐健,你們是……」他在腦子裡搜尋一個合適的詞語:「別的時空過來的人?」
「嗯。」文慧鈴看著他。
「因為妳要救妳的妹妹周惟惟,即使在這裡,她不是妳的妹妹?」
「嗯。」
他站起來走到窗戶邊,讓思緒沉澱一下。
如果不是他親眼見到所有的異象,任何人都無法讓他相信她剛才說的故事。
蟲洞!穿越時空!黑客!
這不是科幻小說裡才會發生的事嗎?
最奇特的是,那天的異象結束後,他發現了另一件詭異的事:他和文慧鈴不是在周惟惟的家門外,而是在他自己家門口,而且時間不是十二月八日,而是十二月九日。
十二月八日似乎被吸掉了,而整個世界都沒有發現。
「為什麼那天的時間會消失?」
「應該是蟲洞在爆裂之前伸縮的巨大張力造成的。」她平靜地解釋。「唐健和周惟惟到了另一個時空去,應該也會發生同樣的時間差,只是不曉得是不是和我們一樣的長度。」
「妳想,他們現在在哪裡?」他回過頭看她。
「我不知道。」她輕吁了口氣。「或許在蟲洞打開的任何一個時空裡,也或許被夾進時間的夾縫之中,這是一個永遠沒有人能回答的問題。」
就好像去到新時空的他們,也永遠無法知道留在這個時空的文慧鈴如何了。
「這就是妳一直以來在擔心的對不對?」他靜靜地道。「妳不曉得妳會不會被時空的夾縫拉過去,所以,妳一直在向我道別。」
她輕輕垂下螓首。
他生氣,很生氣,氣她怎麼可以這麼輕易就以身試險,甚至想離開他?
可是生氣的情緒過去之後,隨之而來的是感激。
感謝上天終究沒有帶走她!
他只有一句話想跟她說。
「慧鈴,答應我,永遠不要再做這種事。」
「什麼事?」文慧鈴抬起頭看著他,清靈如水的眼中是一片溫柔。
「永遠不要那麼輕易的想著離開我。」他輕聲要求。
她熱淚盈眶。
「從現在開始,我會抓得很牢,很牢,很牢的。」她誠心誠意,哽咽地保證。
他嘆了口氣,走回她身旁坐下。
「我們會不會變成殺人嫌犯?」別笑他,他是真的很擔心。
她破涕為笑,過去兩個小時來的第一抹笑意。
「不會。」
「他的電腦裡面有一堆『尼歐』和其他人的交談紀錄,這些都是證據。」
「沒有。」她搖搖頭。
「不可能沒有,他的電腦又沒有跟他一起消失。」
「青雲,沒有。」她穩定地看著他。
「……噢。」
差點忘了,她不是那個圖館系畢業的文慧鈴,她是超級黑客「West」,她當然會確保沒有人再取得任何跟蟲洞有關的資料。
「所以……一切就這樣了?」他看著她。
「嗯。」她點點頭。
唐健的通聯紀錄也會顯示他們很久沒聯絡,無論如何,表面上看來唐健和文慧鈴已經許久沒有交集了。
武青雲定定看她好一會儿,改坐在她面前的地板上,牽起她的手。
「妳其實認識『我』對不對?」她輕撫著他英俊黝黑的臉龐,點點頭。
「告訴我『我』是個什麼樣的人。」他輕聲要求。
於是她告訴他。
所有的一切。
從他們初識的那一刻,她的矜持,「他」的決心攻破,她的瓦解,「他」的勝利,她的墜落,「他」的失去新鮮感,以及那隨之而來一個又一個的女人。
「你是一個很有魅力的男人。」她撫著他的臉龐溫柔地說:「即使在我恨你入骨的時候,依然不得不承認,你是一個很吸引人的男人。我想,這一切讓我那麼難以承受,除了被背叛的痛苦之外,還有……沒面子吧!」她皺皺鼻子。「我無法接受自己竟然愛上一個虛有其表的男人,還被他棄之如蔽屣。」
「我比妳更沒有辦法接我啊……」他捧著頭,簡直悲慘無比。
紈褲子弟。富二代。玩女人。他?
天哪,他怎麼可能是這種人呢?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即使現在的他不是那個男人,但想到某個時空裡的他是,他就覺得好難接我啊!
還讓慧鈴為了他自殘……
他牽起她的手,輕撫她皓白無瑕的手腕。
「答應我,妳永遠不要再做這種傻事,無論是為了誰都一樣。」他鄭重地要求。
她的笑意淡去,目光深深。
最後,她輕嘆一聲,往下滑進他的懷裡。
「青雲,你曾經讓我好傷心……」
他把臉埋進她發中,吸聞著她的体香。
當她說出來的這一刻,她終於放下了。
「讓我想想看,」他故意推開她一些,開始細數,「我對妳忽冷忽熱,讓妳捉摸不定;有時候明明過得很開心,卻故意把妳推開;有時候又莫名其妙對妳很好,再把妳拉回來;我的身邊有其他異性朋友,而且動不動就和妳吵架冷戰……嗯,這不都是某人對我做的事嗎?」
文慧鈴一僵,閃電般坐直,眼睛瞇了起來。
「妳敢說不是嗎?我們從認識的第一天,妳就這樣對我,現在還讓我變成殺人嫌犯!」
她的眉毛揪起來,接著,鼻子揪起來,接著,五官都揪起來。
該死,竟然真的是……
所以在她心裡不斷指控「武青雲」的同時,她自己也變成「武青雲」?
「你比較惡劣!」她重重地說。
「不要說我,那個男人不是我,我不承認!」
她氣得推他一把,站起來把茶杯拿進廚房,開始洗。
他慢慢地跟在她身後,手環住她的腰。
「慧鈴,現在沒有別人了。」他輕吻她的頭頂嘆息。「現在只有我們兩個。」
她關上水龍頭,一時無語。
「無論是我對不起妳也好,妳對不起我也好,大家一比一平手。」他將她轉過來,深深地望著她。謹慎不已。「我愛妳,就因為妳是妳而已。妳能愛我,因為我是我嗎?」
圖書館系畢業的女孩也好,駭客West也好。
正直善息的武青雲也好,花花大少也好。
無論在哪個時空裡,只要有他們兩個時存在,他們就是會相愛。
文慧鈴輕撫著他的臉龐。
「我早就愛上你了……」
他亮起的笑容,連天上的太陽都為之失色。
「那麼,文慧鈴小姐,很高興認識妳,我是武青雲。」他對她伸出手。「妳姓文,我姓武,我們合起來正好『文武雙全』。」
她看著他帶有厚繭的大手,再抬頭望進他誠摯無比的黑眼中。
微微一笑,她伸出手,和他相握。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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