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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某某寶 -【秀色田園】《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1-31 12:48 PM     標題: 某某寶 -【秀色田園】《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10-30 11:33 PM 編輯

【書名】:秀色田園

【作者】:某某寶

【內容簡介】:

  一朝重生到農家,看小橋流水青山傍,

  本以為秀色田園幸福長,誰料遠親近鄰無數個。

  這邊方歇那邊鬧,雞毛蒜皮爭不休,

  都是家窮惹的事兒,看咱小女子帶領全家奔小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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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1-31 12:58 PM

本帖最後由 ivy2562 於 2013-1-31 01:00 PM 編輯

第一章 穿越農家

    驚蜇已過,溪水縈繞青山抱的李家村,又迎來了桃花紅、梨花白,黃鶯鳴叫燕飛來的時節。

  溪邊地頭,隨處可見的梨樹上,潔白如玉的梨花開得團團簇簇沐著陽光,白得就象去年冬上那場沒了膝蓋的大雪。溪岸邊柳村也跟著悄悄的泛了綠,遠遠望去,黑褐枝梢上象是蒙了一層青黃薄紗,倒映在清棱棱的溪水中。

  李家村最東頭有戶人家遠遠瞧去,白墻黛瓦掩映在一大片碗口粗竹林中,竹子剛發了新芽,和著黃黃的竹子桿,黃綠相間,倒有別有一番趣味兒。

  三月初九這天早上,天剛蒙蒙亮,青白的晨光映進紙窗,輕柔濕潤的晨風從窗縫中透進,輕盈盈的帶著香濃甜糜的梨花氣息。

  老李頭的大兒媳何氏醒來有一會兒子了,眼睛直直盯著房梁,尋思著大丫頭的夾襖子小了,該抽空改改給二丫頭穿;三丫頭好動,一雙新鞋穿不了多久,又破得快露大腳趾了,今兒得抽空從里面給補上兩層,省得讓街坊鄰里瞧見了笑話;天一里一里熱了,四丫頭的薄衣裳還沒著落呢;五丫頭……唉,她想到這里嘆了口氣,手輕柔的伸到被子里,摸著那小小人兒的后背,入手是孩子纖瘦的脊骨肋骨……神色暗淡下來,這孩子自出生起就沒享過一天的福,她心里頭憋屈,奶水剛出滿月就沒了,好在這孩子乖巧安生得很,象是知道家里艱難,給什麼吃什麼,不哭不鬧的,一點也不挑。想到這兒,她又笑了起來。

  抬身親了親女兒光潔的小額頭,手護在她長滿濃密黑發的小腦袋上輕輕摸著。

  晨光映著她瓷般細白的小臉兒,上面似是渡了一層瑩潤的光。湊近細看,長而密的眼睫毛一抖一抖的,小嘴微翕著,也不知在做什麼香甜的夢。

  李薇也早就醒了,到這個時空三個多月,被困在這副初生嬰兒的身體里,整日睡了吃吃了睡的,再多的瞌睡也睡足了。

  聽著身邊新任娘親的嘆息,她心頭也百般不是滋味兒,若不是自己又個是丫頭,老兩口也不會這麼不待見自家娘親。

  豬圈里三頭老母豬餓得哼哼直叫,牲口棚里一頭牛一頭驢比賽似的叫喚,雞舍里的五六只雞也應景的撲棱著翅膀“咕咕咕”的叫得歡。

  李薇早已習慣農家早晨的獨特交響曲。何氏瞧了瞧天色,輕拍著李薇,“乖,乖,起來噓噓嘍。”

  李薇很是配合的睜開眼睛,咧著沒長牙的小嘴朝著何氏“咯咯咯”的笑起來,何氏高興得一把抱起她,親了又親,“哎喲,娘的乖女兒,一大早的笑這麼歡實,夢到什麼好事兒?”用小褥子包著她,下了床,就著臊氣沖天的馬桶把了尿。

  丈夫李海歆也醒了,一邊穿衣裳一邊笑,“她這麼小能聽懂什麼?”

  何氏抱著李薇回了床,解開襁褓,給她穿衣,笑笑,“誰說聽不懂,咱家這五丫頭可跟別的孩子不一樣,從生下來就不哭不鬧的,屙屎撒尿也知道叫人,比別的孩子少洗了多少尿布,省了多少工夫。瞧這小臉兒白嫩干凈的,將來準是個少奶奶的命兒。”何氏給五丫頭穿好了衣裳,伸手輕戳她花瓣似的小嘴,“給你爹笑一個。”

  李薇很配合的小手揮舞拍打,沖著她爹“咯咯咯”的笑起來,雖然裝小孩對她來說還是有點難度,可這是目前她唯一能做的逗他們開心的事兒。

  何氏喜得抱著親了又親,白了丈夫一眼,“瞧吧,我說她聽得懂呢。”

  李海歆也稀奇得很,抱過女兒親了幾口,硬硬的胡子茬兒扎得李薇小臉一抽一抽的,新長出的鐮刀彎月眉跟著皺巴起來,何氏瞧見又笑出聲來。李海歆也笑了,“嫌棄你爹呢。”

  堂門屋“咯吱”一聲開了,婆婆李王氏撲打著衣裳出了門,撿著肩上的落發,走到西屋南間窗下喊,“春桃娘,還沒起呢?”

  何氏應了聲,麻溜的穿衣下床。大女兒春桃從北間過來,從床上抱起李薇,點她的小額頭,“你個小人精兒,一大早的又逗爹娘高興了?在那屋就聽見你笑了。”

  李薇對這個外表秀氣又能干的大姐十分有好感,沖著她咧著沒長牙的小嘴又笑了起來。

  “哎喲,還真是個小人精兒,知道誰對你好……”春桃在她的小嫩臉兒上狠狠的親了一口,笑起來,“今兒晌午再叫大山去溪里頭撈撈,要是能撈出條小魚來,給我們小妹做魚湯喝。”抱著李薇出了南間,往北間走去。

  何氏梳好頭,撿了肩上的落發,在她身后叮嚀,“可別再叫大山去了。你大武嫂子寶貝得啥活也不讓干,知道了該心疼了。”

  春桃應了聲。李海歆笑笑,“昨兒下晌的時候,我在南溝那里下了個魚簍子,今兒說不定就有魚了。”

  何氏催他趕著去看看,若是有魚,晌午讓春桃在家里熬魚湯給五丫頭喝。

  李王氏叫完老大家的,又到東屋南間窗下叫老二家的。沉著臉兒拎了水桶添了半桶清水去飲牲口。

  何氏出來瞧見她的臉色兒也不多言語,打了聲招呼,端水洗了臉,去院外抱柴升火做飯。

  水燒得半熱,叫春桃過來舀些熱水給她五丫頭洗臉,李王氏把飲牛桶頓得“撲?”作響,進了廚房,“孩子牙巴的恁嬌著!”

  何氏笑了笑,站身起身子,舀了半瓢子苞谷糝,待春桃端著瓦盆走遠了,才說,“也不是嬌著她。三月里的天,水還寒著,孩子受了涼,不還得去瞧郎中?!”

  二兒媳許氏抄著手進了廚房,倚在門框上,頭臉兒望天,“大嫂,我聽人說大青山上的送子娘娘廟可神了,我娘家門上有個媳婦兒也是一連生了五個閨女,一直想要個男娃兒,誠心上山求了菩薩拜了神,還特意撿了塊送子石頭,結果,這最后一胎真是個兒子,長得胖乎著呢。不過……”許氏“咯咯咯”的笑起來,“人家說,這求子一看心誠,二看機緣,也不是什麼人都能求成的……”

  何氏心頭微惱,不吭聲往灶里添著柴。李王氏更惱,把剝了一半兒的白菜往菜案子上一頓,“還不去喂雞,給牲口棚添草料!”

  許氏背著婆婆,鼻眼朝天的哼一聲,扭著腰兒去牲口棚旁邊的草料棚里,給牲口上了兩篩子軋好的苞谷桿兒,又舀了半瓢子干癟谷子去喂雞。

  春桃就著溫水給小妹洗了臉兒,又叫大妹春蘭給那兩個也洗洗,逐個給四個妹妹梳了頭,姐妹五人清爽干凈的出了屋門,領著她們到籬笆墻西北角有兩棵高大的梨樹下去玩。

  何氏從廚房里扭頭瞧見,心里頭一陣陣酸,又溫暖。

  白得似雪的梨花瓣飄飄揚揚的打轉兒落下,落在幾個女兒的頭上臉上,在地上灑了一層雪似的白。

  團團簇簇的梨花,映著女兒們的嫩臉嬌顏,可愛的笑臉兒,讓人怎麼看心里頭怎麼舒坦。何氏雖沒讀過書,也聽過幾出戲,極象那戲文里的唱詞:人面映花兩嬌艷。

  只這一眼便把何氏心里頭的沒男娃兒的遺憾消去了大半兒。打定主意不去求什麼神佛,若是能得了男娃兒最好,若是命里沒有,她也不強求。

  自己家這五個丫頭不是她自誇,模樣長得俊著呢。

  自己熬過這幾年的苦,待女兒大了,那還不是一家有女百家求。到那個時候,也該輪到她硬氣一回了。

  這麼一想,心頭便松快了,手腳利索的取下房梁上吊著的竹籃子,里面是昨兒剛蒸好的苞谷餅子黑面窩頭還有兩個細白面卷子,昨兒午飯時,她記得還有兩個整個兒的,這會只剩下一個整個,另一個只剩下小半個。

  晚飯是老二媳婦兒做的,想想也知道是怎麼回事兒。何氏旁的事兒可以不爭,可五丫頭沒奶喝,看盡婆婆的臉色,才得了這點細白面口糧,還被人偷嘴去。臉沉了下來,把饃籃子遞到李王氏面前兒,說,“娘,晌午再發一碗細白面吧。”

  李王氏正被許氏的話戳得心里頭不舒坦,五丫頭懷上前,她和前巷子里的九嫂子一道兒上過大青山,也拜了送子娘娘撿了送子石頭兒,結果何氏生下來還是閨女。她不信二兒媳不知道這事兒。

  ?了眼饃籃子,心頭的火苗更盛,把剛切了一半兒的白菜扔到案上,走到廚房門口沖著正給豬圈里添豬草的李家老三,大聲叫嚷,“老三,別添了,見天兒偷嘴吃,還能餓死她!”

  順手抄起棍子,一陣風似的跑到豬圈前,朝著搶食豬草的母豬一頓亂敲,“吃,吃,就知道吃!饞不死你個嘴,豬娃子的食兒你都搶!”

  偏巧有一頭母豬剛下過小豬崽,護食的很又不肯好好奶豬崽子,李老頭只好趁著鎮上有集,剛滿一個月就拉去賣了。

  李海歆拎著兩條巴掌長的半大鯽魚進了院中,眉頭一皺,“娘,你干嘛呢?”

  李王氏氣哼的棍子一扔,“要不是這該死的豬護食兒,也能多賣幾個錢兒!”朝東屋恨恨的瞪了眼,扭頭去了廚房。

  許氏在東屋氣得不行,朝老二道:“你瞧瞧你娘,這又是指罵誰呢?”

  老二瞪她一眼,“你就消停會兒吧。”下炕汲了鞋子出了東屋。



第二章 五丫梨花

  李薇已習慣了李王氏的作派,她與老二家的許氏沒一天不叮浜磕碰的,整日價指桑罵槐的斗得歡。偏家里的男人都是悶性子,任你再吵吵,他們也跟沒聽見似的。

  何氏手腳利索的做好了早飯,一如往常,早飯是苞谷糝糊糊,高梁窩頭、苞谷糝餅子,兩個桌上各放了一小盆兒醋鹽腌生白菜,丁點油沒有放,還有一碟子黑漆漆的自家腌的大醬。

  家里人口多,老李頭和三個兒子、兩個女兒一桌,這邊婆婆李王氏領著兩個媳婦兒和七個小的。

  在李家村,除非特別講究的人家,或者家里來了貴客,一般都在院中露天擺飯桌。

  春桃把李薇交給何氏,又叫三個妹妹坐下,李王氏剛說了句吃飯,老二家的一大一小兩個小子便站起來,抓起筷子大口大口夾著菜往嘴里塞,滴拉了一桌子湯水。

  李王氏臉兒刷的黑了下來,嘴皮子動了動,也沒說什麼。何氏朝春桃笑了笑,又叫那三個,“你們也快點吃,吃完飯掃掃院子,幫嬤嬤干點活兒。”

  春桃三個文文氣氣的吃著,何氏給四丫頭春杏夾菜,一手抱著李薇用稀糊糊湯將細白面饃泡開,拿勺子碾碎,再一點點喂她吃。

  李薇到這里這麼久,還沒嘗過鹽味兒,眼巴巴盯著那盤生拌白菜,這會兒她也不嫌那兩個鼻涕蟲小子惡心了,口水不知不覺流下來,把圍嘴浸得濕了一大片。

  許氏夾了滿滿一筷子菜往嘴里送,抬頭對上她那雙饞巴巴圓溜溜可憐兮兮亮晶晶的大眼睛兒,象小大人一般放著亮光,笑,“喲,你們瞧五丫頭!”

  何氏一低頭也笑了,點她的額頭,“瞧這小饞樣,飯馬上就好!”加緊手里的動作,孩子還太小,得磨得細細的才行。

  春桃坐在李薇對面兒,看著妹妹饞巴巴盯著那盆拌白菜,口水長流,小手抬到嘴邊兒,劃拉一下,把口水拖得老長,太陽照過來,亮晶晶的閃著光,覺得她這小饞樣實在好笑,夾了一筷子白菜往前一伸逗她,“小妹想吃這個?”

  李薇被人猜中了心事,高興得手舞足蹈,兩只小手朝春桃伸去,咧開小嘴“咯咯咯”的笑起來。

  “哎,小妹真想吃這個!”春柳叫起來,也夾了一筷子白菜逗她。

  李薇剎那間做出反應,小手向更近的三姐伸去。

  這下就連李王氏也被吸引住了,停了筷子,睜大眼睛看著小孫女。老大家的常說這個孩子如何省心如何不一般,往常只當是她又添了女娃兒臉上無光,四處說嘴。不愛哭鬧的孩子也不是沒見過,也沒甚麼稀奇的。

  可這會兒,她倒有幾分信兒老大家的話。

  試著用筷子頭沾了沾大醬,湊到李薇嘴邊兒,“五丫,來吃嬤嬤這個。”

  李薇略糾結了下,決定忽視她那滿口黃牙和在她口里幾進幾出的筷子,她也看出來了,這個家里,李王氏才是掌著財政的實權人物,自己要想不被餓死,健健康康的長大,討她喜歡也是個不錯的法子,況且,娘為了給自己爭點口糧受了這老太太多少的刮刺閑氣。

  剎那間心思電轉,認定這是個不錯的法子。也能讓她娘輕松點不是?

  舍了春柳轉向李王氏,手舞得更歡實,笑得更響亮,腿上用勁兒,掙著身子向她撲去。

  小孩子討大人高興只需一個笑容,一個簡單的動作。李王氏的臉兒霎時笑得如朵盛開的菊花兒,從何氏懷里接過李薇,將沾了大醬湯的筷子伸到她嘴邊兒,李薇張口含住,咸!咸得她不由打了個哆嗦。

  她擠眉苦臉兒的怪樣子,惹得一桌子哈哈大笑。

  何氏聽人說小孩兒不能吃太咸的東西,忙喂她一口粥,李薇就著勺子喝了一大口,還帶著響兒。

  何氏喜得合不攏嘴兒,往常這孩子雖也肯吃家常的粥,卻沒有跟今天這樣吃得這麼香過。

  連著喂了幾口粥,李薇又盯上那盆只剩下湯水的白菜盆。

  李王氏稀奇的叫老李頭,“老頭子你來瞧這孩子,哎喲,跟小大人似的,一口菜一口湯,吃得歡!”

  李薇今兒下定決心要發揮發揮她這個偽小孩的先天優勢,李王氏一叫,她掙著小身子向老李頭那邊兒看,笑咯咯的伸出小手兒。

  老李頭也笑了,接過抱在懷中,惦了惦,“喲,這丫頭現在可認得人了。”

  二姑海棠放下碗,湊近李薇,笑笑,“認得哪個是你三姑不?”

  李薇轉頭朝著三姑海英咯咯的笑,又伸手讓她抱。海棠不信才三個月的小孩這麼精怪,再問,“哪個是你三叔?”

  李薇又轉頭沖頭李家老三李海嶸咯咯的笑著,這下連一向冷臉的李家老三也笑起來,誇贊一句。

  何氏接過她,在她小屁股拍了一下,“今兒怎麼變成小瘋子了?來,吃飯了。”抱著她回桌坐下,喂饅頭糊糊吃。春柳見自家小妹的眼還直勾勾的盯著菜湯盆看,用筷子頭點了菜湯,塞到她嘴里,李薇心中感激,又沖她咯咯笑了幾聲。

  許氏心里頭有些不大高興,唏哩胡嚕的喝完粥,用掌根子抹了抹嘴巴,筷子在手心一下一下戳著,“春峰大姨家的侄媳婦兒家的小兒子也精怪得很,不到三個月都認人了,九個月就會叫嬤嬤爺爺,不到一歲上就會走路了……”

  何氏笑了笑沒接話。

  “爹,五丫還沒名字呢。”五丫自生下來,爹娘正眼也沒看一眼,他與春桃娘也不敢自做主張,怕惹得這老兩口更加不痛快。這會兒趁著一大家子都高興,李海歆就尋思著把這事兒說說。

  果然,李王氏扭過頭,催老李頭,“吃完飯你去九哥家一趟,讓他查查,給咱五丫起個好名字。”

  老李頭放下粥碗,站起身子,“現成的名字還用他起?”指著籬笆墻邊兒兩棵盛開得燦爛如雪的梨樹,“就叫梨花吧。”

  二姑海棠“撲哧”笑了,“這名字起得好。大嫂家桃蘭柳杏都有了,再有個梨花也不錯。”

  李王氏也笑了,“嗯,中,五丫頭長得白凈,也趁這梨花。老大媳婦兒你說咋樣?”

  何氏瞄了眼李海歆,見他笑瞇瞇的,轉頭看那兩棵高大梨樹的雪白花朵,白白的花瓣粉紅的蕊兒,極象女兒白凈的臉兒紅嘟嘟的小嘴,默念一遍,也順口,心下滿意,“爹起的名字怪好。就叫梨花吧!”

  可憐李薇一口饃饃粥沒咽下,就從五丫變成更鄉土的梨花。

  用完早飯,老李頭扛著鋤頭帶三個兒子下地。這時節正是鋤草保墑的好時節,老天又作美,前兒剛下了一場春雨,早上起身他去村南頭那十畝好田里瞧了瞧,不粘不沾,濕度剛剛好。

  春桃過來要抱李薇,哦,現在該叫梨花了。她因存著討好李王氏把小身子死扭活扭的,不肯讓她抱。掙著向李王氏伸出小手,嘴里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

  老大家的五個丫頭,只老大春桃小時候跟李王氏親近些,也是因她是家里的第一個孩子,家里稀罕,李王氏狠帶過一段時間。后來孩子大了,李王氏又因生女兒生兒子的事兒跟何氏有了摩擦,閨女自然偏向娘,春桃也就跟她疏遠了。再后來的這幾個丫頭,她既沒管過,也不親近。五丫生下來,今日更是第一回抱。

  雖然奇怪,心里頭卻美滋滋的。伸手接過來,抱在懷中親了親,“我們梨花想嬤嬤抱?”

  李薇回以咯咯咯的笑。

  李王氏樂得抱起她向外走,“走,嬤嬤帶你去轉轉。”

  看著大姐和另外三個姐姐怔立在桌子旁,黯然受傷的神情,她心里有點堵,想了想又覺得現下最重要的是哄老太太高興,讓自己吃飽飯,讓親娘少受點累,少作點難,四個姐姐對她打心眼里好,她是不可能忘的。便把臉兒埋在李王氏滿是頭油腥味的衣領中。

  梨花被李王氏帶走,不止春桃幾個難過,就連何氏心里頭也覺空落落,就象女兒被人搶去了一般。

  “大嫂,愣什麼呢,今兒輪到你刷鍋喂豬了。”何氏幾個的神情讓她心頭略爽快些。臉兒上帶著笑,推了飯碗,拉扯兩個兒子進了東屋。進了屋,臉兒便拉了下來,今兒,先是婆婆話里話外的指罵,后是老大家的五丫頭哄得老兩口連寶貝孫子一眼也沒瞧。

  “娘,小妹還小呢。”春桃偷偷扯了何氏衣角,手腳利索的收拾碗筷,春蘭春柳也幫著收拾。

  何氏笑笑抱起一摞子粗黑瓷碗,“把飯桌擦了,帶著這幾個去玩吧。”進了廚房,洗了碗,就著鍋底的剩糊糊,添了大半鍋的水,把屋角堆著的白菜幫子白菜根用水洗洗,剁巴剁巴扔到鍋里,引了火,一邊等水開,順手把灶下收拾了。婆婆李王氏干活利索,就是太粗粗拉拉,只要她一進廚房,收拾起來得比往常多一倍的工夫。

  何氏喂了豬,又飲了牛,見李王氏還沒回來,有些不放心,立在院子門口左右張望,也不見人影,不知道婆婆帶著梨花去哪家串門子了。

  怕孩子跟她不熟,一時新鮮過了,再哭鬧起來。

  心里七上八下的回了院中,春桃和春蘭已把院子打掃干凈,今兒輪到老二媳婦兒做午飯,也不用她操這心。豬牛雞都喂飽了,也安生了,院子里靜悄悄的,兩個小姑子怕又是躲在堂屋西間里繡花做針線。

  她便進屋找出春桃的大夾襖,並一條草綠的新布條,叫春蘭過來比比身子,準備今兒趁著這點空兒把這活先做了。

  春天里也就這幾天閑些,過些天麥苗子抽了葶,大人小孩都得下地撥草,只能趁晚上那點空兒了。

  何氏手腳麻利,照著春蘭的身量,把大襖子改小,袖口下襟用新布條綴了邊兒,讓她過來試了大小。朝外面看看,婆婆還沒回來。不放心的立到院門口等了一會兒,仍不見人影。

  這回心頭略安定了些,不回來就說明五丫頭沒鬧人。

  瞧瞧日頭也該做午飯了,老二家的還躲在東屋沒動靜。午飯雖不該她做,可一大家子人在屋里,讓男人們下晌沒飯吃,也說不過去。

  想了想,走到東屋南間窗底下叫,“春峰娘,春峰娘!”

  聽見里頭沒動靜,也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聽見了故意不應聲。又提高音量叫,“春峰娘該做午飯了,咱爹他們快下晌了。”

  許氏這才應了聲,“知道了。”忙著把手中的繡撐子往被子底下藏。沒分家,活一塊兒干,飯一塊兒吃,連繡花兒賣的錢也歸婆婆管著,手里頭除了在娘家里攢的那幾個,嫁到老李家八九年了,愣是沒長一個子兒。

  前街的春生媳婦兒剛分了家,就賣雞蛋賣豬娃兒又賣針錢的,這才兩個多月,就贊了四五十個大錢兒了。要想攢點錢兒,只能背著婆婆偷偷的做了拿去賣。

  許氏扭著腰兒出了東屋,進廚房瞄了一眼,回身沖何氏喊,“大嫂,你做個早飯咋把柴火都用完了?”

  她倚仗著自己生了兩個兒子,事事要壓何氏一頭,家務活兒更是偷奸耍滑的。

  該她挑水的日子,她只挑大半缸子,僅夠一家人吃喝飲牲口的,晚上洗臉洗腳,都要刮缸根子,她還嘟噥嫌家人用水多,不知道她挑水有多累。

  害得何氏第二天一大早就要去河里挑水,不然一家人洗臉飲牛做早飯的水都沒有。

  而輪到何氏挑水的日子,她不是洗衣裳就是洗頭的,何氏說她幾回,洗衣裳去河邊兒洗,離家又不遠,那里的水緊著她用。她便能一整天的拿著女兒兒子說事兒,后來何氏再也不說她了。

  這倒還罷了,若是哪一天兒何氏挑的水剛好僅夠當天用,她就會故意把早飯做晚了,婆婆一說她,她又拿著挑水說事兒。

  挑水如此,抱柴也是如此。

  春桃知道大嬸這毛病,也懶得跟她對嘴,放下繡撐子,往外走,“我去抱柴。”許氏笑了笑,“還是春桃勤快。”扭著腰兒進了廚房。

  海棠和海英坐在堂屋西間窗下做鞋。隔窗向外瞄了一眼,嗤了一聲。海英氣得把籮筐里的剪刀錐子撥拉的得“叮當”響,“又饞又懶的婆娘,也不知道咱娘當初圖她的啥?!”

  海棠噓了聲,“小聲點,別讓她聽見!”

  海英仍是氣呼呼的。海棠笑了笑,把白棉繩拉得“絲拉絲拉”響,“你氣什麼?那兩個都不是省事兒的。大嫂子看著面兒,事事不計較,可自從梨花生了后,你沒瞧出什麼來?”

  海英只比春桃大一歲多點,今年還不到十四歲。何氏進門的時候,她才是個不到一歲的小奶娃兒,頭一年沒有春桃,何氏也是真心的拿她當閨女疼。走娘家回來,有什麼好吃的,都記得給她留著。

  海英倒也記得她的好。氣呼呼的問,“瞧出什麼?”

  海棠斜了眼窗外,低頭使勁兒納鞋底子,“往常天不亮就起床,院里院外的收拾。現在倒好,回回都得讓咱娘叫了才起身。”

  海英想了想,“她剛生了梨花,照看孩子唄。”

  兩人正說著,李王氏抱著梨花回來了,遠遠就能聽到她響亮的“咯咯咯”的笑聲。

  何氏迎上去,將她接過來,“娘,累著了吧?”又嗔怪梨花一眼,“你個小精怪兒,今兒是咋了,笑得這麼歡?!”

  李王氏揉著肩膀往院里走,自老二家的二小子會走路后,她就沒再抱過孩子,乍然抱了一上午,確實有點累人。

  不過五丫笑得歡又乖巧,讓她在街坊鄰居面前長了臉兒,逗著梨花,“沒事。小乖乖,還讓嬤嬤抱吧?”

  李薇這一上午表演得極賣力,可她才三個月的小奶娃兒,只能做笑和揮舞小手這兩個動作,以她現在的小體力,早就透支了,好累,而且她好餓。

  小手向廚房伸去,嘴里“咿咿呀呀”的。李王氏一上午也摸著她的脾性,知道她是餓了,笑得更歡,“我們梨花真是精怪得很,知道廚房有吃的。”扭身向廚房走,走到一半兒,拐向雞窩,回身笑著,“看看雞下蛋了沒,中午給我們梨花燉蛋羹吃。

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1-31 01:02 PM

本帖最後由 ivy2562 於 2013-1-31 01:06 PM 編輯

第三章雞毛蒜皮

  老李頭家的六只母雞是前年春上抱的小雞喂大的,現在正是產蛋的高峰期,一天能收三四只蛋,婆婆李王氏指著雞蛋換錢,對這些雞蛋護著緊著呢。整個家里只有老二家兩個小子能隔個十天八天的吃上一個。

  何氏聽婆婆說要給梨花燉蛋羹,心里頭又酸楚又高興,把女兒的小臉親了又親。

李王氏伸手摸進雞窩,頓時眉開眼笑,“喲,今兒這雞也勤快,有六個呢!我們梨花有口福了!”

  在大梨樹下和春柳一塊兒玩土找斑鳩的春杏,瞧見嬤嬤捧著雞蛋進了廚房,猛的站起身子,往廚房跑。

  春柳一把抓住,往回拉,繃著小臉兒低聲喝斥:“娘平時咋說的?不準學那眼皮子淺的,見點兒好吃的就不走動路!丟人現眼!那是給小妹吃的!”

  四歲的孩子正是貪嘴的時候,也聽不懂什麼大道理。可是見三姐黑著臉兒,春杏眼淚汪汪的又回到大梨樹下,蹲著玩土,頭不時的看向廚房。

  何氏把梨花給春桃抱著,自己進廚房給婆婆幫忙。

  春桃抱著梨花,摸著她瘦得肋骨根根分明的后背,向西屋走去,聲音柔柔細細的,“梨花餓了吧?一會有蛋羹吃!”又讓春蘭把正玩土的兩個叫回來,帶著去洗洗手,一會兒該吃晌午飯了。

  老二媳婦兒許氏坐在灶下燒火,瞧見婆婆手中的雞蛋,眼骨骨碌碌轉了幾轉,一撅屁股站起來,風似的沖到院門口,拉長音調喊:“春峰、春林?,回家吃飯了!嬤嬤晌午給你們燉蛋?吃咧”

  這老二媳婦兒……李薇那叫一個無語!嘴角控制不住的抽了幾抽,在心中翻了幾白眼,窮不丟人,窮得下三兒才叫丟人!

  春桃見她小嘴一撇一撇的,象是看人笑話的模樣。輕捏白嫩的小臉兒,低聲逗她,“我們梨花也看不慣她那樣,嫌丟人對不對?”大姐春桃剛過了十二歲,說話細聲細氣,性子也柔順乖巧,見誰都是笑瞇瞇的,聽見不好聽的話,也只是別別頭不理人。李薇來了這麼些日子還沒聽過她在背后笑話哪個呢。

  很配合的又撇拉一下小嘴兒。

  這時李王氏從廚房里出來,大聲喝斥許氏,讓她回來燒火!瞧著許氏臉上悻悻的神情,三姐妹心照不宣的笑起來,春杏不懂,見姐姐們笑,她也笑,李薇更是拍著小手“咯咯咯”笑得響亮。

  姐妹五人在西屋南間窗下笑得前附后仰的。聲音清爽脆嫩,象初生的小黃鸝,婉轉啾鳴。

  許氏心里惱婆婆只記著給梨花燉蛋,忘了自己兩個兒子,又臊李王氏不背臉的大聲喝斥,恨恨瞪過來一眼。

  春柳止了笑,一手指著李薇,揚聲喊,“嬤嬤,梨花聽見大嬸喊蛋?,口水流了老長呢”

  李王氏在廚房笑應了一聲,“精怪饞丫頭!蛋羹一會兒就好!”

  李薇用眼神控訴三姐,她雖然饞雞蛋?,好歹也是大人了,哪里有流口水!污蔑!如果真有口水,那也是控制不住好不好?!

  春桃偷偷打了春柳一下,笑罵,“鬼丫頭,跟誰學的?!”

  春柳嘻嘻的笑著,稀疏的黃頭發扎了兩個辮子打著晃兒。

  院外“??”跑進來兩個小子,正是許氏的兩個兒子春峰春林。老大比春柳小點,也快八歲了,整日里跟著大街上的那幫小子們攆雞打狗,不干點正經活兒。老二春林今年四歲多點,不知道是小時候受?落下病根兒還是怎麼的,濃黃的鼻涕長年流,還吸拉吸拉的。

  兩人不知在哪里玩得混身灰不突突的,頭臉上都是土。春林鼻子以下的半張臉,黑呼呼的一片。惡心得李薇心頭一陣陣的抽,早上她還吃了這個鼻涕蟲小子沾過的菜湯呢。

  “春柳,大山說下午還去下魚網子,你去不去?”春峰喜歡跟住在巷子口的大山玩,大山喜歡找春柳玩兒。

  大山娘與何氏本是同一村的閨女,在娘家時交情相厚,嫁到李家村又做了近鄰,更是親上加親,平日里比一般的街坊走動的更多一些。

  春峰跑過來,春林跟在他屁股后面也跑過來,站在李薇不遠處,鼻涕一吸一吸的。

  春柳撇過頭,“還不去洗洗,臟死了。”

  許氏在廚房里聽見,把柴火撇拉的“啪哧啪哧”作響。何氏伸出頭喝斥春柳:“怎麼跟弟弟說話呢!”

  李王氏打了兩個蛋,用兩個小粗碗分裝,一碗放了豬油,另一碗只添了溫水,放在篦子上隔水蒸。她本沒打算給老二家的兩個小子吃的,許氏這一叫,就不能不做了,否則那兩個護食兒的小子肯定撒潑刷賴的哭鬧。

  叫何氏看著火,出了廚房,拉著春峰春林去洗臉兒。

  李薇前世雖然命運不濟,生在農家,父母早亡,爺爺奶奶不疼愛,是舅舅把她養大的,妗子偶爾也給臉色看,刮刺幾句,可是也沒怎麼餓著她。舅舅疼她,背著妗子買過不少好東西給她吃。所以她從來不知道雞蛋的香味兒竟是如此誘人。

  壓過甜糜的梨花香,濃烈的豬圈牛棚氣息,蓋過炊煙味兒和清水煮白菜的味道,盈盈滿滿的充斥著整個大院子。

  她看見春杏的小鼻子一抽一抽的,不時偷偷回頭瞄廚房。心中酸又感嘆,這副小身子什麼時候才能長大啊!

  晌午時,老李頭帶著三個兒子下地回來。老三手里捧著破瓦盆,里面有四五條不足成人手掌長的小魚,說是給李薇熬魚湯喝的。李薇心里頭奇怪,往常這個三叔冷著臉兒,對誰也不聞不問的,對自己家的幾個姐姐更是沒看見似的,今兒竟能想著帶魚回來給自己。莫非真是早飯時自己的賣力表演的結果?

  春峰春林不依,纏著三叔也要,李家老三說已下了兩三個魚簍子,下午再去看看,若是有了,都給他們。

  兩個小子在飯桌上就哭賴起來。許氏刮刺老三偏心,氣得老三午飯沒吃完就摔了筷子,杠著鋤頭又下地了。

  午飯后略歇了會兒,男人們又下地干活。

  臨走時老李頭說豬圈牲口棚里都該清一下,過些日把臨著河攤的那塊荒地平平,上些農肥,種點菜什麼的。

  許氏心里頭不痛快,推說頭痛的毛病又犯了,要去屋里頭躺會兒。

  海英幫著大嫂何氏收拾碗筷,嘴里嘟嘟噥噥的罵許氏偷懶耍奸。

  何氏笑了笑,老二媳婦兒進門八年多,除了第一年勤快些,后面這些年她哪天不是這樣跟這樣的人,若是事事都計較生氣,那還不得氣死。

  安撫了三小姑兩句,去西屋看看五丫。

  此時,來到這個時空吃了第一頓合心飯的李薇,已在西屋南間的炕上心滿意足的睡去,只是,在意識朦朧前,四姐春杏那饞巴巴的可憐小模樣還不停的在眼前晃動著。



第四章梨花百天(一)

  李薇得了討好李王氏的甜頭,愈發的粘著老兩口。又受三叔捉魚回來的啟發,順帶討好她兩個姑姑。

  李家院子里從早到晚都能聽到她響亮的“咯咯咯”的笑聲,只要她不睡著,就整日這麼笑。

  何氏覺得五丫頭這些日子不正常,往常不聲不響的,這幾天小瘋子似的笑得歡,心中尋思著,別將來長成個小瘋丫頭才好,與丈夫李海歆、婆婆李王氏把擔心說了,李王氏想了想,說可能是梨花生下來沒正經拜過神。

  何氏想想也是,梨花洗三那日,婆婆公公不高興,一應拜神禮都沒全。

  這麼一想,她心里頭有點慌,忙去九叔家看了個吉日,買了紙刀子打了錢兒,又讓春桃絞了些紅紙分別夾進去,分給炕神奶奶、廁神、井邊的青龍神、磨盤邊的白虎神、豬圈邊的寶神、羊溝口的屋祚、小兒神燒了,又到兩棵大梨樹下拜了梨園神。

  李薇被她娘何氏這一遭弄得有點發懵,聽著她嘴里念念叨叨的,心下黯然,過猶不及啊!

  裝小孩裝到恰如其份,還真的挺難!這些天反正她也累得夠嗆,于是紙錢一燒完,她便很配合的沉默了下來。

  二姑海棠抱著她,看那喜錢兒剛燒完,梨花的小臉兒就拉了下來,小嘴打著哈欠,連叫大嫂過來看。

  何氏這一看,心里頭才定下來,忙接在懷里抱著哼著小曲哄她睡覺。

  雖有這麼一個小插曲,但是她這幾天的小日子過得還算不錯。每日李王氏給她燉一個蛋?,她爹下晌也不忘去看看下的魚簍子,每次下地回來,能帶回來多則四五條,少則一兩條巴掌長的小魚,冷著臉兒不喜歡說話的三叔也時不時帶回來一些。

  大姐春桃除了每天繡花帶三個妹妹,又多了一項活計,便是每天給李薇燉魚湯喝。

  她舍得用柴,吃飯早飯便開始燉,這是李薇上午半晌的加餐。大火燒開,小火慢燉,直直熬燉上一個時辰,三碗水變作一碗湯,魚肉大半兒都燉化在鍋里。魚湯燉得白白的,香濃撲鼻。

  吃了午飯后,她又開始燉下午半晌的加餐。那柔細認真不急不躁的模樣,讓李薇心里頭格外感動。

  許氏刮刺過她幾回,嫌她用柴多,二姐春蘭便帶著春柳和四姐春杏,每日到村子南頭的槐樹林里去撿柴。把個許氏氣得不輕,何氏知道了,抱著三個女兒哭了一場。她爹也黑著臉兒訓了李家老二一通,老二不知咋跟許氏說的,那天晚上即將入睡之際,東屋傳來許氏的嚎啕大哭,連帶還有兩個小子驚天動地的哇哇大哭,聽聲音似是許氏打了兩個孩子。氣得很少發火的老李頭在立在院中發了一通的脾氣。

  日子就這樣在苦澀又溫暖中一天天過去。

  轉眼到了三月十五,這天是梨花百天的日子。事實上三月十六日梨花才滿整一百天兒,但是要避著死人的百日上墳,忌諱給小孩子整一百天兒慶賀,都是在九十九天上過。

  一大早老李家的院子里便熱鬧起來。李薇心里頭笑著,她從出生到現在,第一回這麼受重視。

  因是早產大半個月,姥娘家沒來得及送催生禮。出生當日李王氏一聽又是個丫頭,吊著臉子出了產房。

  洗三兒更是走了走過場。

  出生六天,兩個舅舅妗子來送湯米,李王氏也只給整治一桌不帶丁點葷腥的宴。

  堂屋當門吃著宴,何氏抱著她在屋里無聲的哭。四個姐姐偎在何氏身邊兒,個個神情黯然。春杏眼里頭蓄滿眼淚打著轉兒,春柳低頭著,眼睛時不時的偷瞄向窗外,李薇看得清楚,她眼里射出的是怨恨的光!大姐和二姐沉默著,兩人一左一右坐她娘身邊,小手輕拍何氏的背,無聲的安撫。

  送走娘舅,孩子爹李海歆進了西屋,見這情形,眼圈也紅了紅,趕春桃幾個出去,把母女二人攬在懷里,勸人的話也不會多說,只說月子里哭對眼睛不好,省得落下病根兒,莫哭了。

  也就是那次,她才突然放下了對穿越這件事的心結,對自己的新家人親近起來。

  有了送湯米這檔子事兒,她滿月時,何氏囑咐兩個弟弟,千萬要找些事兒絆住她娘,莫讓來了鬧心……于是她的滿月禮也如之前那樣走了個過場。

  有了之前的幾宗事兒,梨花百天兒,何氏心里頭本就沒想過,還李王氏主動提出來的。

  前兩天就開始準備著,今日更是連男人也不讓下地了,在家里招呼客人。街坊四鄰得了李王氏的招呼,大山娘和另外兩個手腳利索的媳婦兒來幫忙。

  李薇穿著嶄新的粉色繡花小夾襖兒,濃密黑黑的頭發梳得整整齊齊,被三姑海英用紅頭繩扎了個朝天辮兒。李王氏直笑好看,說象年畫里的娃娃。可李薇卻悲催的不行,這個形象……

  何氏把她用被子圍著,放在大梨樹下的木塌子上,讓春蘭看著她。

  梨花已凋謝,新綠的葉子撲棱了一樹,陽光從枝葉縫隙間灑下,點點金光在她頭上臉上跳躍著。

  春桃跟在何氏后面里里外外的忙活,上身兒是三姑海英穿舊的梅子紅色舊衫,下身是一條青色舊長裙,外面是一條半新的水色繡花儒裙兒。手腳輕盈,嘴角噙著笑意。

  李薇的眼跟著她的身形來來回回轉動,直到今天她才發現大姐長得很好看。只是黃瘦了些!

  春杏手里拿著一串綠瑩瑩的榆錢兒,在她面前一晃一晃的逗著她玩兒。李薇配合的咧了咧嘴,這個四姐這些日跟著她喝了不少的魚湯,好象長胖了一點點,小臉圓潤潤的,一笑起來兩個酒窩,也挺好看。

  有了這個發現,她又去看春蘭和春柳。一樣的細眉,一樣的圓眼睛,秀氣的小鼻子。只是春蘭的臉型略長些,嘴唇習慣性輕抿著,象她沉默的性子。春柳臉型略圓,眼神靈動,更襯她活潑的性子。

  為了給梨花過百天,李王氏破天荒的叫李家老三去割了兩斤肉,打了五六斤豆腐,拿出二十只雞蛋和五六斤細白面來。又讓李海歆去打了幾斤酒。

  李家日子艱難她也是知道的。李王氏這些天抱著她,出去跟人嘮閑話,又跟兩個姑姑私下里念叨,讓她對這個家的了解又深了一層。

  無非是李家老三已十八歲,馬上得說親事,二姑海棠也十六了,馬上也要嫁人,三姑海英雖然不到十四歲,也等不了兩年了。

  只靠土里刨碴辦這三宗事兒,也是真讓人作難!

  李薇正感嘆著,院門外人影閃過,她定眼一瞧,卻是自家姥娘、小姨和兩個舅舅妗子,正想著要不要做點什麼提醒一下,春柳已歡呼一聲迎了過去。

  沖著院內大喊:“嬤嬤,娘,我姥娘小姨舅舅來了!”

  春杏也把手里的榆錢往她懷里一扔,溜下木塌,朝來人跑去。

  “喲,親家母,親家舅舅,怎麼來的這麼早!”李王氏在圍裙上擦著手,笑著從廚房里出來。

  李薇大舅舅把提著的禮包遞過去,何氏接了。

  李薇姥娘上前抓著李王氏的手,笑著說,“還是不怕老嫂子給孫女過百天,累著了,早些過來幫幫忙!”

  李王氏忙叫大兒子出來,又叫海棠招呼客人。領著進了堂屋,臉上笑得一朵花兒,擺擺手,“能累著啥!大餑餑昨兒就蒸好了,今兒就剩下做幾樣菜。她姥娘可別嫌寒酸!”

  李薇姥娘笑著說哪里,又與她拉扯閑話兒。

  何氏把娘家兄弟妹妹帶來的禮給李王氏瞧。李王氏看那里頭有兩包子蜜角子,一籃子雞蛋,約摸著有四五十個,一塊靛藍棉布,兩塊花布頭,兩雙虎頭鞋,兩雙輕便小夾鞋,一件小花夾襖兒,一件小花褂子。

  李薇姥娘拿了那塊靛藍棉布,說,“這塊兒是給老嫂子的。”李王氏接在手里,沉甸甸的一塊兒,尋思著應該能做兩件新衫。滿臉的笑意,直說她姥娘太客氣外道!

  李薇姥娘笑了笑,又說兩包蜜角子是給幾個孩子備的,打趣般的指著被小姨抱在懷中的李薇,笑,“今兒是她過百天兒,這些東西都是給她的!”

  李薇眼睛一直骨骨碌碌看著眾人的臉色兒。她出滿月的時候,姥娘家來人搬月子,跟著何氏在姥娘家住了幾日,母女私下念叨也不避她,李薇知道姥娘對李王氏十分不滿意。

  無非是因為之前姥娘家送來的雞蛋都被李王氏充了公,自己娘整個月子里只吃著十來個,上次也有兩塊花布頭,何氏還在她耳根邊兒念叨著給大姐春桃和二姐春蘭各做一件新衣呢,結果也被李王氏拿去說給兩個小姑做新衫,等春桃春蘭大了些,還可以接著穿。

  姥娘這一通話,可是暗示著這些剩下這些東西,都是給自家女兒的,讓李王氏莫打什麼主意。

  不待李王氏變了臉色,她就“咯咯咯”的笑著,歡喜的往那堆東西上撲。反正她現在就是不懂事兒的小屁孩一枚,護東西誰也說不著她。

  李薇小姨是家里老?,今年十四歲,在家里哥哥疼著,嫂子讓著,性子也潑辣些,比姐姐能說得出口,把小花襖兒拎起來,脆生生的笑著,“都說姑的裙子,姨的襖兒,妗妗的花鞋穿到老!大娘,你瞧我挑這花布顏色咋樣?”

  小姨把話岔到這上面兒,李薇心中直喊岔得好,岔得妙!趴在姥娘帶來的那堆東西上咯咯咯笑得愈加響亮!

  李王氏臉色變了變,強笑著誇了句挺好。又推說廚房里有活兒,讓何氏陪著說話兒,腳步匆匆的出了堂屋。

  何氏帶著娘和小妹兩個弟媳婦兒去了西屋,進屋便說,“娘,來就來吧,帶這麼多東西干嘛?!”

  李薇姥娘把她從小姨懷中接過來,抱在懷中逗著,白了女兒一眼,“帶東西是給我們乖梨花吃的。”

  何氏笑了笑,又問兩個弟媳,怎麼沒把孩子帶來,跟著一起熱鬧。何氏自己嫁的人家整天雞飛狗跳的,可兩個弟媳都是明白事理兒又溫順的,還有個在鎮上讀私塾的小弟,更是懂禮溫順,一大家子生活得和和美美的。

  兩人都說,孩子皮得很,來了凈添亂!

  幾人說了些閑話,何氏要去廚房幫忙,叫春桃春蘭過來陪著姥娘。臨去前又笑瞪李薇小姨一眼,“你個鬼丫頭,怎麼知道梨花姑姑不給做裙兒?”

  李薇小姨吃吃的笑了,瞥了眼窗外,“就她那樣眼里只有閨女沒媳婦兒的,不用猜就知道。”

  李薇兩個妗子笑了起來。

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1-31 01:10 PM

本帖最後由 ivy2562 於 2013-1-31 01:16 PM 編輯

第五章梨花百天(二)

  到了快晌午,已出嫁的大姑挺著七個月的大肚子,帶著三個小子來了后,李薇趴在她小姨懷里咯咯咯的笑著,還真是沒做裙兒!

  大姑看她笑得歡實,歡喜得不行,進屋與各人打了一圈兒招呼,出來張手要抱,李薇有點想躲她。聽她娘念叨過,這個大姑和李王氏長得象,性子也象,干活粗粗拉拉的,出門走戚也不說把自己個收拾得利索點兒。

  今兒李薇一見,才知道她娘說的話一點都不誇張。她頭發梳得倒周正,只是上面滿是油垢,離老遠都能聞到那股子味兒,黑瘦的臉上,一塊一塊兒的黃色,牙縫里塞著一片菜葉子,隨著她的嘴張張合合,在眾人眼前一閃一閃的,她小姨扭頭悶笑,也沒人去提醒她。袖子領口磨得黑油亮!

  可是她不知道這個大姑的心事兒,一連生個三個小子,如今肚子這個,怕又是個小子!她日夜都想著要個閨女!也稀罕小女娃兒!

  李薇這會已換上小姨新做的花布小襖兒,把小臉襯得粉粉嫩嫩白生生的,比四月里盛開的粉杜鵑花還要好看!一雙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亮晶晶的閃著光,象一兩歲的孩子那樣有神兒!

  大姑不顧她的輕微反抗,把她抱在懷里,吧唧在她臉上親了一口,笑笑:“我們梨花的小模樣真招人疼!和大姑歸家吧?!”

  李薇眼巴巴的瞅著大姐。春桃走過來,細聲細聲的打了招呼,又笑笑,“梨花沉著呢,別累著大姑了,我來抱吧。”伸手要接她。

  梨花大姑閃身兒躲過,看了春桃一眼,“沒事,我不累。梨花乖,大姑給你找個好玩的。”說著,抱著她到院子口的大榆樹底下摘榆錢兒。

  嘴里不住的逗弄李薇,說的最多的就是:和大姑歸家吧?

  李薇被她身上的味兒熏得不行,扁扁嘴,皺著小眉頭,哼嘰起來。春桃就在不遠處,聽見妹妹哼哼,緊著跑過來,說,“梨花餓了吧?姐姐帶你喝魚湯。”

  李薇連喝了多少天的魚湯,這會更想喝肉湯!滿院子飄著的肉香味兒饞得她的口水控制不住直往下流。

  止了哼嘰,向大姐伸手,眼直勾勾的盯著她。

  春桃伸手抱過。梨花大姑第一見她這麼精怪,稀奇的直親她的小嫩臉兒。李薇躲又躲不過,急頭小臉通紅,額上沁出一層細細密密的汗。

  本家的叔叔嬸子大娘嫂子過來恭賀,大多是按親疏遠近,或者按以往禮單記的數量送上了雞蛋,就放在堂屋西間兒的大簸箕里面。

  李王氏與何氏二人在里面數了數,一共是一百二十個雞蛋。兩人又對了對來人的名字與數量,確認無誤,才出了西間兒。   晌午飯做好,在堂屋當門給男人們擺了一桌,女人們在堂屋北間里坐著。

  由李王氏陪著李薇姥娘一家子、李薇大姑。何氏、許氏與兩個未出門的小姑子,與著一幫孩子們在院中的大樹下吃著。

  李家難得改善一回生活,春峰春林兩個搶著那盤兒加了少許肉沫的炒白菜。春柳見春杏眼巴巴的盯著肉,站起身子把幾乎趴在盤子上的春峰使勁兒一推,“還讓不是讓人吃飯了?!”

  春峰被她推了一個趔趄,嘴咧了咧,不甘心的撲過來要搶那盤兒菜,被春柳死死架住手臂。

  許氏嘴里塞滿了菜,一時出不了聲,只拿眼狠狠盯著春柳!

  春蘭一聲不吭站起身子,乘機把盤子端過來,在里面快速翻拉著,小手又快又準,把里面的肉沫挑出來,頭也不抬扔到春杏碗里。

  一連挑了五六塊小肉丁兒,又把盤子往桌子中間一推。整個過程快得讓人忘了言語,一桌子人見鬼似的盯著她,她只是輕抿著嘴唇,然后埋頭吃飯。

  李薇驚得目瞪口呆,張大了小嘴。她不愛說話的二姐啊,一出手竟是如此不凡!

  驚了一會兒,眾人齊聲大笑起來。就連許氏也忘了剛才正想喝斥春柳!

  “哎喲,二丫頭!”她習慣性的用掌根子擦了擦下巴沾的菜湯汁,咯咯的笑著,“這是誰教你的?!”

  何氏也是又氣又笑的,伸手拍了春蘭一下,“自小她的脾氣就怪著呢。”

  又喝斥春柳讓著弟弟些!

  大姐春桃忙把那盤白菜推到春峰春林兄弟跟前兒,這二兄弟又把那盤白菜護在身下,對搶起來。

  何氏今日心里頭高興,想跟人敘叨敘叨話兒,指著埋頭吃飯的春蘭,又笑著說,“這姐妹五個,就數她小時最難侍候!……別的孩子再鬧人,夜里頭也能睡會兒。就她……就是不能往炕上放,只能搭在肩頭,你看她象是睡著了,往炕上一放,后背剛沾上炕板,小竹哨一般就叫起來了,還響亮的很。我那會兒只能夜夜把她半搭在肩頭,靠著炕頭瞇那麼一會。你大哥還說她將來肯定是有性子的,誰知道愈大愈悶了……”

  海棠海英含笑聽著。許氏撇著嘴,一對三角眼,往上不停的翻著,也說她家的春峰春林更是鬧人,生這兩小子,她四五年兒,一個囫圇覺都沒睡過。

  李薇也跟著在心里撇嘴,李王氏也跟人嘮過,她那肩膀疼就是抱春峰春林兩個落下的病根兒,許氏只管生只管奶孩子,其他的事兒一應不管不問。只是哪個說的更接近真象,她就不知道了。

  春杏用手護著碗里二姐剛給搶來的肉,小腦袋左右瞄了一圈兒,抱著碗往春桃那邊兒送。

  春桃笑了,推她的碗,“小杏吃吧,大姐不吃。”

  春杏看看春蘭,春蘭低頭吃飯不看她。

  她又去看春柳,春柳往她碗里瞧了一眼,一筷子下去,夾了塊兒最大的,“讓我吃這個?”

  春杏小臉皺巴了一下,咬了咬小嘴,沒說行,也沒說不行,默默轉身,又看向窩在何氏懷里的李薇。

  李薇心里樂翻了天,這個小四姐臉上既想裝大方又不舍得的糾結表情實在太可愛了。

  春柳把她的身子扒拉過來,肉塊兒扔進去,戳她額頭,“讓就讓,不讓就不讓,瞧你這小樣兒!”

  春杏頓了一下,好象是想了想,然后果斷扭頭,趴在飯桌埋頭碗中吃了起來。

  一桌子人又笑了起來,李薇更是樂得不行,笑得十分響亮。

  “喲,什麼事兒這麼高興?”從李家院門外轉過來瘦小干巴的老太太,嶄新的靛藍色衣衫,同色的大寬檔褲,褲腳收得緊緊的,用月白色的家織粗布綁了腿,顯得很是干凈利索。一手拎著滿滿一籃子雞蛋,另一手還抱著一卷花布。

  “五嬸娘,你這是打哪兒來啊?去哪家走親戚啊?!”何氏抱著梨花起站身子打招呼,又叫春桃,“快,去幫你五奶奶提著。”

  春桃匆匆跑過去,將籃子接了,放在院中木架子上。

  何氏又招呼她,“五嬸娘快來坐。晌午飯沒吃呢吧?!”

  這干巴老太太是老李頭出了五服的同宗弟媳李高氏,住在村子正中間兒,與李家離得遠,又出了五服,平時里也沒什麼人情來往。

  不過,她家二兒子和兒媳在村里開著個小貨棧,何氏常去買針線,跟她倒也熟識。

  李高氏咧著皺巴巴的嘴,伸手戳李薇的小嫩臉兒,笑著:“可不是打哪里來的。是有人托了我來給你家梨花送百天禮來啦。這是一百個雞蛋和兩丈花布。”

  李王氏在堂屋北間聽到有人來,出了門,聽到她這話,很是詫異。

  看看春桃娘也是一臉的迷惑,更加奇怪。笑著問:“她五嬸子快說說是哪家托的?”

  李高氏笑了笑,手往西邊指了指,“是西頭臨河住著的佟家媳婦兒!”

  她一說是這個,何氏也明白了,可是又不全明白。雖然與這佟家媳婦兒有些淵源,可梨花從出生到現在都沒表示一下,怎麼突然送了這麼重的禮,而且還是托著五嬸娘來送的。

  李王氏也知道這個佟媳婦兒,是個外來戶寡婦帶著一個五六歲大的孩子。去年冬上,剛下第一場雪的時候,大兒子一大早去場里抱柴,碰上這母子二人在場里麥秸剁上挖了個洞避風雪。后來就請他們家里來暖和暖和。

  這個佟媳婦兒說自己丈夫過世,族人欺她孤兒寡母的,被逼得帶著兒子凈身出戶。求老大家的幫著在村子里找個落腳的地方。

  李海歆有一個從小玩到大的兄弟,他爹正是李家村現任的里正。就幫著這事兒說了說。經他在中間這麼一說合,佟家媳婦兒便就李家村安了家。

  何氏因這一層關系,倒也去過幾趟,瞧瞧他們過得如何。比一般人的與她略親近些。

  李高氏笑著站起身子,撲打兩下衣裳,笑著對何氏說,“那佟媳婦兒讓我給你帶個話。說因她一向不出門,村子里的事兒知道的也少,連梨花啥時候生了都不知道,今兒也是碰巧去貨棧買布,聽有人說起來,才知道梨花過百天兒。讓你別怪她禮疏!她出門不方便,就在貨棧里現買了,讓代她把禮送到。”

  何氏擺手笑笑,“哎呀,這個佟家妹子,非親非故的,就是知道了,也不用送這麼重的禮呀。”

  李高氏也知道當時那母子二人能在李家村安家,是何氏與李海歆幫著辦的,拉著何氏的手說了一通好人有好報,與李王氏笑著說了幾句閑話,誇梨花長得好,推脫兩人的留飯,便家去了。

  李薇小姨把那筐子雞蛋拎了拎,脆生生的笑道:“真沉!是裝實的,這下梨花有雞蛋吃了!”

  許氏把筷子拿在手中,一下一下戳著手掌心,盯著那筐子雞蛋和花布,雙眼放光,“俺春林這陣子也瘦了,也得補補。”

  何氏不接她的話,從李薇小姨手里接過筐子,拽過那卷花布,往堂屋西間兒走。李薇看見她小姨偷偷的瞪了自家娘親一眼。

  李王氏見老大家的把禮送往西間兒,臉上的又笑容多起來了。招呼她們坐下趕快吃飯,自己也去了西間兒。

  與何氏二人把佟媳婦兒送來的雞蛋數了數,正正好一百個!

  把那花布展開瞧了瞧,何氏一眼就認出這是五嬸娘小貨棧里最貴的那種布。這麼大塊兒的布料,往少里說也得三百個錢兒!

  李王氏笑得合不攏嘴兒,“這個佟媳婦兒當時光看那身打扮,就象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出手還真大方!”

  何氏皺了皺眉頭,盯著那雞蛋花布出了一會兒神,才說:“娘,吃人家多少還人家多少。禮尚往來不就這回事兒麼?就怕回頭她有個什麼事兒,咱們還不起!”

  她光從婆婆的臉上就能瞧出她心里在想什麼,用一句話說,街坊鄰里送的禮是要還禮的,這個則不須還!

  果然,李王氏臉上的笑容僵了僵,訕訕的道,“興許是送的謝禮呢。”

  何氏笑了笑,“娘,你還不知春桃爹的性子?這禮咱可不能白收!”

  李王氏想了想,心里頭有些煩,“先放著,等人都走了再說。”說著站起身子出了南間兒。

  何氏也跟著出去,到院中接著用飯。

  許氏一見她過來,笑得格外殷勤,“大嫂,快來吃飯吧。”

  李薇嘴角抽了抽,這個老二家的不是看上那雞蛋了,就是看上花布了。要麼是兩樣都看上了!

  何氏笑著入了座,招呼大姑家的三個小子多吃點兒。



第六章雞蛋風波

  用了過午飯,男人們歇了一會兒,仍扛著鋤頭下地下干活兒。草已鋤了一遍兒,今兒是去收拾地溝子,把缺口補一補,等澆水時就省勁兒了。

  李薇姥娘與何氏在屋里頭敘了一會兒閑話,掛家里地里一攤子事兒,就家去了。

  送走李微姥娘舅舅,何氏抱著她和幾個女兒回到院中,見許氏左手端右手倚靠在東屋門口,眼直直盯著緊閉的堂屋門兒,婆婆李王氏和三個小姑子都不在院中,只有大姑子家的三個小子和春峰春林幾個在打鬧著玩。

  院中桌上一片狼藉,也沒人收拾。

  許氏瞥眼看見她,輕手輕腳一溜小跑過來,二話不說推著何氏進了西屋。

  “春峰娘,有事兒啊!”何氏不喜歡她這賊頭賊腦的作派,順手把李薇交給春桃,讓她們出去玩兒。

  許氏斜身從窗子向外瞄了眼,低聲跟何氏說,“我剛才看見咱娘把他大姑領到西間兒里去了。大白天的門和窗子都上了,說不定是給她閨女塞好東西呢。”

  許氏說的好東西無非是今兒街坊四鄰送來的雞蛋和佟家媳婦兒送來的雞蛋花布。何氏想,反正自已娘家送到的東西都放在西屋了,剩下那些東西,日后回禮也得婆婆操辦著,給誰不給誰,她也做不了主。去爭這個,只能給自己添氣受!

  就擺擺手,“他大姑家也艱難著呢,孩子多地少,給點就給點吧。”

  許氏眼兒一瞪,一把住抓何氏胳膊,推心置腹的勸,“大嫂,話可不能這麼說。日后給人家回禮,還不是咱們兩家拼死拼活的干出來的?娘把好東西都搬給她閨女,咱們不成了白給她閨女填饑荒?”

  見何氏臉兒上仍淡淡的,她眼睛骨骨碌碌轉了幾下,又說:“梨花過百天兒,她大姑連件裙兒都不做。這也太說不過去了!”

  “……再說,你看那兩丈長的花布,花色兒好,顏色也好,正好給春桃春蘭做衣裳穿。春桃也十二歲了,現在打扮著,將來能許個好人家呢……”

  何氏心里頭倒也掛著那塊花布。不是她眼皮子淺見不得東西,家里頭事事婆婆做主,就是再下死力的干活兒,一點的主都做不得。一直這樣下去,真怕她這個當娘的把幾個丫頭都誤了。

  許氏見她面色有松動,正要再說,堂屋的門兒吱呀一聲開了。婆婆李王氏做賊似的向外瞄了一眼,許是見兩個媳婦兒都不院中,李薇大姑跟著從身后走出來。

  來的時候,她帶著半舊的籃子,里面有十來個雞蛋和兩個白面卷子。這會兒籃子里鼓鼓囔囔的,最上面塞著的象是她家大小子玩熱了脫下的夾襖子。

  許氏從鼻子孔里發出一聲輕哼,眼兒一翻,一個箭步躥過去,把西屋半掩的房門“?當”一聲打開。

  院中的李王氏和李薇大姑嚇了一跳。

  李薇大姑強笑著和許氏打招呼,“是春峰娘啊,急惶惶的干啥呢?”

  許氏的眼兒在她籃子上瞄了幾圈兒,臉上帶笑,上前幾步,伸手去接那籃子,“大姐家去啊。我送送!”

  二姑海棠上前一步,擋開許氏的手,“我去送大姐。二嫂快幫大嫂把飯桌收拾了吧。”

  何氏出了西屋門兒就去收拾碗筷,聽到這話,就笑笑,“沒事,娘和春峰娘忙了大半晌了,這些叫春桃幾個幫著收拾就行了,早些送她大姑家去吧,這幾天地里該忙了。”

  春桃聽見了,把李薇仍圍坐在梨樹下的木榻子上,叫春杏看著她,領著那二個過來幫忙。

  許氏趁著海棠聽大嫂說話走神兒的空檔,身子側面一躲,手快速的向大姑的籃子抓去,“大姐來了這半天,鬧哄哄的,還沒顧上說句話兒,還是我去送!”

  海棠不妨她當著這麼多的人,竟抹了臉子,防不及,被她的手勾著籃子里的衣服,一拉扯,里面露出一角嶄新的粉色來。

  許氏大力把海棠撥開,叫起來,“哎呀,這不是佟媳兒送來的花布?”一手把破夾襖拽出來,海英忙去攔她,把夾襖子往籃子里按,大聲喊:“二嫂,你干啥?!”

  許氏手上用勁兒把破夾襖拽過來,把海英拽了一個趔趄,她把破襖舉得高高的,一手掐腰,眼睛瞪得溜圓,沖著海英嚷嚷,“我干啥?你說我干啥?!大嫂,你來看看這是啥?!”

  李王氏被老二媳婦兒鬧個沒臉,臉色黑沉沉的,索性也不藏了,把大姑手中的籃子搶過來,往木架子上一放,伸手把蓋在上面兒的花布拿出來,露出白花花的雞蛋。

  指著老二媳婦兒,氣呼呼的喊,“你看!讓你看!我讓你看個清楚!看夠了就去干活兒,整日價光盯著別人的那點子東西!”

  老二媳婦兒一看那籃子底兒,心頭的氣更盛。那些雞蛋估摸著有二三十個呢。來走一趟親戚,反倒賺了!

  也不管李王氏的黑臉兒,扭頭沖著何氏大聲喊:“大嫂!咱娘給他大姑花布雞蛋,跟你說了沒有?”

  李薇大姑被臊得紅了臉,尷尬的躲在一旁。

  李王氏放了雞蛋籃子,頭勾著朝許氏沖過來,嘴里罵罵咧咧的,“我的東西我愛給誰給誰!用這個婆娘多嘴?!你還防賊似的防我!我問你,堂屋西間里的雞蛋怎麼少五個?!”

  何氏原本不想理的。婆婆和李薇大姑這架式,不用去看籃子,還能猜不出來?雖說沒分家,可也是給梨花做百天兒收下的東西,話也不說一句,就悄不吭聲把東西貼補閨女。這讓她心里也有氣兒,剛才也存著故意讓老二家的鬧一場的心。

  這會兒李王氏又扒出老二媳婦兒偷雞蛋的事兒,她心里頭更是煩!卻也不能裝著不管,放了碗筷,跑過去,拉李王氏,又架著許氏,“春峰娘,別吵了!梨花大姑在邊兒上呢!”

  許氏隔著何氏的胳膊,伸著頭,沖李王氏大聲辯嚷,“堂屋西間兒少了雞蛋,別的人你怎不問,光問我,你不也把我當賊防!”

  海棠一把拉過李王氏,氣呼呼的道,“娘,你別跟她生那閑氣!讓大姐趕緊家去吧!”

  海英把花布破襖子都裝回到籃子里,拉扯著小外甥的手往外走,海棠也松了李王氏,推拉著大姐跟了出去。

  李薇大姑家在五里外的張家村,家里頭窮苦些,走娘家一向都是步行來的,五里的路光靠雙腳要走個把時辰呢。

  許氏掙著身子要跟過去,何氏一個拉不及,被她掙脫,緊跑幾步去追她。

  李王氏身后氣急敗壞的喊,“別管她,讓她鬧!”說完往地上一坐,拍著大腿哭天搶地的嚎了起來。“我這是做的什麼孽,一把老骨頭給你們填吧不完,好吃好喝的緊著你們,你還嫌我這個當娘的偏心!你個沒良心的,去滿街打聽打聽,看看哪個不在后面嚼你的舌根子。見天偷懶耍滑的,讓你清豬圈你不是腰疼就是腿疼,不是腿疼就是頭疼!趕上家里地里忙,你就回娘家躲清閑……”她拉著長長的尾音,一行哭一行唱,把大腿拍得“啪啪”作響。

  何氏最煩這類作派,眉頭緊皺著。讓街坊鄰里聽見了,這不是讓人看笑話麼?這會是下了死勁兒的拉,又叫春桃也過來拉。

  許氏在院門口被海棠海英兩個截著,海棠擋在她正前方,海英拉著她一只胳膊往里拉,她掙著身子不肯回。突聽李王氏在院里頭哭喊。

  兩人也不管她了,轉身往院里跑。

  何氏勸李王氏,她反倒哭得更來勁兒,嘴里念叨的都是她怎麼對許氏一家好,怎麼拉扯兩個孫子,怎麼周到的侍候坐月子……

  何氏聽到腳步聲,海棠海英兩個跑過來,她忙喊,“快過來勸勸咱娘。大好的日子哭啥呢。”

  李王氏見兩個女兒來了,更大聲的抑揚頓挫哭唱起來!

  何氏眉頭緊皺,和海棠海英架起她往堂屋去。進了屋門,剛放她坐到炕上,她又就著滿炕的打滾兒哭。

  何氏看看兩個小姑子一臉的無奈,提高音量,“娘,別哭了!這麼鬧著讓街里街坊的看笑話不說,老三馬上也該說親了,回頭女方一打聽,咱家這樣,還有誰還敢上咱家的門……”

  一提到李家老三,李王氏登時住了嘴,一咕嚕爬起來,“對,你說的對!我不能跟這懶婆娘一般見識,壞了老三的好事兒!”接過海英遞來的帕子,抹了把鼻涕眼淚。

  何氏見她沒事了,便笑了笑,站起身子,“我去收拾外面兒。”海英也跟著站起身子,“我跟大嫂去收拾。”

  李王氏擰了一把鼻涕,擺手叫住她,“老大媳婦兒,你等等。”又示意海棠去外面看著些。

  何氏回身在溜著炕沿兒坐下,“娘有事兒啊?”李王氏的嘴張了幾張,就是不出聲兒。

  何氏也能猜出她的心思。偷偷給大姑子東西,讓老二家當面扒出來,自然是想給自已解釋解釋,卻裝作不知道,臉上帶笑,等著李王氏開口。

  李王氏掂著帕子角抹了下眼角,才說,“海青家里過的難得很!你瞧瞧她那衣棠,都穿了五六年了……”

  何氏低頭瞧瞧自己身上這件已洗得看不出原色的舊衫。這還是春柳出生那一年,大弟弟娶親剩下一塊布,她娘比著她的身兒做好了衣裳送來的,若不是做好了衣裳,單送布,這件衣裳指不定是就成了許氏的或者二個小姑的。可春柳現在都整八歲了!婆婆還是只看得見自己閨女的難處!

  李王氏見何氏不說話,又說,“海青也說要去跟你說一聲。我尋思著她急著家去,梨花姥娘又在你屋內說話兒,就沒讓她去說。”

  何氏收回心思,笑了笑,東西都給了,再說這些還有什麼用?“不礙的。不過是些嘴面東西。要不是梨花吃不下饃飯,我也不慣著她。……不過,娘,咋不把那塊靛藍的布給她大姑截一塊兒做衣裳,那花布顏色嫩,不襯她穿……”

  李王氏臉上一訕,那塊靛藍布,她尋思著要麼給老三做件新衣裳,要麼給老頭子和她各做一件。

  抬手順了下耳根的碎頭發,笑了笑,不接這話兒。下了炕,走向放雞蛋的簸箕,招呼何氏,“來,你來看看這雞蛋。這是給梨花做百天兒的,我也不偏著誰向著誰,當時老二家兩個小子收的禮,都是分了老二家的一半兒,梨花也按這個規矩來!”

  何氏沒想著她會這麼大方,心里頭高興,臉上笑容也多了起來。也不想跟她計較不偏著不向著誰的話。“怪不得梨花那麼纏著娘。她心里肯定知道娘疼她。”

  這話李王氏聽著舒心,臉上有了笑意,隔窗瞧了一眼乖乖圍坐在大梨樹下和春杏玩的梨花,蹲下身子,笑著,“我們梨花就是招人疼!”

  婆媳兩人把剩下的雞蛋數了數。一共二百二十個雞蛋,拿給梨花大姑二十個,李王氏說雞蛋又丟了五個。一共剩下一百九十五個。讓何氏拿走一百個。

  何氏尋思著天一里一里熱了,拿多了吃不完也是壞掉,梨花又吃不了咸蛋,不如這個時候大方點,先讓婆婆拿去賣了,回頭梨花再吃,家里還有新下的雞蛋。便對李王氏說,“我只拿六十個就夠了。今兒梨花百日,娘不是還從甕里拿出二十個做菜了?”

  李王氏滿意大兒媳的心思細膩,臉上的笑意更濃,點頭,“行,你就拿六十個吧。剩下的賣了錢,好攢起來給老三娶媳婦兒用。”

  李王氏又指著佟媳婦兒送來的花布,梨花大姑拿走了四尺,剩下一丈六尺,說分給她一丈長。何氏心里頭算了算,一丈長的花布,不夠給五個丫頭一人做一件新褂子。便跟李王氏商量,“娘,我尋思著給五個丫頭做一模一樣的衣裳,梨花姥娘拿來的花布也不差,顏色也好,我覺著比這個更襯海棠海英。要不,把這個布都給我。我把那兩塊兒拿來?”

  何氏娘家拿來的花布,單看布料沒佟家媳婦兒送來的好,但是深青底帶粉花的,比這個粉色帶嫩黃花的布更適合海棠海英兩個。

  李王氏正尋思著,何氏又說,“兩塊兒布加起來也有八尺呢。是梨花二妗子娘家給的壓箱底兒。”

  李王氏笑起來,連聲說:“好,好,那就換過來吧。”梨花二妗子娘家家境殷實,給她的壓箱底兒的布自然壞不到哪里去。

  何氏撿了雞蛋,抱著一卷花布出了堂屋門兒。

  許氏在院門口被海棠海英兩個一攔,李薇大姑已走遠了,有幾近鄰聽到動靜,都立在院門口看著,她也覺得害臊,看著李薇大姑一邊兒走似乎是一邊抹淚的模樣,心里也覺得松快些。就回了院中。

  到了院中不見了何氏,只有幾個小在收拾桌子,又見海棠在門口坐著,尋思著兩人肯定在堂屋西間嘀咕,往跟前湊了湊,被海英跑過嗆了兩句,訕訕的回了廚房。

  一邊兒洗著碗兒,一邊支著耳朵聽外面。堂屋門一響,她便把頭湊到廚房窗前兒,一見何氏出來,丟下洗了一半兒的碗,一溜小跑迎出來,笑著伸手,“大嫂,我幫你提!”

  春蘭“蹬蹬蹬”的跑近,一聲不吭的接了何氏手中的花布,往西屋跑。

  何氏笑笑,一邊向西屋走,一邊回頭跟許氏說話,“不用,都忙了一上午了,怪累的。春峰春林兩個出去玩了?”

  許氏也不回廚房,跟在她后頭往西屋走,“嗯,說是和大山又下魚網子去了。”

  又問:“大嫂,咱娘給你了多少雞蛋?”

  何氏笑了笑,說沒幾個,梨花現在能吃的很,只夠一個月吃的。

  許氏又在她身后念叨春峰最近瘦了,春林也瘦了。又說前頭旺柱媳婦兒用花布做了個包頭巾,怪好看呢。

  李王氏沉著臉兒從堂屋出來,叫:“春峰娘,還不把北間收拾收拾!”

  何氏在西屋門口站定,春蘭從里面把一籃子雞蛋接了,出來后又把門仔仔細細的掩好,立在門口不動。

  何氏笑著向堂屋北間走去,嘴里說著,“春峰娘,我看北間里還剩下幾個蜜角子,你過來拿走給兩個小子吃吧。”

  許氏連忙巔巔的跟了過去。

  李薇圍在被子里,三月中旬的天氣,陽光下已經有點曬人了,可樹蔭下還是蔭涼的很,一陣陣的風吹來,帶著不知名的花香和草木氣息,很是舒爽。

  她皺著小眉頭,盯著許氏的背影,有些想不明白,剛才還急吃白臉的吵鬧成一團,這會兒怎麼又跟沒事兒人一樣,雖然臉兒黑些,卻也沒有更大的風波起來,真是怪事啊!

  又想著那大姑也挺可憐的,這下估計要把許氏往死里恨了。

  春桃幫忙收拾完桌子,她還沒理出個頭緒來。小眉頭緊蹙著,眼瞼半垂,一副十分苦惱的樣子,春桃撲哧笑了,抱起來哄她,“我們梨花也不喜歡看她們吵架對不對?”李薇很想搖頭,不是啊,她很想看吵架的,而且她覺得吵起來才正常,就這麼偃旗息鼓才不正常!


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1-31 01:18 PM

第七章四分菜地

  當天晚上,用過晚飯后,李王氏把兒子媳婦都叫到堂屋去,把下午發生的事兒當著大伙兒的面兒又說了一遍,抹著淚兒數落,“她大姑家里夠難了,為了給梨花過百天兒,還是東借西借的湊了十來個雞蛋,我這當娘的心疼閨女,貼補她兩個雞蛋,老二家的就當眾撕扯我的臉……”

  老李頭悶著喝水不說話,臉兒黑黑的。

  三姑海英在一旁補了一句,“大姐是抹著淚兒走的,說以后再也沒臉回娘家了。”

  李家老二李海崢臉霍的轉過去,盯著許氏看。許氏被他盯了打了個寒顫,大聲辯解:“要不是娘賴我偷了雞蛋,我能那麼氣?!”

  李家老三黑著臉兒,猛的一拍桌子,額上有青筋隆起,“說話就說話,你嚷嚷啥?!”

  老二回頭撇了老三一眼,“爹和大哥還沒說話呢,你急啥?她就是再有錯兒,也是你嫂子!”

  李家老三站起身子就往外走。老大李海歆在身后喝斥:“老三,回來!”

  見老三身背著身子不動,跳下凳子,三步並作兩步,把他拉扯回來,“我說話你不聽,非得讓咱爹發話?!”

  看看老李頭還是沒說話的意思。

  老大嘆了口氣,把老三按到椅子上,才朝著老二說,“不管因為啥,春峰娘今天做的就是不對!你們現在趕緊的趁著天還不晚,去張家村走一趟,給海青賠個不是。老二陪著春峰娘一塊兒去!”

  又轉頭朝著李王氏說,“娘再給備二十個雞蛋,讓老二帶去。……都是一家人,為了這麼點東西,吵翻天了,不是讓人家看我們李家的笑話?”

  老李頭“嗨”了一聲,站起身子,“就這麼著吧,照老大說的辦!”

  許氏一聽大哥讓她去給張家村給大姑子賠不是,登時惱了,“呼”的站起身子,剛要說話,被李家老二拽著就往外走。

  等這兩人出了門兒,李王氏才從鼻子孔里發出一聲輕哼,對著海棠說,“看看,當著你爹和你大哥的面兒,她還敢給我撂蹶子!”

  李海歆嘆了口氣,對著李王氏道:“娘,春峰娘是有些好吃嘴,可沒抓著的事兒,你也不能硬往她頭上扣。”

  李王氏撇了撇嘴,把臉兒扭到一旁不說話。

  何氏叫海英,“走,咱去西間兒撿二十個雞蛋,讓你二哥他們帶過去。”

  正十五的月亮,圓盤似的掛在天邊兒,把地上照得明晃晃的。李家老二套了牛車,強拉著許氏帶著二十個雞蛋去張家村。

  送走老二兩口子,老大兩口子進了屋,趁著月色何氏進北間看了看孩子們,兩張大炕上五個孩子睡得香甜,梨花被老大春桃護在里側睡得很安生。

  何氏笑了笑,心想著五丫能跟春桃睡習慣了,她夜里也好得點空子做做針線,就沒抱她,輕手輕腳的退了出來。

  李海歆黑著臉兒坐在炕沿兒上生悶氣,何氏笑了笑,開解他,“梨花大姑也不是小氣記仇的人,老二家的這一去,面子全了,日后還能真不回娘家”

  說著替他解了衣衫,又去打了水來,蹲下來替他洗腳。何氏的手常年做家務活,又忙地里活,粗糙得厲害,手上干皮遍布,一下下輕刮過他的腳心,有些癢,癢到心底便是酸酸的。

  李海歆彎腰抓住那雙手,低嘆,“孩子娘,這些年辛苦你了。”

  何氏的眼一熱,別過頭去,把手抽出來,繼續洗著,“今兒這是怎麼了?”

  李海歆不言語。他本就是沉默的性子,這會兒更有諸多感慨堵在心頭說不出來。

  有微熏的春風和著春天的草木花樹氣息溜著窗縫兒鉆進來,豆大點的油燈被吹得忽閃忽閃的,把低頭認真洗腳的女子側臉映得一明一暗。何氏今年三十歲,曾也是十里八鄉遠近有名的一朵花兒,若不是李家村李海歆本家爺爺與何氏父親一道兒做過生意,又出面保媒,何氏也不會嫁到李家來。

  時光如水,一晃快十四年了,曾經嬌俏溫婉的少女,如今只剩下蒼白愁苦的容顏和眼角細密密的魚尾紋。

  何氏洗完時,李海歆還在發愣。她笑了笑,準備端水出去倒了。

  被李海歆一把拉住,按她坐在炕上,“我也替你洗一回。”

  何氏愣了一下,然后掩口而笑,“我今兒可是托了老二家的福。”

  李海歆笑了笑,不說話。默默給何氏洗完腳,出門倒了水。

  明晃晃的月光透過半開的窗子投射進來,在炕前照出一大片月白。遠處,有誰家的驢使勁兒的叫喚著,襯著鄉村的明月春夜更加靜寂。

  半晌李海歆動了動身子,問:“孩子娘,你說咱們分家咋樣?”

  何氏一咕嚕爬起來,盯著他問,“你是說真的?”

  李海歆笑了笑,原先沒提過分家的事兒,是總想著能添個男娃兒,有個盼頭。再者爹娘還在,分家也惹村里人笑話。可自梨花生了后,他心里頭就時不時的浮上這個念頭。

  自己一身的力氣,孩子娘又勤快能干,再苦也不至于讓幾個閨女都跟現在這樣,黃瘦黃瘦的,梨花那麼丁點兒的孩子,別說享福了,若不是她乖巧,家常飯也能吃得進去,這個孩子怕是早就沒了。

  今兒老二媳婦兒一鬧,更是堅定了要分家的念頭。

  何氏見他不吭聲,知道他是主意定了。想了想,嘆了口氣,“要說分家,老二家的肯定願意。老二媳婦兒一直嫌咱們孩子多,干一樣的活兒,她家統共四張嘴,咱家要七張嘴。……可咱娘能同意?老三沒娶親,海棠和海英兩個的事兒也沒辦。咱娘還指望著咱們兩家干點活兒,把這三宗事兒給辦了……”

  何氏也不是沒想過分家,分了家自己能當家做主,干啥不能攢點錢兒,也不至于讓孩子跟著這麼受罪。

  何氏這麼一說,李海歆也沉默了。他是家里的老大,老話里都說長兄如父,弟妹的大事兒沒辦,他張口說分家,還不讓村子里的人把脊梁骨給戳斷了。

  又想想幾個孩子,真是左右為難。

  何氏心里頭倒是一直想著另一件事兒,支起身子,拐了拐丈夫,“讓我說,你不如明兒給爹娘說說,讓他把咱們家院外面的那個空地兒給先分一下。也不是永遠分,就是暫時的,將來老三娶了親,要蓋房子,咱們都再讓出去。我想著把那塊兒空地給開了,種些菜,春桃幾個在家沒事,也能撥撥草,你就抽空澆澆水就行了。”

  “還有,我尋思著今兒收的雞蛋一時也吃不完,挑些種蛋出來,抱一窩小雞娃兒試試。也不用喂糧食,讓幾個丫頭割點草,從菜地里弄點菜葉子喂喂,能下蛋最好,就是下不了蛋,到秋上也可以殺了給幾個孩孩補補身子。”

  李家的院子很大,是老李頭分家的時候占的,那個時候這里還荒著,沒人願意來住,他就把這一大片荒地給平了平,拉上籬笆圍墻。經過這麼些年,村子里人口愈來愈多,旁邊也住滿人家。人人都說老李頭眼光好,占了這麼一大片院子,離河近,吃水方便,后面一大片竹林,夏天還涼快,風水也好。

  除了蓋房子占去了,現在還有一畝半大小的空地,平時就堆放些柴火什麼,還有一塊兒空地打著兩根木樁子,是栓牲口用的。除去這些,也還有一大片,白空著也可惜,李海歆一聽,覺得這也是個法子,“行,就這麼說。明天我就跟爹娘說去。這地不占正經干活兒的功夫,誰家收了,就是誰家的。”

  何氏笑了,她就是這麼想的。

  院中傳來了一陣輕響,聽聲動靜象是老二兩口子回來了。看看天色,月亮移到樹梢之上,也不早了,便沒起身。

  第二日早飯時,孩子爹李海歆把分前院那塊兒空地說了。李王氏不是很同意,說要開,家里頭一起開。

  老二媳婦卻不同意家里頭一起開,她見天兒想著分家,老大開了這個口,哪能不附和著。

  李家老三也同意大哥的提議。

  老李頭沉默了半晌,最后一拍桌子,說,那就分吧!不過地里的農活兒該干還得干,不能偷懶耍滑的。

  李王氏當時就吊著臉子去了廚房。

  老大又說那塊空院子,從中間一分為二,供人行走的路要留足,家里堆柴拴牲口的地方也留出來。

  剩下兩邊兒各有五分地,一分四份,每家二分五的菜地。哥三個一人一份,老爹老娘留一分兒。

  又說老爹老娘的這一份兒,哥三個按年輪換幫著收拾。第一年是老大家的先幫著種。

  李薇窩在何氏懷里,對她爹的安排,滿意的很。這樣最好,能跟老二家撇清關系,省得天天跟她打嘴仗磨嘴皮子。

  許氏笑呵呵的問何氏:“大嫂,那你要哪一塊兒?”

  何氏笑了笑,她正喂著李薇吃蛋?,手上也不停,“這還用挑?哪一塊兒都一樣。”

  許氏朝李家老二看了一眼,見他悶著頭不話說,又笑了笑,“你是大嫂,總得先挑一塊兒才行啊。”

  何氏想了想,指著兩棵大梨樹說,“那梨樹吸地力的很,我們就要那一塊兒吧。”

  許氏一撇嘴兒,“那梨樹可沒說分呢。”

  何氏笑了笑,看了眼孩子爹,“我也沒說梨樹歸我們。就是那梨樹蔭遮陽,樹根又多,還吸地力。你要喜歡,就給你!”

  許氏連忙笑著搖頭,說那她就要和大哥家接頭兒的那塊兒吧。



第八章佟家永年

  盡管李王氏不同意,四分菜地的事兒還是就這麼定了。李薇爹娘都是存不住活兒的人,況且現在時節正當宜,早開出來,能早些種上菜。兩人趁著明晃晃的月光,一人一把鐵鍬,連著兩個晚上,先把老兩口的菜地給翻了出來,又翻了自家的那那塊地兒。大梨樹下因種不了什麼菜,準備做了籬笆,在里面圈養些小雞娃兒。

  李王氏這幾日黑著臉兒誰都不搭理,就連李薇對她笑,她也只是扯了嘴角,並沒有要抱的意思。

  李薇心說,這老太太變臉還真是快啊,說到底她並不是真心喜歡自己,只不過把自己拿個當個新鮮好玩的玩具罷了。

  但是她每日見到李王氏還是一如即往的笑著,並不粘她。她若抱就讓她抱,她若不抱,她就跟四姐春杏乖乖的坐在大梨樹下的木塌子上玩兒。

  多半時候是春杏自己捉幾只小螞蟻,趴在木塌上,對著螞蟻嘟嘟噥噥的,自己玩得歡,李薇就乖乖的看她逗螞蟻,聽著她的只言片語,猜測她的小心思,覺得也很有趣兒。

  這天傍晚,地里的水溝子修補完了,她爹早早下了晌,說去院后砍些竹子回來,好立籬笆墻防著哪家的雞過來糟蹋菜地。

  何氏和春桃在河邊洗衣服回來,何氏懷抱著大木盆,春桃手里拎著一個竹籃子,里面是碧綠的一團。

  許氏在那頭翻菜地,撇眼兒瞧見,揚聲喊,“春桃,哪里來的榆錢啊?”

  春桃笑了笑,拎著走近,細聲細氣的回,“是大武嬸子給的。”大武嬸子就是大山娘,家就住在巷子口。

  許氏拎著鐵鍬走到地邊兒,把那籃子左右瞧了瞧,笑了,朝著往里面走的何氏,大聲說,“正好,俺家春峰春林都愛吃榆錢兒,大嫂你晚上做飯時,記得搗個蒜泥,多放點麻油啊。”

  何氏扭頭笑了笑,也不接她的話,抱著衣裳盆子往院里走。

  李薇撇嘴,你要有本事從老太太那里要來點麻油算你本事!

  春桃走到梨樹下,彎著腰笑瞇瞇的看李薇,“梨花在家里乖不乖?”

  李薇配著咧嘴一笑,春杏一咕嚕從木塌子上爬起來,表功似的把小胸脯一挺,聲音清脆,帶著我很能干的自豪感,“小妹很乖!沒哭!”

  春桃摸摸她的頭,誇贊兩句,春杏兩眼放光,盯著籃子里的榆錢,問:“大姐,晚上咱吃蒸榆錢?”

  春桃搖了搖頭,從籃子里抓出一把生榆錢給她,悄悄說,“這個不是咱們吃的。小杏要想吃,等明兒啊,大姐再去你捋些回來。”

  一手抱起李薇,一手拎著籃子,往院子里走,“天快黑了,潮氣要上來了,別把我們梨花給凍病了。”

  春杏跟在她身后巔巔兒進了院子。

  許氏自己撅地累得不行,往院門口張望,大哥老三老頭子都下晌回來了,就是不見老二,不知道是不是又被哪個叫去喝酒了。

  兩個小子也整天跑得不見人影。眼瞧著太陽都沉到樹梢后面去,自己家的菜地才翻了五分之一,心里頭有氣,把鐵鍬一甩,進了院子。

  何氏正跟李王氏商量晚上去看看佟家媳婦兒,“娘,咱們非親非故的,梨花過百天兒,人家送來麼重的禮,我想著晚上過去坐一會兒。也不帶什麼東西,大山娘給了一籃子榆錢兒,我尋思著她自己不能去捋,可能稀罕這個,就給帶過去,也算是去一趟不空手,表表謝意。”

  李王氏背著身兒給豬添食,過了好一會兒,才哼哼一聲,“我管不了你們了,別問我。想干啥就干啥!”

  許氏聽說榆錢兒不是給自已家吃的,湊到跟前兒看看籃子,嘴一撇,“她一個寡婦帶個一男娃兒,能吃多少?大嫂帶去一半兒就行了。”說著就去拿了一筐子,準備倒出一半兒來。

  何氏無奈轉頭,心說,這些不值錢的嘴面東西,老二家的怎麼就那麼看在眼里?

  巷子口好幾棵大榆樹呢,上面滿是榆錢兒,自己想吃去捋幾把就是了。

  三姑海英從堂屋當門出來,站在院中喊,“大嫂,我聽人家說佟家嫂子會畫繡花樣子,你去了幫我帶幾個新花樣回來唄。”

  何氏笑著應了一聲,與李王氏打了個招呼,囑咐春桃春蘭在家里做晚飯。背著梨花,領著春杏,拎著榆錢兒出了門。

  李薇心里頭高興著呢,趴在她娘背上咯咯咯笑得歡。來這個時空快四個月了,除了李王氏抱著她在附近幾家轉了轉,她還沒去過更遠的地方。去姥娘家里不算,那個時候她總是控制不住的要睡覺,一來一回的路上都是睡過去的。

  夕陽西斜,紅紅的掛在西邊天邊兒。有頑皮孩童在街上嬉鬧,不知哪個在吹著柳靡靡,遠遠的傳來“嗚哇——嗚哇”的聲音。響亮的,久遠的,她似是看到煙雨杏花中,有牧童放牛晚歸的畫面。柳靡靡如蟬鳴一般,它們雖然單調,卻是每個季節最鮮明的標簽。

  村子街道上現在還很靜,男人們大多還沒有下地回來,女人們則忙著燒火做飯。

  一道道細白的炊煙,從或高或矮的煙囪中飄飄搖搖的融入滿天晚霞之中,那份閑逸悠適,與李家村傍晚的安寧很相襯。

  何氏一路走著,遇見相熟的人腳步不停的打了個招呼,有人也逗弄誇贊李薇兩句,她回以咯咯的笑。

  雖然從家里人的只言片語中,知道李家村很大。現在才知道,是真的大!

  從李家所在最東頭到最西頭,約有兩里長。等何氏走到時,夕陽已沉到屋脊之后。

  眼前這個小院子,干凈清爽,簇新的半人高籬笆墻,整整齊齊的圍成四方形。

  靠東面兒墻邊有一棵海棠樹盛開著,滿樹的粉紅,如錦如霞;西側有一大片村頭常見的棠梨樹,一嘟魯一嘟魯粉白的花兒也開了滿樹,有蜜蜂在花叢間嗡嗡的穿棱。

  嘩嘩嘩的流水聲從棠梨花叢后傳來,襯得這小院很靜,靜得有些清冷。

  “佟家妹子”何氏隔著籬笆柵欄喊了一聲。堂屋的門簾應聲挑開,一個年約二十來歲,細高身量的女子走了出來。她梳著簡單的發髻,頭上戴著銀質蓮花型分心,身穿翠藍小衫,袖口綴著水色掏袖,下面是一件白羅暗折技纏花百褶裙兒,顯得身量愈發高桃,腰肢纖細。

  定晴瞧見來人,笑盈盈的揚聲道:“李家嫂子來了,快請進!”一面迎過來,又回頭沖屋內喊,“年哥兒!你李家大娘來了!快出來迎著。”

  何氏背著梨花進了院中,笑著,“還是佟家妹子會收拾,這院子看著真讓人心里頭舒坦。”

  佟家媳婦兒一手牽過躲在何氏后面怯生生的春杏,一面笑著,“見天閑著沒事兒,在家里可不就干這個?”

  又看向趴在何氏背上李薇笑著,“這就是小梨花吧?長得真好,你瞧這雙眼睛兒真有神兒。”

  正說著門簾一閃,一個頭帶著青巾,年約五六歲的男娃兒出現在堂屋門口,他身著合體的淡青色細棉直裰,領子口是水色圍子。絢色晚霞從西側的棠梨花葉間透過來,打在他身上,拉下一道長長的影子,看起來與這院子一樣的清寂。

  何氏笑著問,“年哥兒,一個人在家悶不悶?”

  他略帶羞澀的咧了咧嘴角,跑過來,伸手接過何氏手中的籃子,禮貌的叫了聲,“李大娘好!”才又輕笑著搖搖頭,“不悶,每天練字呢。”他的聲音不高不低,沒有孩童特有的清脆,很溫潤的感覺。

  李薇由他,想起前世小時候見過從城里回家的小孩子。干凈,清潤,禮貌,懂事兒。與鄉下混身透著股子野勁兒的孩子們有著截然不同的氣質。

  怪不是李王氏一直說這母子二人是大戶人家,光看佟氏的衣棠就不一般。李家村的人,男人們大多是短衣褐衫,女人們也大多是利落的長袖短衫,外面配著短袖短衫,下身大多是寬大的褲子配合歡裙兒,再系一條腰裙兒,這樣下地干活都方便,老太太們更是寬大上衣,寬大褲兒,用帶子纏了腿……總之,怎麼方便干活兒怎麼穿。

  只有走親戚的時候,才會換上襖裙兒和大衫。

  男娃兒們就更不講究了。老話兒都說嬌孩子賤養活,十歲下的男娃兒被家里的大人把頭發剃得奇型怪狀,有的是只留頭上一撮兒,編成小辮子,要麼是留三撮兒,額前一撮兒,腦后兩撮兒,看起來格外搞笑。

  大山和家里的春峰春林兩個都是留的后一種。這個小男娃兒卻跟小大人似的梳著整齊的小發髻,還戴著頭巾子……

  佟媳婦兒打了簾兒請何氏進屋,又說,“讓他去玩兒,他也不願去。整日窩在家里練字兒。”

  何氏笑著看了小男娃兒一眼,臉上帶著壓抑不住的贊賞艷羨,“鄉里的孩子皮實,整日爬高就低的,今天上樹掏鳥兒,明兒下河撈魚兒,年哥兒還是讀書練字好。”

  李薇瞧見在何氏說到掏鳥兒撈魚兒時,他眼中閃過一絲亮光,然后半垂下眼瞼,打了聲招呼,拎著籃子去了廚房。

  佟家堂屋正當門掛著一副松鶴延年中堂,一張半舊的紅漆條幾,再往前是一張高腿八仙桌兒,兩邊擺著兩只榆木圈椅,她讓著何氏坐了,倒了茶。

  年哥兒從廚房挑簾進來,一聲不吭的進了里間兒,不多會兒了出來,手里拿著透著糖油的黃紙包,嘴角輕抿著,遞給春杏。

  佟媳婦兒在一旁笑著,“春杏快接了吧,這是昨兒嬸子剛買的蜜角子。”

  何氏雖疼幾個孩子,但是要求也嚴,不準兒孩子學那下三兒饞嘴樣兒。以往家里若是來了客,她總是把幾個孩子趕出玩兒,省得孩子見了眼饞,讓人看笑話兒。到別人家去,她還沒進門兒就再三囑咐著。春杏雖小,這話兒卻也記得,把小手背在身后,眼睛直瞄何氏,不肯接。

  何氏直直誇年哥兒,“這麼小的男娃兒正護食兒的時候,他就知道讓人。這孩子將來大了,能成大氣候呢。”

  又輕拍著春杏的頭兒,“想吃就拿著吧。”

  春杏才慢慢的把背著的小手伸出來,接過那包蜜角子。脆生生的道了謝。年哥兒黑潤的眼中閃過水波似的亮光,長長睫毛微翕了兩下,嘴角勾起露出一抹羞澀的笑意。

  何氏今日來是為了提前表達個謝意。鄉下的規矩,一次來往,日后算是就來往上了,可現下兩家的情況,她也不好主動說什麼高攀互走親戚的話兒,只說日后有什麼自己辦不了的,讓年哥兒去說一聲兒,家里雖窮,孩子爹卻有力氣。

  佟氏笑著道了謝,說那感情好兒,有了嫂子這話兒,日后有什麼事兒,她可就不客氣了。何氏笑應著理由如此。兩人說了會兒閑話兒,看看天色也不早了,何氏便要家去。

  佟媳婦兒一連的留飯,“李家嫂子,承了你和李大哥這麼大的人情,連頓飯都沒吃過,今兒就在這里吃吧。”

  何氏擺手笑著,嗔她,“你要是為了還人情啊,這飯我還真不能吃。”

  佟媳婦兒上前抱過李薇,笑著,“那就當嫂子陪妹子用一頓晚飯,這總使得了吧?”

  何氏心里頭也覺得這母子二人過得冷清,想著家里頭有孩子爹在,總不會出什麼事兒。就應下了。

  兩人抬了張木塌子放到院中,佟氏又拿了床花棉被,把李薇圍在木塌子上,叫正蹲在外面海棠樹下一邊吃蜜角子,一邊拿著小竹棍兒挖土找斑鳩的春杏,過來看著她。

  年哥兒不吭聲去院子角抱了一小捆柴,李薇看那柴是整整齊齊的樹桿,知道他們是買的。農家里大半年兒都燒各種桔桿兒,只有家里柴不夠的時候,家里的男人們才會上山去砍些柴來燒。

  何氏系了圍裙兒,接過年哥兒手中的柴,笑著又誇贊兩句,“今兒有我和你娘呢,你也去和妹妹玩兒吧。”

  年哥兒彎腰撲了撲衣裳上的草屑,站在廚房門口兒往院子里看。春杏兒小嘴被塞得鼓鼓囔囔的,也盯著著他看。

  李薇自從變成小孩子,便對小孩的行為動作很感興趣,沒事兒就在心里揣測,究竟是孩子的何種思維導致了他們表象的行動。

  可惜這樣深奧的命題,對她這個農業專業,沒有接觸過丁點兒心理學的門外漢,實在是一個巨大的挑戰。雖然毫地頭緒,卻也樂此不彼。

  兩人對看了一會兒,年哥兒走過去,立在木塌旁兒,又盯著李薇看。

  李薇朝著他發出咯咯咯的友好笑聲。

  年哥兒的嘴角又勾了勾,長睫毛忽扇了兩下,往木塌跟前兒湊近了些,問春杏,“她是叫梨花嗎?”

  春杏點著頭,含混不清的應了一聲,把小手往他面前一伸,里面是一只金色大斑鳩。

  相比較常見的黑色小斑鳩而言,孩子們都很稀奇這種,捉住一個就要向同伴們炫耀,李薇暗笑四姐的大方。

  又感嘆,孩子真的很奇怪很單純,沒大多用處的東西,為了捉它,在油菜地里瘋跑著,弄臟了衣裳,誤了吃晚飯,回家少則挨一頓嘮叨,多則要挨一通打。可還是捉得不亦樂乎,每每捉到一個就象是發現了寶藏一樣,心里頭滿是歡喜。

  年哥兒不妨她手里頭抓著的竟一個大蟲子,驚嚇的后退一步。

  春杏響亮的笑起來,李薇也跟著咯咯咯的笑起來。年哥兒在她們的笑聲中,白晰的臉兒上慢慢染上天邊晚霞一樣的顏色。

  他眼中閃過一絲惱意,清秀的眉尖蹙起,直直盯著笑得響亮歡實的李薇,似是對自己竟被一個才剛出生的小奶娃兒笑話十分不滿。

  佟氏從廚房中探出頭,掃了眼院中,回身跟何氏感嘆,“兩個小丫頭一笑,我這院兒里顯得熱鬧多了。”

  何氏把洗好的榆錢撈出來,在竹籃子里控水,笑著說,“家里孩子多,就嫌鬧騰。少了,又嫌冷清!”又問佟氏黃面在哪里,佟氏從面缸中取了半瓢子細白面遞過去,“家里頭沒買黃面。”

  何氏接過白面,略踟躕下,開口說道:“佟家妹子,有句話兒我老早就想說,要是說的不對,你可別怪。”

  佟氏怔了下,笑了,“大嫂子還跟我說這話,有什麼話盡管說。大嫂子說的話肯定是為我好呢。”

  何氏想了想,在心中遣詞造句,想盡量不讓自己的話兒顯得太過突兀,“老人們都說前塵往事不回頭。妹子既然是在李家村住下了,過去的事兒就別去想了,得想想將來才是!你一個女人家帶著年哥兒,家里沒點進項,就是坐山也吃空不是?…………”

  雖這樣說著,心里也打鼓,都說忌諱交淺言深的,她這話雖是為了佟氏好,也怕她心里頭有別的想法。何況各人有各人的過法,她能樣樣花錢買著,也說明她手里頭有幾個錢兒。只是怕日子久了,被村子里那些潑皮無賴盯上……

  佟氏燒著火,輕笑起來,灶口里竄出的火苗,把她的臉色染得緋紅,“李家嫂子跟我想到一塊兒去了。這些天我心里頭也掛著這個事兒呢,嫂子有什麼好主意?”

注1:柳靡靡即柳笛。農村俗稱mimi(音),某寶也不知這兩個字怎麼寫。這里選了靡靡之音的“靡靡”二字。

注2:斑鳩。也是農村音譯過來滴。是指仲春時,油菜花上或者柳樹槐樹榆樹下一種或黑色或褐色的小蟲子。有形體大者,呈金黃色。生在農村的孩子們應該都捉過這種蟲子的。


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1-31 01:22 PM

本帖最後由 ivy2562 於 2013-1-31 01:23 PM 編輯

第九章幾方娟帕

  何氏說那話時,心里頭也沒什麼主意。不過是看他們住進來這麼幾個月,樣樣花錢買著,直覺不是過日子的長久之計。

  佟氏一問,倒把她也問住了。思量了好一會兒,才說,“你們家里沒勞力,種地怕是不行。我正想抱些雞娃兒,你要是願意,找些種蛋,我替你抱好了,你養些。正好你們家沒牲口,剩飯剩菜的,再喂些菜葉子,也差不多了。雖賣不上幾個錢,管你們娘倆兒吃還是夠的。”

  佟氏點頭,說這是個好法子。又問何氏村子里有沒有人家賣田,田價大約是多少錢一畝,何氏尋思著買了地租給村子里的人種,倒是上上策。誇贊佟氏這個想法她,又囑咐她,這事兒先莫跟旁人提,等她悄悄問了,再來給她回信兒。

  佟氏感激她的好意,要去小貨棧里現買些肉來添菜,被何氏推脫了。

  外面,春杏先是挖了一會兒斑鳩,獻寶似的給佟永年玩兒,可是他只是找了只粗瓷瓶子來,裝進去,並不多看一眼,也不象其它孩子一樣,歡天喜地的跟著去找。春杏嫌沒趣兒,便不和他玩。自己拿著瓶子,滿院子找了一會兒。又跑到西側籬笆墻那里摘起低垂的棠梨花兒來。一邊摘,一邊自言自語念叨叨的,偶爾發出一兩聲清脆的笑聲。

  李薇心里頭笑著,這個小四姐與二姐春蘭骨子里的沉默不一樣。她的沉默大多是怯,一種知道不受重視不被喜歡,而做出的本能反應。這會兒沒了在李家的約束,天然的性子便不知不覺的流露出來。

  天邊只剩下最后一抹瑰麗的色彩,空氣里充盈著濃濃的飯菜香氣,和著海棠棠梨的花香,炊煙的氣息,讓人心神安寧。遠處誰家婦人拖著長長的尾音,喚著調皮的孩子歸家用晚飯……白天的暄囂漸歸與沉寂,嘩嘩的流水聲格外清晰。李薇穿越到這個時空近四個月,此時此刻,才能說一句:真好!

  又想到自己家里那一大家整日雞飛狗跳鬧得歡鬧,心頭煩悶,不覺嘆了口氣。

  一直坐在長木塌上盯著西邊兒晚霞的佟永年,突然聽到奇怪的聲音,象是誰長長一嘆,猛然回頭,四下看了,周邊除了那個安靜得不何思議的小奶娃兒,並沒有旁人。正想扭頭,卻又聽見一嘆,這次他倒聽清楚了,正是那小奶娃兒發出的。長長的,深深的,還帶著尾音兒。

  黑眸中閃過疑惑,盯著看了又看。

  李薇感嘆了一會兒,決定把這些無視掉。從小奶娃兒長到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兒那麼大,是起碼還要十年的時間。十年,漫長的十年中,如果糾結在這上面,她估計沒幾年兒就早夭了。

  心思回轉,一回頭對上一雙黑幽幽的眸子,目光清澈如水,帶著幾分疑惑好奇探究。李薇太過投入,並不知自己情不自禁的發出嘆氣聲,又兼她對這副小奶娃兒的身子極度不熟悉,也不知自己竟能發出那樣的聲音。

  所以,對他投過來的目光也不疑有它,只當是他平日接觸孩子少希奇呢。友好的咧了咧嘴,朝他笑著。因太過用力,一大陀口水不受控制的流了出來,瞬間浸透脖下的圍兜,濕噠噠涼膩膩的很不舒服,她不由皺了皺小眉頭。

  春杏手里攥著一把粉紅的棠梨花,聽見她的笑聲,蹬蹬蹬跑近,看了她一眼,轉頭朝著廚房大叫,“娘,小妹流哈喇子!”

  何氏與佟氏的笑聲從廚房傳來,“真是個小饞丫頭!”

  李薇很怨念的撇了眼她的小四姐,她這個真不是饞,是真的不受控制。明明是她自己饞,眼巴巴的直盯著廚房,專欺負她不會說話!

  佟永年從小奶娃兒的皺眉頭起,就一直盯著她看,這會兒看得更是清楚,那雙黑葡萄似的大眼忽悠的翻了幾翻,這眼神動作他倒是明白的,是不高興!是瞪人!覺得有趣兒,嘴角勾起,笑出聲來。

  笑了幾聲,突然扭身跑進堂屋,片刻又跑出來,手里拿著一塊洗得半舊的玉色柔細絹布,動作利落的上了木塌子,伸手到李薇脖子后面兒。

  李薇被他的動作弄得一愣,直到這會兒,才有明白過來,他正小心的解著脖子后的圍嘴帶子。李薇那個汗,生怕這個小少爺一不小心抽成死結,自己的小脖子可就……

  剛思量到這里,脖下一松,他已經把那濕圍嘴給抽了出來,又從自己懷中掏出一方青色的帕子,輕柔的將她嘴角的口水擦去。

  看李薇盯著他,幽黑清澈的眸子中閃過一抹羞澀,嘴唇輕抿著,“娘說濕了不舒服。”就著木塌子細心的把水色絹布疊成三角形,圍在她脖子下。

  絹布本就柔軟,經過多次水洗更是服帖肌膚。李薇覺得脖下干爽柔軟,感激的咧著嘴又笑起來。

  她嘴剛一咧,一股水不自覺的又想往下流,警覺的想合上嘴,無奈小身體還不受控制,溫熱順著嘴角又流了出來。

  佟永年覺得這小嬰兒的反應實在有趣兒的很,口水流出的時候,她濃密的眼睫毛一半垂著,象是十分的懊惱的樣子。

  不覺又笑出聲來。拿帕子輕輕的替她擦去新流出的口水,一邊擦一邊說,“飯就好了,你再等一下會兒。”

  李薇盡她所能的閉起小嘴兒,生怕口水又不受控制的流出來。可沒一會就覺得嘴里蓄滿了津液,控制不住的從嘴角溢了出來。

  她悲催的想撞墻,穿成小奶娃兒,口不能言,腿不能走,已經夠悲催了。連自己的身體也控制不了,實在讓人太郁悶。

  外表不足四個月,可內里已經二十有四的李薇不能接受自己這樣哈喇子長流的形象。

  心里微急,小腿亂蹬,心說她娘咋還不來啊。春杏在一旁很有經驗的說,“小妹想噓噓了。”

  佟永年轉頭看她,眼中帶著疑問。

  春杏把小胸脯一挺,對他的質疑很是不滿意。她每天看著小妹,她娘就是這說的。更大聲的叫著,“真的是想噓噓!我娘說小妹一蹬腿就是想噓噓。”

  李薇心中大急,小腿登得更歡實,小手亂舞著,使出吃奶的勁兒掙扎,小春杏你就毀人不倦吧,人家哪里是想想噓噓,就是想噓噓也可以忍滴,絕對不可以小男娃兒面前噓噓!

  春杏也急了,在地上跳腳,更大聲催他,“你快點抱她下來,小妹尿了褲子哭得可兇了。”

  佟永年看看春杏,又看看李薇,似是在印證她說的真實性。

  李薇心中那個悲催啊,心里頭哀嚎,親娘啊,你咋還不來呢。

  她心里頭憋屈,小嘴一扁一扁的,一副象是要哭的模樣,佟永年急了,急忙扯開被子,抱起她,清秀眉尖蹙起,問春杏:“怎麼辦?”

  春杏嗤了一聲,“你把把她唄。”

  春杏話音剛落,李薇果斷的哭了,敞著嗓子干嚎,又不敢亂動,生怕他人小力氣小,一不小心把自己摔到地上。

  何氏從廚房里沖出來,急惶惶的跑近,“怎麼了這是?”

  佟氏也從廚房里出來,一看這架式,嚇得跑得飛快,邊跑邊喊,“年哥兒,快放下,小心摔著。”

  一到何氏懷里,李薇就住了嘴兒。何氏朝她小屁屁上摸了模,干干爽爽,又見她眼中沒一點淚兒,笑著拍打她小屁屁,“你個小精怪,哥哥抱抱怎麼了?”

  又看見她脖子上圍著的細絹帕子,轉頭向佟永年,“喲,這個是年哥兒給換上的?”

  佟永年臉色紅紅的,略帶尷尬的解釋,“她流口水。”又指著春杏,“她說她想噓噓。”

  何氏又拍了下李薇的小屁屁,笑罵:“你個小臭丫頭,年哥兒給換圍嘴兒,你還假哭,看我不揍爛你的小屁屁……”

  佟氏湊近她,伸手指逗弄,“小梨花是不是餓了?”

  李薇咧了咧嘴,表示你猜滴很正確。她也不是很餓,只是一想著剛才差點被這個小屁孩抱去把尿尿,心頭一陣惡寒,直想趕快離開這個地方。

  “喲,還真是餓了。”佟氏咯咯咯的笑了,趕忙去廚房盛晚飯。

  雖然何氏極力阻止,佟氏還是備了兩個菜,一個新蔥炒雞蛋,一個麻油拌蒸榆錢兒,另煮了兩個流著油的咸雞蛋,分切開來用盤子裝了。細白面面湯里打了兩個雞蛋,油汪汪的韭菜花煎餅裝了滿滿一盤子,給李薇單燉了一個蛋羹。

  她也學著莊戶人家的習慣,把桌子抬到院當中吃著。

  飯菜幽幽的香氣傳來,李薇又開抑制不住的流口水,不多時就把新換上的細軟絹布浸了個透濕。何氏這會也發現了,捏開她的小嘴瞧了瞧,笑道:“我們梨花要長牙了。”

  佟氏也湊近看了看,笑指著佟永年,“我們年哥兒五個多月才有要長牙的跡象。梨花還不到四個月吧。”

  何氏點點頭,言語之間帶著發自內心的自豪感,“這丫頭自生下來就與一般的孩子不一樣呢。”

  一旁直盯著她看的佟永年,突然放了筷子,往堂屋跑,再出來里,手里多了一團子青色水色的絹帕子。嘴角輕抿著遞給何氏。

  何氏又是一連的誇贊,推說不用,吃完飯家去再換就好。再者這麼好的料子給梨花做嘴圍子,可是糟蹋了。

  佟永年眼睛轉向佟氏。她笑著朝何氏擺手,“也不是什麼好東西,這都是年哥兒原先用舊的。再者,梨花正小,皮肉嬌嫩著呢,真要是長牙啊,得兩三個月的口水流呢。”

  佟永年聽母親這樣說,又把手中的細絹帕子往何氏面前遞了遞。何氏笑了,朝著佟氏道:“佟家妹子這麼說,我就接著。”

  又逗李薇,“快謝謝年哥兒!”

  李薇死抿著小嘴兒不肯張口笑,又看那小男娃兒殷殷的盯著自己,只好做了高難度的抿嘴笑。

  一桌子人被她這擠眉擠眼的怪模樣惹得哈哈大笑。

  用過晚飯,佟氏進屋取了五十個錢兒對何氏,請她代買五十個種蛋,剩下的是給她抱雞娃兒的謝錢。何氏推讓幾次,推不過去,便接下了。

  心里盤算著,五十個錢兒能買一百個種蛋了,刨除抱雞娃兒中損失的,能抱出多少便給她送來多少。

  正說著,孩子爹李海歆過來接了,佟氏捂嘴咯咯咯笑著。

  何氏背著李薇,李海歆抱起眼皮發澀的春杏往家里走。

  “這會兒你怎麼來了?”何氏和佟氏聊得愉快,這半天兒心里頭也舒坦,臉上笑盈盈的。

  李海歆笑了笑,沒說話。傍晚他砍了竹子回家,李王氏朝他一通嘮叨,說何氏主意大。去佟家的事兒,孩子娘早跟他提過,他也是知道的,就安慰李王氏兩句,用過晚飯,天色已晚,月亮已從東面升起,孩子娘還不回來,便去接接。

  何氏見他不說話,心知婆婆肯定又嘮叨了。又問了家里的幾個丫頭,聽說春桃帶著那兩個做了飯幫著老二媳婦兒洗了鍋喂了牲口,放下心來。

  又與李海歆說著佟家媳婦兒讓代辦的事兒,兩人一路閑話到家中時,李家已靜了下來。堂屋東屋都點著豆大的油燈,從窗子上映的側影能看出里面的人正就著油燈做活計。

  何氏把已睡了春杏和梨花放到北間,仍讓春桃帶著。到堂屋窗外和婆婆打了個招呼,又把從佟家帶回的繡花樣子給了海英。

  李海歆讓她早些歇著,自己趁著月明地把剛砍回的竹子枝葉削一削,明日趁空兒用鐮刀解了,好扎籬笆。

  何氏走到西屋北間窗下聽了聽動靜,輕笑,“我也不困,咱倆一起,還能干得快些。”說著去牲口草棚里找了兩把砍刀。

  李海歆見她這樣,也不再勸她,再人輕手輕腳的去了前院。



第十章整治菜地

  今年雨水足,下得又正時候,麥子比往年抽葶早,去年老李頭的十畝好田里上足了農肥,今年這麥子長得粗壯粗壯的,葉子綠得發黑,連帶田里的野草也瘋長起來。

  菜園子剛平整好,老李頭便發了活,菜園子里的活兒先放一放,大人小孩都先緊著把地里的草撥一遍。

  大家都知道地里頭的話誤不得,不敢有二話,白日里除了李王氏以及春杏、春林和梨花這三個小的,其余的都跟著下了地。

  女人和孩子們田里去拔草,老李頭就帶著三個兒把兩個漚肥坑中已漚好的農肥挖出來,一層肥一層扎碎的麥秸草在院門口兩側堆成正方型,又從河里挑了水,一層一層的澆透,讓它們接著再漚,這是農家里最常用的攢肥方法。

  李薇前世在家里也常常見,只是這味道兒實在難聞的很。

  清空的漚肥坑,仍舊把豬圈牛棚里的糞倒入其中,再堆入爛樹葉子,還有從田里撥出來的嫩草,象豬牛都不愛吃的蒿草之類的,也是漚肥的好東西。

  李王氏到底年紀大了,在家里看著三個孩子,又兼要做飯涮鍋喂牲口,有些力不從心。老二家的春林不喜歡窩在家里,一會兒瞧不見,便不見蹤影。開了春,河水又上漲,村子里家家戶戶都忙著地里的活兒,閑逛的人少,生怕他一不小心掉到河里去,又沒人發現,便急著去找,一上午要找他兩三趟。

  再觀春杏和李薇,一個安安靜靜的玩著,時不時的還能幫著她掬把草,跑個腿兒,另一個雖然不會動,除了把尿喂飯,一點也不讓人操心。心里頭便把老大伸頭說分菜地的怨氣消了幾分。

  老李頭家里一共有十畝好田,八畝中等田,十來畝末等田,還有新開出來的五六畝河沿荒地,一家子老小十來口人,連撥了五六日,才算是撥了一遍兒。

  每日下午把撥出嫩草用牛車拉回來,也把漚肥坑又填得滿盈盈的。

  撥草雖費功夫,卻也不是最累的農活兒,所以這期間李海歆與何氏二人還是趁著傍晚早起的那點功夫兒,把菜地平整好,籬笆墻也扎了,又透透的澆了兩遍水。

  田里的活兒忙得差不多了,菜地里也能下進人了。

  這日早上,用過早飯,收拾停當。何氏從廚房擦著手出來,問李王氏,“娘,菜園子里你想種什麼菜?我去大武家尋尋種子。”

  李王氏心里頭的氣兒還沒全消,本不想搭話兒,又一想家里的菜種子卻是不多了,低頭停了一會兒,才說“家里頭還剩些韭菜種子,大武家菜園子我記得有雍菜,你看看能不能找幾把過來插秧子……”

  何氏也尋思著種些雍菜,這菜好養活,又好打理,從春上吃到初秋,就笑著應了聲。又問李王氏:“娘要不要種些莙?菜?大山娘說她娘家給了不少菜種子,她只用了一小半兒。”

  李王氏搖了搖頭,“那菜咱家沒人愛吃,不種了。”

  何氏解了圍裙交待春桃看著這幾個,別淘氣,就向外走,許氏在她身后喊,“大嫂記得多要些,我們菜園子里也種韭菜和雍菜。”

  何氏也不應聲。許氏回頭沖著春杏和李薇嘀咕,“你說說你娘到底是聽見沒聽見?”

  李薇心里頭把她鄙視了個遍,不占便宜你會死啊?!春杏只是埋頭挖土不理人。

  何氏今日去大武家,一是為了菜種子的事兒,另一件是佟家媳婦兒托著讓辦的事兒,她讓大武家的先幫著各家問問,買種蛋可不是一家就能湊齊的,這五六天的功夫,怕是問得差不多了。

  大武家的正坐在當院樹蔭下做著鞋,一見她進門,便笑著,“我就尋思著你該來了。你今兒要不來,晚上我就去你家里呢。”順手遞了個小馬扎過來。

  何氏掃了眼她的院子,院子不大,收拾得也干凈。心里感嘆了一回大武媳婦兒的福氣。

  “種雞蛋問好了?”何氏接過,坐在她身邊,從籮筐里拿出一只剛糊好的鞋底子,一邊尋著針線,一邊問。

  大武媳婦兒點了點頭,“有你大娘家里的二十來個,前頭銀生嫂子的二十來個,我家里頭的挑了挑也有十來個,后河沿上的啟明嬸子家有四五十個。”

  伸手去抓那那鞋底子,“你放著吧。在家里頭累死累活的干。到我這里不歇著。”

  何氏拿了細錢穿了針,把粗白棉線放在嘴里扯下幾股,在手里搓著,笑了笑,“誰有你這丫頭好命?納鞋底就是耗工夫,還能累著人?晚上我再來一趟兒,把錢給你。對了,抱窩的老母雞問好了沒有?”

  大武媳婦兒笑了,“我是那不成事兒的人麼?放心,都找好了。回頭叫春桃和春蘭和我一塊去抱。”

  何氏笑著謝過,閑話一會兒,大武媳婦兒進屋找了何氏要的菜種子,又把另一個小紙包給她,“這是二武托人捎來的胡瓜種子,正是春天里種的。你也種種看。”

  何氏接過小紙包,打開看了看,里面有二十來顆米粒大的種子,想了想,搖搖頭,又遞給她,“這希罕菜就不種了。家里有那娘兒仨個,吃不到嘴里不說,別到時候又生閑氣!”

  兩人又到大武家菜園子里頭去剪些雍菜的老桿兒。何氏拎著家去了。

  許氏一見沒有她的份兒,把臉子一吊,扭著腰兒出去了。嘴里嘟噥著,“沒你找的菜種子,我還不吃菜了呢。”

  趁著晌午日頭還不毒,何氏趕著把雍菜種了下去。春桃拿著尖頭鋤在前面懍地溝子,春蘭順著溝子撒菜種,春柳在后面用手把菜種子蓋起來。何氏一邊叮囑,不要壓得太實,壓實了不容易出苗。

  娘幾個忙了大半晌午,才算是把這二分的菜地的種完了。何氏用手背擦著汗,看著三個女兒被曬紅的小臉兒,心疼又欣慰,笑著說,“趕快去洗洗,歇一會兒吧。下晌咱幫嬤嬤把菜種上。”

  許氏手里掐著一大把鮮翠濃綠的雍菜扭著腰兒進來,示威似的朝何氏母女瞟了一眼,頭仰得高高的朝自己的菜地走去。

  春桃和春柳背過身悄悄的笑著。何氏佯瞪她們一眼,臉兒上繃不住,也笑了起來。


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1-31 01:24 PM

第十一章二十個錢

  下午的時候,何氏帶著春桃春蘭春柳三個幫著李王氏把菜種子,她又去挑了兩擔子水,把新栽下的雍菜澆了個遍兒。

    看李王氏的臉色好了些,就跟她說了想孵小雞的事兒。

  李王氏的臉色登時又沉了下來,比上次李海歆說分菜地時沉得更厲害。李薇窩在大姐春桃懷里,直納悶,養個小雞又不費家里一粒糧食,照看也是自家姐妹幾個照看,她娘也一再說,不會誤了給家里干活兒,為什麼還是這副模樣?個個都跟二叔和春峰春林那三個,沒活兒干了,四處跑著喝酒吹牛玩鬧,那樣她才高興?

  李王氏黑臉,何氏自然是知道為什麼的。想了想又說,“娘,這些種蛋有從梨花姥娘拿來的蛋中挑出來的,也有從娘給的那里面挑出來的。要是養得好,到了秋上有能下蛋的,就挑幾只抱到娘那雞窩里,也能給家里添補個進項不是?”

  李王氏的心思無非是何氏拿了梨花的口糧去抱小雞,梨花要吃蛋還得她出。而這小雞養成了,又沒她的份兒,她心里頭不痛快。又覺得這個家里無論干什麼都是她的,何氏言明給自家孩子補身子,更讓她心里頭不痛快。

  何氏一語中的,她想了想,臉色松動了下,“嗯,眼下給老三說親是大事兒。你這個當大嫂的,也得盡心。”說著起身去了堂屋。

  當天晚上大武家的來送種蛋,一共是一百個整。因這事總不能瞞著婆婆,便在晚飯時把這事兒說了。老李頭倒是沒說啥,還是那句話,不誤了干正經活兒就好。

  李王氏的心里頭卻又是一堵。天色雖暗卻也能把她臉兒上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的。

  許氏嘴角翹了一下,又撇嘴兒,把臉兒仰得高高的,眼不停朝李王氏翻著,“大嫂要買種蛋,咋不買咱娘的呢。”平常的雞蛋一文錢兩枚,種蛋是兩文錢三枚。

  老二家的平時說啥,她都盡可能不與她一般見識,可這話明擺是挑撥,何氏雖強忍著氣兒,音調卻忍不住的提高,“春峰娘,咱家雞一直圈著養,幾年沒養過公雞,咋可能有種蛋?”

  許氏撫了下耳邊的碎發,看了眼婆婆,又看了眼何氏,語氣輕飄飄的,“梨花百天兒,咱娘收來的蛋里就沒有一個種蛋”

  李海歆把筷子往桌上猛的一拍,黑著臉兒,沉聲斥道:“春峰娘,還嫌家里不夠鬧騰是不是?”

  老二也放了筷子,瞪許氏,“你個娘們,整天咧咧咧的不停嘴兒,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李海歆看了何氏,示意她別說話。對李王氏說,“娘,春桃娘答應人家可是一百只雞娃兒,梨花百天時收的蛋,放了好些時候了,到時抱不出來,糟踐東西不說,也失信與人不是?”

  這事兒就這麼著因李海歆出面算是在李王氏那里揭過去了。

  何氏跟大武媳婦兒略提了提。兩人在西屋最北間的低矮草屋中用麥秸桿整理抱小雞的窩子。大武媳婦兒描了眼窗外,壓低聲安慰,“你就再忍兩年吧,你們家老三馬上得說親,年齡等不了了。海棠也快了,這兩個的事兒一辦,你們就分出去單過。海英的事兒啊,到時候你們出些錢就是了。你那個婆婆可不就光看著錢?”

  何氏點頭,說她緊盼著這一天呢。

  春天里抱窩的母雞多,大武家的幫著找了五六只正抱窩的老母雞,李家雞窩里也有一只母雞正抱著窩,何氏就讓丈夫去討了來。小雞娃兒抱上后,何氏打發春柳去佟家說一聲,回來的時候,春柳帶了一包團子用兩三塊兒嶄新的絹布手帕子包著。

  正巧春峰春林不在家,李王氏在廚房忙活著,春桃去河邊洗衣裳,春蘭放下繡撐子朝她眨了眨眼兒,春柳片刻不停的地進了西屋,春蘭后腳跟了進去。

  看那絹布手帕子,知道是給自家小妹的,瞧了瞧那包團子,叫春柳趕緊藏起來。

  春桃洗衣裳回來,瞧見院中只有兩個小的,揚聲喊著,“春蘭,怎麼不看著小妹?”一面放了衣棠盆子往西屋走。

  進屋時,兩人剛把那包團子藏好,雙雙背著小手兒。

  春桃回身看了院子,反手關了門,笑:“你們兩個藏什麼呢?”

  春桃嘻嘻笑著,小聲說,“佟嬸嬸給的團子。”又把那絹手帕遞給大姐。

  春桃也笑了,說:“那你們藏得嚴實點。別叫人發現了。”拉開門,朝李薇走過去,麻利的解開她脖下已經濕透的絹布帕子,嘴里說著,“我們梨花真享福,這可是有錢的少爺少奶奶們才能用的。”把手中干爽的娟帕子系在她脖子下。

  又戳戳她脖子下面,逗她,“我們梨花長胖了呀。”

  李薇抓著她被河水浸得涼絲絲的手指往嘴里塞。對這個大姐她是打心眼里心疼呢,又做不了別的,只好用這樣的方法以示親近,討她開心。

  因李海歆那日在飯桌上黑了臉兒,許氏這兩天沉著臉也不理人,但也沒再說什麼怪話兒來。

  轉眼兒到了四月初八浴佛節,李王氏前一天就催何氏,要去大青山燒香求子,何氏本不想去,又一想,春桃自過了年,繡的花樣子也積了有二十個來,趁著集會拿去賣了,也能換點錢兒。

  這個是當時跟李王氏說好的,春桃和海棠海英一樣,繡的花樣子,刨去買線買布的錢,剩下的都留著給春桃置辦嫁妝。

  春桃手巧,干活也精細,雖然學了才大半年,繡得比三姑海英的還要好。這麼一想,何氏便同意了,便又想著把春桃帶上去廟會上看看,有什麼好賣的花樣子,也好學來繡,順道帶她見見世面。

  趁著晚上吃過飯的空檔兒,叫上李海歆陪著她去了趟佟氏那里,她總不出門,沒準有什麼村子小貨棧里沒有的東西需要捎回來呢。

  佟氏一聽她的來意,說正好年哥兒想添本新字貼,拿了錢給她。李海歆雖沒有上過學,他的祖父卻認得一些字,小時候也手把手的教過,說保準給帶回來。

  許氏聽了也要去,嘴里說帶著春峰春林去看看,再者她也想求個閨女。其實是她偷偷的繡了五副花樣子,打算自己拿去賣了。

  春桃不在家,何氏不放心那幾個小的,叫李海歆在家里看著些。反正點種還有些日子,地里一時下也沒什麼活兒。

  老二李海崢不耐煩跟她們一塊兒,最后李家老三趕著牛車帶著一家子老小去了大青山。

  李王氏幾人一走,李家老二晃著就出了院子,老李頭在他身后喊:“趁著這工夫還不把你那菜園子的籬笆扎起來。”

  李家老二回了聲去去就來,聲音落時人已經走遠了。

  李海歆扛著鋤頭把家里的二分半菜園子鋤了一遍兒,又去鋤老兩口的。老李頭也是閑不住的人,閑時也不愛去村頭湊熱鬧,就讓他去挑水,鋤地他自己來就好。

  來來回回挑了五六趟的水,肚子有些餓了,家里只有幾個孩子和兩個大老爺們,午飯怎麼吃還是個事兒。又想梨花那孩子半晌了沒聽見哭,也不知道是不是睡著了。

  正想著,院門外人影一閃,大武媳婦兒端著托盤笑盈盈的進來,“達達,別干了,都錯晌了。”

  李老頭停了鋤頭,向上瞄了一眼,可不,日頭都偏了!“嗨”著應了一聲,“他娘走的時候,把飯都做好了,熱熱就成。”

  大武媳婦兒說,“我海歆嫂子提前都跟我說了,午飯時讓我照看著些。今兒早上大武從南邊槐樹林里捋了好些槐花,我給都蒸了,湊和吃點吧。”

  李海歆知道她跟孩子娘相厚,就道了謝,把蒸槐花接了過去。幾個孩子都不在院中,把飯桌搬到院中,給老李頭拿了碗,盛了碗槐花菜,去西屋看。

  推門進了北間,春柳春杏和梨花三個在炕上正睡得香,兩個大的嘴角還沾著點心沫子。他笑了笑,轉身又出去了。

  因何氏走時交待春蘭留心些抱雞娃兒的老母雞。她喂梨花吃過蛋羹,就去了北邊草屋里。看著看著就忘了時間。

  出來一看,爺爺已在院中吃著飯,他爹剛從西屋出來。嘴唇抿了抿,走過去,“嬤嬤留了飯讓我熱咧。”

  李海歆看著女兒輕聲細語的模樣,心頭一酸,又想著,那兩個怕也是因為家里沒人,才這麼自在,在炕上玩睡了。

  暗嘆一聲,拿了碗盛了大半碗槐花,叫她去西屋吃著。

  吃完午飯,他尋思著趁家里沒人,先跟他爹說說分家的事兒。可踟躕了半晌,剛叫了一聲爹,下面的話卻變成了,“老三也老大不了,該說說了。”

  老李頭“嗯”了一聲,“你娘說等麥收后咧。”

  李海歆也說回頭讓孩子娘也操操心,看有沒有哪家知根知底兒,不錯的姑娘。

  老李頭點了點頭,坐了一會兒,起身進堂屋,再出來時,手里提著個洗得發白的小袋子,往李海歆跟前兒一放,“家里的錢都是你娘管著。這是二十個錢兒,你拿去給娃兒買點吃的吧。”



第十二章一只簽兒

  因老李頭給了二十個錢兒,李海歆心里頭高興,不是錢多少的問題,重要是那份心。想著就好,看在眼里就好!

  用完午飯,老李頭去田里轉悠,他又挑了五六趟水,把剩下的菜地澆了。

  看看到天色,已到了下午半晌,便又拿了斧頭去后面那片竹林中。他年輕的時候跟著這一帶有名的簸箕王學過編簸箕的手藝。也曾編了拿去賣過,不過鎮上離家太遠,一次挑得少了劃不來,多了又賣不出去。再者這臨泉鎮一帶會這種手藝的人也很多,很多莊稼漢子看幾遍,也能編個七七八八,反正村子里人不講究,能使就行。賣了兩三年覺得不如種地劃算,就不再去賣了。

  不過李家用的簸箕倒都是他編的。今兒趁著有空兒,心情又好,他尋思著再砍些竹子編幾個,再往前不到一個月就該收麥子了,到時候正好用上。

  可他的好心情僅僅只持續到傍晚那娘幾個從大青山回來。

  李王氏的臉色是從未有過的黑沉,何氏臉色木木的,下了車也不瞧人,徑直往西屋走。春桃和兩個姑姑的臉色也不太好,許氏倒是臉上笑吃吃的,不住的往西屋瞄。

  李薇窩在二姐春蘭的懷里,小眉頭皺著,這架式是自已娘親惹老太太生大氣了?!應該不會吧?!自己的娘自己還是知道的。心里頭是有怨,也不是小怨,是大怨!可是為了她們幾個,她能忍,就是再難受她也能忍。

  許氏笑吟吟的問:“娘,晚飯想吃什麼?”

  李王氏扭著撇了她一眼,“隨便!”蹭蹭蹭的去了堂屋。

  海英回頭狠狠瞪了她一眼。就連海棠也拿眼撇了他也一眼。

  許氏討了不自在,鼻眼嗤了一聲,叫著春峰春林去東屋,嘴里嘟噥:“是我讓她去抽簽兒的?”

  李海歆轉身往西屋走,春桃跟了過去,二姐春蘭抱著李薇也跟了過去。

  屋里,何氏背對著門口,躺在炕上,肩頭一抖一抖的。李海歆溜著炕沿兒坐了,拍她,“孩子娘,到底咋啦?”

  何氏不理睬,只是低低的哭著。

  李海歆又說,“哎,孩子都看著呢。別哭了。”

  何氏仍只是小聲的哭著。院中響起李王氏大聲叫許氏做飯的聲音,似是聽到何氏的哭聲,把豬食槽子的敲得梆梆作響。

  春桃秀眉蹙得緊緊的,眼里含著淚,過了許久,把淚兒一抹,一五一十把在外面發生的事兒說了。

  原來,到了大青山,她們先去趕了廟會,把繡花樣子賣了。春桃繡的花樣子,刨除去布和錢,一個能得三個大錢兒,二姑海棠繡得更好,能掙三個半兒。

  海棠和海英日日繡著,手里已攢了六十來個花樣子。原先是賣給上門收花樣子的貨郎,后來聽說自己拿去鎮上賣,能多賣幾個錢兒,她們自過了年就攢著沒賣,一共賣得了二百個錢兒。春桃的花樣子雖然只賣了六十個錢兒,心里頭也高興得。

  李王氏樂得合不擾嘴兒,去山上拜送子娘娘的時候,路過一個道士擺的卦攤兒,說是什麼鐵口直斷。李王氏一時高興就非讓何氏抽上一簽兒。

  何氏說不用白花這個錢兒,去山上求也是一樣的。李王氏不同意,非讓她抽。

  何氏無奈只好由著她抽了一個簽兒:“命里有時終會有,命里無時莫強求。”

  李王氏不懂,讓道士給解解簽兒,那道士張口要十個錢兒,李王氏當時就沉了臉兒,嫌貴,好說歹說,道士給降到五個錢兒,拿過簽兒問她們求什麼。李王氏說是求男娃兒,那道士笑了一下,把簽往簽筒里一扔,說,這位大嫂命中無子,別再算啦!

  就這樣,李王氏花了錢,又得了道士這樣的話,心中有氣。刮刺何氏幾句。何氏本就因沒男娃兒心里頭硬氣不起來,偏她又是個要強的,心里頭更是堵得不行,李王氏說這些話時,哪里還能陪得起笑臉兒!

  李薇在心里直罵那個臭道士,一句似是而非的話,人家給錢少了,他給解這麼個爛簽出來!

  李海歆知道了緣由,臉也黑了下來。“呼”的站起身子,就往外走。何氏覺察到,猛的坐了起來,叫:“孩子爹,你干啥去?”

  李海歆一腳踏在門檻子上,臉兒沖著外面,好一會兒才回過頭,臉兒木著,“你歇著吧,我去看看前院收拾那兩棵竹子去。”

  何氏抹了把眼淚,嘆了口氣,下炕趿鞋子,“行,你去吧,我也去茅屋看看雞。”

  抬頭對上梨花的黑溜溜清澈澈的大眼睛,剛抹去的淚兒又涌了出來,一把抱過臉貼在她心口處肩頭聳動著。李薇伸出小手,摸上她流下的一串串滾燙的淚,另一只小手放在她頭頂輕拍著。雖然看起來只是小嬰兒無意識的動作罷了。

  她柔嫩的小手貼在何氏臉上,象是在給她抹淚兒一般,何氏只覺得一顆心都要化了。

  春桃眼里的淚也不住的往下流,輕扯何氏衣角,“娘,小妹在哄你呢。”

  何氏抬頭,含淚帶笑,湊過去親李薇的小臉兒,嘴里念叨著,“娘的乖女兒真乖,就是給個兒子也不換!”

  李薇拍舞著小手嘎嘎嘎嘎的笑了,刻意笑得十分的響亮。

  何氏抹了把眼淚,臉上有了笑,又親了親她,“晚上跟娘睡哦,娘好久沒抱梨花一塊兒睡了。”又親了幾親,把她交給春桃。

  李薇看著何氏象是去了茅屋的方向,心里頭安了些。轉過頭故技重施,又哄春桃。

  心里頭把李王氏咒了個千百遍。

  李家晚飯是在默默無聲中用完的。又早早的各自歸屋,一彎上玄月早早沉了下去,外面烏黑的一片,李薇被何氏護在里側,她則被孩子爹半抱在懷里。

  李薇知道,那一夜,他們許久許久都沒睡著,可兩人誰也沒說話。

  第二天,李海歆把原本打算編簸箕的竹子都改編了魚簍子,編了三個大大的魚簍子,扛著出去了。回來后又開始在梨樹下那片空地上挖坑,挖了個一米深兩米長寬的方坑,一言不發的往里面挑水,李王氏問他干什麼,他也不說。

  李薇看得出來,李王氏還是有點怯大兒子黑臉兒的。

  老太太下午的時便對她娘略緩了緩臉色。

  傍晚的時候,李海歆帶回來十來條掌長的小魚,放養到水坑里,又教春柳幾個沒事尋著些菜葉子,嫩樹葉,青草撒進去喂喂。

  入夜后,李薇還是跟著何氏睡,她爹李海歆把她抱在懷里逗她,“梨花以后天天有魚湯喝了。”何氏靠在炕頭,臉上帶著一絲笑,逗她,“你是最有福的,姐妹五個,你爹最疼你,長大了可要好好孝敬你爹。”言語之中頗有怨意。

  李海歆笑著湊近何氏,將她環在懷中,“還有怨呢。”

  何氏沒吭聲。

  李海歆沉默了一會兒,又說,“你要想生咱還接著生。就是再生個丫頭,咱也一樣養活。要是不想生,咱就不生了。沒兒子的人家多了去了,就不過日子了?”

  頓了一下,又說,“咱大娘娘家不也是沒兒子,日子不照樣過?過得還比咱家紅火呢。”

  李海歆口中的大娘娘就是老李頭的親大嫂。只有兩個女兒沒兒子,兩個女兒嫁的雖都是平常的莊家戶,可女婿老實能干,而且李海歆這兩個堂姐,在家做閨女時,沒少幫襯著她娘和奶奶吵架斗法,練就了一副潑辣的性子,把自家男人管得服服帖帖的,春耕夏割秋季收播,兩個堂姐堂姐夫忙完自家忙娘家,逢年過節不是錢就是衣的,老兩口的那五六畝的基本不用自己去干活,家里養了五六頭豬,十來只鵝,二十來只雞,日子過得很是滋潤。

  何氏好半晌才嘆口氣,“還生什麼?都到這份兒上了,盼兒子的心也淡了。要真是個兒子還好,要再是個女兒,你娘還不得學著你奶奶逼你休妻另娶?”李海歆奶奶當年逼著李海歆大伯休妻另娶的事兒,鬧得整個李家村滿村皆知,何氏還沒嫁過來就聽說了。

  李海歆臉兒一沉,“瞎說!咱莊戶人家哪興這個?”

  何氏笑了笑,抬起身子,抱過李薇架著她的小胳搏,讓她練腿勁兒,“就當我是瞎說。反正我是打定主意不生了。”

  李海歆雙手抱著,平躺下,盯著房梁看了好一會兒,才說,“老三的事兒爹說麥收后就說。你再忍些日子吧。”

  何氏逗著李薇,玩笑似的說,“都忍了十來年了,還有什麼不能忍的。”

  李薇強打著精神,配合她娘親玩了一會兒,困意涌上,不知何時睡著了。睡之前,耳邊淡話還在繼續著……

  夜里她做了自來到這時空的第一個夢,夢中是一片竹子掩映的白墻黛瓦大院子,院中有一棵海棠樹吐著粉嘟嘟的花兒,院子邊兒上還有一在片粉白的棠梨花叢,流水嘩嘩嘩嘩的作響,晚霞似錦,幾個姐姐在花叢中歡快的笑著,笑聲清脆響亮,直傳到天邊兒去……


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1-31 01:25 PM

第十三章小滿點種

  進入四月里,日頭毒辣起來。麥子已落了花,開始瘋狂吸收養份,進入灌漿期。家家戶戶也緊趕著選種子,選種,篩種,浸種子,壓甘薯秧子,整日里忙得團團轉。

  老李頭家里的十畝好地,還種包谷、大豆,八畝中等田里種棉花,十來畝末等田里種秫秫、谷子和甘薯,河邊新開的五六畝荒地現在還空著。這塊兒田里秋季種什麼,家里人很是爭了一番,李王氏說要種秫秫,老大說還種甘薯。秫秫耐旱,不耐草,但是拾掇起來,比甘薯省心些。甘薯耐旱又耐草,拾掇起來麻煩,一秋上要翻幾遍秧子,若是翻不到,秧子扎了假根,會分主根的養份,甚至假根上也會結小甘薯,到秋上出甘薯的時候個個長得瘦小瘦小的,不成用,只能喂豬。

  爭了大半天兒,最后還是老李頭說種甘薯吧,甘薯產量多些,家里人多,防著春天里青黃不接的時候,也能吃飽肚子不餓著。

  棉花種子要早早用草灰水浸泡好,再晾曬干,其它的種子要篩去小、秕粒、清除霉、破、蟲粒及雜物,等到點種前再浸泡,有利于出芽。

  甘薯秧子最費事兒,要提前選好種薯,在地窖里培育苗。這些年都是與大武家,還有前面的銀生家等五六戶合在一起育秧子,今年也是如此。

  許氏在晚飯時提了提,說三娘娘家今年也想和咱們一起育甘薯秧子。老李頭倒沒什麼,再怎麼不對付也是自家的親兄弟。李王氏氣得不行,連帶海棠海英兩個眼睛也變作斗雞眼兒。

  李薇雖不知這其中發生過什麼事兒,一看李王氏娘三個的架式,想必當年,李王氏與這位三娘娘李張氏之間有過大不痛快。

  李海歆也說,不沾親的都能合在一起,三娘三叔家怎麼著也是連著筋的親血脈,也同意合!何氏拉了拉他衣角,他沒作聲。

  李王氏恨恨的說,“她現在用得上我們了,當年剛分家的時候,你們幾個還小,他家孩子少,你爹去說三家合在一起收麥子點種,他當時咋說的?現在反倒貼臉過來了,我不同意!”

  海棠眼剜著許氏,哼道,“她想合著,她怎麼不來說?”

  許氏用掌根抹了抹嘴巴,筷子在手里心一下下戳著,頭眼望天兒,“也就是街上碰見了,她隨口問問。”

  李家老三也不同意合,“合育秧子也沒啥,三叔三娘娘家你們還不知道?合一次,以后就沾上了。春耕夏種秋收的,他家地多不說,老四和老五干活兒又不實在,三叔事事喜歡搶個頭!”

  老李頭嘆了一聲,沒說話。許氏瞥了眼李家老二,他只是埋頭吃飯。氣哼哼的下了飯桌,端著碗兒回了廚房。

  海英沖著她后背呲了呲牙。

  晚飯后,何氏跟李海歆又挑水澆了菜園子,回屋里說著話。“三娘娘原先也跟我透過想合在一起干活兒的意思,我沒接話。老三說的對,她家的事兒不能沾。”

  李海歆想了想,也是這麼個理兒。三娘娘又強梁,合了這麼一次,日后真沾上了,事事都得緊著他們的先來。問:“三娘娘原先不是跟老二家的吵過一架這事咋會找上她?”

  何氏笑了笑,“具體因為啥,我也不清楚。大武媳婦兒和銀生媳婦兒倒是提過,好象是老二家的有意討好三娘娘吧。”

  沒過幾天兒,李王氏抱著李薇去鄰家借鏟子,回來的路上正碰上三娘娘李張氏和幾個婆娘在巷子口說閑話兒。瞧見她過來,大張聲說,“我這個人就是窮得不吃不喝,讓地都空著,莊稼都爛到地里,也不會拿熱臉去貼冷?子……”

  李王氏腳步頓住,斜眼剜過去。

  一旁有個媳婦兒看出不對勁兒,笑著和李王氏搭了兩句話兒。又誇梨花長得好,白白凈凈的,不哭不鬧,小模樣又周正等等。

  李王氏笑著應了幾句,順著那媳婦兒的話,也大聲誇贊梨花,“這丫頭片子是可人疼。不是我老婆子自誇,活了快五十歲了,還沒有見過這麼乖巧懂事的娃兒。”又逗李薇給這個笑笑,給那個招招手。背負著和平大使這一艱巨使命的李薇同學,極度配合,有指令必響應。

  李王氏賺了臉面,臉色好了些,抱著她回家去了。

  進了院子后,把她交給春蘭,一陣風似的進了堂屋,李薇想著,肯定是又是和兩個姑姑商量或者訴苦去了

  日子如流水,轉眼十來天過去,小滿已至,日頭毒辣起來。何氏抱的小雞也出了窩,一共下了一百二十個蛋,抱了一百零五個雞娃兒子。

  李薇心里頭很是高興,乖乖坐在木塌子上看著一地毛絨絨的小雞娃兒,干干凈凈的,可愛得很。嘎嘎的笑著。

  何氏挑了八十只長得壯又歡實的小雞娃兒,捉進大簸籮里,想著佟氏應該是沒怎麼喂過雞娃兒,壯實的好養活,只需弄點小米包谷糝喂著,等過了十天半個月,可以吃下青草菜葉子了,基本就不用費什麼心了。

  和李王氏說了一聲,推了車子,把裝小雞娃兒的簸籮放進去。見李薇坐在木塌子上眼巴巴的看著她,笑罵了一句:“小野丫頭。”轉身回院中,到西屋里找出原來那個幾個丫頭用過的物件兒。在車上綁好,把李薇放進去。笑:“坐得舒服不?”

  李薇坐在軟兜中,感嘆她娘真是個人才啊,也真是困境造就人才。這個看似灰突突不起眼的物件兒,竟與前世兒童安全坐椅有異曲同工之妙。

  這是個十分簡單,卻又處處透著巧思的物件兒:后面一片似是破夾襖兒制成的,有車廂子那麼長,一尺來寬。四角用繩子固定在車廂扶手上和前轅上。她坐的地方,前面分別是兩個五寸寬的布帶子,小腿下面也有同樣的布帶兜著隨著車子往前走,一晃一晃的,似是坐秋千一般。

  她朝著何氏直樂呵。

  出了院子碰見幾個婦人,都笑呵呵和何氏打趣兒,“喲,你的傳家寶又用上了?”

  何氏笑著回了話。

  院中李王氏聽見了,臉登時又拉了下來,“這是現眼給誰看呢?”

  這些年李王氏不管幾個丫頭,何氏要強,干活兒不想落在人后面,除了春桃之外,春蘭春柳和春杏,都是這麼著帶大的。

  雖然何氏從不在旁人面前兒說李王氏如何如何,可是一連這些年,何氏這麼著帶著孩子下地干活撥草收麥子,李家村哪個人能不知道李王氏不帶孩子,不幫襯大兒媳。

  李王氏心里頭惱,又說不得了何氏什麼,這也是她愈發不喜歡何氏的原由之一。

  何氏推著車子,一路上逗著李薇,聽她嘴里咿咿呀呀的回應著自己,雖然聽不懂,可心里頭也舒坦得很。母女倆一路就這麼聊著到了佟家小院兒。

  佟氏在院中聽到聲音,迎到門口,笑彎了腰,“李家嫂子,你這什麼?怪好玩兒的。”

  何氏把車子推到院中,抱李薇下來,笑著三言兩語的解釋了下,佟氏溫婉的臉兒上浮上的一抹感同身受的神色,,“唉,真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何氏應了句,可不是麼。

  佟永年從堂屋里出來,立在堂屋門口,跟何氏打了招呼,又盯著李薇看。佟氏揚手叫他,“年哥兒,你不是念著梨花妹妹呢?快來!”

  李薇下意識往何氏懷中躲了躲,生怕這個小男娃兒再做出要把她噓噓的舉動。不過,還好小春杏今天沒來!想到到這里,她又從何氏懷中探出頭,朝他伸了伸小手兒,對于同病相憐的娃兒,她還是盡可能做到友好。

  何氏又問上次帶回的字貼好不好用,佟永年很有禮貌的謝過,“謝謝李大娘李大叔,字貼很好用。”他那一本正經的模樣惹得何氏笑開了顏。

  每當面對這個男娃兒的時候,李薇總覺得她娘笑得格外多。唉,在如此重男輕女的古代農村,沒男娃兒總是她心疼說不出的遺憾吧。

  何氏送了八十只雞娃兒,佟氏推了半天,自己養不了這麼多。何氏便手把手的教著她如何喂雞娃兒,佟氏見推脫不過去,扭身進去廚房,不多會兒出來,手里拎著個粗布小袋子,里面裝了半袋子包谷糝,“李家嫂子,你也別嫌棄,知道你家不能單開伙做飯。我不給白面啥的了,這半袋子黃面糝子,你拿去喂雞娃兒。”

  何氏本正愁這個,佟氏這可算是及時雨。她也不多推讓,就收下了。又笑著向年哥兒說,“年哥兒啥時候悶了,去我家玩去。”年哥兒輕抿著嘴,似乎是想了想,點點頭。

  因正是農忙時,何氏不能多留,佟氏心里也知道,兩人站在院中說了幾句閑話,便送何氏家去了。

  麥到小滿三日黃。小滿過后,不出兩三天,麥芒兒已透了微微的黃色,大正午時立在村頭向外望,一望無際的青黃麥浪讓人的心情不由的松快起來。老李頭的田中,前些天地里頭剛澆了水,如今已經能下人了,種子也早已選好。

  家家戶戶都開始準備點種。

  點種是精細活兒,又卡著時節,耽擱不得。這回就連春林和春杏兩個小的都得下地,負責往挖出的坑里扔種子。

  天剛蒙蒙亮就起床,趁著天不熱,趟著露水,開始點種。一直點到大半晌午的時候,二姑海棠才往地里送飯送水,在地頭樹蔭下吃了,仍舊接著點種。一直干到天黑透才回家。

  得了點空子還要收拾種子,順帶把收麥子用的鐮刀等都找出來,該磨的磨,該修的修。

  這些日子,李家本來就不豐盛的一日三餐,變作一日兩餐,家里頭只有李王氏和二姑海棠兩個人忙里忙外的。原本二姑也是下地的,因李王氏看她被大日頭曬得黑了些,心里疼,也因她馬上要說親了,總不好這麼曬著,點了兩天,就不讓她再去地里了,每日在家里做飯兼喂牲口。

  李薇這幾天是從未有過的饑餓,雖然她已經盡力在飯點的時候多吃了,可是加餐沒有了,蛋羹沒有了,魚湯更沒有。餓得她整天叭咋著小嘴巴,這天快到中午,大人們還沒下晌,她餓極了。

  李王氏把她圍坐在大梨樹底下,自己在院子里忙活兒。

  看著一地的小雞娃兒,李薇餓得真有爬下去,抓一只生吃活吞的心思。

  佟永年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情景,小女娃兒自己坐在大梨樹下,小小的身子前傾著,一副將要滾落的的樣子,嚇得他臉色一白,喊了一聲,“梨花!”蹭蹭蹭的跑近,手里青布小包中溢出的汁液撒了出來,沾在衣襟上,星星點點的。

  李薇被突如其來的聲響嚇了一跳,小胳膊一軟,趴倒在木塌上,起不來了。用力抬起頭,眼前一片青色閃過,聲音已到耳邊,“梨花!”

  李薇這才看清來人,佟永年。

  “梨花,你……”他想問她在干嘛,這樣摔下去很危險的。可話到嘴邊兒,才意識到她是個不會說話的小奶娃兒,忙把手里的碗放在木塌另一頭兒,把她抱起來。

  他的動作很生疏,生怕弄疼她似的,好半天兒才算把她扶正。李薇雖然怨念他剛才那一嗓子差點兒把自己嚇得摔下塌,這會兒看著他額頭上沁出的細密汗珠兒,潤白的臉兒因熱和緊張緋紅一片,又嘎嘎的笑起來。

  佟永年看了看院子,清秀的眉尖蹙起,“你家大人呢?”

  李薇:“咿咿呀呀……”

  “哦,對了,他們去干活了。”佟永年想起母親的話,自言自語道。

  又問李薇,“你餓嗎?我娘讓我送羊乳過來。”說著動手去解他帶來的青布小包,里面有一個罐子,還有一個黃紙包。是佟氏帶來給幾個大的吃的點心。

  李薇聞到那股久違的乳香味兒,心是感嘆,真是好人有好報,她娘幫人一次,這些日子倒是解了自己家不少困難,連帶她也沾了光。忙不迭的晃點下小腦袋,表示她很餓!

  佟永年見她似是能聽懂自己的話兒,勾起嘴角,臉上浮上一抹笑意,有些清冷的眼兒,變得溫潤起來,透著孩童該有活潑和單純。指著那罐子羊乳說道:“你等著,我去給你拿碗。”起身跳下塌,往院子里跑去。

  李王氏正巧從院中出來,一眼看到正往院中匆匆跑的小男娃兒,稀奇的問,“咦,是年哥兒?!”這小男娃兒去年冬上在李家借住過兩日,李王氏倒是認得他。

  佟永年止住腳步,頓了一下,整整衣衫,規規距距的行了禮,“李奶奶好”

  李王氏笑得眼睛瞇成一條縫,直擺手,“哎喲,大戶人家的小少爺就是知禮。”二姑海棠在院里聽見,也出來瞧,佟永年知道她是梨花姑姑,又行禮問好,“姑姑好。”

  海棠也笑了,學著他回禮,“年哥兒也好!”

  佟永年的臉又紅了紅,回身指著李薇道:“我娘讓我給梨花送羊乳的。”

  李王氏看他小小年紀,知事懂禮,混身上下收拾得干干凈凈的,打心眼里喜歡,忙叫海棠拿果子給他吃。那些果了是梨花過百天兒時,各家送的,她收了起來,有時會偷偷的塞給春峰春林。

  佟永年連連擺手推辭,又說,“梨花餓了。”

  李王氏這才想起大半晌了還沒看梨花一眼,抬頭瞧過去,那丫頭睜著溜圓的黑眼睛,正往這邊兒瞧,小嘴扁著,象是極委屈的模樣。

  趕著回廚房拿了碗了,倒了半碗羊乳喂李薇。一邊笑瞇瞇的看著佟永年,李薇心中嗤了一聲,本姑娘要快點長大,到時候好叫你們看看什麼叫巾幗不讓須眉誰說女子不如男!!!

  更大口的喝著羊乳,小眼不時翻著那個叫佟永年,被李王氏誇得臉帶紅暈,有些不自在的男娃兒,發泄自己胸中的抑郁!

  甜香適中的口感,不膻不腥的,喝得李薇很是滿意。直直喝了滿一大碗,小肚子撐得溜圓,仍意猶未盡。李王氏掀開她的小褂子,拍了拍她雪白嬌嫩圓滾滾的小肚皮,咚咚作響,嘴里說著,“喲,我們梨花的小西瓜熟了,拿刀切開吃了吧?”

  李薇舍了喝羊乳的心思,急忙用小手把自己的小衣衫往下拽,身邊的小男娃兒直盯著她的小肚皮看呢……

  二姑海棠看看梨花,再看佟永年,有些不敢相信,稀奇的逗她,“喲,我們梨花知道羞羞啊?”李薇心里翻白眼,本小姐二十四啦,怎麼不知道羞羞?

  吃飽喝足的梨花,混身懶洋洋的,四月里的風溫溫,帶著麥子的清香,吹得她舒爽無比。

  院子口一顆歪脖子老棗樹,開了一樹米粒大小的小黃花,星星點點的隱在新綠枝葉間,很是香甜。籬笆墻內小雞娃啾啾啾啾的叫著,悅耳至極……

  耳邊李王氏一直誇贊佟永年的聲音,漸漸模糊了……

  等她再次醒來時,已是躺在炕上,屋內靜悄悄的,外面有嘈雜的人語聲,是點種的大人們下了晌。她心里念著那包點心,也不知道幾個姐姐吃了沒有。

  隨后幾天,也沒聽見李王氏提那包點心,想來,她是瞞下了。李薇在心中又鄙視,貪一包點心就能發了大財麼?



第十四章送催生禮

  忙完了點種,河沿邊上的五六畝荒地因土質沙存不住水,又開始澆水。澆完了這塊地,其它田里的秋糧苗子也透了芽了,麥子正在灌漿,也缺不了水,便再澆一遍。

  等地澆完了一遍水后,漚肥坑里的田肥又該起了。到了這個時節,基本就沒有閑的時候了,家里地里一大堆的活計。二姑三姑也不再整日里做針線,幫著家里打掃收拾,把去年陳糧倒騰出來放在日頭下暴曬,防著里面的麥牛子禍害新糧。順帶把盛糧食的囤席子,簸箕,簸籮都找出來暴曬。

  老李頭見還有約兩石的小麥,就跟李王氏說,趁空拿出一石的麥子撈撈,都磨了,讓一家子都吃上點白面,收糧時候累人,也給補補。再者,今年麥子長得也好,他心里頭算計著,應該比去年能多打七八石的糧食。

  李王氏這次也沒打頓兒,叫許氏過來簸糧食。

  許氏臉兒上笑得象開了一朵的花兒。春桃幾個跟著大人們在地里干了五六天的活計,個個曬得黑紅黑紅的。何氏讓她歇著,仍做針線帶梨花,她不願,領著妹妹們在菜園子里頭撥草,鋤地,摘些鮮嫩的菜葉子喂小雞娃兒,連帶喂那水坑里她爹撈上來的魚。

  有大姐在的日子,李薇總是幸福的,雖然那幸福是她喝得幾乎要吐了的魚湯。

  家里不分鍋,說白了,不論誰家菜園子里產了菜,還得和在一塊兒吃。許氏覺得自己上老大的當了,整治菜地也不那麼用心了。李家老二一得點空兒,不是睡覺就是去村子里頭轉悠,也不管菜地的事兒,她更是氣,最后水也不澆,草也不撥了。

  何氏當初要這塊兒菜地一是為了給家里添點菜,大部分的心思還是指望這菜養那群雞娃兒,反正整治得格外用心,菜地里雍菜和莙達菜長得很快,轉眼就能吃了。這天正是晌午頭,男人們吃過飯都去歇著了,她就趁著這點空兒挑水澆菜。春桃還小,這重活兒不能讓她干,害怕把女兒壓成羅鍋子。

  剛轉進巷子,從最里頭走出個老太太,頭臉兒收拾得干干凈凈的,穿著簇新的靛藍細棉布夏衫。何氏在家門口停住,喊她,“大娘娘,大日頭的,去哪兒啊?”

  老太太掂著小腳兒一陣風的走近,聲音刻意壓低,“正巧,我正想找你呢。”一邊說還一邊住李家院子里瞄。

  何氏見她這樣,也壓低聲音,問:“大娘娘找我啥事兒?”

  李鄭氏彈著自己身上的新衫,“家里來了客。你菜園子里頭菜摘幾把給我?”

  何氏看她這樣,知道是她女兒女媳又來幫忙了,忙笑著往里面讓,“菜倒是有。就是些常見的。大娘娘看需要啥,盡管摘。”

  又問:“這新衣裳是海芹姐做的吧?”

  “可不,俺海芹孝順著咧,我這老婆子都快入土的人,還一年一身的新衣,去年春上做的新衣才剛穿過一回哩。”

  何氏知道她一向愛顯擺,笑著附合,海芹姐的那孝心咱李家村哪個不知哪個不曉。

  李鄭氏進了菜園子看了看,說要割把韭菜,雍菜好炒了吃,莙達菜涼拌。何氏讓她坐到梨樹下的木塌上了歇著,照她說的,給割了韭菜,另外兩樣也挑些鮮嫩粗壯的給各收摘了一大掐子。

  李鄭氏掃了一眼院中的幾塊兒菜地,感嘆,“春桃娘,吃過這幾年苦,以后就該享福嘍。”

  何氏笑了笑,“我可沒有大娘娘的福氣!”

  李鄭氏把眼一瞪,“怎麼沒有?!你瞧瞧你們家這幾個丫頭,個兒頂個兒的聽話肯干,大方還懂事兒,你就等著吧。”又嘆,“當年你婆奶奶壓著我的時候,我也沒想著能享到閨女的福……”

  何氏把菜扯了根麥秸桿兒捆好,笑著遞給她,“那我承大娘娘的吉言了。”

  李鄭氏應了聲,那是自然的。站起身子準備走。剛出了菜園子柵欄,看了眼院中,隔著籬笆對何氏說,“春桃娘,還有句話,老想著見了你的面兒說說,還總忘。”

  “……梨花從出生到百天兒啊,按說海芹海菊兩個做姑姑的,一應禮沒有省的份兒,可你也知道……”

  何氏笑著打斷她的話,“大娘娘,這事兒莫提了,我心里明鏡似的。不怪兩個姐姐,就是不走這禮,咱還是一樣親!”

  李鄭氏笑著拍拍何氏的手,“我就說啊,滿李家村里,春桃娘可是少有的明事理兒!”

  何氏笑著自謙了兩句,送走李鄭氏,又去澆菜園子。

  何氏回屋略躺了躺,歇了歇神,就又起身了,抱著李薇逗弄了一會兒,又捏開她的小嘴兒看了看,牙齦上有白色的小點,算算日子,梨花也快滿五個月了,高興得把她親了又親,等孩子長了牙就好辦了。

  老李頭和三個兒子仍舊在清漚肥坑,許氏端著衣裳盆子出來,掃過老大家菜園子便叫了起來,“大嫂,有人偷你家的菜”

  李王氏翻曬著陳糧,聽見了,穿上鞋子走過來,剛長出的韭菜被割去了一半兒,雍菜和莙達菜也被人摘去不少。

  何氏忙解釋,“不是哪個偷的,是大娘娘過來尋,我摘了給她的。”

  李王氏臉兒一沉,不高興的往回走,繼續翻曬糧食。許氏笑了笑,朝何氏道:“咱娘不高興呢。”

  何氏說,“不過一把菜,尋上門兒了,還能咋推?”扭身回了院子,也搭手翻曬糧食

  婆婆李王氏翻曬一會兒糧食,覺得心頭的氣消不了,就著圍裙擦了擦手,坐到樹蔭下,朝著何氏道:“春桃娘,你咋也跟春峰娘學?”

  何氏抬頭笑了一下,繼續拿木掀子翻著糧食,“娘說啥呢?”

  李王氏朝著院子東面兒啐了一口,“她見天招招搖搖的,菜園子里會沒菜?就是沒菜也問咱們借不著!自春桃起她兩個閨女沒送一星半點兒的東西,那兩個侄女眼里頭還有沒有我這二嬸,你爹那個二叔?”

  何氏心說,這還不是你做的在先?海芹搬月子,你愣是不讓孩子爹去,最后大娘娘沒辦法,只好請了本家的一個大堂哥去搬的。

  可這事兒是她們老一輩的糾纏,何氏裝作不知道,也不提。只是隨便拉扯些閑話安慰了兩句。

  李王氏氣兒不消。無奈那菜園子當初說好的,各家種了歸各家,何氏有權自己做主送給誰。更是氣悶!推說心口疼,進屋躺著。

  傍晚的時候,李鄭氏在街上碰見春柳,叫她家去,給了一個小籃子,里面裝了四個咸鵝蛋,兩個白面卷子,還有十個鮮雞蛋。

  春柳心里頭鬼,也知道嬤嬤不喜歡大嬤嬤,跑到大山家里,尋了兩把青草,蓋在上面兒,回家到家趁人不注意藏到西屋里去。

  吃過晚飯過后,等東屋堂屋都上了門兒,她才爬起來,悄悄的跟何氏說了。何氏捂嘴笑著,直打她,“你這丫頭學誰這麼護食兒?上次你佟嬸子給的團子,你也偷藏起來!”

  春柳嘻嘻的笑著。何氏又囑咐她,等家里沒人了再吃,別讓大嬸瞧見。

  春柳應了聲,回了北間,叫春杏春蘭春桃起來,分了一個白面卷子,一個咸鵝蛋,頭朝外趴在炕沿兒上,兩邊炕離得近,四只小腦袋相對,幾乎兩兩抵在一起,一邊吃一邊捂嘴嘰嘰嘰的笑著,象四只剛吃飽蟲子的小鵪鶉。

  李薇在黑暗中微笑著,那嘰嘰嘰的歡快笑聲,長長久久的印在她腦海中,她想這一生一世都不會忘記的。

  過了沒幾天兒,張家村大姑父過來送信兒,說大姑快生了。

  李王氏早記著這一茬兒事兒,留他大姑父吃了一頓飯,就趕著備催生禮。共備了二十個雞蛋,兩個大餑餑,去小貨棧里買了兩包紅糖,一斤干棗,並紅紙和三尺紅布頭。海棠海英兩個早做了兩身嬰兒小衣裳,看花色,都是偏女娃兒穿的。

  第二日,李海歆套了牛車,和老二一家何氏四人趕早去了張家村。送了禮,隔窗把嬰兒衣裳投了進去,片刻兒,里面傳來梨花大姑的一聲嘆息。

  許氏要湊到窗前兒去看,被何氏拉住了。聽梨花大姑的動靜,怕是包裹頭朝向,預示著又是個男娃兒。心里頭卻苦笑,老天也會作弄人,想什麼不來什麼。

  梨花大姑父要留飯,李海歆推說地里頭忙著,等忙過這陣子有的是聚著的時候,便趕著牛車家去了。

  剛回到家,許氏趕著把投催生的事兒跟李王氏講了一遍兒,李王氏也嘆了口氣,老李頭反倒說,男娃兒多了好,能干活兒。

  午飯過后,大武銀生幾個往常一塊打場的人家過來商量壓場的事兒。麥子熟得快,五月里的天又是小孩臉兒似的,說變就變,李家村習慣麥收秋收時,幾家相厚的結合在一起,相互幫襯著。壓場地也算是一件大事兒,東家有牛,西家有石滾兒子,南家有磨盤的,壓場地挑水是個力氣活兒,娘們干不行,壯勞力們湊一塊兒干活兒,也出活計。

  仍按往年的慣例,老李頭家出牛,大武家有石滾子,銀生家就多出幾個勞力,又商量定了壓場的日子,各人就散了。


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1-31 01:30 PM

第十五章壓麥場子

  何氏趁著男人們去壓場子的這點空兒,把幾個丫頭的衣裳該補的補,該拆洗的拆洗,麥芒子已全黃了,再過不幾天就該麥收,到時候大人小孩兒都有忙了。每年麥收這十來天里,都要累得脫層皮,飯都不想吃,其它的就更顧不上了。

  李薇仍和小四姐春杏在梨樹底下玩著。如今小春杏的玩樂內容,從螞蟻轉變為那二十來只小雞娃兒,她喜歡把菜葉子掐得小小的,一片一片的扔下去,然后看著那二十來只已扎了翅膀的小雞娃兒,滿籬笆的撲棱著翅膀搶食兒。圈雞的籬笆上面已被她爹編了個蓋子,也不怕小雞娃兒飛出來。

  春杏玩得不亦樂乎,回頭見小妹盯著自己看,撕片菜葉子塞到她手里,“小妹也喂!”

  李薇小嘴角抽動,沖著白云朵朵,瓦藍瓦藍的天空嘆了口氣兒。

  伸出小手接過春杏遞過來的菜葉子,往雞籠子里面投,可是她勁兒太小,菜葉子沒飛出木塌子,便落了地。李薇垂著小腦子,極度郁悶,連春杏玩的那樣幼稚單純的樂子,她都玩不成!

  小春杏白了她一眼兒,“小妹是笨蛋!”李薇小腦袋耷拉著,很受傷!在心里默默反駁,你小的時候不知道啥樣呢,敢蔑視她這個偽小孩兒!

  春桃從院里走出來,遠遠看見小妹一副無精打彩的樣子,緊跑幾步過去,一把抱起她,在懷里掂著,“小妹怎麼啦?”

  春杏頭也不回,脆聲回著:“小妹沒把菜葉子投到雞籠里,她不高興!”

  春桃笑了笑,抱伸手拿了一片菜葉子,揉成一小團兒,塞在她手里,舉著她的小手往雞籠子里投,一投即中。笑著哄她,“看我們梨花真厲害,一下子就投中了。”

  李薇默然。她可不認為大姐把小四姐的話兒當了真,純粹是出于習慣性的哄小孩兒罷了。

  何氏從院里出來,看見她沉著的小臉兒,忙抱在懷里哄她,“梨花這小臉陰的,這是咋啦?”

  春桃在一旁笑著,“可能是嫌家里悶著了。”春柳小時候就不喜歡在屋里呆著,一進屋扯嗓子的哭。

  何氏臉兒上帶笑,狠狠的親了親李薇額頭,“小野丫頭!”把她交給春桃說,“今兒沒事,你抱著她去外面放放風!”

  春桃應了一聲,春柳在里面聽見,蹬蹬蹬的跑出來,“我也去!”

  何氏笑著應了,然后臉兒一沉又訓斥,“不準再跟著大山往河邊湊!”春柳嘻嘻笑著,應了一聲,又喊,“二姐,我們去玩兒,你去不去?”

  聲音落地好一會兒,里面也沒動靜,春柳正要跑去看看,卻見春蘭已過來了。何氏笑拍她一下,“應一聲費你多少力氣?”春蘭嘴角扯了扯,還是沒吭聲。

  出去玩兒,自然少不了小春杏這個跟屁蟲兒,她麻溜了的下了木塌,邁著小胳膊小腿兒跑過來。

  何氏叮囑春桃,莫帶著她們往河邊去。春桃應了聲,抱著李薇,往院外走。

  剛出了院子,巷子口出現兩個人影兒。李薇定眼瞧過去,是佟氏和那個佟永年。

  春桃也瞧見,回頭喊,“娘,佟家嬸子來了。”

  又趕忙抱著李薇往前迎了幾步,“佟嬸子是到我家吧?”

  佟氏今日穿的是青色布衫,下身也是青色的長裙,一條水色腰裙兒,頭上只打了髻,沒戴任何頭飾。佟永年也是一身半舊的青衫,頭頂的頭巾子,換作水色的。

  佟氏臉兒上帶笑,不及走近,便道,“除了你家還能去哪家?”

  何氏迎了出來,笑著,“今兒怎麼有空出來了?可是稀客!”佟氏一向很少出門兒,便是過年那幾日,也是母子兩人在屋里窩著。

  佟氏笑了笑,“見天在家里,有些悶了。聽人說這幾日地里閑著,想著嫂子有空兒,就來看看。”

  何氏一連的往家里讓。佟氏看了看春桃幾個,問,“你們這里哪里去?”

  春柳搶著道:“去看壓打麥場子唄。”

  春柳一提到壓打麥場子,李薇倒提起點興趣來,小時候大部分歡樂的記憶都和打麥場有關。春天在場里瘋跑著放風箏,夏天收麥子時,常常跟著父母看場子,露天里睡覺,天上的星星眨著眼兒,聽著父母講一些稀奇故怪的故事,秋天的時候,除了看場子外,是和小伙伴兒們在各種莊稼剁中捉迷藏,到了冬天,那就是周末最好的投沙包場所……。拍著小手咯咯咯笑起來,表示自己很認同這個提議。

  佟氏逗她,“笑這麼歡實,知道什麼是打麥場子嗎?”

  何氏也笑,“這丫頭就是野了。”

  佟氏把手中的青布小包打開,掏出一個黃紙小包,往春桃懷里塞,“帶著這個,邊玩兒邊吃。”

  何氏看年哥兒嘴角輕抿著,眼睫毛?閃?閃的,不住往春桃幾個身上瞄著,便跟佟氏說:“要不是急著家去,讓年哥兒也去玩吧。見天練字兒,也怪悶得慌。”

  佟氏頓了下,也想著平時里沒人跟兒子一塊兒玩,便笑著應了,“今兒就在嫂子這里蹭飯吃了。”

  佟永年臉上帶笑,朝著何氏行禮道謝,跟在春桃后面去了。

  春杏和他熟些,路上一會指著槐樹問,你知道這個是什麼不?一會又指著大柳樹問,你會擰柳靡靡不?路過村子東頭的石橋時,又問,你會下魚簍子抓魚不?

  若是年哥兒回答對了,或得回答會,春杏就會找更多的問題,或者更稀奇的問題問他,若是他回答不出來,春杏就咯咯咯的笑著。

  李薇看那小男娃兒眼中閃過一絲惱意,然后也跟著抿起嘴角,也笑起來,眼波象是緩緩流淌的溪水般清凈明澈。

  春桃回身喝斥春杏,不準笑話哥哥!春杏吐了吐小舌頭,撒著小腿兒向打麥場奔去。

  李家村的打麥場子都設在小河之外,東頭和西頭各兩塊集中的場地。這會兒村子里的人象是約好了似的,空曠的打麥場上,人頭攢動。有的人家是正在挑水,潑場地,有的則是洇好了場地開始壓場子。

  春桃帶著這幾個往自家的場子里走去。遠遠的瞧見場地邊上兒圍了許多小孩子,男娃兒女娃兒都有,有的只是立在邊上靜靜的看著,有的則是一邊相互追逐打鬧。

  場地上鋪著厚厚的濕麥秸,牛拉著石滾子一圈圈慢慢的走著,石滾子后面還拖著個大大的石盤子,有幾個調皮的男娃兒,光著腳丫頭跟在石滾子后面瘋跑著。

  李薇羨慕得兩眼放光,小時候,她也曾做過這樣簡單而又快樂的事情。

  一個光著腳丫子正跑得起勁兒的男娃兒瞧見她們幾個,忽悠一下折了身子,向她們跑來。李薇認得這個頭上頂著三撮毛發的男娃兒,正是大武嫂子家的大山。

  大山蹬蹬磴跑近,喊了聲春柳,又盯著佟永年看,“他是誰?!”

  春柳白了他一眼,“你管不著。”便往場地跟前兒湊。春桃在她身后喊,“離牛遠點兒!”

  小春杏一見,撒腿要跟過去,被二姐春蘭一把拖住。春杏苦著小臉兒叫,“二姐放手,我要去玩兒。”

  春蘭不理她,手也不松,拖著她慢悠悠的往場地邊兒走去。

  大山看了佟永年一眼,扭身向春柳奔去,跟在春柳身后嘰里呱啦的說著什麼。

  見春柳不理他,撒腿往場地中間兒跑,緊追著石滾子跑了兩步,跳到石滾子后面拖著的磨盤之上,周邊圍觀的孩子發出一陣陣驚呼贊嘆,他憨厚的臉上帶著得意洋洋的笑,雙手掐著腰,朝春柳那邊兒示意。

  大武趕著牲口,見兒子跳上來,也只是笑罵了一句,繼續趕著牲口壓場子。

  壓了幾遍兒,旁邊兒的人把上面蓋著的濕麥秸挑下來一層,潑上水,繼續壓著。反復壓過多次,麥秸愈挑愈少,場地愈來愈瓷實光滑。

  李薇看著一群小屁孩兒,個個光著小腳丫,在場地里跑的歡實,心里頭癢癢的。在春桃懷里死扭活扭哼嘰著要下地,春桃放下她,笑著捏了下她的小臉蛋,“野丫頭,你又想干啥?”

  李薇不管三七二十一,墜著小屁屁往地上坐,到這里個時空這麼久,她最熟悉的姿式就是坐。等春桃回過神來,小妹已板著小腳丫,小手撕扯著細棉布小襪子,花布小夾鞋不知何時已掉在地上。

  連忙拿開她的手,把小鞋子往她腳上套,李薇心里頭那個急啊,小手舞著,小身子弓起,使勁掙扎。春桃疑惑的看著她,猜測,“梨花要噓噓?”

  李薇翻著白眼兒,十分不滿意大姐這個時候的不善解人意。

  佟永年看見小奶娃兒的白眼兒,笑了起來。眼睛閃了幾閃,對春桃說,“她想脫襪子!”

  李薇被人猜中心事,大樂,拍著小手笑著。春桃朝場地里看了看,一群小娃娃兒光著腳丫子跑得歡。又捏下她的小臉兒,“你個小精怪,學得還怪快咧。地上涼,梨花還小,再大些再去玩兒好不好?!”

  說著不顧她的反抗,把鞋子套在她腳上。李薇知道大姐是為了她好,可是一想到那記憶深處的光滑瓷實涼涼嗖嗖的觸感,還有那周邊小娃娃兒們發出的一聲聲愜意悅耳的吧嗒聲,強烈的吸引著她。小嘴扁了扁,極其委屈,正想著要不要來個驚天動地的大哭以爭取自己的玩樂權力。

  佟永年又在一旁說,“她要哭了!”

  春桃低頭一看,可不,梨花的小嘴一扁一扁的,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樣。心里頭一軟,商量似的說,“那讓梨花去一下下好不好?”

  李薇用不太靈活的點頭動作表示同意。

  春桃又笑著說了幾聲野丫頭,把她的小襪子褪了下來,“只一下下哦,不準耍賴!”

  李薇掙身子往場里方向去。孩子爹李海歆看見,走過來,笑著,“喲,這丫頭還知道什麼好玩呢!”

  李薇很忙,瞥了他一眼,繼續往場地里掙扎。

  春桃和她爹打了個招呼,半扶著李薇向場地里去。

  剛一踏入壓好的場子,腳心傳來的冰涼舒爽的感覺讓李薇心頭一舒,咯咯咯的笑起來。這些日子她腿上有些勁兒,被人扶著,勉強可以站著,可是邁小步子還是有些困難的。

  不過,這些日子她勉強可以在炕上爬幾下。被大姐扶著站了一會兒,覺得很是不過癮。果斷的把小屁屁一沉,坐在地上,費力調整好姿式,開爬。

  春桃覺得小妹今天很不一樣。往常都是十分安靜的,今天又是要脫襪子,又是要爬的。看了看日頭,還在西邊兒半空中,地上雖涼,也不算太冰。娘也常嘮叨,沒人帶著小妹,整日坐著,生怕走路會比一般的孩子晚。

  這會看著她興頭,就由著她爬一會兒。

  周邊是小孩們的歡呼大笑,撒了歡兒的跑著鬧著,李薇受到感染,興致極高,豪邁的往前爬了幾步,雖然很費力氣,但是自己能掌自己身體的感覺真是太好啦。

  便更用力的往前爬,春桃跟在她身后,小心的虛伸著雙手,防著她摔倒。春杏光著小腳丫從遠處嗒嗒嗒的跑過來,朝著李薇哈哈大笑,“小妹爬”

  圍著她跑了幾圈,展示她靈活自如的小腿腳,李薇撇嘴兒,小春杏個愛顯擺的家伙!

  春杏又朝著佟永年道,“你不玩嗎?很好玩!”

  說著又把小腳踩得叭嗒叭嗒作響。

  李薇爬了幾步,手上一軟,叭的一下趴在地上。惹得剛跑遠的春杏哈哈大笑,李薇掙扎了幾下,小胳膊用不上勁兒,大姐春桃也不扶她,她索性趴在地上,小手拽著一根沒掃走的麥秸玩兒。

  春桃本想看看她能不能自己站起來,見她動了幾下,就趴著了,以為她會歇歇再拱的,等了一會兒不見動靜。湊過去一看,撲哧笑了,雙手的掂起她,“你個小猴子,還怪會省勁兒呢。”

  李薇被放了風,心頭舒坦了不少,趴在春桃里,嘴里咿咿呀呀的練習發聲,為了早日能表達自己意願,她不介意做個與眾不同的小娃兒。

  又玩了一會兒,春桃帶著姐妹五個家去。春杏不肯回家,說要到河邊兒去玩。春桃瞪她一眼,“娘來時咋交待的,你忘了?”

  春杏扭著身子,十分委屈。

  春蘭看了天色,離晚飯還早。拉了春杏的手,“沒事兒,我拉著她。”

  春桃雖是老大,可是和氣得很,幾個小妹都不怎怕她。春蘭這丫頭悶不吭聲的不愛說話,一旦發表意見,就表示這事兒她非辦不可。

  春桃可是深知她的脾氣,氣笑了,對著春杏說,“只到河邊兒玩一會兒就家去,聽見沒有?”春杏這才露出笑來,使勁兒點了點頭。

  大山聽見了也要跟著去。春峰春林喜歡跟大山玩,自然也要跟著。

  春桃知道大嬸家的兩個孩子瘋得很,自己又看不住,怕萬一不小心掉進河里去。立馬就改了主意,要家去!

  春柳氣勢洶洶的趕大山一邊兒玩去,別跟著她們!

  見大山不走,順手從地上抄一根手指粗細的棍子,舉著就沖了過去。大山苦著臉兒跑遠,春柳嗤了一聲,把棍子輪著扔得老遠,拍拍手朝大姐走去。

  春桃笑了,李薇也跟著笑。三姐真是潑辣無敵!

  “小柳,你照看著年哥兒!”春桃交待一聲,幾人邊走邊玩兒,去了小河邊兒。

  幾人找了一處緩地勢,下到河沿之上。李家村的這條小河其實是溪流,村子里習慣稱之為河罷了。溪水寬處深處,也有四五米寬,兩米兩深,淺處卻也極淺,剛埋過腳背而已。但是若到發水時,水面猛漲,也很嚇人的。

  春桃只許她們坐在最淺處的大石頭上玩,不許靠近。春杏早在岸邊采著各種各樣的野花兒。這個時候開的最多的是牽牛花,一朵一朵,象小喇叭似的,春杏采的不亦樂乎。

  春桃就著溪水給李薇洗了洗小泥手,把佟氏給的那包蜜角子拿出來,又招呼春杏過來洗手吃東西。

  她歡呼一聲,笑著跑近,她花兒往佟永年懷中一塞,跑去洗手。

  李薇玩了這麼半晌也有些餓了,眼巴巴的盯著那蜜角子,春桃挑了一顆放在嘴里嚼著,剩下的讓春蘭給她們幾個分了。

  春桃把蜜角子嚼碎,掰過李薇的小臉兒,要哺食,李薇一個躲不及,被她塞了滿滿一嘴,小眉頭緊緊蹙起,下意識想用小舌頭頂出來。

  春桃笑捏了一下她臉蛋,“野丫頭,你還嫌我呢。我的衣裳都讓你尿濕了個遍兒!”李薇在心中大聲反駁,才沒有!她只是剛開始控制不住才會這樣滴……

  一邊委屈一邊強忍著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其實她不算很強忍,她自來到這里能吃的食物種類極其有限,又香又甜的蜜角子確實誘人……嗚嗚嗚,她什麼才能長大!

  春杏嘴里塞得鼓囔囔的,刮著臉兒羞她,“小妹吃大姐口水嘍,小妹吃大姐口水嘍……”

  春桃朝她小屁屁上拍一下,“除了你二姐,你們兩個都吃過!”

  李薇眼角瞥見三姐春柳抖了一下,背過身去。

  佟永年安靜的坐在一旁兒,眼睛盯著清棱棱的溪水,嘴角漾起一抹笑意……



第十六章麥收時節

  轉眼到了五月初五天中節,家家戶戶門懸艾虎,炸油馓,貼五色花紙。李家這一天也難得改善一回生活,早飯吃白面雞蛋湯配白面韭菜花煎餅,午飯炸菜角子,炸糖糕。

  老李頭在院中站了一會兒,起身去地里看看麥子。自進入五月里,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聽到“布谷——布谷”的叫聲。李薇對這叫聲很熟悉,每當聽到布谷叫時,就意味著麥子成熟了。前世她的家鄉一直有著這樣的農彥:布谷布谷,割麥種谷。

  布谷鳥總是在麥子成熟時到來,麥子收割完后就消失無蹤影,若想再聽到這叫聲,只有等來年這時候。以至于布谷鳥的叫聲在李薇的腦海中便和熱火朝天的麥收情景緊緊連在一起。

  老李頭早就把家里木楊?、杈杷、木耙、大掃帚、鐮刀準備好,收拾妥當了,單等麥子黃透了就下鐮刀收割。春峰春林兩個早早起了床,在廚房門口圍著,等著吃第一鍋煎餅子。許氏也笑得格開心,手腳利索的挑了水,飲了牛,喂了雞,又坐在灶下燒火。

  李王氏把新灌的菜油抱進廚房,看何氏拌好了面,韭菜也洗凈切好,伸手接過面盆兒,“我攤煎餅,你去掰些莙達菜,待會兒焯了涼拌。”何氏知道李王氏怕自己用油多了,也不和她搶這話計。順手拎著廚房外的筐子去了外院兒摘菜。

  李薇穿著她娘新做的粉色黃花小花衣褲,額上點頭朱砂痣,坐在西屋門口的蒲席上,正在練習爬行。這幾天她腿腳有點勁兒了,爬得愈來愈快。爬累了就坐下歇會兒,再接著爬。聞著滿院子濃香的煎餅味兒,大大的吸了口氣,心說,這樣的味道兒才是她想象的農家生活,炊煙,油香,飯菜香……

  春桃喂完小雞娃進院中,一眼瞧見她坐在席上,眼直直的盯著廚房,嘴角晶晶亮,笑著捏了捏她的小鼻子,轉身去廚房幫忙。

  早飯還沒做好,老李頭就從田里回來了,回來時一臉兒的笑意,說是北邊地的麥子能割了,今天就開鐮老大李海歆趕忙去另外三個合伙用打麥場的人家說一聲,三家都說麥子還沒熟,得等兩天,讓他們先用。

  用完早飯,李家老三套了牛車,把大掃帚、木叉子、木耙子等裝了車,老李頭和兩個兒子兩個兒媳都坐上牛車,先拐到打麥子場里把工具卸下,才又向麥地里去。

  因第一天開鐮,打麥場里的活兒不算多,李王氏叫海棠海英在家里做刷鍋收拾做午飯,讓春桃抱上李薇,和那幾個小的,都去打麥場里。前幾天碾好的場地,今兒還得先掃一掃浮土。待會兒老三會就把割下的麥子往回拉,拉一車要攤開一車,趁著天氣好,得緊著些收。

  場地邊兒上,孩子爹李海歆早就把看場地睡的草棚子搭好了,草棚入口邊上有一棵碗口粗的蓮子樹,濃綠的枝葉把陽光擋在外面,淡紫色的小花開了滿樹,散著微微的芳香。

  春桃在樹蔭底下鋪了席子,讓小妹坐著玩兒,又在草棚子里鋪上從家里帶來的舊褥子,等她玩累了,好睡覺。春杏仍舊是一邊自己玩兒,一邊看著她。

  自己和大妹二妹去一人拿一把掃帚幫著嬤嬤掃場子。

  春峰春林兩個一到場里就撒歡瘋跑,李王氏扯著嗓了喊他們半天,才不情不願的回來。

  半晌午的時候,李薇爬累了,春杏到了場子里撒了歡兒的跑,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三個姐姐在幫著攤鋪三叔剛拉來的麥子,她有些無聊,小嘴半張兒,剛打了個哈欠,眼角掃過遠處一個青色小點。定眼望去,只見一個身穿青色小衫帶著同色頭巾子的小身影正遠遠的過來。

  她嘴里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遠遠的向他揮舞著小手。佟永年似是瞧見了她,揮手應和了一下。

  春峰不情不願的抱著麥子攤鋪,聽見她的聲音,順望過去,把手中的麥子一扔,撒腿就往來人處跑。李王氏喊了一聲,“你干啥去?”也已看見佟永年。

  停下木叉子招呼他。

  春峰攔到佟永年跟前兒,盯著他手中拎的青布小包,抹了一把鼻涕,眼睛閃光發亮,“這是啥?”

  佟永年嘴角抿了抿,黑眸閃了閃,不答理他,閃身繞過他繼續往前走。母親說過,這些東西是給梨花吃的。也說過這個小子老搶梨花東西吃。

  “喂,我問你呢,讓我看看這是啥?”春峰一臉腦意,向青布小包抓去。

  佟永年避不及,讓他把青布小包抓了個正著,撐著身子往回拽,嘴角緊緊抿起,眼中涌上幾分惱意,“這是我娘給梨花的。你不能搶”

  春桃看見,手中的麥子一扔,往那邊兒跑去,邊喊,“春峰,你干啥咧?”李王氏也呵斥春峰,讓他松手!

  春峰眼看春桃跑近,他手猛的一松,佟永年抱著青布小布摔倒在地上。青桃趕忙拉起他,又喝斥春峰,“你咋打人?!”

  春峰鼻眼嗤了一聲,“是他自己沒站穩。”

  春柳緊隨著春桃跑過來,手里還拎著挑麥子的小木叉子。看春峰跟她娘一樣的無賴張狂樣兒,二話不說,舉起手中的小木叉子就撲了過去,“我讓你欺負人,我讓你搶人家東西!”

  春峰撒腿就跑,春柳在身后緊追不放。

  “年哥兒,沒事吧?”春桃扶佟永年,拍著他身上的泥土關切問道。早上的露水還沒完全干,他一身新衣上沾了不小泥點子。

  “沒事兒。”佟永年嘴角抿著,抱青包小抱在懷里,拍著上面的泥土,又行禮,“謝謝春桃姐!”

  春桃被他一本正經的模樣惹得“撲哧”笑了,又嘮叨,“佟嫂子怎麼又讓你送東西來?村里頭有幾個小子可壞了,路上他們沒欺負你?”

  佟永年眼中帶笑,搖搖頭。

  那邊春柳追上春峰,把他擠到麥秸剁上,舉起巴掌給了幾下子,春峰殺豬般的喊叫起來。春桃連忙呵斥春柳。李王氏也叫住手。

  “我都沒下重手!”春柳揚聲應了一聲。看著春峰擠著眼兒干嚎,朝地上啐了一口,低聲威脅,“你再敢欺負人,以后不讓大山帶你玩,你信不信?”見春峰還是個嚎個不停,她眼睛一瞇,“還哭!給我憋住!”

  春峰的干嚎聲應聲而止。春柳扛著小木叉子回場里。

  “年哥兒摔疼沒?一會兒嬤嬤打那鱉小子給你出出氣。”李王氏放了大木叉,回到樹蔭下,關切的問。

  佟永年行禮回道,“謝嬤嬤關心,沒摔著。”

  李薇坐在席上朝他招手,咯咯笑著。佟永年把青布小包給春桃,“這是我娘自己做的點心,讓給梨花吃的。”

  春峰大聲嚷著,“我也要吃。”春林流著濃黃的鼻涕立在一旁眼巴巴的看著。

  李薇看大姐要解青布小包,迅速調整姿式,向春桃爬去,嘴里發出咿咿呀呀的聲,皺著小眉頭,眼中閃著憤怒的光芒。

  春桃不明所以,彎腰想問她怎麼了。李薇的小手趁機抓住青布小包,使勁兒往自己懷是帶。早上吃煎餅的時候,這兩個小子連吃帶護的,三個姐姐大了,不和他們掙搶,就她的小四姐春杏眼巴巴的瞅著,一桌子大人沒一個出聲的。她自那會兒就氣著呢。這會兒人家指明給自己吃的好東西,憑什麼讓他們吃!

  “好,好,都給你!”春桃愣了一下,明白她的意思。又好笑,“你個護食兒的丫頭。”

  李薇可不管那麼多。現在她能爬了,口水也不流了,牙根子癢癢的,許是牙就快長出來了。小身子逐漸能受自己的控制,她要適時表達自己的意見!

  李薇盤起小腿坐著,把青布小包緊緊抱在懷是,摟得緊緊的。眼睛還示威似的瞪著春峰春林。

  李王氏也覺得這幾天梨花這丫頭變化大著呢,剛學會爬,就爬得十分利索,比人家足六月的孩子爬得都歡實,前幾天略微受了涼,夜里出了汗,小眼睛愈發清澈明亮,這會兒臉上的表情跟小大人一般,活靈活現的。

  笑了笑,沒呵斥她護食兒的舉動。對著那兩個小說,“家去吧,晌午你二姑在家里炸糖糕子。”

  春林咬著手指不肯走,“點心!”

  李薇回頭瞪他一眼,抱著青布小包往草棚子里爬。可是她兩手都占著,沒辦法拿那小包,朝大姐春桃看了一眼,春桃懂她的意思,就是不去幫忙,又朝另外幾人使眼色,想看看她接下來到底咋辦。

  李薇把她們的眼睛動作看了個透,翻了個白眼,心里頭哼哼著,沒你們幫忙,本姑娘還辦不成事了呢。

  想了想,小嘴一張,向那小布包咬去。可是她忘了,她現在沒長牙呢,咬上一用勁兒,就滑了出來,再咬還是這樣。

  她氣餒的直起小腰,小屁股一蹲,坐著生悶氣!

  春柳憋不住,笑出聲來。春桃和春蘭也笑了。幾個人笑得前附后仰,佟永年也跟著笑了。

  李薇心說,不帶這樣把人當猴耍的。仍垂頭生悶氣不理人。

  “梨花要去棚子里吃?”佟永年看她嘟著花瓣似的小嘴,長長的眼睫毛半垂著,懊惱又賭氣的模樣,忍不住上前出聲問。

  李薇悶著頭,腦袋輕點了兩下。佟永年拎起小布包。

  “哎喲,我們梨花生氣了!”春桃含笑抱她,李薇扭著小身子不肯讓抱。春桃笑指著佟永年,“那想讓年哥兒抱?”

  李薇翻白眼。掙開大姐的手,向草棚爬去。惹得一眾人又哈哈大笑起來。

  佟永年嘴角勾著,跟在她身后向草棚子走去。

  春林見點心被拿走了,嘴一咧,哭嚎起來。李王氏想著老三再拉一趟麥子回來,還要再等一會兒子,交待春桃一聲,抱著他回家去了。

  春峰抹了把鼻涕,瞪了佟永年一眼,跟在李王氏身后也去了。

  外面日頭火辣辣的,連帶樹蔭下也熱燥起來。可草棚里還是很涼爽的。身上的褥子也比草席子柔軟舒適。李薇進了草棚子,又撒歡的爬起來。

  “年哥兒也進去玩一會兒吧。”春桃笑著招呼他,小春杏不知道哪里玩夠了,跑回來。脫了鞋子鉆進草棚,就著褥子打了個幾個滾兒。

  佟永年眼睛閃了閃,彎腰坐下,脫下鞋子,露出青布襪子,把鞋子規規整整的放好。連帶春杏胡亂踢掉的鞋子也整好,才鉆進草棚子里。

  孩子爹搭的草棚極大,怕的就是哪天輪到他家看場子或者地里頭忙,顧不上回家管孩子,好讓孩子們在這里睡著。

  李薇在前面爬,春杏在后面跟著爬,佟永年給她們讓出玩鬧的地方,坐在褥子中間,仰頭看看,眼中一片新奇。

  春杏跟著梨花玩鬧了一會兒,笑咯咯的看著佟永年,“你住過草棚子嗎”

  佟永年嘴角勾起,“沒有呢。”

  小春杏嗤了一聲,伸出兩根手指,在他眼前兒晃了晃,小胸膊挺得高高的,“我兩歲就跟我娘住過草棚呢。”

  李薇心說,小春杏,住過草棚子值得這麼炫耀麼是什麼光榮的事兒?

  見佟永年不出聲,春杏又得意的問,“你會爬樹嗎?”

  佟永年笑著搖搖頭。小春杏更得意,又把村里男娃兒經常玩的問了個遍兒,佟永年有問必答,會就是會,不會就是不會。

  他眼睛閃著溫潤的光,嘴角輕抿著,眼瞼半垂,臉上卻沒有丁點兒惱意,倒象是遺憾。李薇在心里把小春杏給鄙視了個遍兒,人家還會寫字呢,你會嗎?人家還住過大房子呢,穿過綾羅綢緞你穿過嗎?吃過山珍海味,你吃過嗎?

  春柳聽見里面的對話,在外面揚聲喊,“佟哥兒,下午叫大山去下魚網子,你想去不?”

  “你這個丫頭!河邊多危險,不能叫大山去,也不準年哥兒去!”春桃呵斥春柳,她嘻嘻的笑著。

  晌午的時候,李王氏留佟永年吃午飯,他推說母親在家里等著,要家去。春峰鼻子不是鼻子,眼兒不是眼兒的哼哼著。

  春柳看他樣子就知道他心里想啥,威脅他,“你敢叫村子里的壞小子們欺負年哥兒,看我不打爛你屁股!”

  春峰抹著鼻子,去樹蔭下吃飯。

  每到麥收時節,為了省點時間干活兒,基本都是把飯送到地頭,或者場里,吃完再接著干活兒。

  佟永年走的時候,李薇手里握著蜜角子,一邊啃著一邊揮手,嘴里咿咿呀呀的說著,“有空來玩兒啊。”她最近牙根子癢得很,用蜜角子磨磨,好象舒服點兒,只是口水又順著淌得稀里嘩啦的。

  佟永年在草棚子口,沖著里面勾了勾嘴角,禮貌的和春桃幾個道別。

  下午的時候,拉麥子的牛車變作兩輛,李王氏帶著春桃幾個攤鋪麥子,一車接著一車,根本沒閑的時候。毒辣辣的日頭把麥子曬得啪啪作響。

  除了攤鋪新拉來的麥子,還要每隔一個時辰再去把晌午攤好的麥子翻一遍,曬透了,打麥子時才省勁兒。

  打麥場因是幾家合用,造的極大,李家的麥子收得早,這兩天他們便把整個場子全占了。春桃幾個雖然小,但是用小叉子翻麥子的活計還是能搭把手的。

  麥子曬到第三天上午,北邊地塊的麥子割完了,場里的麥子也曬得焦透,李家老三套了牛拉著大石滾子后面拉著大磨盤,開得壓麥子。

  幾圈兒過后,蓬松的麥子桿兒被壓實壓憋下去,女人們就拿著叉子在后面翻松,然后再壓。打麥子是個慢活計兒,女人男人也能趁著壓子麥子的空檔歇息一下。

  李薇仰躺在蓮子樹底下,從枝葉縫隙間望著天空發呆,今兒倒是個極好的天氣。日頭大,風也大,天空瓦藍瓦藍的,大朵大朵的白云漂浮在上面兒,和她記憶中的一模一樣呢。

  何氏翻完麥子回來,一看她這模樣,便笑起來,“梨花看什麼呢?”李薇不動,剛吃飽飯,她有些犯困。

  “哎,年哥兒又來了。”春柳喊了一聲。李薇還不動。上午三姐剛騙過她,她才不上當呢。

  何氏也站起身,笑,“可不是麼,這大日頭的,怎麼又跑來了。”

  李薇眼睛?悠斜了過去。何氏抱起她,笑著:“你個小丫頭這麼稀罕年哥兒啊。”

  李薇眼睛盯著白花花陽光下的青色小身影,水色頭巾被風吹得翻飛,心里反駁她娘,小娃兒也需要有新鮮玩伴兒,才能提得起精神好不?

  佟永年這次給帶了幾根黃瓜來,鮮嫩嫩的,頂端還帶著小黃花,象是誰家菜園子里新摘下來的。把李薇饞的眼巴巴的盯著直看。他跟眾人問了好,掰了半根,把上面的白刺捋去,塞在她手里,一本正經的說,“慢點啃哦,我娘說這個磨牙好。”

  何氏笑彎了腰,直誇年哥兒懂事,又點春杏的額頭,“你也跟年哥兒學學!”春峰春林瞧見黃瓜,圍了過來。這次不等李薇動作,佟永年把小布包迅速往春柳手中一塞。

  李薇嘎嘎的笑起來,她家三姐的威名遠播呀。


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1-31 01:31 PM

第十七章春柳威武

  傍晚時候,孩子爹李海歆從西邊地里回來,帶著一大掐子半黃的麥子,是地溝子里長的,在場地頭點了一堆火,燒麥子吃。

  這也算麥收時節最讓孩子們期盼的事兒了。在場地頭點上一堆火,把麥子扎成小捆,放在上面燒著,焦香焦香的味道傳得老遠。

  何氏要了一把麥子,揉了揉吹去皮,遞給佟永年,他靦腆笑著,接過來,學著春峰幾個的樣子,捂了一把到嘴里,嘴角勾起,笑著,“好吃。”

  一連又吃了好幾把,潤白的臉上也染上黑黑的燒麥子灰,看上去卻活潑了許多。

  場地里這會兒正揚著麥子,到處都是灰突突的。何氏看著一時沒活計,就抱著李薇帶著春柳和年哥兒家去。

  早先李海歆挖的水坑里,養了許多魚,梨花這陣子吃得不歡,春桃幾個照看得用心,有幾條已長得斤把重,家里也沒人愛吃魚,佟氏一連送了好多東西來,自家也沒什麼拿得出手的。就想著挑幾個大點兒的魚,再把菜園子里新鮮的菜摘一些,讓年哥兒帶回去。

  李家收過第一場麥子,合用場地的人家也開始收麥子了,幾家商量著能錯開用,盡量錯開用,不能錯開用,一分四份,各家先湊合著,打一場算一場。

  這天早上,天剛蒙蒙亮,春桃就悄悄起了身。叫起春蘭春柳,小聲商量著,“咱們去大路上撿麥子吧,路兩邊溝子里灑了不少麥子呢。”

  春蘭看了看天色,一咕嚕起了身兒,春柳柔柔眼睛,有些不情願,收麥子大人小孩兒跟著忙,累得要死。嘟噥著,“撿它干啥?”

  春蘭利索穿好衣裳,扯她一把,“快點起來,撿回來喂雞娃兒啊。”

  春柳又嘟噥了幾句,摸黑下了炕。

  春杏被動靜驚醒,哼嘰了一聲,春桃忙拍她,“小杏睡啊,姐姐去喂雞。”三人躡手躡腳的出了房門。

  李薇在黑暗中睜著大眼睛,心中感嘆,大姐真是太懂事了,也太要強了些。路兩邊溝子里有人家拉麥子里滑下的,也有晌午頭麥子太焦,斷了頭的,這時節忙得要死,跟天爭飯吃,誰也沒那個空兒去管它,更何況自己家地里的還撿不完呢。村子里有些沒事干兒的老太太老頭們,也會趁著這機會去拾些。前世她見過鄰家老太太每天去撿麥子,一個麥季也能撿上兩袋子。

  麥子收到一半的時候,大姑父過來送信兒,說大姑生產了,還是個小子。李王氏嘆了一回,旁的話也沒說。只說過六天讓老大老二兩口子去送湯米。

  許氏這幾天臉拉得老長,各樣的活兒又不敢不干。老李頭旁的可以不管,誰要在春種夏收秋收的節骨眼兒偷懶耍滑,他可是要大發脾氣的。便給何氏臉子看,避了老李頭李王氏在她跟前嘟囔,總的意思就是干一樣的活兒,她家才四張嘴,老大家七張嘴,她虧了。

  這本是實情,何氏也不能跟她爭什麼,只是干活兒愈發賣力。春桃也約束著春蘭和春柳兩個,抓緊干活兒。就連小春杏也被派了撿麥草的活兒。

  這天下午,本來晴好的天氣,突然狂風大作,不多會烏云密布,豆大的雨點霹靂啪拉的落了下來,好在老李頭家剛打好一場麥子,趁著上午風好,揚干凈,還沒攤開晾曬。眾人趕快把草席子鋪蓋上去,又蓋上厚厚的麥秸桿兒,大人們去幫大武銀生幾家收場子。

  春桃帶著幾個妹妹趕緊家去。剛一進屋,瓢潑大雨便披頭蓋臉的落了下來。外面瞬間便是白茫茫的一片。

  麥子快收完了,人都疲倦的厲害,這也算是老天爺的好意,讓大家伙兒都歇一回。

  小春杏拿著小板登,坐在門檻上看雨。

  大姐春桃去北間把她們這麼些天撿的麥穗子拿出來,趁著有空揉一揉。李薇知道這幾個姐姐起早貪晚偷偷的撿了兩大簸箕麥穗子。

  何氏倒是知道的,心疼她們,不讓去撿,她們嘴里應著,一有空還是去撿。

  許氏匆匆回了家,滿臉急色,進院便往西屋沖,大聲嚷,“看見春峰春林沒有?”春桃幾個避不及,讓她看了個正著。

  許氏一愣,眼睛閃了幾閃,問,“哪里來的麥穗子?”

  春柳手里揉著麥子,頭也沒抬,“撿的。”

春桃忙站起來,“春峰春林沒和我們一塊兒回來呀。”

  許氏這才想起來,她正急著找兒子。外面大雨嘩嘩嘩的下著,河水暴漲,去年水多的時候,連木橋子都淹沒了。急得直搓手。

  “好象和大山去街上的小貨棧了。”春蘭慢條斯理的搓著手中的麥穗。好一會兒才說。

  許氏瞪了她一眼,認為她是故意的。轉身沖進漫天大雨中,片刻便瞧不見人影。

  春桃也瞪了春蘭一眼,“不分輕重,這事兒你咋不早說。”

  春蘭悶頭揉麥子,不吭聲。

  五月的天兒,小孩的臉兒,暴雨下了不多久就停了,被雨水洗刷過的天空,格外的藍,西邊天空絢爛的彩霞映著青翠欲滴的樹,何氏在廚房做飯,濃白的炊煙升起來……

  “大嫂,你屋里的麥穗子哪里來的?”許氏拎著豬食桶進來,大聲問。李王氏停了手中的活計,滿眼疑問,看著何氏。

  何氏笑了笑,往灶里添了一把柴,“春桃領著兩個丫頭趕早在大路上撿的。”心里不滿,老二媳婦兒一天不找事兒,心里頭就不快活。

  許氏靠著廚房門口,順了下發根,腳尖在地上劃著圈兒,“別……不是自己場地里偷來的吧?”

  “春峰娘!”何氏一下子火了,豁然站起來,手中的柴摔到地上,眼睛噴火盯著老二媳婦兒,“你哪只眼睛看春桃幾個從家里偷麥子了?啊?!你說!你今天不給我說出個子丑寅卯,我跟你沒完!”

  許氏不防何氏發這麼大火,訕訕的往外躲了躲,“娘,你看俺大嫂,這是干啥呢,沒有就沒有唄。”

  “行了,春桃娘!”李王氏聽明白了,心頭也有些不快活。又見老大媳婦兒扯著嗓子喊,更加不高興,臉沉著把盆子一頓,“一句話有啥大不了的?”

  婆婆明顯坦護,何氏氣得臉色發青,身子抖作一團。春桃春蘭擠進廚房,一人拉何氏一只胳膊,往外拉。

  “娘,生這氣干啥?是不是偷的,老天看著呢,誰說瞎話呀,讓天上下個雷辟死她!!!劈得稀巴爛化成灰,一點別讓她告饒后悔!”春柳立在院子外面,雙手掐著小腰,仍是笑嘻嘻的。可李薇卻從她眼中看到了熊熊燃燒的火焰。

  “喲,春柳,你怎麼說話的。”許氏象是被火燒了屁股叫起來。

  春柳扭過身,順手拎起一根木棍子,“我去把雞娃兒全敲死。都死了,也省得起早給它們撿糧食!”

  “行了!”李王氏從廚房出來,臉黑沉沉的。“三丫頭還怪本事!”

  春柳腳步不停,蹬蹬蹬往外走,與進院的老李頭李海歆幾個碰個正著。

  “春柳這是干啥去?”李家老三見她氣勢洶洶的拎著棍子,象是要跟誰拼命,“誰惹著你了?!”

  春柳哼一聲,繞過幾人往外走,“敲雞娃兒子,早死早干凈!”

  李家老三往院中看了一眼,追上一步,把棍子奪過來。

  “又咋啦?”孩子爹李海歆看何氏氣得胸口起伏不定,兩個女兒一邊拉著,臉色也不好。“好容易得空兒,不歇會,這是干啥?”

  “大嬸兒說麥子是偷的。”小春杏指著許氏,脆生生的插話。

  許氏迎著大哥的目光,訕訕的說,“我就那麼一說。大嫂就當真了!”

  李海歆黑著臉兒,朝著李家老二,嗆一句,“孩子勤快有什麼不對,天天閑逛就對了?!”

  因這麼一檔子事兒,何氏晚飯也沒出去吃。春柳拗著性子非要把飯拿到屋里吃,春桃拗不過她,抱著李薇也去了屋里,李王氏直看大兒子,他只是悶著頭吃飯,誰也不理。

  “看,我說不撿吧,給咱娘招閑氣。”春柳端著飯碗氣哼哼的。李薇干急說不出話,用口型說“不不不”,只能吞出一串小泡泡。

  春桃和春蘭看了何氏一眼,何氏伸手端碗,臉色柔和了些,說,“沒事兒,想去撿還撿,別人說不著。”

  李薇把手拍拍得啪啪作響表示贊同。

  春桃剛才就注意到小妹的動作,這會更是稀奇。以眼神示意春柳,叫她還說不撿的話。李薇翻白眼,這麼拙劣的騙術還想騙她這個偽小孩兒,真是……

  仍配合的吐出一串小泡泡,何氏又說要撿的話,她仍是拍手表示贊同。

  惹得一屋子人哈哈大笑。

  晚上李王氏去和二個女兒嘀咕,“你說老大家的想干啥?自己開菜地,又養小雞娃兒,還支使幾個孩子去撿麥穗兒……”

  二姑海棠說,“想分家單過唄。還能想干啥?”

  三姑海英爬上床,躺下嘆了一聲累死人了,才說,“她喂也沒啥不好。菜園子里的菜緊著吃,又沒占正經干活兒的時候,不比二哥二嫂沒事閑逛強?”

  李王氏打她一下,說她心外向。不高興的出去了。



第十八章莫名殷勤

  暴雨下過之后,又是個大晴天。沒被雨水淋的人家,趕著收下一場麥子,被雨水淋著的人家,趕著攤麥子曬曬。總之這樣的雨后天,還是讓人心情愉快的。

  老李頭家的麥子已全割得剩下最后三四畝,今兒一大早大人們去割麥子,李王氏和兩個姑姑去撿穗兒,地里的秋糧苗子已經出了,怕孩了們不小心禍害了嫩苗。就叫她們去打麥場晾曬麥子,看場子。

  大姐春桃到了場里,先把場子掃了一遍兒,又把蓋麥堆的草席子掀開,先讓風吹著,等場地上的濕氣干一干再攤麥子。

  這會兒場里只剩下姐妹五個,都脫了鞋子坐在席上玩著。春杏不知在哪里采了幾朵喇叭花,調皮的給每個人頭都別了一朵。

  春柳把她按在懷里,咯吱她,也要給她戴花兒,春杏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兒,小腿踢騰著。

  李薇今天仍是被大姐梳了個朝天辮兒,紅紅的頭繩配著一朵粉色的喇叭花,她憤怒的把頭發抓散了兩回,又被她的好大姐仔仔細細認認真真的重新梳了兩回。所謂以柔克剛,就是如此。李薇便息了反抗的心思,天愈來愈熱,朝天辮子唯一的好處,就是涼快!

  姐妹幾個在樹蔭下笑鬧了一會兒,春桃準備去攤麥子。李薇眼一轉,又看見佟永年那娃兒,咿咿呀呀的指過去。

  “年哥兒又來了!”春桃笑著招呼他。這小子一個麥收季,往她們家里跑了無數趟,每次都打著佟氏讓來送吃的名頭,估計是他自己覺得打麥場好玩兒,借口跑來玩的。

  “嗯,”他笑著,露出一排潔白的小細牙,把小包裹遞過去。瞄見李薇的朝天辮子和喇叭花,愣了一下,扭頭吃吃的笑起來。

  李微翻了個白眼。撅著小屁股往草棚子里爬,外面又濕又熱,不舒服。

  “年哥兒也進來玩兒吧。”春桃接過小布包,放到草棚子里,立在草棚子口對他說。

  “春桃姐,”佟永年搖搖頭,拿起地上的木掀子,“我幫你們。”

  春柳嘻嘻的笑著,“好哇,你來,我教你。”

  春桃連連阻止,見佟永年堅持,只好隨他去了。李薇和小四姐春杏兒在草棚里打開小布包,里面是幾塊細白如玉的點心,她叫不上名字,聞起來香甜香甜的,春杏掐了一小塊放進她嘴里,入口即化,滿嘴甜津津,李薇朝她四姐姐笑笑,表示還要再吃。

  兩人你一嘴我一嘴的在里面吃著。外面四人熱火嘲天的干著活兒。因為有佟永年這個超級生手的加入,滿場都是春柳這樣不對,哎,那樣不行的叫聲,倒顯得很熱鬧。

  春杏和李薇玩了一會兒,撒腿跑到外面,光著小腳丫趟麥子。邊趟還邊叫佟永年,“你也來趟啊,腳底板涼涼的,很舒服。”

  佟永年猶豫了一下,朝隔壁場子里看了看,大山正光著腳丫子趟麥子趟得歡。他跑到一旁坐下,腿去鞋子襪子,露出潤白的腳丫子,在春桃春蘭見鬼的目光中略帶局促,慢慢向麥子走去。春杏趟得歡,一邊走一邊說,“你慢慢走,別用大力,你看我……”

  佟永年學著春杏的樣子,走了幾步,笑起來。李薇心里癢癢的,她可知道這滋味的美妙,心生羨慕,又哀嘆兩聲,繼續她爬行大業。

  因今天場里沒大人,佟永年在春柳的慫恿下,各式農具都試了個遍兒,臉曬得紅紅,可是臉上的笑意多起來,看得出他很開心。

  不過這開心持續到何氏下晌回來,拎著春柳呵斥一通。

  麥收到尾聲的時候,老大老二兩口子去李薇大姑家送湯米,回來之后說梨花大姑心里頭不高興,奶水少孩子瘦等等。

  李王氏怕女兒受委屈,趁著麥收起糧后,抽空去了一趟,帶了些雞蛋過去,回來后便有些奇怪,時不時的盯著李薇看,有時候是笑,有時候又是發呆。而且還逐漸親近起來。

  李薇心生警覺,最近些這些日她也沒有特意討好老太太,而她對自己的新鮮勁兒過了之后,也沒有特別的親近了。更因她娘和許氏因為撿麥子的事兒頂了兩句,愈發冷淡。怎麼突的一下子又變親近了呢。

  收完麥子,糧食入了倉,今年的麥子比去年多收了八石有余,老李頭很高興,整天樂呵呵的。

  李家村的風俗,麥收后要走娘家。往年何氏麥后要走娘家,李王氏總是推三阻四的,今年不待何氏提出來,她便殷勤的準備著。

  連春蘭在私下里也忍不住嘀咕,“嬤嬤好象有什麼事!”

  何氏也試探過兩回,問李王氏是不是有什麼事兒,她都笑著擺擺手,說沒事兒。又緊著催何氏,早些去梨花她姥娘家,去得晚了,招人閑話。又說,今年收成好,去梨花姥娘家多帶兩方豆腐和一條肉。隱隱透出梨花大姑的話:搬月子和麥后走娘家合一起,也省勁些兒。

  后面的話何氏聽懂了,說明兒就去,等從梨花姥娘家回來就跟孩子爹一起去搬月子。許氏便有些不情願,她一向是麥收后走娘家都要住個十天半個月的,躲躲后面的活計。

  去姥娘家那日,何氏給姐妹五人換上了一模一樣的粉色底黃花衣裳,頭發梳得干凈整齊,李薇窩在大姐春桃懷中笑著,自己家正正好五朵金花呢。

  李薇姥娘家離李家村統共五里多路,孩子爹李海歆套了牛車,一家子大早上就出發了。雖麥子收完了,可現在也不是閑的時候,得早去早回才行。

  她們到時,梨花兩個妗子也正收拾牛車準備往娘家走親戚,兩個妗子站在院中和何氏說了會兒話,又誇贊春桃幾個,直把春桃誇得躲在姥娘屋里不出來,才笑嘻嘻的去了。


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1-31 01:37 PM

第十九章以兒換女

  李薇不知道這個時空搬月子的人要在娘家呆多少天兒,總之她覺得大姑在娘家住的日子長得很不正常。都來了十天了,怎麼還不走?

  有她在這十來天里,李薇度日如年。

  這個大姑對她特別好,好到從早到晚都不讓旁人沾一下,若不是晚上她裝小孩子哭天抹淚兒的,興許晚上也不放過自己。她自己家的孩子倒不怎麼上心管了。

  天越來越熱,知了一聲比一聲急促,大姑又不甚講究,那味道可想而知,因為天熱加上這個無微不至的大姑,李薇心里煩躁得很。

  這天一大早兒,她還沒睡夠,便被外面的聲音吵醒了,煩躁的揉揉酸澀的眼睛,打了一個哈欠。熱,真熱!已快進入六月的天,一大早就粘糊糊的,額頭上滿是汗水。

  “梨花還沒醒呢……”是三姐春柳的聲音,帶著些許不耐煩,聲音撥得有點高。

  “哎,你這孩子,我把梨花抱去樹蔭底下睡……”毫無意外是大姑的聲音。李薇心里頭有點抽抽的。想著待會她要來強抱自己,是不是要扯開嗓子大嚎一場。可是天真熱,她實在不想做這個費力氣的活

  “海青,這是干啥呢?”孩子爹給菜園子挑水回來,進院看見,眉頭微微蹙起。李王氏從堂屋抱著大姑的小兒子出來,嗔怪的瞪了大兒子一眼,“海青稀罕梨花,就叫她多抱抱唄,過兩天她也該家去了,還能再抱幾天兒?”

  “小妹還在睡呢,昨兒夜里,有蚊子咬得她混身的包,大半夜都沒安生……”春柳仍是把著門兒不讓進。眼睛中有很明顯的敵意。

  梨花大姑尷尬了一下,笑了笑,回了堂屋。

  李薇很好奇三姐的態度,前些日子大姑要抱她,幾個姐姐雖不太願意,也沒有這麼的……敵視!而且這會兒她娘去哪里去了?院子里也聽不見她的聲音,還有她的大姐和二姐。

  躺在床上想了小會兒,眼皮子發澀,便又睡了過去。這次她睡得很舒服,朦朦朧朧中有嗖嗖的風從身上刮過,舒爽得很……

  兩次醒來時,仍是被嘈雜的聲音吵醒的。睜開眼睛,只見二姐春蘭坐在炕沿上給她打著扇子。

  外面有尖銳的聲音,帶著哭音,“……你們趁早打消這份心,梨花是我懷了十個月生下來的,辛辛苦苦拉扯到這半歲,為了她沒奶吃,我怕這孩子活不了,我暗地里流了多少淚,哭過多少回,也算這孩子命大懂事早,知道托生在我肚子不受待見,家常饃飯也能咽得下去。你們當她是真能吃得下去嗎?有好幾回我都看見這孩子被饃饃粥噎得直翻白眼兒,現在孩子大了,省心了,你們就使這樣的法子算計我……”

  李薇好一會兒才分辯出來,這個變了調的尖利悲憤聲音,居然是她娘何氏的。可是這話是什麼意思?有人要搶走她?

  春蘭看她醒了,放下扇子抱起她,一邊拿著帕子擦她后背上面的細汗,一邊輕聲說,“梨花別怕,咱娘不跟她換,誰也換不走我們梨花!”她的聲音中也有一絲哽咽。

  李薇心中一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兒?抱著春蘭的脖子,手指著外面哼嘰起來。

  “春桃娘,你這說的是啥話?我還不是為了你著想,一連五個丫頭,人家當面不說背后還不說?你去外村打聽打聽,有幾個不知道李家村的一連生個五丫頭的‘絕戶頭’?我這個當娘的為你們著想,不想讓你們被人家戳脊梁骨……”相比較起何氏的尖利,一向底聲十足,高聲大亮嗓子的李王氏此時卻是一副不急不躁,不緊不慢的神態,話里透著推心置腹的真誠。

  李薇被春蘭抱著出了西屋門,才看清院中大槐樹底下坐了一大群人。老李家的人大大小小的一個不拉,連帶大姑父和三個小子也在。

  何氏眼圈紅紅的,頭發也不似以往那那麼整齊,看見她出來,眼淚刷的流了出來,三步並作兩步把她李薇抱在懷里,“別說了,不管咋說,我是不會換的。孩子爹要是同意換,就把我娘倆的屍體一塊扔到張家村她大姑家去吧。”

  李海歆眉頭皺著,臉黑如鍋底,盯著李薇大姑問,“誰給你出的主意,這是誰給你出的爛主意?!啊?!”豁然站起來,最后一個字幾乎是吼出來的。把在場的人嚇得一個哆嗦,李薇也跟一抖。她爹這一嗓子真是堪比狼嚎。

  “走!你現在給我走!!我李海歆沒有你這樣的妹子!!!”李海歆指著大門口,朝李薇大姑逼近,“以后你走娘家提前派個人來說一聲,我帶你嫂子出去避著你!我們在家,你就別走娘家!”

  李薇大姑臉色煞白,顫顫巍巍的站起來,小聲解釋,“大哥,你聽我說。梨花就是到了我家,還能吃虧受委屈?!我可是她親姑……”

  “滾!”李海歆大喝一聲,指院門外,“你現在就給滾!滾!”

  “大哥,有話慢慢說……”大姑父賠著笑臉上擠過來,剛說一句話就被李海歆打斷。

  “有什麼可說的?你也給我滾!以后逢年過節幾個外甥子過來就行了,你們倆都別來!”

  大姑父的臉色霎時也黑了下來。

  “老大!”老李頭猛一拍桌子,沉著臉兒呵斥,“你這是干啥啊?!當我和你娘死了?!”

  李海歆瞪了李薇大姑和大姑父一眼,黑著臉回坐下,經過何氏身旁,伸手要接李薇,何氏死死摟著不肯。

  “這事兒你娘和海青原先也和我提過,我覺著沒啥大不了的。你們兩家一個盼男娃兒,一個盼女娃兒,又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妹,換過來養有啥不行的?再說,孩子現在還小,啥事兒都不記得,將來誰養大不就對誰親……”

  李薇到這里才算是徹底明白了,以兒換女!原來這就是李王氏和她女兒打的主意,怪不道這些日這麼殷勤!

  李王氏抹著淚兒接口說,“……梨花這孩子跟她大姑也怪親近,海青盼女娃兒盼了這麼些年,還能對她不好?我即為兒子也為女兒,兩好的辦法,為啥不行”說到最后聲音提得高高,頗有些理直氣壯和憤慨。

  何氏氣得眼淚又流了出來,憤怒大聲嚷著,“別家的孩子再好也不是我親生的。我的孩子再不好,也是親生的。我就是不換!”

  李薇被她的大嗓門兒嚇得小心臟撲嗵撲嗵的直跳。

  何氏進門這十來年里面,從沒有這麼大聲叫嚷著說過話。李王氏愣了一下,殺豬般叫起來,“你能耐,你咋不給我們老李家生個孫娃兒,你咋不給我們老大添個后,啊?!你讓我們老大百年之后,連個摔老盆的人都沒有,你……”說著一屁股坐到地上,哭天搶地起來,一行哭一行數落,說的都是因為何氏沒兒子,她被人戳脊梁骨,為這個白天黑夜睡不著,為你們操碎了心,你們個沒良心的當親爹親娘會害你們……

  何氏氣得渾身發抖,生梨花時月子沒做好,哭了幾場,心里又憋著氣,氣沖到頭上,落下個容易頭暈的毛病。

  春桃扶著她在桌子邊坐下,春蘭把李薇接了過去。何氏穩了穩心神,掃了一眼在場的眾人,抹了把眼淚,聲音平靜,透著決絕,“我今兒把話說到這兒,我不同意換!就是給我金山銀山我也不換!她大姑想找誰換找誰換去!”

  說著她站起身子來,掃過李王氏老李頭,“爹娘若是非要讓換。那咱就去請西旺村孩子的舅姥爺和本家四院來說道說道!”

  李王氏被她的神色語氣唬了一下,回過神來,嗷的一聲撲過來,大叫:“你說不換就不換,你是誰?!啊?!好聲好氣跟你說,你還硬氣上了!你說了不算!我和老頭子說了才算!”

  又叫著,“海青,你抱梨花走。我還不信,這個家我做不了主!!!”

  春蘭聽了這話,片刻沒頓,抱起李薇便往西屋沖,春柳跟過來,迅速把西屋門從里面閂上。李薇心中惱怒異常,NND,還有這號人,換不成還想搶嗎?!

  又恨自己這副小身體口不能言,不能沖過去罵她一場。她跟李王氏的情份最多也就是那幾碗雞蛋羹!

  李王氏在氣頭上的話脫口而出,本也沒想到要搶人,春蘭這一串動作,倒把她給驚愣住了。頓時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天抹淚兒嚎了起來。

  李海歆掃過沉默的李老頭和哭天喊地的李王氏,沉聲說,“梨花是我閨女,我和孩他娘說了才算!”

  說著站起身子,走到廚房墻邊,拎起一攪拌豬食的大棍子,朝大姑父那邊氣勢洶洶的沖過去,“你們滾不滾!啊?!都給我滾!!”

  李薇大姑和大姑父還試圖解釋,李海歆不聽,揮舞著棍子把他們趕得節節后退,狼狽不堪的退出李家院子。

  此時院門外已圍了許多鄰坊,交頭接耳議論著,發出一陣嗡嗡聲。

  有與何氏相厚的,見梨花大姑夫婦被狼狽的趕出來,紛紛指責梨花大姑的不對,沒見過麼打人家閨女主意的。

  也有人說,想要女娃兒,四里八鄉的尋一尋,總有人家不想多養女娃兒,要抱養給人的。不去找那些,來打梨花的主意,明顯是看中梨花乖巧懂事,眼饞!!

  也有人說,李薇大姑這麼些天兒,見天抱著梨花出來轉悠,肯定是想讓梨花跟她熟熟,可見這主意打得有多早……

  這二人帶著孩子在眾人的指責聲中,落荒而逃……

  李海歆喘著粗氣兒回了家,老李頭和李王氏臉兒木木的坐在當院。

  他一進院,老李頭豁然站起身子,哼了幾哼,“你這老大當得好,好得很!”瞪了何氏一眼,沉著臉背著手出去了。

  李王氏也瞪了何氏一眼,木著臉兒回了堂屋,把堂屋的門摔得咣當作響!

  春蘭把西屋門兒從里面打開,春桃和春柳扶了何氏,拉著怯生生的眼淚汪汪的小春杏一起回了西屋。

  何氏原本止了的眼淚,進屋看見,躺在炕上,睜著黑溜溜大眼睛的梨花,刷的一下又涌了出來。撲過去一把抱著梨花,伏在她胸口,嗚嗚咽咽的哭起來。哭得那叫一個肝腸寸斷,讓李薇的眼中也浮上了層層水氣。

  她伸出手貼在何氏頭頂,輕輕動著,無聲的安撫。

  李海歆后腳跟進屋,這情景讓他眼圈不由也紅了。

  “咱們分家!”何氏聽動靜,知道是丈夫進來了。抬起身子抹了把眼淚,恨恨的說,“分家!哪怕是被人把脊梁給戳斷了,人家的唾沫星子淹死我,這家也得分!”

  李海歆掃過幾個女兒,拍拍春杏的頭,“好,就分吧。”又叫春桃帶幾個小的去北間呆著。

  春桃要把李薇,何氏緊抱在懷里不舍得。她只好帶著那三個出去了。

  “不過,咱先得心里有數,咱這樣分出去,東西上別有太多指望了。”李海歆沉默了片刻,轉頭盯著何氏。

  何氏把李薇往懷中抱了抱,生怕她跑了似的,抬手抹了眼角流出的淚兒,“我知道。就是一片東西不給咱,這家也得分!你一身的力氣,我又不懶,咱種幾畝地,閑時再干點別的,咋著也能把閨女拉扯大……”

  說著眼淚又流出來,跟李海歆數叨,“我自進了你家門兒,那個時候海青才多大?才十三歲,老二才十一歲,老三還是春峰那麼大點兒,就別說海棠海英了,她倆說是在懷里長大的也不為過。進了門里里外外的活計我沒落下過,一家老小的衣裳鞋襪兒都是我做的。再苦再累我都不說啥,可你瞧瞧今兒……海青兩口子算計我的閨女,我還不能說個‘不’字,不遂他們的願,老二老三的樣子象是要吃人,海棠要不是你說話,早就跳腳跟我吵上了……”

  李海歆默默的點頭,打斷她的話,“……那行,你也別氣了。這些年辛苦你了。一會兒我就去大伯家,把這事兒說了。”

  何氏點頭,抱著李薇又低聲抽泣起來。



第二十章借宿佟家

  孩子爹李海歆當天晚上要跟老李頭兩口先提一提分家的事兒,事先讓何氏先去別處,省得在跟前兒又要吵架拌嘴。何氏有什麼事兒不喜歡回家娘,怕爹娘操心。

  想了想,如今的去處只有佟氏那里了。

  把春桃和春蘭安排到銀生家里,他家有兩個閨女,銀生媳婦兒跟何氏交情也不錯。自己抱著梨花,帶著春杏去了村西。

  大半天的時間,何氏家的事兒已在李家村傳遍了。佟氏也聽說了,正想著要不要過去看看,就見何氏過來,連忙往里讓。

  何氏看她這樣,心知她已聽說了。來的路上不停的有人打招呼,熟識的不太熟識的,若不是事情傳到了,也不會這麼招人注意。

  何氏進了屋,也沒跟佟氏說旁的閑話。這些日子兩家往來的也多些,彼此也略知道一些對方的脾性。簡單明了的說了原由,又說要分家的事兒,開玩笑說來她這里避難。

  佟氏抱過李薇,嗔怪何氏一眼,“李家嫂子還和我說這話,我若不是出門不方便,早就過去了。你來我這里正好兒”

  佟永年幽黑的眸子一直盯著臉上沒有丁點兒笑意的李薇,仿佛在確認她是不是嚇壞了。

  佟氏也逗她,李薇覺得在屋里有些氣悶。咧了一下嘴,朝佟永年伸出手,意思是讓他抱。雖然更想讓小四姐抱,一是她抱不動,二則她的小四姐好象也嚇壞了,膩在她娘身邊,小臉兒沉著,誰也不理。

  佟永年臉上閃過一絲笑意,看了看何氏,何氏也想跟佟氏嘮嘮話兒,就教他怎麼抱孩子,佟氏仍把上次的木塌子抬出來,放到墻蔭處,鋪上褥子,又叮囑:“年哥兒,有事叫人啊。”佟永年點點頭。

  何氏佟氏進屋去說話兒。春杏亦步亦趨的跟了進去。

  “你餓嗎?”佟永年對著沉默的小奶娃兒有些不知所措,半晌才憋出一句。李薇頭也不抬,心里頭煩躁。

  “那……你要不要爬?”佟永年又問,清俊的臉兒上已有急色,見李薇又?來一眼,他拍拍褥子,“這個很厚實,不磨腿……”

  李薇一向不是個任性的孩子,前世的經歷也讓她無法任性,但是這會兒她實在提不出什麼精神去迎合別人的好意,郁悶的把小身子往前一傾,軟軟的趴在木塌子,嗯,褥子確實很軟,磕著一點也不疼。

  “哎……你……”佟永年想說這樣會疼的,可他頓住了,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她還是個不會說話的小奶娃兒。

  李薇使出吃奶的力氣,翻了個身兒。沖著藍天白云長長的吐了口氣兒,仰望高遠的天空,確實能讓人心情愉快一些。佟家小院籬笆墻角種了幾株薔薇,此時開得正艷,幽幽的吐著芬香。

  李薇看著高遠的天空,也不知道自己該感嘆些什麼。思緒漫無目的飄浮著,鼻尖是幽幽花香,耳邊是潺潺流水,自早起到現在,精神高度緊張的她,慢慢的放松起來,意識模糊,眼皮沉得撐不起來……

  佟永年忽閃著清眸,坐在木塌邊兒,把她自翻身之后的動作表情都看在眼里,愈發驚奇。看她濃黑的睫毛慢慢合在一起,鼻翼微動,小嘴微翕,臉上沒有了剛才他也說不出是什麼的表情,提著的心放了下來。

  仰頭望高遠的天空,似乎在尋找某種神奇的,可以讓小奶娃兒平靜入睡的力量。

  想了一會兒,他脫鞋子上了木塌子,扭頭望了西斜的太陽,把身上的青衫解下,輕輕蓋在她的身上,雙手抱頭,平躺下來。

  平躺著看高遠的天空,果然和平時看到的不一樣,天顯得更高更遠,他想到了很多事兒:高高的圍墻,層層屋脊,一座連著一座的院落,以及那些光閃閃的器具擺件,五顏六色的衣衫,和那些粉白的臉兒,紅紅的嘴唇,或兇狠或者假笑的臉……奇怪的是,想到這些心里頭沒有以往那麼憤怒,好象那些已久遠到高高的天空那麼遠……

  佟氏何氏出來準備做晚飯時候,看到是這樣一副情景:夏日屋蔭里,碎花褥子長塌上,一大一小兩個身影並排躺著,睡得熟熟的,安然靜謐……

  何氏和佟氏說了一會兒話,心頭的抑郁也消了些,悄悄笑道:“你看年哥兒,還知道用手護著梨花……”

  佟氏也笑了,這孩子這些天老去李家玩兒,每次回來臉上都帶著笑。

  佟氏家里只有兩張炕,平時年哥兒睡在西間小炕上,佟氏睡在東間大炕上。今兒何氏帶著春杏和梨花,要睡小炕,顯得有點擠。

  何氏便跟李薇商量,“晚上和佟嬸嬸睡大炕好不好?”佟氏怕孩子認生,再委屈著孩子,忙說,“我和年哥兒睡小炕就好!”

  李薇心說,人家收留一夜,也不能占了女主人的床,朝她娘咯咯笑著,往佟氏懷鉆。

  佟氏喜得把她抱在懷里看了又看,直說稀奇,才六個多月的娃兒,竟能聽得懂這話兒。

  佟永年看起來很高興,嘴角彎起,清俊的眼在燭光下閃閃流水似的波光。佟氏去西間兒安置何氏與小春杏,他挑開蚊帳子,找了一把蒲扇,學著大人打扇的模樣,一下一下的扇著。

  絲絲涼風掠過,李薇感激的咧了咧嘴,慢慢的閉上眼兒。

  佟氏在西間兒安撫何氏,又陪著說話好一會兒才回來,看到這情景又笑了。

  接過佟永年手的扇子,“年哥兒也睡吧,娘來扇!”

  佟永年看了看似乎已經睡著的小奶娃兒,輕手輕腳的在她在旁邊兒躺上,悄聲問,“娘,李大娘會一直住我們家嗎?”

  佟氏一邊用手擦去梨花額上泌出的細汗,搖了搖頭,“李大娘有自己的家。”

  佟永年眼中閃過失望,盯著蚊帳頂,好一會兒又說,“梨花嬤嬤不是好人,梨花大姑也不是好人……”

  佟氏失笑,拍拍他,“快睡吧。你看梨花睡多香!”

  李薇下午睡了好長時候,這會只是假糜。腦中仍是紛紛亂作一團,想得最多的就是,分了家她們住哪里?以今天這仗勢,若是分家還住在一個院子里,只怕日后的日子更加難熬。

  那娘兩個說了幾句話,便熄了燈,只留一盞豆大的油燈在窗前桌上,佟氏是怕她認生地兒,晚上再哭鬧起來,來不及點燈。

  李薇這才睜開眼睛,動了動她有些木麻的小腿兒。悲催的,居然忘記了這樣的夏天,她這個小奶娃兒只穿了件小肚兜兒,剛才佟氏給她脫衣裳的時候,她反抗不得只能裝死!

  屋里靜悄悄的,兩側是一大一小平穩綿長的呼吸。靠窗子的紅木漆桌子上有一盞豆大的油燈,閃著昏黃的光。她在直直盯著帳頂,感嘆有錢真好!最起碼不用忍受蚊子的騷擾。

  眼睛剛往側面轉,對上一雙漆黑的眸子,反射著油燈的光亮,李薇嚇得差點叫出聲來。眨了下眼睛,那眸子還在,他的頭巾子已去掉,烏黑輕軟頭發散了下來,散在潤白單薄的肩頭,與光祼的小胸膛呈黑與白極鮮明的對比。

  佟永年支起胳膊,俯視過來,小聲問,“你要噓噓嗎?”

  李薇白眼。不想!呃,不對,好象又有點想!嗚嗚嗚嗚她娘傷心糊涂了,睡前忘了把她了……

  還好佟氏睡得輕,被輕微的動靜驚醒,坐起身子,見佟永年眼睛大睜著,沒有丁點兒睡意,輕笑,“年哥兒睡不著?”

  佟永年點點頭,好象是下午睡多了,也好象心里頭有一面鼓“???”的敲著,聲音不大不小,象是從心里很深很深的地方傳過來的,一下一下擾得他睡不著。

  指著李薇,“她想噓噓!”

  佟氏對上梨花那睜得溜圓的眼睛,伏身在她臉上親了一口,抱起她,“你娘說的一點沒錯,梨花真是乖得很來,佟嬸嬸把尿尿啊……”

  李薇在這個時候只能盡量忘記自己的里子已經二十四歲了,反正沒有人知道,沒有人知道,沒人知道……就這麼在自我麻痹中熬過在佟家難熬的一夜。

  第二天早上,用過早飯,何氏抱著她離開時,佟永年那小屁孩眼中含著殷殷的光,向她揮手告別,她很不客氣的翻了個白眼,抬臉望天。

  不要以為她是個小奶娃兒,就可以偷偷捏她的小臉蛋兒,小鼻子,小手,小胳膊,小腳丫……

  “娘,柱子家還有羊乳嗎?”佟永年望著遠去的背影,好一會兒才回頭問佟氏。

  佟氏愣了下,笑笑,“待會兒你去問問不就知道?”又問,“想給梨花送去?”

  佟永年臉紅了一下,眼睛閃了閃,象是找到合適的理由,急切的說,“梨花好瘦,四妹妹……”他突然住了口,眼睛略帶不安緊張的望著佟氏。

  佟氏知道他說的是府里頭還不到一歲的四丫頭。淡笑了一下,拍拍他的頭,“你就去柱子家問問吧。”說著轉身自己家院中走去。

  佟永年沒錯過自己娘臉上的一抹他最熟悉的哀傷神色。怔怔的立著,好一會兒去向東鄰的那戶人家走去。


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1-31 01:38 PM

本帖最後由 ivy2562 於 2013-1-31 01:39 PM 編輯

第二十一章火速分家

  孩子爹李海歆這次是真的惱了火,動了真格的。頭天晚上給老李頭兩口子透了要分家的信兒,第二天一大早便去了老李頭的大哥和三弟家里,並連本家的幾個爺爺都請到了。

  老李頭李王氏昨兒夜里跟老大好生了一場氣,也沒阻住他要分家的念頭,坐在院子大槐樹底下,悶頭沉著臉兒,幾個本家長輩到了場,也只是站起來不咸不淡的招呼了聲。

  海棠和李家老三的臉兒也黑得跟老李頭一樣,不時斜眼剜著招呼給人看坐的老大。李家老二與老二媳婦兒則是一臉看戲的表情,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比院門外圍著看熱鬧的人還輕松。

  本家四院來說合分家的人都到齊了,何氏抱著李薇,領著春杏進了院子。李王氏“嗷”的一聲站起來,朝何氏沖過去,嘴里罵著,“你個喪門星,你個絕戶頭,你敢攢到俺兒跟俺分家……”

  “海歆他娘!”一個年長胡子花白滿臉褶子的老頭,不悅沉著臉兒,叫住李王氏,“你也是當婆婆的人了,這是干啥咧?再說,海歆還在跟前兒呢,你總得給兒子留些臉面!”

  其他幾個被請過來主持分家的人也附和,勸李王氏。她不甘的回了身,氣哼哼的一坐,嚷嚷著,“這家,我不同意分!”

  昨天李家的事兒鬧得全村皆知,李海歆去請他們時也說了想法,就是這家一定得分兒子媳婦兒要分家,也占著點理兒,李王氏不同意分也說得過去。

  還是那位年長的花白胡子老頭,咳了一聲,看看眾人,對著老李頭說,“海歆他爹,你咋說?”

  老李頭悶著頭不吭聲,李王氏瞪他一眼,又拉扯他衣角。

  他抬起皺紋遍布的手,抹了把臉,“嗨”了一聲才說,“五叔,這家現在不能分,老三沒娶親,海棠兩個的事兒也沒辦。老大家房子、地一分,指望啥辦這幾宗事兒?”

  李王氏在一旁接腔,聲音又尖又利,“她還想房子,還想地?沒門兒,要分家,我一文錢的東西都不給她!”

  又狠呸一聲,“我就扔到大街,給哪個叫花子,她也別想得我半個子兒!”

  李海歆不等那個叫五叔的老頭問話,沉著臉接過李王氏的話兒,“娘,房子我們不要,給老三留著娶親用,家里的地,我和春桃娘商量過了,北地的孬地給我們,河沿上的荒地給我們,那頭驢干活也不頂事兒,就分給我們……”

  還不等他說話,李王氏又叫起來,“還想要地,還想要牲口,沒門兒!”

  來主持分家的人都看不過眼了,李家老大說的不過份,按說,他們成家親十來年,干活掙的都給了家里頭,要份大頭也不過份。老大只提孬地荒地,也是真為家里頭想著。再說那頭驢怕是養了有十年了,再往深里說,那還是當年老大賣簸箕掙了錢買回的驢犢子……

  “海歆娘,你這個也不給,那個也不給,那老大是不是你兒子?啊?!一家子過日子誰家沒磕碰?可大事兒不能讓人家戳脊梁骨!你說你們家要不是昨兒鬧出的事兒,老大兩口子能提分家?!”說話是李海歆的大伯,他是老李頭正經的大哥,說這話自然是有份量。再者昨兒的事讓人家看笑話,他語氣也不善。

  李王氏被堵個沒詞兒,臉憋得紅杠杠的。

  “行了!”那個被老李頭稱為五叔的老頭兒,沉默好一會兒,開了口,“海歆大伯子說的對,海歆爹娘,至于為啥要分家,咱們今兒不說了。反正非分不可了,也省得你們日后再磨嘴生閑氣。”

  又叫何氏上前來,說,“老大媳婦兒,你進李家這十幾年,知道你勤快,受了累也吃了苦。這話今兒我也不多說,街里街坊都看著呢,你的功勞誰也抹不去搶不走。今兒你就說說分家你們想要啥,趁我們這些老家伙在這里,給你們把這官司斷個干凈。”

  何氏被這白胡子老頭一番話觸動,眼中涌出淚來,抹了好一會兒,才平了平心神,說,“孩子爹剛才說了,房子不要,地得給,鍋碗瓢盆過日子用的也得給勻一套。牲口得給,要不想給俺們那頭驢,就分一頭豬給我們也行。地里頭干活的鋤頭家伙式……還有我們七口人的口糧……”

  何氏說得細,眾人一邊聽一邊點頭,老大媳婦兒的要求真不過份,單是房子這麼大方的讓出來,就讓很多人吃驚了。

  李海歆大伯和三叔聽何氏說完,都說何氏明理兒,雖然知道委屈她了,可老李頭家里情況也不好,他們夫妻倆又能干,不出兩三年兒就返挺過來了。

  李薇算是聽明白了,這群來主持分家的老家伙們,一面壓一面捧,捧不動的就畫大餅!好聽話兒說了,讓她娘心里的舒坦些,但是也沒一個人站出來給她爹娘爭取更多的利益。自始至終沒一個人問,不要房子你們住哪兒?!或者讓老頭子兩口補些錢兒出來!

  眾人又議論了一陣子,白胡子老頭發了話,“就這樣說吧,海歆爹?趁著我們都在,咱把分家的明細說說,你們該給孩子們收拾準備的,就收拾準備吧。”

  李王氏突然插話,“北地不能全給他們,家里統共才三十多畝地,她一下要去一半兒!”

  李海歆大伯皺了眉頭,看了看老李頭,見他不吭聲,心里頭更煩悶,嗆李王氏,“河沿上的荒地也叫地?十多畝孬地不想給,就把家里的地均分了,弟兄三個一人一份,你們老倆口各家輪著養,這成不成?”

  十畝好田抵北地的三十畝孬田產量,就連那八畝中等田也能抵上北地的十幾畝,還不知足!

  李王氏被嗆了個沒臉兒,起身兒向堂屋走去。走到一半兒被白胡子老頭叫住,“海歆娘,別走啊,這家分的你到底是同意還是不同意?”

  李王氏心有不甘,可也不想出還有什麼辦法能拿捏何氏,鼻子孔里哼了聲,算是應下了。

  李薇窩在大姐春桃懷里,明顯感到她的身形一松。自己也不由跟著松快起來。

  家里即吵了架才分的,肯定各人心氣都不順。李海歆大伯就說,即是同意分了,也別墨跡,早分利索安頓好,趕緊干地里的活計。

  這個時候李薇才知道自己的新家在哪里。

  從李家老院子旁的小道穿過去,小道極窄,僅能容下一輛架子車通行。往河沿方向走個百余米,再向北走,掩映在竹林之中,有一個破破爛爛的舊院子。

  籬笆墻早已被肢解得七零八落,三間正房是磚墻,不錯!可是屋頂已有幾處塌陷,從里面就能看到瓦藍瓦藍的天空。

  西邊的土坯墻茅草屋,已沒了屋頂,唯一讓人舒心的是東面兒,有幾棵不太高大,樹冠極大的杏樹,雖然現在上面一棵杏子也沒有了。

  再就是外圍的大片竹林讓人心生喜歡。雖然看起來有些荒涼,這屋子與最近的住戶,也有三四百米的距離,且隔著竹林,幾乎可以用前不著村后不著店來形容。

  李海歆大伯子跟著來看了之后,垂頭深深嘆了口氣,轉身回家去了。

  何氏看了眼孩子們,笑笑,對孩子爹說,“沒事兒,現在天正熱著,露天睡幾晚也行。今兒收拾收拾,明天就找大武幾個來,把房頂收拾收拾。”說著從架子車上取出讓春桃收拾的包袱,掏出一串子錢來,“這是梨花姥娘這麼些年給的,也有梨花?舅給人寫對子掙的……”

  李薇看那串錢整整齊齊的,心里想著,不是五百錢兒,就應該是一吊錢兒。看到這串錢兒,她心里頭更是松了一口氣兒。

  李海歆眼睛閃了閃,猛的把身子轉過去,“嗯,你先收著。我回再搬東西。”腳步匆匆的出了破院子,向老宅走去。

  不多會兒,幾個與何氏相厚的媳婦兒聞訊而來,七嘴八舌的勸著她,又忙幫著里里外外的收拾。人一多,這荒蕪的小院子也熱鬧起來,透出幾分生氣。

  分家吵吵了半晌午,還沒收拾多大會兒,就該吃晌午飯了。李海歆從老院子里帶了幾個冷硬窩頭來,和何氏商量在外頭支個鍋,給梨花做點細白面湯。

  正說著,李薇又看到佟永年那小屁孩兒。腳步不似以往沉穩,急匆匆的順著竹林間的小道往這邊兒半走半跑,似是身后有人追著他。再看過去時,他身后有個身影出現,他便緊跑起來……

  李薇這次看清楚了,跟在他身后的是春峰那個死小子!

  還沒等她叫起來,三姐春柳已沖了過去,春峰那死小子扭頭跑了。

  “呀!年哥兒,頭上是怎麼了?”等他走近些,春桃看見他額上的一片紅,驚叫起來,“春峰打的?!”繞到他身后看,干凈的青衫后擺還有一大片泥點子。

  “沒,沒事兒。”佟永年一手拎著小布包遞給春桃,另一手扯著頭巾子去蓋額上的紅腫,臉色紅紅的,因為熱,也因為尷尬丟人。

  春桃打開小布包,里面是一個細長瓶子,用軟布塞著口兒,打了聞了聞,朝著何氏喊,“娘,佟嬸子又讓年哥兒送羊乳來了!”

  何氏從屋里匆匆出來,撲著身上的灰,一眼瞧見佟永年頭上身上的不對勁兒,趕忙拉著問,他只是不說,何氏心疼的說,“年哥兒,回去給你娘說,別再送東西來了啊。村子里可有幾個壞小子,饞嘴的很,見啥搶啥!”又叫春蘭去河邊打些水,給他洗洗臉。

  佟永年打量了好一會兒這院子,才朝坐在草屋墻蔭下席子上的李薇走去,蹲在她身邊問,“這就是你的新家嗎?”

  李薇點頭,“咿咿呀呀……”是啊,是啊,雖然破,但是很大隱于林的架式,她還是很喜歡的,更主要的是離了那一大家子,心里頭順暢。

  佟永年見她笑得歡,跟昨兒那副悶悶的樣子大相徑庭,嘴角不由也勾起來,覺得這院子也不是那麼破了。

  何氏和丈夫拿了主意,火速分了家,誰也沒商量。李薇姥娘隔了兩三天兒后,聽去他們村子賣豆腐的人說起,火急火燎的帶著李薇小姨和兩個妗子來到李家村。

  此時正屋的破屋頂剛剛修好,一家子老小,正里里外面的忙活!

  李薇姥娘黑著臉兒進了院子,李海歆和她打招呼,她也不理。照著何氏身上給了幾巴掌,恨鐵不成鋼的數落,“我吃苦受累把你拉扯大,就是讓你過這種日子的?啊?!你給她老李家當牛做馬十來年,就這麼干干凈凈的被攆出來啦?”

  何氏受了她娘幾巴掌,也沒躲,等李薇姥娘氣完了,才無奈笑了笑,“娘,都這會兒了,你說咋辦?幾個丫頭不要爹了?”言下之意就是不受著,還能和離不成?!

  李薇姥娘知道大女兒的脾氣,忍到不能忍,那便是個一拍兩散。一想到這個,又心疼又氣,又給她幾巴掌,氣呼呼的數落,“就會戳你親娘的心!”

  兩個妗子在一旁勸著,“大姐分了家也好。日子清苦,圖個順心唄。再說,咱們老何家又不是沒人,還能叫大姐一家子餓著。”

  李薇小姨朝何氏皺皺鼻子。盯著李海歆尷尬離去的背影,嘀咕,“要不是姐夫還上路些,春桃幾個就不要爹了,有姥娘舅舅妗子小姨就行了……”

  李薇姥娘剛消下去的氣兒,又涌上來,舉著巴掌沖著李薇小姨過去。李薇小姨抱著她嬌笑一聲跑開,“娘,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給大姐說個行的!”

  李薇姥娘嘆了口氣,從懷里掏出二百個錢兒,兩個妗子也各拿出五十個錢兒,說讓她拿去先應應急。

  何氏眼圈紅了,頭臉扭到一旁不說話兒。兩個妗子勸她,與其跟那些人生閑氣,還不如留些力氣多干些活兒,悶在心里頭把自己氣病了,也不值當。



第二十二章佟氏之殤

  新家雖簡陋,但是孩子爹李海歆沒日沒夜的忙活,不出十天,新的籬笆墻扎了起來,西間的茅草屋頂也重新蓋好,中間用草泥隔了山墻,一邊做了牲口棚和草料棚兼雜物間,另一邊做了廚房。單等有了空再修個新雞舍。

  李海歆大娘娘前些天特意送來兩條褥子,雖然里面的棉花已經有些發硬,但與她們一家子來說,也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何氏這些天受了誰的幫助受了誰的恩惠,常在幾個孩子面前念叨著,讓她們記住,若是她與孩子爹還不上,日后這幾人好替他們還個人情。

  進入六月中,已是最熱的三伏天,知了整日呱噪得讓人心煩。李薇現在已能爬得飛快,小腿上有了勁兒,有人扶著也能站一會兒,她試著邁動小腿兒,想做個七個月行走的神童,可惜未能如願。她只好用整日里飛速爬行,來發泄她內心的憤慨。

  新家安定好,三姐春柳變成家里的小當家,大姐二姐每天天不亮都要跟著父母去地里拔草,還好,老天開眼,今天的雨水實在是順足,解了他們家澆水這一大難題。

  這天傍晚,北地里的草拔了一遍兒,幾人早早下了晌,何氏特里從甘薯地里多掐了嫩葉子和嫩桿兒,一來是做菜吃,二來那二十只雞也得喂食兒。

  幾人剛進家門,歸放鋤頭,打水洗臉,汗濕的衣裳還沒來得及換。竹林小道上急匆匆跑來一個小子,還沒到院門口,驚惶大喊,“李大娘,李大娘,佟嬸子出事兒了!”

  何氏驚得手中的木頭水盆“砰”的掉到地上,濺濕她大半幅裙擺和鞋子,迎著來人跑過去,“柱子,你說啥?佟嬸子出啥事兒了?”李海歆與春桃幾個也是一驚,齊齊圍了過來。

  柱子一把拉住何氏的手,拽著向外走,臉上的汗小溪似的順著脖子往下淌,“李大娘,快走,佟嬸子快死了……”

  何氏驚得魂兒都沒了,這是怎麼話兒說的,前兩天還好好的,怎麼一下就……,跟著跑起來,又叫孩子爹也快跟上,問柱子,“柱子,你佟嬸子到底咋了?你給我說清楚……”

  柱子一面前兒急跑著,氣喘吁吁的答話,“俺也不知道咋回事,她家來了好多人,穿得象唱戲的一樣,進去沒一會兒,就開始吵,過一會兒就聽見年哥兒叫嚷,俺爹跑過去一看,說佟嬸子頭上摔破了個洞,血流了一地……”

  又催急何氏,“李大娘快走,佟嬸子說要見你,俺爹讓俺來找了,俺爹說她快死了……”

  猝然噩耗,讓李薇的心里頭突突突的急跳起來,自己也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兒,茫然窩在春桃懷里,只記得一路上有多好人急惶惶的往村西趕去,她想,肯定是去佟家看熱鬧的。

  李薇不記得怎麼進入佟家小院的,周遭亂哄哄看熱鬧的人群象是電影里的畫面光影從身邊掠過,她不怎麼能聽到聲音,她覺得她是被她娘和幾個姐姐臉上的倉惶神情嚇壞了……

  柱子爹娘在堂屋門口守著,見何氏一家子過來,忙招手讓她進去,“李嫂子!李大哥!快,快!佟妹子不行了!吊著口氣兒單等著你們呢……”

  何氏心里亂成一團麻,唇顫抖著,音不成調,“柱子娘,到底咋回事……”

  柱子娘滿臉急色,把她往東間推,“哎喲,我的娘,這會兒先別問了,趕緊去看看佟妹子有啥話要交待……”

  李海歆夫妻倆一來,圍著看熱鬧的人發出一陣嗡嗡聲,伸長了脖子往里面探頭看,柱子爹娘守在堂門窗外趕人。

  堂屋地上有一洇著大片血跡,一直婉?到東間里兒,李薇順著掃過一眼,只消一眼,便發現,此時的佟永年與那個自己稍稍有點熟悉的小屁孩兒有些不一樣了。他安安靜靜的跪在炕沿上,一只手緊緊抓住佟氏的手,另一只手捂在她頭上,那只手已被不斷涌出的鮮血沾染成火燒云的顏色。頭發有些散亂,一向干凈整潔的青色衣衫上,沾染著大片大片血跡,象是從心底透出的血淚……他身子背對著門口,倔強的挺得直直的……

  李薇從這一眼,仿佛看到前世母親離去那一刻的自己。她不忍再看下去,把臉轉開。

  何氏扶著門框,怔立在東間門口,雙腿軟得沒一丁點兒知覺,呆呆望著炕上的佟氏,面色發烏,嘴唇青白,已是衰敗之象。頭下玉色枕巾已被洇成觸目驚心紅暗暗的一大片,身上的衣衫和炕上的褥子被暗紅腥濃的血洇濕一大半兒……

  本以為柱子是孩子家家的,說話言過其實,這一看之下,才知道竟是真的。一顆霎時沉入谷底,象是被誰用手緊緊揪著一般,淚水洶涌而出,三兩步奔到炕前,抓著她已經開始發涼的手嗚咽,“佟家妹子,這是……”想起柱子娘的話,便把后面的話咽了回去,可滿心的話堵在心口,塞得她難受至極,明明前兩天兒還好好的,又沒病沒災的……

  “嫂……嫂子,你……來了!”佟氏看見何氏,眼中閃過一抹神彩,頭往上抬了抬,直勾勾盯著何氏,緊緊抓著她的手,烏青的嘴唇張張合合,卻吐不出一個字兒……

  何氏被她握得生疼,知道她是想交待什麼事兒,抹了把眼淚,柔聲說,“佟家妹子,有什麼話你慢慢說啊……”抹了把眼淚,又說,“……你放心,不管啥事兒,嫂子都應著……”

  佟氏扯了一下嘴角,眼中聚起更多光彩,臉上的表情也生動起來,何氏看得更是心驚。

  她吃力的抬起另一只手,把佟永年兒的手交到何氏手上,“嫂子,我沒……沒時間了……求你把年哥兒,把年哥兒……養大成人……”

  何氏流著淚,嘴角強址出一抹笑意,拍拍的她手,使勁兒點頭,“你放心,你放心,我一定拿他當親生的孩子養……”說著一把把默默流淚的佟永年攬在懷里。

  佟氏露出一抹淺笑,眼睛轉向佟永年,“年哥兒,不哭!好好跟著李大娘,啊。”

  佟永年臉色蒼白,嘴唇緊繃成一條直線,呆怔的眼睛閃動幾下,輕點下頭。

  佟氏又笑著,輕柔的說了句,“乖。”

  目光移向門口,看向孩子爹李海歆,他趕忙過來兩步,走到炕邊,“佟家妹子放心,孩子娘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佟氏淺笑著謝過,慢慢松開何氏的手,吃力的指著炕頭的紅漆衣櫃,“衣,衣服……下面……”眼中的光彩已開始暗淡。

  何氏流著淚去開了衣櫃,在衣裳下面扒出一個紅漆小木盒子,捧到佟氏跟前兒,遞給她。佟氏用手往她懷里推,“嫂子,給,給你們添……添麻煩了……這個……代我養大……佟哥兒……”

  何氏心知這是錢財之物,流著淚跟佟氏說,“妹子,你放心,就是沒這些,我也一樣把年哥兒當親生兒子拉扯大……這孩子討人喜歡,擱誰誰都心疼……”

  佟氏笑了,手緩緩伸向佟永年滿是淚水的臉,輕輕撫摸著,柔聲道,“年哥兒,去,去,去給你爹……娘磕……嗑頭!”

  何氏驚了一下,與李海歆對視,這……

  佟永年聽話的立馬下炕,朝著何氏李海歆規規距距的嗑了頭,啞著嗓子叫了聲,“爹!娘!”

  何氏驚望向佟氏,見她面帶笑意,知道這是在他們來之前,她就和年哥兒說好的。

  李海歆也忙扶起年哥兒,朝著佟氏道:“佟家妹子,我們莊戶人家哪有福氣做年哥兒的爹娘……”雖然這母子也說了來路,他和孩子娘私下也議過,許是編的話,不象實話。又猜這母子定有什麼大來路。

  佟氏眼中的光開始渙散,手伸向佟永年,他忙過去緊緊抓著。

  佟氏緊緊盯著何氏,“嫂,嫂,嫂子,到了這會……我也不瞞你,替我照顧年哥兒,幫我管……管教……他,終生……終生不許……不許他回……回……回賀府!”

  何氏一看佟氏不好,忙把佟永年攬在懷里,一手蓋在他眼上,哽咽著說,“佟妹子你放心,你交待的沒交待的,我都懂。我保管把年哥兒給你平平安安的帶到大,給他娶妻生子,一家人和和樂樂的過一輩子……”

  佟氏嘴角固著一抹淺笑,手豁然松開……

  何氏的淚再次洶涌而去,默默流著。

  佟永年在何氏懷里一動不動,突然他大力推開何氏,撲過去,大聲哭喊,“娘,我答應你,不回去,不回去,我答應你了,不回去……”

  尚還帶著孩童稚嫩的撕心裂肺的哭聲傳出屋子,傳到院中,讓李薇眼睛一熱,曾幾何時,她也這樣,一個人跪在身體已冷透的母親身邊大哭,除了悲傷,還有茫然。

  而他應該是除了悲傷茫然還有憤怒,還有恨吧。

  在院子里這一小會兒,已從圍觀的人嘴里得知了這里曾經發生的事情。從那不連貫的敘述當中,她猜到了故事的大概。

  而此時,李家村村子西面約有五六里的田間小路上,停著三輛烏木轎子車。車簾分別是青紅黃三色繡花掛流蘇夾棉轎簾,流蘇上掛著的鎏金事物反射著秋日斜陽金黃色的光。

  田間暮霧升起,半人高的秫秫苞谷桿兒青紗帳似的,把秋日的田里裝點得格外安靜。

  三輛靜得悄無人聲的車輛更給這安靜添了幾分詭異。

  小路拐角處閃來一個人影,車簾立聲挑開,有女聲隨即響起,“姨娘,是小五子回來了。”

  另兩輛馬車里也有動靜的,車簾挑開,幾個穿紅戴綠的年輕丫頭跳下馬車,有兩個等不及來人靠近,迎了過去,“小五子,那邊怎麼樣了?”

  被叫稱作小五子的年輕小廝跑到滿頭大汗,喘著粗氣,“兩位姐姐,不,不好了,佟,佟姨娘……死……死了!”他在李家村探得這麼個結果,已嚇得兩腿發軟,那可是老爺最疼愛的主子,心里惶然,連急帶嚇的語不成句。

  “什麼?”停在中間兒的馬車里傳出女子的驚呼聲,聽聲音似乎還十分年輕。“死了?!”

  “回孫姨娘,是,是死了!”小五子抹了把頭上的汗水,緊跑兩步,在離馬車三步之外,躬身回馬車之中女子的話。

  停在最前面的馬車上走下一個中年嬤嬤,若不是腰間的束帶,單看穿戴還以為她是正頭的主子呢。急惶惶的走近中間的馬車,“孫姨娘,這可怎麼辦?”言語之間流露出幾絲埋怨之意。

  車窗簾挑起,露出一個粉面紅唇,插金點翠的年輕錦衣女子,杏眼圓睜著,細眉高挑,嘴角噙著一抹讓人心悸的冷笑,“趙媽媽,什麼怎麼辦?”

  最后一輛馬車上也有人下了車,是一位上了年歲的媽媽,衣著沒有先前這位趙媽媽華麗,只是腰間的束帶表示著與此人同級。

  來到孫姨娘車窗前兒,行了禮,“孫姨娘,我們姨娘也讓問問,該怎麼辦。”

  孫姨娘把車窗放下,將二人隔絕在外面兒,聲音從里面傳來,帶著嗤笑冷意,“出了事兒一個個都來問我,動手的時候怎麼不問問我?嗯?!”

  趙媽媽急了,臉白了一下,往車窗前兒靠了一步,“孫姨娘,可是你叫老奴來的,當初只是說知道佟姨娘下落了,來看看她過的如何……”

  “哼,”車中的女子冷哼一聲,打斷趙媽媽的話,冷笑,“看她過得如何?趙媽媽什麼時候這麼好心了?”

  馬車外的趙媽媽不敢答話,尷尬羞惱得臉色通紅。

  車中的女子頓了下,不緊不慢的說著,“這事兒咱們都有份兒。要不是趙媽媽罵佟氏,她也不會那麼激動,許媽媽和小紅一個推一個搡的……不過,這事兒要說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只要瞞著老爺,太太不追究,佟氏沒根沒底兒,也沒個娘家人,我們能有什麼事兒……”

  車外趙媽媽忙說,“太太那里老奴去說……”

  許媽媽也忙道,“我們姨娘那里,孫姨娘也放心,不會有人透出去的。”

  車中女子冷笑一聲,“即這樣,那還怕什麼?回罷,回頭叫人看見也不好……”

  車外兩人不敢再留,各自轉身離開,即將離開之際,似乎聽到車里的女子嘀咕一聲,“……竟然死了,真晦氣!”

  兩人心說,誰說不晦氣!來這里一半兒是好奇,看看老爺沒病重前寵愛有加的佟姨娘過的是個什麼光景,二為是出出先前的那口惡氣,誰知道竟錯手把人推倒嗑死了……



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1-31 01:40 PM

第二十三章李家主喪

  佟永年撲在佟氏身上哭得撕心裂肺,何氏強著把他拉下炕,滿臉的淚水,“年哥兒安份些,娘得給你娘換壽衣啊,你也不能哭……乖孩子,想哭啊,做完這些再哭……”

  柱子娘聽到里面的哭聲,趕快進來,手里拿著一套靛藍色的壽衣,滿臉急色,“李嫂子,這西半邊我快借遍了,才借著你五嬸娘的壽衣!”

  何氏看了眼雖然聽話止了哭聲,卻仍是淚流不止的佟永年,跟他商量,“年哥兒,你娘去的急,一時下也沒找不到合適的,這個是咱鄉下婦人穿的……”

  “我娘本就是個鄉下婦人!”佟永年聲音嘶啞著,竟聽不出半點孩童氣。

  何氏又抱著連說了幾句好孩子,叫春桃帶她到西間兒先歇著些。他也不掙扎,木偶般的跟在春桃身后去了。

  佟永年一出去,何氏靠在炕沿上嗚嗚咽咽的哭起來,心里頭嘆佟氏的命,又可憐年哥兒這乖巧懂事的孩子,滿心的痛,不哭憋著難受……

  柱子娘也抹著淚,勸她,催她,“李嫂子,快別哭了,換衣裳吧!”

  早有來幫忙的媳婦打了水,端進來,也跟著勸兒。何氏哭了一通,心中的抑郁散了些,止了眼淚,幾人合力給佟氏凈了身,換上借來的壽衣。

  做完這些,何氏拉著柱子娘到一旁,悄悄問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兒。柱子娘眼睛紅紅的,嘆口氣,“詳細的我也不知道。今兒下午大半晌的時候,佟家院子外忽然來了幾輛馬車,聽看見的人說,里面的人個個都是綾羅綢緞,穿金戴銀的,有幾個年紀大的點,也有幾個年輕的丫頭。那些人到了佟家就往里頭闖。在堂屋不知道說了什麼,聽見里面高聲吵嚷了幾句,可說得又快又急,一句也沒聽清楚……不多會兒,年哥兒喊叫起來,柱子他爹原本就不放心,怕是趕她母子出門的人又來找事兒,聽到年哥兒叫就沖了進去,正巧里面的人急惶惶的上了馬車,往院外沖……柱子他爹掛著屋里,沒來得及攔著……”

  說著她嘆了口氣,又恨恨的說,“……要是村子里但凡有個能幫襯她的人,也不會就這麼讓她們走了,非把那馬車打爛,看看到底里哪里的人在作惡……”

  何氏也嘆,可不是,這個時候莊戶人家大多都在地里干活計,就是在家的,也是老幼婦孺……想起佟氏臨終提過的賀府,想來就是年哥兒的家了。

  她一向不出門,也不知這個賀府究竟在哪,又是什麼樣的人家。又深深嘆了口氣,“還是先把眼下的事兒辦了吧。”

  柱子娘也說,“可不是,天熱,放不得!”

  李海歆在院中立站著,一院子看熱鬧的人,亂哄哄的交頭接耳議論著,眉頭皺得緊緊的。

  柱子爹走過來,也皺著眉,“海歆大哥,你說這事兒該咋往下辦?”佟氏在李家村沒親沒故的,只有一個不能主事兒的六歲男娃兒。可這事兒也不能耽擱,大夏天的放不得,再者死者為大,總得有個人伸頭張羅著。

  要說與佟氏親厚點的,一是李海歆家,另一家就是他家了。佟氏住過來這麼大半年,先是買柴什麼的都找柱子爹,后來家里院里有什麼重活計,也請他來幫幫忙。兩家也算是熟識一些。

  李海歆簡單把佟氏讓年哥兒認到他家的事兒說了,柱子爹臉兒上一松,“那這事就得你和嫂子主辦了。”又說,他和柱子娘也幫襯著,算是盡盡近鄰的情份。

  李海歆點頭,就是沒年哥兒的事兒,以孩子娘與佟家妹子的情份,這事兒也得他們主辦。

  兩人商量了一會兒,請人幫著把村子里常給人主喪的殯儀請來,又勸說大家都散了吧,別讓死人也不得安生。

  圍觀的人一見他們兩個這樣都知道這兩人算是主事兒,有與這兩家交情相厚的都過來詢問要不要幫忙之類。李海歆說佟家妹子孤兒寡母的,喪事兒自然需要街坊近鄰的幫襯,到底這事兒該咋辦,等殯儀來了,商量個儀程出來,再去請各位。

  何氏聽柱子娘說了原由,心里頭一時也說不清是什麼滋味兒,忍著淚去西間兒看了看年哥兒,見他臉木木的,眼睛空洞洞,心疼又憐惜,可也不知道怎麼開解安慰,悄悄叮囑春桃春蘭幾個多與他說說話兒,便出了房門。

  這時殯儀也來了,正與李海歆柱子爹在院中商量著。李海歆見她出來,把他的心思打算跟何氏說了,自打佟氏一斷氣兒,何氏心里頭就盤算著這事兒呢,這事兒非她和孩子爹伸頭辦不可。也沒二話,點頭同意。

  喪事兒倒是好辦,錢也不成問題。佟氏給的紅漆小匣子,她背了人打開掃了一眼,別說是一場喪,就是養大年哥兒再給他娶妻生子都綽綽有余。

  只是沒親沒故的,也沒個吊喪的人兒,看著冷清可憐。何氏想了半晌,跟李海歆商量,“就年哥兒一個哭靈也怪可憐的,咱即是認了親,就不讓孩子太委屈他親娘了。以我說,梨花姥娘家得報喪,再者以往與咱家有禮的街坊四鄰,不出五服的本家們都通知了。這禮咱日后慢慢還……”這也算是何氏能為她做的最后一點事兒,也報她把兒子托付給自己的信任之情。

  李海歆想想也是,年哥兒即認了他們,就得當是自己親生的,這麼一想,便理順了,趕緊去張羅著。

  何氏與李海歆商量完報喪的事兒,又去西屋看佟永年,順便把葬禮安排說給他聽,也好讓他換換心思,別傷心魔障了。佟永年聽她說了一堆,不怎麼懂,聽到梨花姥娘家里也要來人,好象明白了一些。眼淚又流了出來。

  李薇不是很懂這里的規矩,倒是知道前世農村,只有認了干親的本人與干娘家有來往,與其它兄弟姐妹不是很相干,與旁的親戚更不相干了。就是到了婚娶這樣的大事兒,一般也是沒禮的。只不知道反過來會怎麼樣。

  又想也許這里的風俗也不是那麼死,是她娘靈活變通的,她娘這樣做,一是想安年哥兒的心,二來怕也是她的真心。

  佟氏按當地風俗,應于五日后下葬,可天氣炎熱,根本無法停放,就定為三日后。一般李家村遇到夏日喪事,都會將冬日循舊例的喪葬規矩:一子五日,多子七日,改為一子三日,多子五日。有人家不想死人也不得安生,多受苦,夏日多子改為三日的也有。

  何氏和李海歆四腳不停的忙活著,到晚上時已把靈堂布置起來了,來不及去鎮上買黃麻喪布,就在村子里尋了尋,有的人家防著家里老人去得猝然,早就著備著這些東西。

  何氏與柱子娘,連帶幾個好心幫忙的婦人連夜開工做喪衣,扯喪布,李海歆也緊著四處張羅喪宴。

  當天晚上,村子里正到了佟家小院,佟氏猝死滿村里都傳開了。又知是李海歆夫婦主喪,可左等右等就是不見有人過來商量報官的事兒。他忍不住便過來看看,這中間兒是不是有其它原由。

  這事件,何氏與李海歆也議了兩句,兩人都覺得佟氏即有那樣的話留下,還是不報官的好。含糊說了佟氏臨終前怕年哥兒受族人欺負,不讓報官等等搪塞過去。

  李海歆抽空回老宅子一趟,把佟家的事兒說了,跟李王氏商量,張家村梨花她大姑家到底報不報喪。

  李王氏早得了村里人傳的閑話兒,正為這事兒氣恨不已。她大姑家的男娃兒是親外甥子,他們不要,偏去認個不知根底的外來戶!這會還伸頭替那佟氏大辦喪事兒!不等李海歆說完,就趕他出走。又掬著一家子人誰都不準去,更不準他去張家村的大姑家報喪!

  第二日,街坊四鄰得了李海歆何氏夫婦的話兒,都按李家原先來往的舊例隨了禮,或幾把草紙幾掛鞭炮或祭拜供品。

  梨花姥娘得了李家村捎來的信兒,吃了一驚,因梨花過百天兒那日,佟氏送禮,看行事作派倒是個十分周到的人,想必兒子也不會差。又想著女兒正缺個兒子,這可算是天意吧。有心氣氣老李頭李王氏,就按照喪女的規矩讓梨花兩個舅舅妗子來全了禮數。



第二十四章不準入譜

  雖有街坊四鄰的幫襯,佟氏的喪事兒一來是緊,二來真正的本家搭手兒的也少,比起家里人口多的,還是要吃力得多。

  李海歆夫婦一個張羅喪葬事宜與喪宴,另一個則張羅著女親的哭祭,連帶得時時看著年哥兒這孩子。生怕他年齡小,又突然死了親娘——還是猝死,心里頭郁結,悶出個什麼好歹來。

  春桃幾個平時干農活雖能幫得上忙,可這樣的喪事兒畢竟是第一經歷,又深受各種鬼怪故事的影響,夜里不敢去佟家,何氏只好請大武媳婦兒晚上在家里照看些。

  幾頭這麼扯拉著,三天下來,把李海歆夫婦累得不輕。直到佟氏入了土,這才大大的松了口氣兒。

  送佟氏棺木入墳之后,回到佟家小院已是快正午,滿院子人鬧哄哄的,都是相互有禮的街坊來吃宴的。

  何氏瞥眼瞧見許氏帶著兩個小子也在其中,心里頭十分不快。

  雖然年哥兒不是她親生的,可即認到他們名下,她與孩子爹又是主事兒,不沾親不帶故的都來了。連帶大娘娘和三娘娘家的人都來上了薄禮。

  大娘娘家海芹海菊兩個堂姐,因為李王氏的緣故,多少年沒禮節往來,這回李海歆與她也沒好意思往那邊兒報喪。可能是兩個堂姐得了大娘娘的話兒,兩家離李家村都還有十來里遠,也趕著來吊了孝,燒了紙兒。

  只有正經兒的老李頭家,半點意思沒有。村子里頭多少年的習俗也好,規矩也罷,平日里再不對付,象喪葬婚嫁娶這樣的大事兒,親血脈哪里有不到場的?他們不怕人家戳脊梁骨,自己還丟不起那個人呢!扯著木偶般的佟永年往堂屋走。

  許氏本想跟何氏打個招呼,剛揚起手,見何氏背過身兒去了堂屋,討了個沒意思。

  柱子娘正給幾個街坊安排坐兒,瞥眼瞧見,嗤了聲,“她也好意思來?!”

  桌上有幾個婆娘往許氏那邊兒看了看,有人壓低聲音,“哎,柱子娘,這幾天你們忙著,你可不知道,街上啊,都傳李家嫂子得了佟媳婦兒不少錢兒……”說著眼睛往許氏那邊兒挑了一下,意思是她呀,肯定是聽到這話兒,才往跟前兒湊的!

  柱子娘一愣,掃了過桌上的人,看個個臉上掛著探究的神色,象是這話兒傳的滿村兒都知道了。

  眉頭輕皺著,連連擺手,“哎呀,誰那麼缺德,傳這種話兒!”扯了幾句閑話兒,轉身去了廚房,說去看看菜。

  柱子娘去廚房轉了一圈兒,看菜都上了桌了,滿院子人都顧著吃,繞到還沒來得及拆去的靈棚后面兒,進了堂屋。

  看了看臉兒木木的佟永年,上面還掛著一道道淚痕,寬大的黃麻喪衣,襯得小臉兒沒丁點血色,小嘴唇上也暴起了一層的干皮,裂著口子滲著絲絲血色。

  想起他在墳頭前的放聲大哭,眼圈又泛了紅。再想到這孩子比她家柱子還小兩歲呢,那顆心就更是疼得厲害。

  何氏把年哥兒抱在懷里無聲安慰著。瞧見柱子娘剛進來就紅了眼圈,也能知道她心里的感受。都是當娘的人,心都連著吶!

  忙給她使了眼色,柱子娘背身過去,抹了眼淚,扯出笑來,拿閑話兒安慰年哥兒幾句。她倒是想說將來大了,給他娘討公道的話兒。可上一次,話剛說了一半兒,被何氏打斷了,使眼色叫她別說。這會兒她也不敢再說了。

  何氏看她神色,知道是有事兒。叫春桃給年哥兒倒些水,自己和她去了西間兒。

  柱子娘三言兩語的剛才那個婦人傳的話兒說給何氏聽。何氏先是一怔,又釋然,村里人的毛病她哪里能不知道。聽風就是雨的,見天兒沒事兒聚在一起,替人家算家財!算得比人家自己人都清楚。

  苦笑著嘆了口氣,和柱子娘說,“柱子他娘,這事兒啊,我也不瞞你。你和佟妹子做了這大半年的鄰居,肯定也知道點兒。錢財是留下來那麼點兒,除了辦這喪事兒,剩下的僅夠把年哥兒養大成人娶妻生子……”

  “……我們家的家境你也知道。僅靠那個,可不是要把年哥兒委屈死了……”

  何氏不能當著柱子娘的面兒說佟氏沒留下一分錢財,這她也不信的。可也不能說實話,萬一她不小心透出去了,這街里街坊,有找到門上借個三五十個錢兒,應應急的,還真推不過去!

  柱子娘見何氏沒瞞她得了錢,心里就舒坦些。至于得了多少,她和柱子爹也不是光看著人家鍋里的人,也不多問。

  當下笑笑,說,“我也就是來給你透個信兒。我瞧著你們老二家的呀,就是聽著這個才來的……”

  等到院外宴散了。柱子爹娘大武大武媳婦兒幾個幫著把租借的桌椅板凳碗盤筷子,一一分好,給各家送去,也就要家去。

  李海歆也知道現在正是秋苗除草的時候,各家的地里都是一堆的活計,也不多留,道了謝讓他們趕著去忙活。

  佟家干凈整潔的小院兒,因這一場突如其來的喪事,弄得滿地狼籍。菜湯菜水油污撒了滿地,草紙灰鞭炮屑被風吹在籬笆墻根下,聚成一團一團兒的。堂屋門上窗上廚房門上貼著白紙黑字挽聯,襯得更是凄涼。

  何氏嘆了口氣兒又進西屋去看年哥兒,這孩子從佟氏去了后,不言不語的,倒是讓睡就睡,讓吃飯吃飯,乖得讓人心驚。

  還沒進西屋,春桃抱著梨花出來,悄悄擺手,何氏退了出來。母女倆輕手輕腳的到了院外,春桃才低聲說,“年哥兒象是睡了。”又拍著李薇,笑笑,“剛才梨花齊眉弄眼的沖著他樂,他好象嘴角還扯了下呢。”

  何氏心頭松了松,一把抱過李薇,親她的小臉蛋兒,哄著,“梨花幾天不見娘,想娘不?”這幾天一是忙著沒空管,二是怕小孩子眼凈,看著不該看的東西,嚇著她,就不讓春桃帶她來。今天半晌春桃突然抱著來了,說不來梨花要哭。

  李薇看她娘眼窩子都深凹下去,一臉的疲憊,心里頭很是感慨。又嘆命運真是……真是算不到它會在哪里拐了彎兒,她娘盼男娃兒,老天竟用這種方式送了一個男娃兒給她。

  朝著何氏咧嘴笑了笑。何氏見她笑得不歡實,心里頭有種奇怪的感覺,覺得梨花這孩子好象是懂這會兒不應該大笑似的。一剎的念頭過去,又失笑,這孩子是比其它幾個丫頭精怪些,可她才多大?!

  抱著逗弄一會兒,把她交給春桃,去找孩子爹商量下面的事兒。

  佟氏的喪葬她和孩子爹商量的是不太過鋪張,但也不能太簡了。現在喪事過后,還留下些吃食。這大熱的天兒也不能放,挑些好的給幫忙出力多的送過去,那些不成用的泔水啥的,也歸攏歸攏,讓柱子娘端回去喂豬。

  兩人把剩下的吃食清點了下,分好了人家。柱子家、大武家另還有大娘娘等幾人家里各給一大塊方肉,兩方豆腐和幾個白面卷子,另叫李海歆又去小貨棧里買了幾包點心,各家放一包進去。

  等收拾完這些,已是半下午的光景。佟永年仍睡得沉,春桃抱著李薇坐在堂屋西間兒窗戶底下逗她,順帶聽著西間的響動。

  何氏夫婦倆兒直到這會兒才有空在一起說說佟氏臨走時安排的事兒。雖有些事兒想不通,這會兒也沒處去問。但何氏對收養年哥兒這事兒,心里頭卻是極高興的。

  “孩子爹,佟妹子讓年哥兒認到咱門下,咱可不能虧了這孩子。”何氏往西間兒瞥了一眼,跟李海歆說。

  李海歆看了她一眼沒說話,多年的夫妻,何氏自然是懂他的意思,笑了笑,“拿眼兒斜我干啥?我也不是怕你不疼這孩子。”

  說著嘆了口氣兒,臉兒浮現一絲憂色,壓低聲音跟李海歆商量,“你說,這孩子咱要不要擺上兩三桌兒,請本家四院的長輩們都到場,認認人?”

  何氏說的這個,擱在大家族里就算是入族譜儀式了。

  李海歆心里頭這會兒也沒拿定主意呢。要說收養的孩子入族譜,那是天經地義的事兒,可年哥兒與一般的孩子不同。究竟讓不讓入,或者說這孩子想不想入,這都是事兒。雖有佟氏的話兒,也不能擔保著這孩子大了自己知道本家在哪里,起了想回去的心思。

  一時下還真拿不定主意。就說,先放放吧,田地的草也得緊著撥一遍兒,這些天好好想想,等年哥兒好些了也問問他的意思。若是他同意,忙過這幾天兒,再辦這事兒。

  何氏也點頭。

  可這事兒沒等到夫妻倆兒去開口說話,竟有人主動尋上門兒了。

  佟氏喪后的第三日上午,夫妻倆下地回來,看見院中坐著主持分家的五爺爺和大伯父、三叔叔。

  春桃領著幾個小的坐坐得遠遠的,看樣子他們倒象來了一陣子了。

  李海歆與何氏對視一眼,趕緊著上前招呼。何氏也忙放了鋤頭,進廚房,笑著留著人吃飯。

  “老大,地里活兒干得咋樣了?”李海歆大伯隨口問著。

  李海歆應了聲說正撥著草,見三叔眼睛一直往東面大杏樹底下斜著。

  杏樹下,今兒早上,他和孩子娘特意把木塌子抬了出來,又讓春桃春蘭都不用下地,帶著幾丫頭在家陪著年哥兒鬧騰幾天,讓他也熟悉下新環境。

  這會梨花被三丫頭春柳放在年哥兒背上,正咯咯咯的笑著。

  有些明白他們是為了啥事兒來了。心里想著,反正這事兒早晚得說道說道。挑日子不如撞日子。

  趕忙往堂屋里讓。李海歆五爺爺往廚房里瞄了眼,叫,“春桃娘,別忙活了,有幾句話兒要跟你說說。”

  何氏自看到這三個人,就知道他們來是有事兒,至于啥事兒倒也能猜著七八分。便擦了手,揚聲叫春桃,“我跟你爹下晌時,瞧見北邊小溝子里有好些小魚苗,你們趁著飯沒好,拿著竹筐子去撈回來喂雞。”

  春桃應了聲。知道她娘是故意支開她們。叫春蘭去拿筐子,春柳去拿瓦盆,自己拎了把鐵鍬,笑著看向佟永年,“年哥兒背著梨花好不好?”

  李薇明白大姐的意思,想讓自己這個不懂事的小奶娃兒纏著他,好讓他不去想那麼多事兒。

  心里有些得意,瞧瞧,咱雖然不會說話,可是也是頂頂重要的人物。咯咯咯的笑著朝他揮手,做出一副熱切想要他抱的模樣。

  他眼睛閃了閃,輕輕點頭。春桃臉兒上笑開了花,忙把李薇從塌上抱起來,放在他后背上。又教他如何擺姿式背孩子。他初次背孩子的笨拙和不知所措,讓姐妹幾個笑翻了天。

  李薇趴在小男娃兒單薄的后背上,小心肝兒“撲?撲?”直跳,直怕他一個走不穩把自己摔下來。

  李海歆本家五爺爺在堂屋當門坐定,就說,家里地里都忙著,閑話兒也不多說了,今兒來就是問問他們這孩子是不是收定了。

  李海歆與何氏對視一眼,眉頭輕皺著,“五爺爺問這話啥意思。佟家妹子臨終前托付的,我和孩子娘當面應著的,那還能有假?”

  白胡子老頭兒“嗨”了聲,抹了把臉,“老大啊,你說這收養孩子這麼大的事兒,你咋不跟你爹娘商量商量?”說話間,還斜眼打量何氏的神色。

  李海歆三叔叔也說,“再怎麼拌嘴,那也是一家人,他們還是你的老子親娘……”

  李海歆大伯咳了一聲,說李海歆三叔,“老大兩口子忙著沒顧上跟爹娘說,現在去說下也不遲,還能說上這麼重的話兒?”

  李海歆三叔扭過去頭,不再說話。

  何氏心里頭窩著火,把臉兒扭轉過去,瞇著眼看外面。白花花的日頭下,是剛扎好的籬笆墻和還沒有得及收拾的破破爛爛雞舍。

  屋里一時靜了下來。

  李海歆本家五爺爺站起身子,“你爹娘的意思,我們也算帶到了。其它的你們自己看著辦吧。”

  李海歆大伯父和三叔也都跟著站起來要家去了。臨走時李海歆三叔又說何氏,春桃娘,要強是好事兒,可也不光顧著自己要強,抹了爹娘的臉面。

  幾句話錐得何氏心口一陣陣的抽著疼。

  正說著李海歆大娘娘李鄭氏掂著小腳和兩個女兒匆匆過來,進院就大聲叫,“老頭子,回家去!”

  何氏站起身子到門口迎她。

  李鄭氏一把抓著何氏的手,看看她臉色,軟聲細語開解,“春桃娘,該咋辦咋辦,想咋辦咋辦,別人啊,說不著!”

  又朝著李海歆大伯子嚷著,“還不回家去。海歆他娘糊涂,你也跟著糊涂?”又指著當院,說,“瞧瞧給老大分的這是啥家?還嫌自己兒子兒媳孫女過得不夠慘?!”

  海芹海菊一左一右也拍何氏的肩,叫李海歆大伯子回去。說,兩個外孫子想姥爺呢。

  李海歆大伯嘆口氣兒,起身走了。

  本家五爺爺自李鄭氏進來臉色就不好,這會忍不住說她兩句,“海芹娘,你這是干啥咧?”

  李鄭氏笑也不笑,擺擺手,“五叔,沒干啥。我就是不想讓春桃娘,把我當年受的苦都受一個遍兒……”

  又安慰何氏,“你大伯你還不知道,就是耳根子軟的。聽你娘那麼一哭,他就來了。你們別聽他的,該咋就咋啊……”

  說完也不理剩下的兩個,掂著小腳一陣風的追著李海歆大伯去了。

  剩下李海歆本家爺爺和三叔兩人尷尬的站了一會兒,也就去了。

  何氏心里惱恨婆婆見不得自己一點好,見點好兒她就想來插一杠子。也不許李海歆去前院跟他們說道年哥兒的事兒。

  用過午飯,略歇了歇,兩人仍準備下地。盡管心里頭氣,可也不能因為這個不管地里活計。草再不撥就埋了莊稼了。

  緊出門兒前,春桃從西間兒出來,悄悄跟何氏說,“娘,年哥兒今兒看著好些了。梨花沖他笑,他眼睛還一閃一閃呢。”

  何氏心里頭寬慰些,交待春桃找些稀罕的帶著他玩玩。

  春柳聽見了就說要去叫大山來玩兒。何氏一想,覺得也好,男娃兒們總能玩到一塊兒。

  等爹娘走了后,姐妹幾人合力把木長塌往西斜的樹蔭下抬了抬。春柳派小春杏去叫大山來玩。春蘭一聲不吭的推她下塌,又把她推出樹蔭。意思自然是要她自己去叫。

  春柳嘟噥了一句,“二姐,你想干啥不會說話啊?”把腳狠跺幾下,看沒人理她,一扭身跑了。

  春蘭抿著嘴叫大姐去抬日頭下大木盆里曬著的水,李薇瞧見,手腳並用,爬得飛快,急忙往佟永年懷里鉆,小手指著竹林,哼嘰咿呀咿呀的要去。佟永年不明所以,抱起她要往竹林里去。

  被春桃喊住,“年哥兒,別過去。梨花這是怕洗澡,想躲著呢。”

  春蘭把李薇接過來,不顧她的掙扎反抗,三兩下把她扒個精光,丟到大木盆里,雖然六月流火天,洗個澡真的很舒服,可是李薇還是想大哭一場。能不能尊重一下小奶娃兒的隱私權……

  佟永年看她扁著小嘴兒,黑葡萄似的大眼里流露著十分委屈的神色,不由蹲到大木盆兒,輕聲說,“梨花乖,洗澡很舒服……”聲音還透著些微暗啞,是他哭傷的嗓子還沒有完全好轉。

  春桃臉上騰然浮上笑意,與春蘭對視了下,彎下腰,笑著說,“哎呀,我們梨花最聽年哥兒的話了。看年哥兒一說要洗澡澡,梨花就不哭了……”

  李薇看著她大姐笑瞇瞇的臉兒,欲哭無淚。就算是這小男娃兒幾天沒開口說一句話,也不用這麼出賣親妹子吧?


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1-31 01:41 PM

第二十五章小佟保姆

  原本佟氏剛在李家村安家時,村子里的人私下里就狠猜過這母子二人的身世。只不過,那會兒沒有大事兒發生,不過是三五個婦人湊在一起說起閑話了,絮叨幾句。這次佟氏家里竟然突來了幾輛華麗馬車,又把人給打死了。原先猜測的那股暗流一下子浮到明面兒上,更洶涌起來。

  不幾天兒,關于佟永年的身世就傳出各種版本。更有人話里話外的套何氏的話兒。何氏自已還一頭霧水,怎麼去回話兒?當然,即使是知道,她也不會說的。佟氏臨終前留下的話,她左右思量著,決在定年哥兒成年前,一是不在他面前提,二是即使知道了也得狠捂著。

  猜測得兇猛,何氏與李海歆的沉默,更助長了他們的探究的興趣……這閑話里兒就又加進去了何氏一家進來。

  有猜何氏夫婦得了佟氏多少銀子,也有人說親眼看見佟永年給了何氏多少銀子……

  也有人說,就不說那沒看見的銀子,光佟氏喪事兒后,李海歆兩口子從佟氏住的院子里拉走兩大車東西,紅漆木箱子大大小小都有五六個,那個能值多少錢……

  何氏與李海歆兩口子,只是悶著頭不回應。

  初秋時節,地里的活計略少了一些。

  這天何氏正在家里曬大醬,大武媳婦兒拿著鞋底過來串門子。說了幾句閑話兒,放了鞋底子給她幫忙。

  “海歆嫂子,”大武媳婦兒往東邊瞅了一眼,回過頭,小心翼翼的說,“有句話兒我問了,你可別多心。”

  何氏頭也不抬,揉著簸箕里霉好的豆醬坯子,“那你就別問唄。”滿大街傳的話,她又不是聾子,怎麼會聽不到?大武媳婦兒除了問這個,還能問哪個?

  大武媳婦兒愣了一下,“撲哧”一聲笑了,手里加緊揉著,“好,我不問了。”

  大杏樹底下,春柳給李薇三兩下洗好澡,叫著:“年哥兒,快來幫我把梨花給捉出來……”

  李薇小手亂舞,小腳亂踢,憤怒的瞪視著三姐,怎麼可以這樣對她,人家又不玩具,憑什麼任你們拿著逗他開心?

  佟永年應了一聲,彎腰去抓小腿亂踢的李薇,她憤怒的把水拍得水花四濺,濺了他一頭一臉的水花子,他依舊輕抿著嘴唇,眼中沒有初見時的羞澀局促,清棱棱的一片,也可以解讀為清冷冷的一片。

  自他娘去了之后,這快半個月了,沒見過他笑一下。話也是問有一句答一句,不問就那麼沉默著。最大的臉部表情,就是現在這樣的輕抿著嘴唇。

  “梨花,你又不乖!”小四姐春杏手里掐一大把青麻葉子不知從哪里冒出來,小眼睛瞪得溜圓,一副教訓人的模樣,“你再弄濕哥哥衣裳,叫娘打你屁屁!”小春杏見小妹轉過頭看她,很有氣勢的又加了一句,扭著小屁股往院中跑去。

  李薇心中嗤了一聲,經過分家和佟氏的喪事兒,她的小四姐春杏好象一下子長大了。學著家里人四處護著這個新鮮出爐集萬千寵愛為一身的好哥哥,連帶把三姐春柳的氣勢學了個十成十!

  使勁兒拍打水面,朝著春杏的背影翻了個白眼。

  “梨花,起來了!”佟永年趁她翻白眼的時機,架著她白嫩嫩肉呼呼的小胳膊將她從水盆里撈出來。他下手又快又準,李薇心頭郁悶,心說小屁孩好象有抱孩子天賦,她娘不過教過他幾回,現在抱得象模象樣。

  她一念未完,小身子已被春桃手中干爽的布包了起來。

  春柳抱起她,笑嘻嘻的看向佟永年,“還是年哥兒下手準,這丫頭每次都撩我一身水……”李薇哀嘆,三姐,那水大半兒是你自己弄上去的好不好?

  嘴里跟李薇說著,“走嘍,給梨花穿衣裳嘍,穿完衣裳讓年哥兒給梳個小揪揪好不好?”

  李薇心里翻白眼,不好!但是面兒上,還是順從了吧。從本質上來說,她是個很容易同情別人的人。這小男娃兒也怪可憐。除了在姐姐們讓他把自己從大水盆里捉出來的時候,她十分抵觸和反抗,其它時候盡可能做到和善。

  春柳抱著她去了堂屋東間兒,在她的一堆小衣裳中翻了翻,挑出一件純粉色衣襟處繡著繡著纏枝花樣的小褂子。上面的翠綠色盤扣做得很精致,象是從自己衣裳上拆下來又重新盤的。這是在收拾佟永年他娘的遺物時發現的,他說是她娘做給她的,當時還有一幾針沒做好,何氏抽空縫了縫。

  春柳給她穿了小褂子小褲子,把她扔給已經等在門邊兒的小佟保姆,笑嘻嘻的拍拍手,去幫何氏下大醬。

  佟永年抱著頭發還濕著的李薇去了西屋茅草房子的最邊上一間小房子。給她擦頭發,梳小揪揪。

  李薇心里很怨念這個學名叫做小揪揪的朝天辮兒!

  翻著白眼兒看他這間因時間倉促而臨時加蓋起來的小房子。仍是用草泥做墻,茅草鋪頂,再在茅草上面糊一層厚厚的草泥。現在從里面兒看,墻角的泥土還微微透著潮意。

  本來李海歆夫婦要搬到這里住,他輕抿著嘴,一味的搖頭。死活不同意,說大屋里熱,這里涼快!

  何氏知道他是懂事兒,又想著即成了一家人,太過客套反而讓孩子覺得生疏不自在,就隨著他了。私底下卻跟李海歆商量著,秋后起兩間東屋。到冬天里,臨是河邊,周邊又荒涼,住茅草屋會凍壞孩子的。

  大武媳婦兒幫著何氏下了大醬,準備家去。何氏送她到院門口,手在圍裙上擦著,“大山娘,年哥兒的事,不是瞞著你。我和春桃爹知道的也不多。那孩子自佟妹子去了后,整日也不話說,這兩天剛好些……再者,佟妹子也不想讓這孩子再回去了……”

  大武媳婦兒笑了,揮著鞋子底擺手,“海歆嫂子,我也就那麼一問,滿大街都傳,不問心里癢癢。問了也就是當個閑話兒聽聽。再說,我又不是和你們家老二媳婦兒那樣,愛傳嘴兒!”

  說到李家老二媳婦兒,大武媳婦兒四處瞄了眼,才低聲說,“不是我背后說人閑話兒。我看呀,這滿李家村的閑言閑語多半兒都是你們老二家散出來的,整天沒事抄著手,東家游西家逛的……。對了,還有昨兒你三娘娘還話里話外套我的話兒,問你得了佟妹子多少錢兒,聽那話意思是想來借兩個……”

  話到這兒,停了下,看了看何氏臉色,又說,“海歆嫂子,別說一分錢沒得,就是得了錢,咱也理氣壯的,年哥兒長大不要錢不過可你千萬別往外透,你們家那婆婆啊……唉,不說了,你心里有數就行!”

  何氏也知道婆婆的脾性,外面傳得那麼惡,她不眼紅才怪!當下笑笑說,“我知道了。你這個丫頭能跟我說這些話,可見還是和我親……”心里頭卻哼著,估摸著這些有的沒的錢兒,也勾得她心里悔恨當初不該掬著老李家的人不去給佟氏的喪事兒幫忙,更悔不許他們認年哥兒不讓他入族譜的事兒。

  想到這個,心里頭居然有一絲快意,反正年哥兒長大還有那麼些年,就比比看誰能慪得過誰!

  大武媳婦兒笑嘻嘻的說著,那是自然,在何家堡的時候見天跟在她屁股后面兒轉悠,這會兒還向著旁人?

  送走大武媳婦兒,何氏回院中,見佟永年背著梨花出來,小衣裳穿得整整齊齊的,頭上的朝天辮子,也梳得十分整齊,還系著紅頭繩。何氏誇他比春柳梳得好。

  又問他,“年哥兒,晚飯想吃啥?”

  佟永年嘴角抿了抿,說,“娘做啥就吃啥!”

  何氏笑著說了聲好。有心給他做點新鮮的,可這時節也沒旁的新鮮東西,仍做家常飯罷了,不過菜里多放點油。

  又嗔怪瞪李薇一眼,“年哥兒,你別慣著梨花,這丫頭近些日學懶了。往常還自己爬爬,現在天天要人抱著。”

  李薇也郁悶,她都那麼用心練習爬了,也努力鍛煉她的小腿兒,還是不會走。所以她不練了,決定做個遵循自然規律的娃兒。

  佟永年雙臂往上惦了惦,“不沉,我背得動。”

  何氏笑著嗯了一聲,又笑罵李薇懶丫頭!進廚房去收拾,又抱柴,打掃院子,清牲口棚子。

  佟永年背著李薇去雞舍那邊兒。這些雞是她娘養的,連帶送給佟氏的八十來只,過了佟氏葬禮后,就都拉了回來,一共百十來只,現在都長成半大,白花花的把雞舍擠得滿滿當當的。

  天快黑的時候,李海歆帶著春桃春蘭從地里回來。這時節地里本沒多少活兒,這爺三個今天是去割甘薯秧子。到這時候秧子長得快也不是好事兒,和甘薯爭養份。割下的秧子用架子車推回來,嫩的可以剁剁拌上麩皮子喂雞,老桿兒扔到驢食槽里讓驢嚼嚼。

  晚飯過后,何氏與李海歆坐在炕上說話兒。大武媳婦兒的話倒是點醒了何氏,她說,“佟妹子走的時候,留下的那些銀子,咱們得合計合計怎麼用。”

  李海歆把李薇托著,讓她在大手掌上學站立,笑著,“這還用問我,你說咋用就咋用。”又逗李薇,“咱家現在是你娘當家做主……”

  李薇咯咯的笑著,堅持擁護女性當家做主!

  何氏笑著打了孩了爹一下,“跟你說正事兒呢。當初這銀子咱給年哥兒讓他自己管著,他不要,說讓家里買地……”說到這里何氏突然捂了嘴,眼中帶淚,聲音哽咽,“這孩子肯定聽佟妹子提過要買地的話……”

  李海歆拍她,“好好的,這是怎麼了?年哥兒懂事兒,那是好事兒!”

  何氏抹了眼淚,抬眼見小女兒細長的小食指刮著臉兒,“撲哧”一聲笑了,叫孩子爹看,“你看這孩子,精怪得,還羞羞我呢。”

  李海歆低頭一看,女兒睜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眼里帶笑,小食指一下一下刮著臉兒。也笑了。

  何氏又說,“這銀子啊,我想了想,佟妹子走時雖沒有交待,可即托付給咱就是信得過咱。年哥兒這孩子不說他原先的出身,就是單看他這個人,也不象是莊稼地里刨食兒的,我尋思著,等明年春上,春杏大點了能看住梨花了,咱也安定住了,就送年哥兒去學里,你看咋樣?”

  李海歆頓也沒頓下,就說,“好啊,我看那孩子也象讀書的料兒。”

  何氏點頭,又絮絮叨叨的說了佟氏喪禮花了多少錢,讓李海歆記個帳。這些錢是從佟氏留下的銀子里面出的,若是將來她們過得好,這錢再給年哥兒添補上。若是添補不上,等他大些,也好說給他知道知道。

  李薇從爹娘私下里嘮叨的話里,也知道佟永年的家是賀府,佟氏留下的錢,整的加些零零碎碎有一百兩之多。一百兩對莊戶人家是多大的一筆錢財啊,可見佟永年的出身真的很好。雖然可能是個不受重視的孩子,最起碼家里頭是真有錢!



第二十六章溫情中秋

  立秋一過,秋風爽朗起來,院東大杏樹上,有的葉子已隨著天氣的變化悄悄變黃落下。

  日子又緩緩流淌過一個多月,轉眼到了中秋節。

  李家的五畝谷子剛收完,分家之后干活的人手少了,春桃和春蘭兩個大點的,每日天不亮就跟何氏夫婦去地里割谷子。春柳則帶著三個小的,在家里照看牲口,喂雞,連帶做飯。做好飯后,家里若是沒事兒,就讓三個小的自己玩兒,她去地里撿谷穗子。

  兩大三小一連干了好幾天活計,才算是把五畝谷子收完,那三畝秫秫還要過兩天兒再收,李家趁著這個空檔兒,可以歇息兩天兒。

  八月十四那天傍晚,何氏從大武家尋了些毛豆和嫩苞谷回來,跟李海歆商量中秋節往老院子里送節禮的事兒。李海歆不妨她竟還記著這茬兒,愣了一下。何氏笑笑,“我記著他們,你也別誇我。不過是禮節臉面上的事兒不想落人口實。他們對我再不好,可在那位置上坐著,該全的禮我還是會全的。”

  自吵鬧分家之后,何氏再沒去過老院子,走哪里遠遠看見了,不是李王氏躲她,就是她隨便拐到哪家躲過去。再加上佟氏的事兒,李王氏愈發看何氏不順眼兒,當著外人的面兒也暗刮刺過好幾回,村子里有的是愛傳話兒,等看熱鬧的婦人,何氏想不知道都難。

  李海歆也笑,“還是我媳婦兒明事達理。”

  何氏嗔他一眼,笑了。說,“咱們春上養的雞挑只大點的送過去,再買兩包點心,家里炕的月餅盔子也送上兩個,打五六斤豆腐,你看咋樣?”

  何氏備的禮在李家村來說,是不薄不厚,她自有思量,太薄了讓李王氏抓著把柄,拿出去說嘴,太厚了,婆婆不更眼紅猜側著佟氏留下的錢兒。

  “要不,雞送兩只,豆腐就不送了。”李海歆想了想,跟何氏商量,“反正雞是自己家養的,豆腐還得再還花錢去買。”

  何氏笑了,知道丈夫的小心思,也不說破,點頭應下,又說,“明兒咱們也給孩子們殺兩只雞。”李海歆應下,說今兒晚上就把雞逮好。

  八月十五早上,孩子爹李海歆殺好四只雞,讓何氏挑,何氏笑著故意指了兩只最大的,說要留自己家吃。李海歆也沒說什麼,將兩只稍小點的雞掛起來,拿了幾個錢兒去小貨棧置辦點心。

  何氏回廚房拌月餅餡,是紅糖加了炒熟碾碎的芝麻,聞起來香甜誘人。大姐春桃幫著搟皮,二姐春蘭在燒火。

  農家里過中秋節很少吃買的月餅點心,都是用白面做皮,芝麻紅糖作餡,搟成餅狀,用小酒杯或者青麻果實在上面印出花紋兒,放在鍋里烙熟。

  白面的焦香味兒從廚房傳來,飄滿整個院子。小春杏站在廚房口,吸著鼻子大聲問佟永年,“哥哥,你吃過月餅盔子嗎?”

  春蘭回頭眼一瞪,斥了一句,“還問?!”

  小春杏腦袋垂著,臉上滿是委屈還有不安。因春杏老喜歡問諸如此類的問題,何氏怕年哥兒再想起前事兒傷心,私底下跟她狠嘮叨兩回,她當時記得好好的,可是轉頭就忘。

  佟永年眼睛閃了閃,輕聲說,“沒有。”

  何氏從廚房探出頭呵斥春杏,又安撫他,“年哥兒,別聽春杏瞎說。她就是個咧咧嘴兒!”

  小春杏臉色一黯,嘴一咧,轉身向院外跑。佟永年背著李薇追了出去,邊跑邊喊,“小杏,回來!”

  春柳從草料棚子里出來,緊追過去,揚聲喊,“年哥兒,回來,別管她!”

  “三姐!”佟永年回頭,嘴角抿著,眼中有一絲不覺察的愧疚。

  春柳笑了笑,跑過去拉他回家,“你等著吧,那個饞丫頭,聞著香味兒就回來了。”

  李薇心說,三姐你抱抱我唄,剛才這小屁孩一跑把我顛得不輕,你這一拉,他走得快,受累的還是你妹子呀。

  果然,沒多大會兒,春杏跟在買點心回來的孩子爹后面,顛顛兒的回來了。小嘴里鼓囊囊的,顯然是她爹剛買的果子,提前填了她的嘴。

  春柳三個正在院中木塌子上剝著嫩苞谷、摘毛豆,見她進來,朝佟永年丟過去一個“我就知道”的眼神兒,他嘴角咧了咧,露出一抹笑意。

  李薇抓著苞谷皮咯咯咯的笑起來,心里嘆著,笑笑多好呀,他這一個多月不見丁點笑意,把她娘的頭發都快愁白了。

  春杏在廚房門口站了一會兒,蹭蹭蹭跑過來,脫鞋子上了塌,手往佟永年面前一伸,“哥哥,這個給你吃”里面是一個蜜角子,粘粘的糖霜沾得她手心里到處都是。

  春柳把她的小開,挑眉瞪她,“不會去現拿好的給年哥兒吃?你抓得臟死了。”春杏撇撇嘴,手一揚把那蜜角子捂進自己嘴里,翻身下塌,趿著鞋子,嘴里含糊不清的叫道,“娘,哥哥要吃蜜角子。”

  何氏在廚房里笑應著,“讓你爹去拿。”

  春杏蹬蹬的跑到堂屋去找李海歆,不多會用小竹筐子端來了點心,里面有蜜角子團子還有幾塊柿子餅。春柳拍拍手不客氣的一樣抓了兩個,給佟永年,“年哥兒,吃吧。”

  又朝春杏說,“去給大姐二姐還有娘吃。”順手又塞了一只蜜角子到李薇手里,“梨花也吃!”

  好吧,雖然三姐不喜歡抱她,不耐煩做諸如喂她吃飯等活兒,可是對她也很好。李薇丟下手里的苞谷皮,伸出小手抓了,用她剛長的兩顆小牙啃著香甜的蜜角子,只是偶爾控制不住,口水就會流下來。她現在可沒功夫郁悶,雖然之前也吃過,可都是被嚼碎了喂的,和自己肯起來,口感還是差太多。

  佟永年謝過三姐,也吃起來,一邊吃還一邊盡職的做著小保姆的工作,不時給李薇擦流下的口水。李薇很滿意的?過她三兩下吃完東西,又繼續剝苞谷皮的三姐,心說,小娃兒和小娃兒的差距也不小呢。

  今兒過節,何氏自分家以來心里頭舒坦,也是因年哥兒在自己家過的第一個節,有心整得隆重一些。除了殺了兩只雞,還把前兩日刨的甘薯煮了,留下一半兒給孩子們當零嘴兒,另一半兒加了紅糖和白面抓成泥,準備炸甘薯丸子,甘薯餅。

  因甘薯餅,想到了炸糖糕子,又讓春桃去大武家菜園子尋兩把韭菜,回來炸雞蛋韭菜菜角。

  孩子爹李海歆拎著備好的節禮,準備去前院,一進廚房愣住了,詫異的問,“孩子娘,你這是干啥?”

  何氏盯著案板上三個大瓦盆兒,一個是攪好準備炸甘薯餅的甘薯泥,一個是燙過準備炸糖糕子的秫秫雜面,另一個盆里是現活好的準備炸菜角子用的。一時也愣住了。

  春蘭一邊燒火,捂嘴笑著。

  何氏恍然醒悟般笑著,“嗨,一心只想著年哥兒自來咱們家也沒吃過什麼好的,趁著過節也有空就多做點……”

  李海歆看著滿案板的東西,笑笑,“你這一做,夠咱們一大家吃四五天嘍。”轉身出了廚房,拎著節禮去前院老宅。

  何氏沖著李海歆遠去的背影,啐了一口,“吃四五天就吃四五天,現在我做主,我高興!”扭回臉兒自己又笑起來,跟春蘭說,“我也是魔障了。”

  于是整整一上午,李家的茅草廚房里,都是煙熏火燎的,油煙香氣和著小鍋里燉的雞湯肉香傳得老遠……直到午飯時間,大鍋里還煮著鹽水毛豆,嫩苞谷……那個才是原先打算好的中秋吃食。

  春蘭臉上帶笑,舀了水讓何氏洗臉兒,問,“娘,累了吧?”又朝飯桌那邊瞄了一眼,春桃幾個吃吃笑起來。

  何氏洗了臉,回頭見一桌子人都笑著,打了下春蘭,“你這丫頭蔫兒壞!”

  春柳忍不住大笑起來,小春杏也跟著笑,李薇更是要湊趣兒。剩下的人雖笑得含蓄些,也都笑出了聲……

  何氏故意把臉兒一板,坐下,“一群沒良心的,給你做好吃的,還招你們笑話!”

  春柳朝佟永年眨眨眼睛,提起筷子來,在正中間盛雞的瓦盆中扒拉了一下,挑出一只雞大腿放一邊兒,又接著扒拉,挑出另一只來。

  佟永年抿著嘴,提起筷子夾起春柳挑出的雞腿放到何氏面前的碗里,嘴角咧了咧,說,“娘,吃肉!”

  春柳夾起另一只,起身放到孩子爹李海歆碗里,也說,“爹,吃肉!”

  兩人的話剛落音,何氏的眼圈驟然紅了,猛的把頭撇到一邊兒去。李海歆放在桌子上的粗糙大掌握了握,聲音微顫著,“好,好!都吃,都吃!”

  李薇看見大姐二姐的眼圈也紅了,心說,小春柳還挺會煽情的啊。心里頭也暖暖的,咯咯咯笑起來。

  只是李薇並沒錯過佟永年叫過娘之后,眼中閃著的轉瞬即逝的黯淡。

  “好了,都吃,都快吃吧。”何氏背著身兒抬手抹了一下,轉回頭笑著掩飾,又瞪春柳,“你個鬼丫頭!”

  在盛雞的盆里找了找,挑出一只雞腿來,放到佟永年碗里,“年哥兒挑的娘吃,娘挑的,年哥兒也吃。”

  好一副母慈子孝的畫面,曾經是李家最受寵愛的梨花李薇同學,此時被她娘華麗麗的忽視了。

  剩下最后一只雞腿,當然是要給她的小四姐春杏了。李薇撇嘴,低頭啃著手里的蜜角子。郁悶啊,一大桌子好吃的,能看不能吃。


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1-31 01:43 PM

第二十七章許氏上門

  李家在一片歡聲笑語中吃過了中秋午飯,何氏看了看新煮出的咸毛豆嫩包谷,還有孩子爹買回的點心都沒怎麼動,白面月餅盔子一大家也只吃一個。

  心里盤算著,晚上這些湊湊,再添個什麼菜,正好吃拜月宴。

  飯桌剛收起不久,許氏拎著一掐子青菜,扯著春林來了,站在籬笆墻外面大聲喊,“大嫂,在家不?”,空氣中的飯香味兒還沒完全散去,她抽了抽鼻子,低聲咕噥,“說沒得錢兒,誰信吶!”

  何氏從堂屋出來,幾個孩子跟著收秋都累壞了,今兒讓她們想玩的玩兒,想睡個午覺就去午覺。她也想著,趁著有空多歇歇,正準備上炕躺一會兒呢。

  聽見許氏叫門,強忍著不耐應了聲,“春峰娘啊,啥事!”一邊兒慢慢的走過去,隔著籬笆墻問。

  許氏把手中的東西往上提了提,笑著,“秋天快沒菜了,我挑了些嫩的,給大嫂送來。”又低頭對春林說,“你不是想和春杏姐姐一塊玩兒?”

  何氏自打許氏一來就知道她有事兒,想了想,伸手開了籬笆柵欄,對春林說,“春杏吃了飯剛去睡了。等睡醒了叫她去找你玩兒啊。”

  又說,“大娘晌午煮的甘薯你吃不吃?”

  春林咬著手指,說,“吃!”

  何氏引許氏到東面大杏樹底下坐著,進了廚房,不多會兒端小竹子筐出來,里面有一把煮毛豆兩根煮甘薯和兩根嫩苞谷。

  “大嫂,秋里收糧,你家人手緊吧?”許氏笑意盈盈的,問得有些殷勤。

  “還行。春桃春蘭大了,也能干些活兒。我們那地里地力不行,苗稀,穗子不壯,收起來也不累人。再說何家堡的兩個舅舅老早就打過招呼,說忙完他們地里的活兒,來幫著收甘薯……”何氏不想跟她多說,臉色淡淡的,把老二家的有可能想說的話給堵死了。

  許氏臉上僵了一下,笑著,“哎呀,哪能讓梨花舅舅來幫著收啊,自己家里有的是人。再說了,干完自己家活兒再來幫著收,天就冷了,別誤了種麥子……”

  看著何氏沒接話的意思,訕笑著站起身子,“大嫂要是人手不夠啊,我和老二都是一身的力氣,到時候盡管開口啊……”

  何氏點頭,敷衍笑著,“行,春峰娘,到時候真忙不過來,就去叫你。”

  許氏聽她應承,臉兒一展,咯咯咯笑起來,往外走的身子又不動了,站著壓低聲音跟何氏說,“大嫂,你聽說了沒有,咱娘給老三相親事呢。其中有個閨女,就是你們何家堡的。”

  何氏倒還真沒聽說,這些日子見天兒家里地里的忙活,除了大武媳婦兒偶爾來坐坐。旁的人見得也少,再者有滿村傳著佟氏的事兒,她也不想四處去走動,省得有些不知輕重的人刨根追底的問,拉又拉不下臉,答又不想答。

  再說已分了家,李家老三娶誰不娶誰,都跟她沒關系,也不上心,只是隨口問了句,“是哪家的?”

  許氏笑著說,“是開著油坊的姓胡那一家。”

  何氏一聽就知道是哪家了。何家堡姓胡的雜姓就那麼幾家,又是開著油坊的,更不難猜了。說了句,“原來是他家啊。”就再沒下文了。

  許氏原想嘮點什麼套套近乎,見何氏一副不感興趣的樣子,訕訕的扯著春林準備家去,“大嫂,要吃菜說聲啊,你那菜園子我見天兒澆水呢。”

  撇眼看見佟永年背著梨花,小大人一般從茅草屋北間兒出來,丟開春林的手,笑咯咯咯上前,“哎喲,看這小少爺背著梨花象模象樣的……”

  “春峰娘!”她一句話未完,被何氏沉著臉兒打斷,“咱老李家啥時候成大戶人家了?”

  “啥?!”許氏一時沒反應過來,住了腳步愣住。

  何氏讓佟永年帶著梨花去旁邊玩兒,看著他走遠些,才回頭跟許氏說,“咱老李家幾輩子土里刨食兒吃,只有莊稼漢子,哪有什麼少爺!”

  許氏這下明白了,臉上顯出不悅來。鼻子不易覺察的哼了哼,心說不過是個半路過繼來的孩子,你還真當是自己親生的?

  可她現在要討好何氏,也不敢多說,扯出一抹訕笑,拉著春林回家去了。

  晚上何氏設了香案,擺上供品,拜了月神娘娘,一家大小又坐在院中,邊吃著晚飯,邊賞著明月,更是其樂融融。

  明月高懸,月光皓潔如水。院子外竹林瀟瀟,把這秋夜襯得如此靜寂,安寧。

  春杏纏著李海歆講故事,李海歆只好講了個嫦娥奔月的故事,顯然春杏對這個聽過很多遍的故事不太感興趣,又纏著何氏講個新鮮的。

  何氏想了想,說很小的時候她奶奶倒講過一個故事:講的是古時候有個女娃兒長得很丑,從小就虔誠拜月,月神娘娘見她拜得虔誠,就讓她越長越好看,到十五六的時候,已成了遠近聞名的漂亮女娃兒,很多人慕名去求親,最后嫁了個青俊的后生,生活得和和美美的。

  李薇在心里為她娘的講故事水平汗顏,但是小春杏好象對這個故事十分滿意,纏著何氏不停的問,后來呢,后來呢?

  何氏笑笑,“哪有后來。這就完了。”

  小春杏有些郁悶,鼓著小嘴兒生悶氣。

  春柳瞅著佟永年,說,“年哥兒也講一個。”

  李薇轉過小腦袋看著安靜坐著的小男娃兒,自來到李家,他里里外外也幫著干了不少活兒,臉卻一點沒曬黑,月亮照在他臉上,小臉潤瑩瑩渡著一層朦朧的光,頭頂是一方月色頭巾子,黑眸如浸在水汽中的寶石一樣,光華流動。

  春桃自然知道春柳的意思,也跟著湊趣兒,“對,年哥兒也講一個。”

  就連一向不愛說話的二姐春蘭也起哄,讓他講一個給大家樂呵樂呵。

  一向愛熱鬧的小春杏就更不用提了。響亮的叫嚷著,講一個,講一個!清脆的聲音傳得老遠。

  佟永年迎著眾人殷切的目光,有些尷尬為難,看向還不會說話的李薇同學,“梨花也要聽嗎?”

  要,當然要李薇使勁兒點頭,心里揣測著這小男娃兒究竟會講出什麼有趣兒的故事來。

  她小頭點得如搗蒜一般,惹得一家子人哈哈大笑起來。

  佟永年抓了抓后腦勺,有些局促,“我,我不會講故事。”看到小春杏鼻眼嗤了下,又說,“我會背詩,關于月亮的詩。”

  好吧,雖然李家除了孩子爹認得幾個字兒,其他的都是大文盲一個,但是這也不妨礙她們善意鼓勵他的好心,春柳拍手叫起來,“好,好,年哥兒就背詩!”

  李海歆也笑了,說,“爹小時候沒機會讀書,也要聽聽年哥兒背的詩。”

  李薇更是把手小手拍得啪啪作響,快背啊,快背啊,本姑娘還不知道這是哪個朝代呢,總算是有人能給她一點點信息了。

  佟永年站起笑,咳了兩下,顯然在這麼多人面前兒背詩,他有些不好意思。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白,低頭思故鄉。”他帶著清脆的童音刻意拉得長長,腦袋小幅度搖晃著,頭巾子跟著在月下翩飛,象蝴蝶在風中飛舞。

  他搖頭晃腦的模樣,讓李家人同時想起鄰村私塾里那個教書的老先生,透著一股子少年老成,格外搞笑,又十分討人喜歡,一家子人笑翻了天。

  李薇笑得更是格外響亮,李白大人的千古名句,她雖然不記得幾首古詩,可此刻她很確定,這是唐之后啊,唐之后!

  何氏抹去眼角笑出來的眼淚,說,“年哥兒背這詩怪好,我也能聽懂似的。”

  李海歆點頭說是。

  春柳叫著說她沒聽懂,讓年哥兒給解說解說。

  佟永年被她們笑得局促,臉上浮上兩片紅暈,抿著嘴回坐到凳上不吭聲。

  春桃看了看天色,笑說,“爹,娘,散了吧。明兒還要下地割秫秫呢。”

  月快到中天,時候也不早了,何氏點頭,說趕明兒再聽年哥兒背詩。

  佟永年似是大大的松了口氣,猛的站起來,說了聲,爹娘,我去睡了。逃似的沖進他的小房間。

  春柳幾個在他身后捂嘴兒笑著。

  何氏笑瞪了一眼,讓她們把桌子趕快收拾了,也早些睡。

  第二日天還不大亮,何氏就起了身,一出堂屋門兒,看到東屋草房子門口站著小身影,先是嚇了一跳,又試探著問,“是年哥兒?!”

  佟永年應了一聲,走過來。何氏看他衣裳穿整整齊齊的,就是頭發有些亂。眼中還有睡意沒消去,心疼的說,“起這麼早干什麼?怎麼不多睡會兒?”

  佟永年指了指堂屋。何氏明白了,又是心疼又是暖心,忙拉他的手進屋,“走的時候會叫你起的。起早了白等著,來,進屋再躺下睡會兒。”

  因春桃春蘭要跟何氏下地干活兒,春柳要做家務,梨花早上起得晚,沒個人在旁邊看著,何氏還是不放心。又看年哥兒帶梨花帶得象模象樣的,昨兒剛跟他提過,大人早起下地前,讓他到堂屋來陪著梨花。

  這孩子就這麼早起床了。何氏的心里頭又一陣酸,又一陣的高興。



第二十八章梨花開口

  這天對李家人來說,是個值得高興慶賀的日子,放棄了做超自然規律的偽奶娃兒李薇同學,在一個秋風凜冽的早晨,小佟保姆又進來給她穿衣的時候,她下意識反抗,居然吐出一個不甚清晰的“不”字變形音,“噗!”

  佟永年拎著她的小衣裳立在炕沿邊愣住了,李薇也愣了,再接再勵,接著再試,仍舊是“噗!”“撲!”

  春桃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這副情景,年哥兒呆呆立在炕沿,梨花鼓著小嘴,口水四飛,不停的,“噗!”“撲!”“布!”

  春桃眼睛閃了幾閃,猛的沖出堂屋,大喊,“娘,梨花會說話了!”

  李海歆在院中套著驢車,準備去拉地里拉甘薯,驚奇抬頭,“咋可能,她才多大?!”

  何氏從廚房擦著手出來,一臉驚喜笑意,“真的?”

  春桃拉著何氏往堂屋走,笑著說,“小妹嘴里噗撲布的,我猜著她是想說‘不’字,不讓年哥兒幫著穿衣!”

  屋里李薇經過不懈努力,終于可以清晰的吐出一個“不”字,她樂得嘎嘎笑起來。呼,當了九個多月的啞巴,可以開口表達自己意願的感覺簡直太好了。

  她擰著小眉頭,伸手去抓那小衣裳,又瞪眼,又搖頭,一連吐出幾個清晰的“不”字。

  何氏進來,看這樣子,笑得不行。走過去佯打她,把臉兒沉了沉,“臭丫頭,哥哥給你穿衣裳,你還不不不的?”

  又捏她的小臉蛋兒,逗她,“快叫娘!”

  李薇默了下,心說這個“不”字她在心中喊了千萬遍,好容易才吐出口,娘可是一句也沒叫過咧,為難的看著何氏。

  何氏看她這副眉頭皺著的為難小模樣,樂得眼淚都出來了,又逗她,“快叫!”

  李薇迎著她殷殷期盼的目光,鼓了幾鼓氣,在心中默念幾遍,試著叫了一聲,“糧……”雖然還不甚清晰,可何氏已笑開花兒,抱著她親了又親。

  春桃春蘭幾個圍過來,逗她叫姐姐,李薇心中翻白眼,小眉頭皺著,表示不會。

  春杏趴在炕上,臉幾乎貼在她臉上,不斷的逗她,讓她叫姐姐。

  何氏利索的給她穿好衣服,抱著親了親,“梨花叫累了,改明兒再叫,好不好?”她點頭表示同意,心想還是她娘善解人意。

  早飯后,爹娘帶著三個姐姐依舊去地里干農活兒,今日是要去割甘薯秧子,這活兒春柳也能干得動,便跟著也去了。

  小春杏干完三姐春柳給安排的喂雞活計,又跑來磨她,“梨花,叫四姐!”她手里還拿著根煮甘薯在她面前兒一晃一晃,引誘她。

  李薇翻了個白眼,她連一個字的發音都不太清楚,還想讓她叫兩個字。悶頭去摳自己的小花鞋。

  “梨花,叫四姐!”小春杏被她的樣子搞得很受傷,小臉兒鱉得通紅,大聲命令。彎著腰,臉幾乎貼在李薇臉上。

  李薇再埋頭,心說,人家才九個多月好不好。小嘴撇了撇,她很委屈。

  “小杏,”佟永年連忙把小春杏拉開一些,“梨花會哭的。”

  小春杏直起身子,看了看李薇,又看了看佟永年,小腳一頓,跑了,“梨花笨死了,我不和她玩了。”

  李薇沖著她的小背影皺了皺鼻子,心說,你什麼時候和我玩過?

  李薇因今天突然能開口說,又起了做超級神童的心思,也不爬了,也不懶了,小春杏一跑,她掙著下地,開始練習行走。

  佟永年小心的扶著她,這次試驗的結果沒讓李薇失望,也許是最近吃得好了,也許是時間到了,畢竟她已九個多月了。小腿兒有了勁兒,不但能站好大一會兒,扶著佟永年的手,還能不停歇的走個幾步。她心里頭很高興,心想著馬上就可以享受健步如飛的感覺,那滋味兒真美妙啊。

  笑得響亮,練得歡實。快九月的天氣里,她的小后背上竟然出了一層的汗。

  佟永年也注意到了。她白細如梨花初綻的小臉上透著粉嫩的紅暈,額頭上是細密密一層薄汗,忙抱起她,“梨花歇歇再走啊。”他跟著小奶娃兒跑了這麼大半晌也有些累了。

  李薇也知過猶不及,不過,大半上午還是收獲的,現在她比剛開始走得穩多了,也能多走幾步。

  佟永年抱著她軟呼呼熱呼呼的小身子,向屋里走,邊說著,“去給梨花擦擦汗。”

  從中秋節過后,這小男娃兒也有了些變化,雖然面兒上不怎麼顯,但是私下里,象這樣對著她的話卻是多了起來。李薇心里頭替他高興著,逝者雖不能輕易忘去,但是一直記著對這樣年齡的孩子來說,可能會影響到他的一生。

  快到晌午了,三姐春柳還沒回來,李薇餓了,她練了大半個上午,體力消耗嚴重,真的很餓。乖乖的讓佟永年擦了汗,把小手伸向廚房方向。

  “梨花餓了嗎?”佟永年眼睛閃了閃,嘴角露出一抹笑意,“還有蜜角子,你吃嗎?”

  吃,當然吃!李薇心里頭大喊著,想起蜜角子又香又甜的口感,勾得她口水不知不覺流了出來,實在是太餓了。

  小男孩誘哄她,“那你叫哥哥!”

  咦,還有這樣的李薇睜著黑白分明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他:不帶這樣的,我很餓,沒力氣,叫不出來!

  佟永年看著小奶娃兒的大眼睛里流露出可憐兮兮的神色,嘴唇輕抿著,把頭撇過去,聲音已軟了七分,哄著,“梨花叫哥哥,有蜜角子吃……”

  李薇扁小嘴兒,擺出開嚎的架式,小手伸向廚房,我聽不懂,我聽不懂……想與小奶娃兒講道理,哼哼!不讓吃她就哭!

  佟永年誘哄了好一會兒,最終還是沒有爭過內里是二十四歲,外表只有九個多月,憑著小奶娃兒的外型優勢,一副不給吃的,就要撒潑耍賴的李薇同學,妥協的拿了一個蜜角子給她啃。

  李薇抱著來之不易的蜜角子,眼中淚汪汪的,真的好餓,蜜角子的香甜誘人再加上肚子瘋狂叫囂的饞蟲,用她才長出的小嫩牙,愈加發狠的啃著……

  正晌午時候,三姐春柳的身影終于出現在籬笆墻外,李薇象是見到了幾輩子沒見的親人的般,向她瘋狂揮舞小手兒。

  春柳手里拎著一串用草繩子串起來的母蟈蟈,沖著佟永年揚聲喊,“年哥兒,來,給你看樣好東西。”她鞋子沾滿泥巴,滿頭的星星草籽兒,褲腿濕了大半截子,不知道去哪里瘋去了。

  小春杏從竹林間小道兒上飛快跑過來,邊跑邊大聲喊,“三姐,我餓了!”及至快跑到跟前兒,小眼放光,更大聲歡喜叫著,“三姐捉了母蟈蟈?!”

  又叫:“我要吃燒母蟈蟈!”

  春柳回身瞪她一眼,“雞都喂好了?又亂跑!”又提了提手中的一長串蟲子,笑著,“這個是大山去豆子地里抓的。燒了給年哥兒吃的!”

  好吧,雖然每個農村長大的小孩子幾乎都知道母蟈蟈肚子里的卵籽是多麼的香,為了逮一只往往滿地里跑,可是,李薇真的不確定這個叫作佟永年的小娃兒能夠吃得消她們好三姐的好意。

  “年哥兒,別怕,這個蟲子看著兇,其實可好吃了。”春柳也看出佟永年的不安和局促,笑嘻嘻的拎著一串母蟈蟈進了屋,準備燒火做飯。

  李薇心說,三姐咧,妹子我餓死了,先給弄碗蛋羹吃吃吧,那燒蟲子的事兒往后放放行不?!

  還好小佟保姆很有職業操守,提醒春柳梨花餓了,先給她做碗蛋羹吃吃。

  春柳撇了她一眼,嘟噥,“饞丫頭!”

  李薇:“……”只是為了吃飽肚子而已,這也能叫饞麼?

  后來那串母蟈蟈佟年永究竟吃了沒吃,她也不太清楚,因為上午好累,吃飽了又好困,再次醒來時,已是大半下午了。只是佟永年在日后很長一段時間,看三姐春柳的眼神,都有些躲閃。

  一家子在院子里忙活卸甘薯,連她的貼身小保姆也不在身邊兒。聽著院中有說有笑,一聲聲高呼低語,李薇心癢癢,躲在炕上,伸展著小身子,練習發音。

  老大家的一共分得十七八畝地,有一半兒種的都是的甘薯,甘薯雖叵耐,但收起來也費勁兒。且重得很,春桃幾個只能幫著撿撿甘薯,指望她們裝車往家里拉,肯定是不行的。

  反觀李家老院里,勞力多地不多,但是收成卻很可觀,不用侍弄這十七八畝的孬地,早早收完了秋,騰了茬兒,糞也拉到地里,單等著澆透了水,就可開犁了播冬麥子。

  許氏今年格外滿意,地少了干的活少了,家里收成沒減多少,吃飯的嘴也少了。

  想著原先兒給大嫂打過的招呼,與李家老二在屋里頭商量,“大哥家的甘薯才出了一小半兒,咱去搭把手?”

  李家老二斜了她一眼,依在炕頭不動,許氏又催,他才不耐煩的說,“都分了家了,管那麼多干啥?再說,讓爹娘知道了,又給臉色瞧。”

  許氏使勁兒拉他,嘴里恨鐵不成鋼的嘟噥,“你見天兒不動一點腦子。大嫂這會兒和剛分家時一樣麼?”李家老二被她拉到炕沿邊兒,不得已坐起身子,“有啥不一樣?”

  許氏側耳聽了聽,院中靜悄悄的,才壓低聲音說,“大嫂自收養那個男娃兒,家里頭用錢大方的很……中秋過節,她在家里又是雞又是炸糖糕又是炸菜角子的,大哥還去小貨棧買了幾大包點心……你想想咱過節吃的啥?她要不是得了錢,那她這錢哪來的?分家的時候咱娘只給了口糧,一文錢也沒給呢……”外面堂屋響了,她停了嘴。以眼神示意李家老二。

  “春峰娘,”李王氏在院中喊,“咋還不去喂牛?”又叫李家老二,“老二,這兩天地里頭閑了,你明兒和老三去張家村給你大姐家搭把手,幫著把莊稼收收。”

  許氏臉兒黑了下來。鼻眼嗤了嗤,出了東屋。突然想起一件事兒,臉上帶出笑來,“娘,當初大嫂說那雞娃子喂成了,說抱給咱幾只呢,咋不見她抱來呀……”

  李王氏黑了臉兒,陰陽怪氣的刮刺許氏,“我沒那會獻殷勤的本事,自然從她那里討不到一粒的好東西。”別當她去老大家的事兒她不知道,沒影的錢兒也能招得她屎克郎見大糞一樣歡實。

  李海歆家的甘薯收到一半兒的時候,何家堡李薇兩個舅舅妗妗趕著牛車過來幫忙,還裝了大半車的白菜,說是知道她們今年沒菜園子,送來讓過冬吃的,還帶了李薇姥娘給佟永年做的青色小夾襖子。

  上次佟氏喪事,只顧忙著大事兒,兩個舅舅妗妗也沒給佟永年帶什麼見面禮兒,這次來,兩個妗子一人做了兩套鞋襪帶過來。何氏感激自己娘和兩個弟妹想得周全,叫佟永年過來拜見兩個舅舅妗子,正式認親。

  佟永年規規距距的行了禮,又禮貌道謝。

  李薇大妗子感嘆一番,笑著說,“你們還記得大姐去大青山求的簽兒不?叫我說呀,那道士的簽兒怪靈的,就是你那婆婆短見,砍價兒砍得人家惱了,故意給解歪了。”

  李薇二妗子也笑了起來,“可不是,命中有時終會有,命中無時莫強求。這簽好,大姐這不是命中有麼?”

  何氏一想,也真是這個麼理兒,要不然年哥兒怎麼就這麼巧的認到自已家了呢。喜得一連聲說,等地里活計忙完了,再去一趟大青山,或是能見到那個道士啊,多謝謝人家。

  小春杏忍不住,獻寶似的把梨花會說話的事兒說了,說完小臉兒又一黯,“梨花光叫大姐二姐,都不喊我。”

  惹得兩個妗子哈哈大笑,又逗李薇讓她喊舅舅妗妗。李薇小臉皺巴著搖頭,表示不會。

  練了這麼幾天兒,好容易才能清晰的說那麼幾個字。

  她這精怪小模樣兒又惹得兩個妗子舅舅哈哈大笑。

  略說了這些閑話,便催著去地里干活兒。莊稼地里活計正忙,又是自己家的親兄弟,何氏也不多推讓,仍交待春柳看家,套著牛車驢車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去了河沿荒地。

度娘的小資料:

關于嬰兒多久會說話:

4-8個月左右,會發maba的音。個別的孩子可以清晰地叫媽媽。

8-12個月,一般會叫媽媽了。能聽懂大人的基本說話:譬如說什麼指什麼。


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1-31 01:45 PM

第二十九章秋收瑣事

  李薇兩個舅舅妗妗早來晚走,連著幫干了三天,才算是把荒地上的甘薯刨完了。荒地是頭一年種,草多地力薄,甘薯長得又細又小,不刨吧,覺得那是個糧食,刨吧,比大甘薯刨起來費勁還不說,收回來還不成用。

  李薇大舅舅臨家去時就說,河沿上的地,冬麥子干脆不種算了,凈搭功夫和麥種子。何氏與李海歆心中不舍,但也知道荒地收成不保險。就說先看那十來畝孬地能擺治過來不能,要是真忙起來顧不上,那荒地每年只種一茬兒秋糧也行。

  他們臨走時,何氏捉了兩只公雞兩只母雞讓李薇大妗子帶回去,公雞殺了給孩子們吃,母雞留著下蛋。

  李薇大妗子推讓不過,就帶著回去了。又說等家里的麥子種下了,再過來給他們幫忙。

  有李薇兩個舅舅幫忙,李海歆又給大武銀生幾個打了招呼,說種麥子的時候都過來幫兩天忙。何氏倒是備了謝錢,這些人均說不要,街里街坊的哪興這個。何氏便又殺了六只公雞,給來幫忙的三家,一家送去兩只。

  春桃和春蘭去送雞回來,臉色都有些不好,何氏問是怎麼了,兩人也不說。何氏便猜著是街上遇上老院里的人了。心里也惱,自己的地自己請人幫忙,送自己家的雞,還得受他們的刮刺。

  夜里在屋里與李海歆說了,李海歆安慰她,說都相處了十來年了,還不知道她們啥脾氣?又逗何氏,“咱得把小日子過得更紅火,讓他們更眼氣!”

  何氏嗔怪丈夫一眼,撲哧笑了,也不再計較他避重就輕。

  李薇心說她爹別看平時不聲不響的,對付這種事兒還是挺有水平的。

  如此過了五六日,在眾人的幫襯下,李家的麥子勉強在寒露前種下了。這麥子一種下,何氏兩口子這才算松了口氣兒。

  接下來幾天,李海歆去地里把種麥子時被牛踏歪的地壟子補補,何氏帶著春桃幾個把堆在院中間,都發好了汗的甘薯挑一挑。把大的好的挑出來,放一堆兒,好放,也好賣。小毛毛根細的挑出來扔到一旁,喂牲口。另有些不大不小和被爪勾子刨斷掛爛的,也放作一堆兒,等閑下了,可以用瓜擦子擦成薄片曬干制成甘薯干,一來好存放,二來放到苞谷糝里煮粥吃,也怪香。

  李薇現在已能自己扶著東西走了,便不要佟永年這個小保姆扶著,自己扶著木塌子轉著圈兒的練腿勁兒。小佟保姆仍盡職盡責的在一旁看護她。

  等孩子爹忙完了地里的活計,又在東邊竹林子里挑了一塊地方,砍了竹子,挖了個極大的地窖,一家子連著忙了兩天才算是把挑好又發好了汗的甘薯下了窖。

  忙完這些事兒已到了十月出頭,因家里也沒種棉花。算是徹底閑了下來。春桃和春蘭又開始繡花樣子,春柳不愛針線活兒,每日就幫著何氏做家務。比起在老院的日子來,這樣的日子溫馨而安寧。

  孩子爹李海歆忙活了地里的活計,記著原先說要造東屋的事兒,跟何氏商量了,說即造東屋就造三間吧。又說要不造青磚墻的,蓋一回房子不容易,蓋結實些能往好幾十年呢。

  何氏想了想,覺得也是這麼回事兒,可又不太想動佟氏留下的錢兒。再說,這中間兒三娘娘問話里跟外透過想借些錢給老五說親事兒,順帶又把三叔幫著公爹過來傳話兒,不讓他們收養年哥兒的事,絮叨了很絮叨,“春桃娘,你還不知道你三叔的性子,就是炮仗,一點就著!被你爹叫到那院,聽了你娘幾句嘮叨,就火上頭……”

  又說,“你也別生氣。就是年哥兒入譜也得等大年初一,這中間兒啊,我去給你說道說道……”

  雖當時何氏拿話搪塞過去了,可這錢愈發不能使得顯眼兒了。

  再有老二家的更是往這里跑了五六趟,雖然是打著幫忙的名義,可是光見她動嘴兒,不見行動,每次都是東問西問的,要麼就是看見年哥兒就貼過去,笑得那個親熱勁兒,不知道人的看見還以為她見了財神老爺呢。

  兩人左合計右合計,最終定下蓋三間土坯屋子,屋頂蓋瓦。若是旁人問起,就說從何家堡娘家借了些錢蓋的。

  合計好這事兒,李海歆就去找人幫忙打坯子,大武銀生幾個每年秋后至過年這段時間都要去鎮上打些零工,沒時間,他就找了幾個略上些年歲,干活實在,人又老實的人過來幫忙干活兒。

  提前講明了剛分家手頭緊,工錢一天十八個大錢兒,不能管飯,而且有一半兒得到明年麥收再付。

  李家老二聽說了,也過來湊數,一聽是這個價兒,晃晃悠悠的又回去了,說有人在鎮上找了活兒,讓他去干。李海歆也不攔他,李家老三倒是過來幫了幾天忙,李王氏氣得直跳腳,不許他再過來。

  十月十五下元節,何氏一大早起床,包了素菜餡雜面包子,放在籬笆門外“齋天”。

  拜完天地老爺,何氏去大武家,聽大武媳婦兒說,二武從鎮上捎來一個腌酸菜的方子,腌好了比自家的老方子腌的好吃,趁著這會兒沒事,閑了下來,就去看看。

  剛繞到入村的大路上,碰上柱子一家子,趕著牛車正要去大青山,何氏猛然想起之前說過要去大青山老道士里那表謝意的話。忙叫柱子爹等等,腌菜方子也不要了,她緊著回家拿了錢兒,帶上年哥兒、李薇、春蘭、春柳和春杏。因上次帶了春桃去,這次就帶這兩幾個去見見世面。

  李薇很樂呵,總算走出李家村,能去更遠的地方瞧了瞧啦。

  柱子比佟永年大兩歲,原先做鄰居的時候,總覺得他是外來的,且家里收拾得整潔,衣裳穿得也好,有些怯怯的,不敢親近。自佟氏的事兒之后,心里上覺得跟他近了些,又因他認到李大娘家里,和他一樣是農家娃兒了,更近一層。

  掏出他爹剛給做的彈弓遞到佟永年面前兒,憨厚的臉兒帶著笑,“年哥兒,你玩這個嗎?”

  柱子娘正和何氏說著閑話,聽了這話回頭一瞧,伸手拍柱子的頭,瞪著眼兒數落,“年哥兒能跟你一樣?見天兒上躥下跳,攆雞打鳥的。”

  何氏笑了笑,拍拍柱了的頭,跟柱子娘說,“男娃兒小時候有幾個不淘的?”又跟佟永年說,“年哥兒,這個是打鳥的,你想要啊,咱到大青山的集市上也給你買一個。”

  柱子嘿嘿笑著,把手里的彈弓塞到佟永年手里,“李大娘,這個給年哥兒玩,我爹給做了兩個呢。那個在家里放著!”

  柱子爹趕著牛車,頭也不回的笑一聲,“你小子這回倒大方。”

  佟永年接過彈弓拿在手中左看右看,眉尖輕蹙著。柱子一個翻身從牛車跳了下去,從地上撿了幾個硬土坷拉,追著牛車緊跑幾步,“蹭”的一下又跳了上去。

  對他爹娘的呵斥也不理睬,把佟永年手中的彈弓拿在手里,教他,“你看,把小石頭放在這里,拉緊,朝著樹上的鳥兒打過去,‘啪’就打下來了……”

  柱子娘跟何氏笑著,“男娃兒就淘得很。你瞧瞧他這樣,再看看你們家這幾個丫頭,光看看心里就舒坦……”本正興致勃勃的聽著柱子說話的小春杏,聽到這話,忙轉過頭坐下,一副乖巧模樣。

  柱子娘瞧見,又狠誇一通。回頭瞪了眼眉飛色舞,唾沫四濺的柱子,眉尖染上一抹憂色,朝柱子爹說著,“他爹,我看,來年就送柱子去學里吧,他見天玩著也不是個事兒。”

  柱子爹應了一聲。

  何氏聽了心中一動,看了看正說得熱呼的柱子,和聽得認真的佟永年,問柱子娘,“過了年兒真打算送柱子去學里?”若是柱子真去學里,兩個孩子也可以做做伴兒,柱子野些,要是學里有壞小子欺負年哥兒,也可以幫襯著。

  柱子娘笑笑,“就他這野樣兒不送去學個道理認個字兒,將來大了,我和他爹還能管得住他?”

  何氏看她是說真的,便把要送年哥兒去學里的想法也說了。

  柱子娘當然高興,笑得合不攏嘴兒,“你瞧你們年哥兒多斯文,倆人要是一塊去學里,也讓我們柱子收收野性子。”

  何氏自然也坦蕩說了自己的擔心,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說定年后就送這兩人去鄰村的私塾里上學去。

  李薇窩在她娘懷里,羨慕得直叭噠嘴兒,心說什麼時候她才能認認字兒,也好把從現代帶回來的知識往書本上推啊。

  郁悶了一會兒,她便把注意力集中到兩邊的田地上。

  到了大青山,何氏在山道上轉了一圈兒,沒有再見到那位解簽的道士,很是遺憾。柱子娘說,遂了心願,去菩薩跟前兒燒香謝謝老天的美意,也是行的。

  何氏笑笑,也只有這樣了。叫春蘭扯好春杏,又讓年哥兒和柱子跟緊些,別走散了。

  大青山腳下的集市和李薇前世見過的民俗集市並無太大不同。賣字畫兒的,賣糖人的,賣糕點和各種果子的,還有各種哄小孩子的玩藝兒,象波浪鼓,用竹子編的各式各樣的小籠子等等。

  所以相比較咬著手指,看看這個瞄瞄那個,恨不得能生出千只眼睛的小春杏,她可是要淡定得多。

  何氏與柱子娘進山燒香,孩子們就和柱子爹在外面等著。等她們燒完了香,回到山腳下又重新逛了集市,各買了幾包點心,柱子爹則是趁機挑了兩把農具。

  何氏記掛著年哥兒年節上學的事兒,想要給他買套文房四寶帶回去,佟永年說原先的那套還能用,不讓買。

  何氏一想,過年時自家在鎮上讀書的小弟就要回家了,他懂這個,到時讓他幫著張羅。便也就沒買。



第三十章起了新屋

  李家的三間土坯瓦房終于在第一場雪到來之前,蓋了起來。墻體用白灰涂了白,從外面看起來,倒是與青磚墻面沒兩樣兒,上面蓋著的是嶄新的黛瓦,在蕭蕭竹林之中,與李家破舊的正屋對之下很是搶眼兒。

  李海歆為了這房子一連兩個月沒歇著,累得眼窩子凹進去老深,滿臉滄桑之色,看上去象一下子老了好幾歲。不過他精神卻好的很,立在堂屋窗戶下,瞇著眼兒看著新蓋好的房子,眼中帶笑,滿臉愜意。

  何氏抱了一大捆柴進院,看丈夫還是她臨走時的姿式,笑著,“看魔障了?”

  李海歆搓著粗糙開裂的手掌,嘿嘿笑著,自己親手蓋起的房子越看越順眼兒。

  春桃和春蘭從堂屋跑出來,雙雙去接何氏手中的柴。何氏松了手,叮囑她們,“南間兒和北間兒的炕,火別讓滅了。緊著燒幾天,把屋里頭的濕氣去去。”抬頭看了看陰暗暗的天色,“看這天兒象是要下雪了,燒好了炕,好讓年哥兒搬新屋子。”

  剛過了一周歲,小嘴利索起來的李薇正坐在燒得暖暖的炕上看著三姐春柳用類似紡紗機的工具紡麻繩。佟永年趴在他爹使人新制的沒上漆的小炕桌上描大字兒。

  在堂屋聽見,氣憤的喊了聲,“我!”自打她說話利索點之后,她娘就沒那麼稀罕她了,見天年哥兒年哥兒掛在嘴邊兒。吃個肉也是年哥兒,做個新棉被也是年哥兒,做雙新鞋還是年哥兒……

  何氏愣了下,捂嘴笑了起來,站在院里子逗她,“你啥你?!你個臭丫頭,樣樣都要爭好的。”

  佟永年放了手中的筆,回頭看她,把冷涼的手狠搓了搓,待搓得熱了些,才去拍李薇的頭,嘴角輕抿著,“梨花跟哥哥一塊兒住新炕好不好?”

  李薇翻了個白眼,心說因為家里房子少,不得已跟你湊在一個炕頭,本姑娘忍了快兩個月了,現在有了新房子,新炕頭,誰還要跟你一起睡!撥開他的手,干脆利索的吐出兩個字:“不要!”

  春柳聞言抬頭,傾了身子朝李薇后背上佯拍了兩下,“你還挑人,你當誰稀罕你!反正我不要跟你一起睡。”

  李薇避不及,被她拍打個正著。雖然不是很疼,可是她還是把小眉頭一皺,翻了小白眼兒,“春柳!壞!”

  春柳把搓到一半兒的麻繩一扔,朝她撲過來。李薇手腳並用,快速的躲到佟永年身后。

  佟永年張開雙臂,攔著春柳,“三姐,別打!”

  李薇從他背后伸出小腦袋,朝著佯裝生氣的三姐做鬼臉兒,咯咯咯笑著。

  春柳撲過來又要打她小屁屁,佟永年一個轉身兒把李薇抱在懷里,嘴角抿著,眼中帶笑,還是那句話,“三姐,別打!”

  春柳瞪他一眼,氣呼呼的跳下炕,“你就護著她吧!看將來不長成個小瘋丫頭。”

  李薇從佟永年懷里探出頭來,朝著三姐的后背扮了個鬼臉兒。做完這個動作,她也郁悶起來,心說,現在好象愈來愈喜歡裝小孩兒了,心理年齡直線下降。

  何氏在院中聽著堂屋里幾個孩子笑笑鬧,臉上笑意也更濃。問李海歆,“咱屋子也起了,啥時候請那個幾幫忙的過來吃頓飯?”

  李海歆看了看天兒,說,“就明兒唄。屋頭潮氣也去的差不多了。請人來吃過飯,咱也好讓幾個孩子早些搬進去。”

  李海歆造這房子不知紅了多少人的眼兒,就連原先不信何氏得了佟氏許多錢的人都信了十分。

  自從房子開始蓋,閑人就沒斷過,今兒這個來,明兒那個來,有的佯裝搭兩下手,就揪著何氏開始問,從何氏那里問不出什麼的,就偷偷拉著幾個孩子套話兒。也有人專往佟永年跟前兒轉悠,套他的話兒。

  何氏早跟孩子們交待過,誰來問都說這錢是從姥娘家借來的。可村子里的人越是問不出就越是好奇要打聽。

  何氏愈是不說,他們傳得愈邪乎,到后來就連李王氏也坐不住了。試探過大兒子幾回,大兒子都說是從梨花姥娘家借來的錢兒。本來也沒打算蓋房子,家里孩子大了,堂屋不夠住,這才與孩子娘商量著,扎緊褲腰帶子不吃不喝也得先把房子蓋起來。

  李王氏不信,垂頭抹淚兒嘆氣,給老大絮叨老三的親事如何如何,媒婆提了幾家親事兒,人家都嫌咱窮,給黃了。有幾個不嫌窮的,還獅子大張口要禮錢。

  李海歆只是聽著不說話,跟著嘆氣,說要不讓孩子娘再去梨花姥娘家借借?

  李王氏就沉了臉,說兒子分了家就不顧爹娘死活!李海歆也跟著黑了臉。

  就這麼著母子倆鬧翻了臉兒,原先李海歆還三天兩頭往老院去一趟兒,問問家里的事兒。這次一是因為造房子忙顧不上,又因著錢的事兒,他連著一個月沒往前院去了。

  在農家里,造房子也算大事兒。請人吃飯一是表謝意,二是圖個熱鬧喜慶。李海歆就尋思著,趁著這機會把老李頭兩口子一塊兒請來,趁機和解和解,總是自己的親爹娘!

  何氏心里頭雖不願。可起房子也算是大事兒一件,不請他們又讓人拿住閑話說道,不熱心也不反對,“你要想請就請來。”

  李家老三原先幫過幾天忙,又是自家兄弟,自然是要叫的。爹娘來,老三來,單留老二兩口也太顯眼,于是連帶老二兩口也請了。

  仍是一大早的,大武媳婦兒銀生媳婦兒連帶柱子娘過來幫忙。自佟氏事后何氏跟柱子娘就走得近些。上次去大青山又商定一塊送孩子上學的事兒,這就更近了。后來聽村子里說何氏家里造房子,和柱子爹主動過來幫忙。

  今兒她一早就來了,何氏更是感激。塞給柱子一個剛煮好的雞蛋,叫他去找年哥兒大山玩去,一群女人在廚房里開始忙活。

  不多會兒,許氏扯著春林帶著春峰進來。立在廚房門口,也不進去搭手,一雙眼兒直盯盯的看著高敞大亮的東屋看。眼中是掩飾不住的嫉妒艷羨,“大嫂,你這房子蓋的可真好。”

  何氏抬頭笑了笑,“有啥好的。這房子就是俗話說的那個驢糞蛋子,外面光……”

  柱子娘埋頭活著面,也跟著說,“可不是,土坯房子粉得再好,也頂不了幾年。”又跟大武媳婦兒說,“這房子虧得海歆大哥肯下力,這屋的土磚坯子有一大半兒都是他自己打起來的。要不,海歆嫂子這房子咋能造起來?”

  銀生媳婦兒湊趣說,“可不是咋地。你看俺海歆大哥這倆月累得黑瘦黑瘦的……”

  許氏聽得出一個個都替大嫂打掩護,心里頭不快,鼻眼嗤了聲,立在廚房門口又站了好一會兒,才進廚房幫著做飯。

  幫忙蓋房子的男人們圍坐在新蓋好的東屋說著閑話,不外乎今年收成如何,誰家的地種得好,誰家的地種孬,誰家的誰在外面掙了錢……

  午飯快做好的時候,何氏見婆婆公公還沒到,東屋一屋人都等著他們來了開宴呢。正想讓春桃去請一請,就聽見丈夫在院中招呼。

  她頓了下,擦著手走到廚房門口,不咸不淡和李王氏打了個招呼。街上傳瘋了何氏得了多少多少錢兒,李王氏心里頭憋著一口氣兒,就是不信!可眼瞧著老大家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聽老二家的說過幾回,整天是白面卷子,又是雞蛋又是點心的,她的心思就有些松動。別的她不知道,可分家時給的麥子口糧,她心里知道的可是清清楚楚,統共給了老大家四石的麥子,除去麥種,她家哪里還有細白面可吃?從這點兒上,她倒是信了幾分。

  這眼瞧著老大家起了三間東屋,雖說是土坯房,可她又把何氏得了錢的事兒信了幾分。

  一時恨兒子不肯跟她說實話,一時又恨何氏在外人面前裝一副苦哈哈。更悔當時不該爭口氣兒,硬讓幾個本家過來說,不許年哥兒入李家家譜的話。

  這回兒子去請她來吃宴,她是不來不甘心,來了心里頭又臊得慌。

  和何氏打個照面,立在院子中間,扯著嗓子喊,“梨花,梨花,嬤嬤來了,快來讓嬤嬤瞧瞧我的乖孫女……”

  堂屋東間兒的大炕上,李薇看春柳春杏柱子大山佟永年幾個玩得歡實,聽見李王氏扯著嗓子在院中叫得十分刻意的親熱,暗笑了下,裝作沒聽見,繼續看幾人玩。

  佟永年拍拍李薇的小腦袋,說,“梨花,你嬤嬤喊你呢。”李薇頭也不抬的翻白眼。繼續盯著幾個人玩兒。

  佟永年看了一聲不吭的三姐春柳,又看看小春杏,好象明白了什麼。噤了聲,仍和他們一起玩起來。

  李王氏在院中喊了幾嗓子,沒人應聲,有些不自在。李海歆從東屋出來,招呼老兩口進去,“梨花這丫頭野著呢,一玩兒起來,飯都顧不上吃。”

  李薇在心里頭嘆氣,親爹咧,你當我想這麼玩麼。可是做為小娃娃兒,不玩能干啥呢。

  想到這個她就有些怨念。做為農業專業畢業的農家娃兒,又穿到農家,何時才能大展身手呢。天知道秋天里,她爹娘放棄在那塊荒地上種冬麥時,她心里多急,心說不種麥子你種點綠肥啊,象紫云英啊,苕子啊,肥田蘿卜啊,白白放著,不又成荒地了?

  要是種了這些,在來年種秋糧前,把地深耕一遍,澆透了水,讓綠肥腐熟,那塊荒地不說能增產一倍吧,至少增長百分之五十……

  想到這里她又嘆了口氣。

  春柳好笑的抬起頭,“見天兒就你不愁吃不愁喝的,一點活兒也不讓你干,你還嘆氣兒?!煩啥!”

  李薇很想說,小三姐,咱倆換換小身子中不?

  佟永年習慣性把垂頭坐著,一副悶悶不樂模樣的小奶娃兒抱在懷里,輕聲問,“梨花想干啥?”

  李薇眼睛無意識亂瞄著,瞄見他昨天寫完字,收放在炕頭的字貼,眼睛一亮,伸手,“書!”

  佟永年一愣,沒聽清楚一般,又問,“梨花要啥?”

  李薇掙著身子,指著字貼,無比響亮的叫著,“書!”心說,小屁孩兒抱得還怪緊咧,連掙幾下都掙不脫。

  這次在炕上玩的人都聽到了,大山頂著三撮毛,伸過頭很稀奇的看著她,“咦,梨花還知道這個叫書。”

  春柳拍開他,湊到李薇跟兒,“梨花剛才叫啥?”

  李薇好容易掙脫佟永年的小胳膊,以她最嫻熟的爬姿撲向那本字貼,拿到手中,就地轉身一坐,小手把字貼從中間翻開,響亮的叫了聲:“書!”

  于是乎,最不喜歡抱她的三姐,飛速下塌,趿著鞋子向外跑,剛到堂屋門口就大聲喊,“娘,梨花剛才說要讀書!”

  李薇愣住了,在她印象中,三姐春柳還從沒有為她做過什麼事兒而如此狂喜過,這會兒……

  眼睛掃過佟永年,莫非,三姐喜歡有知識有文化的娃兒?

  春柳這一嗓子響亮無比,驚動不少人。何氏連忙出來問原由,聽完后笑得合攏嘴兒,“這丫頭自小精怪,肯定是看年哥兒天天練字,說過那個叫書,她就記著了。”

  在東屋的男人們聽見了,都誇梨花乖巧,有人還打趣兒李海歆,找個先生好好教著,說不定將來能成個女秀才呢。

  李王氏訕坐在一邊兒好不自在,聽了這話,忙著順著開始說梨花小時候多乖巧懂事兒,又說梨花多粘著她,她對梨花有多好……

  只言片語傳到廚房里,何氏原本笑著的臉兒登時拉了下來,梨花自出生到現在她統共就抱過了那麼幾下,也有臉拿出來說嘴。大武媳婦兒拐拐她,瞄了眼許氏,何氏嘆了聲,悶頭做飯。

  因梨花原先吃個雞蛋都艱難的很,何氏把這茬兒記在心里頭,從深秋時起,雞舍有母雞開始產蛋,她也不賣,都給自家孩子吃了。吃不完的就腌起來,或者旁人家送些稀罕東西,就拿雞蛋做了回禮。

  何氏養的雞中有六十來只是母雞,現在雖然剛開始產蛋,每天也能撿十來個。

  今兒的菜就拿雞蛋做主菜,又殺了兩只公雞,另讓李海歆去割了兩斤肉,拿冬上新下的甘薯粉大白菜豆腐燉上,主食還是摻了少許雜面的窩窩頭。許氏看得眼睛放光,“大嫂分家還分對了。”

  何氏笑笑,沒理會。光看見人吃肉,不見人喂豬!喂這些雞,為了省些糧食,一家子大人小孩想盡了辦法。

  春柳得點空子就去東面小河里下細魚筐子撈小魚苗兒,春杏去哪里玩回來也不忘捉些蟲子回來。兩個大的就更別說了。

  想到幾個女兒,她不由的又笑起來。

  吃完燎房子飯,多數人都告辭回家。柱子爹家離得遠,也不能輕易跑趟兒,就和李海歆坐著說話。

  柱子娘大武媳婦兒幫著何氏收拾了飯桌,也在堂屋拉家常。柱子大山幾個吃飽喝足又聚在東間里兒玩起來。

  李王氏趁著這個機會,把李薇抱在懷里不撒手,借著逗她玩兒,東走走西看看,柱子娘看在眼里捂嘴兒笑著,“你婆婆一會兒就把你的家底兒探個底朝天。”

  何氏無奈笑了笑,“那還能咋辦,總有這層親在,還能不讓她上門兒?”

  正說著,剛走一會兒的許氏又來了,立在院門口喊,“娘,大姐一家來了,你快家去吧。”說著又拿眼兒瞄了眼東屋,大聲說,“大姐還沒吃飯咧……”

  何氏和她在一個院子里生活了八九年,她這點心思自然是猜得透的,中午煮了做菜的咸雞蛋還有十來個,估計她是瞧見了。

  也不接腔兒,只管叫春桃出去抱梨花回來。


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1-31 01:47 PM

第三十一章冬去春來

    冬去春來,又是桃紅柳綠梨花白。梨花一歲零三個月了。過了周歲后,她的詞匯量猛增,小嘴也利索起來,除了小腿還不太受自己控制,跑不快,偶爾還會被自已的小短腿拌個狗啃泥之外,其它方面都以讓家人吃驚甚至震驚的速度發展著。

  李薇心說,前世經常看到什麼二歲會背唐詩三百首,不到三歲的娃兒能夠口齒清晰的登上春晚舞臺唱著花木蘭,跟那些神童一對比,她這樣的實在也算不得什麼。

  再者她要的不過是說話權利的罷了。

  除了李薇這個偽小娃兒引起的小小轟動之外,李家還有一件讓人興奮的大事兒。

  何氏在鎮上讀書的小弟,李薇的小舅舅何文軒過年回來時,帶來一個好消息,說私塾里新來了一位姓王的老先生,學問好,見識廣,又是位廩生,對他頗為賞識,主動提出願為他做廩保,讓他參加今年的童生試。這對老何家來說,可是天大的喜事兒。祖祖輩輩在土里刨食兒,沒成想竟有了出人頭第的機會,說不定將來還能做官老爺呢。

  喜得何氏自得了這消息,每天早中晚三柱香拜神求佛,虔誠得很。

  李薇知道自己的這位小舅比她小姨大兩歲,現年快十七歲了。常聽她娘嘮叨著,原本家里頭也沒供他讀書的心,只是他自幼多病,生月又是十月初一下元節,八字不太好,將來不好說人家。

  再者人也是長得細胳膊細腿的,何氏就跟她娘商量著,這身量干莊稼活兒是不成的,不如送去學個字兒,將來去哪家當個帳房,能賺個錢兒,好說親事,也能養活一家子人。

  她爹娘商量了下,覺得這也是個辦法,十二歲上在鄰村一個先生家里開了蒙,到十四歲上,鄰村的老先生說他教不了,這孩子聰慧,說不定將來能考個秀才舉人的,光宗耀祖,送到鎮上吧,別耽誤了。

  鄉下人一輩子在土刨食,自然知道這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辛勞,李薇姥爺姥娘想著反正已給他花了些錢,不若送去試試,就這麼送到了鎮上。何文軒雖長得弱,卻懂事兒得很,讀書用功,先生們都喜歡他。他功課好,字寫得更好,主意也正。自去年開始,每到假休時他也不回家,反而是與同窗結伴兒去縣城里頭,在街頭替人寫家書,寫對子,賺些錢兒。

  李薇姥娘家里還算是過得去,便不要他賺的錢,所以那些錢大部分都給了何氏。

  李薇做口不能言的小奶娃兒時,恍惚見過這位小舅舅一面兒,身量倒不低,只是瘦得很,面容白凈,混身帶著一股子儒雅的書生氣息,眼睛溫溫潤潤的。今年過年時一見,恍惚比先前兒更穩重些,丁點兒沒有自詡為讀人的清高迂腐,見誰都和和氣氣的,溫言和語,卻帶著讓人不容忽視的力量。

  在她們家里住了兩天兒,陪著她娘說閑話拉家常,陪著她爹喝兩杯,連帶十分認真的考察她們家新晉成員佟永年小盆友的功課,順帶還布置下五百張大字兒的作業;還有回答小春杏各式各樣的問題,一樣不拉……讓李薇對這位小舅舅的好感指數直線上升……

  小舅舅走后不久,還沒出正月十五,便有人上門兒,話里話外的透著想結親的意思……

  何氏在家里是老大,對自己的兄妹那可是掏了心窩子的疼。李薇小舅舅有了這樣機會,她自是有多大的勁兒就使多大勁兒。

  旁的忙幫不上,有佟氏留下的錢財,倒可以幫襯一把。私下里拉著佟永年跟他商量這事,拿出二十兩銀子,給梨花小舅舅考試打點用。佟永年說,“梨花舅舅就是我舅舅呢,娘只管用。”又說,那錢是娘給娘的,不是給我。

  何氏又是欣慰又是高興又是心疼,抱著佟永年直說好孩子,正月十五一過,何氏避了他,帶著香燭黃紙去給佟氏上墳,把這事兒又絮絮叨叨的說了一遍。

  李薇小舅要參加縣試的消息傳到李家村,滿村人的都艷羨李海歆夫婦。說風涼話兒的,就說李海歆家祖墳上冒青煙兒了,撿了個好兒子,這下小舅子要考秀才了,還能不沾沾那大筆錢財的光?真心與何氏相好的,抽空都來提前恭賀一番,也有些人家不相熟的,想著日后能沾上光的,也三三兩兩結伴兒到家里來坐坐,先混個臉兒熟。

  何氏原先是想讓丈夫陪著去縣考,李薇小舅說不用,有幾個結了五連保的,一起作伴兒,再者李薇大舅舅早定了要跟著去,何氏一想也是這麼回事兒,便作罷了。

  只是這心里頭見天兒掂記著這事兒,安生不下來,也沒心思做活計,便四處走走,與人說說話兒。

  李王氏見何氏一改原先悶在家里的姿態,四處興興頭的躥,心里頭十分不喜她的招搖顯擺,在家里嘮叨了幾回,說,看到時梨花小舅考不上,她的臉兒往哪里放。

  這話兒不知道是被誰傳了出來,傳到何氏耳朵里。把何氏氣得心口直疼。

  李海歆就說她,“孩子娘,知道你心里頭高興。可你這麼著,人家可不就認為你是故意招搖?再說,萬一梨花小舅真考不上咋辦?”

  何氏氣哼哼,“你們就看不得我們老何家有半點好事兒!”說著狠狠瞪了丈夫一眼,李海歆的臉兒也黑了下來。

  李薇正和小四姐春杏、佟永年在南間兒炕上學識字兒,姐姐們在北間兒炕上繡花的繡花,搓麻繩的搓麻繩。聽見了,心說,爹咧,娘咧,為這個吵嘴值當麼?

  隔著窗子大聲搭話:“再考!”又抱著那本百家姓,脆聲念著,“趙、錢、孫、李……”小春杏也接著大聲念,“周、吳、鄭、王……”。聲音比她的更大,更響亮,帶著十分炫耀和顯擺。李薇怨念的瞥了她一眼,又跟著念起來。

  何氏在外面一愣,瞥了李海歆一眼,笑著往東屋去,“我們梨花說得對,考不中就再考!不但文軒要考,我們年哥兒也要考,將來我們梨花也去考……”說到最后,話音里已帶出笑意來。口里叫著精怪丫頭,來讓娘抱抱之類的進了東屋。

  李海歆笑笑,無奈搖頭。

  何氏進了東屋南間兒,見兩個女兒,頭臉兒仰著,搖頭晃腦的,眼睛根本沒盯著書看。想起梨花這孩子就是記性好,別人不過說一遍新鮮的,她就記住了,看這樣子就知道是年哥兒念叨得多了,她倆就記住了那麼些。

  走過去抱她,又拉小春杏,“你們兩個都下來,別礙著哥哥看書寫字兒。”

  小春杏扭著身子不肯下炕。

  佟永年臉上帶笑,仰起頭,唇角勾起,“娘,就讓小杏在這里呆著吧。不礙的。”李薇看見她娘原本因小四姐不聽話,微繃起的臉兒,剎時舒展。

  很郁悶。這個小男娃兒搶了她最最最受寵的位置,現在變成最最受寵了。

  不過自李海歆說過之后,何氏倒是收斂了許多,強壓著,心里頭再不靜,也不去街上轉悠,整日在家里洗洗涮涮,冬衣裳厚棉被拆洗個遍兒,灶臺房頂,牲口棚雞舍邊邊角角都不拉下的清掃,院子也一天掃兩三遍兒。

  這日她里里外外找了一圈兒,沒活兒可干,急得直轉圈兒。春桃手里拎著鞋樣子出來,立在東屋門口叫,“娘,你來看看我剛給年哥兒剪的夾鞋樣子,這大小合適不?”

  何氏急惶惶的往東屋走。走到一半兒,突然停了下來。雙手一拍,這麼大事兒的她竟然忘了!

  折了身子向院外走去,邊走邊說,“我去柱子家看看去。”原來說和柱子娘說好的,春上要送年哥兒和柱子上去學去,過年那會兒還想著,自梨花小舅說了要去考童生試,她一門心思全放到這上頭去了。

  春桃看著她娘火急火燎的背影,失笑,回頭跟春蘭說,“你看咱娘,這又是想起啥了?”

  春蘭抬頭看了看窗外,抿嘴兒一笑,低頭又繡她的花樣子。

  春柳看了眼春蘭,捂嘴笑,又逗她,“二姐,應一聲費你多大力氣?”

  何氏自搬了家后,為防著和李王氏走碰頭,若要是去街里,都是沿著小河邊兒,走到入村的大路上,再順著大路往里走。那條小道兒一次也沒走過。今兒她心里急惶,便順著小竹林的小路過去。走的時候還在想,別碰上婆婆。

  可偏巧不想什麼就來什麼。

  剛從小竹林的小道中走出來,一拐彎兒,就看見李王氏送一個婆子出門兒。兩人站在門口親熱呼呼的說著話。

  避已是來不及了。何氏笑著和那婆子打招呼,“九娘娘好啊。”

  這位九娘娘也不是本家,只是按輩份該如何此稱呼。她家老頭子會替人看吉日,而她則是李家李有名的媒婆香火婆,原先李王氏就是聽了她的話兒,在何氏剛懷上時,跟著一道兒去了大青山拜送子娘娘拾送子石頭。

  “喲,春桃娘,這急惶惶的干啥去?”九娘娘笑瞇瞇的,稀疏花白的頭發盤作一個小發髻,頭上戴著一朵暗紅的絹花,隨著她問話,顫顫的晃動著。

  何氏朝著李王氏不咸不淡的喊了聲“娘”,跟九娘娘說,“沒啥事兒。去找柱子他娘有點事兒。”又說,你們忙啊,邁腳就走。

  九娘娘在身后喊,“春桃娘,等等!”

  何氏只好住了腳。九娘娘招手讓她走近些,才跟李王氏說,“春桃娘也是何家堡的,你讓春桃娘說說,胡老二家的閨女咋樣?”

  何氏一聽是這事兒,忙擺手,“九娘娘,這可不能問我。我都出嫁多久了?一年到頭也回不了幾回娘家,就是回去了,也就坐個半晌午的功夫。這閨女我是知道。深里頭可真不了解。”她可是怕她說行,將來娶回家鬧得一家人不安生,全推到她頭上;說不行吧,看婆婆這樣子是看中她娘家的底子。

  想了想又補充,“要我說,這事兒不如先到何家堡訪一訪。誰家的閨女啥樣,自己村子的人還不能知道?也叫老三裝作路過,去偷偷瞧一眼。”

  九娘娘一拍腿,笑著,“春桃娘就是個想得周全的。海歆娘,你們要是不放心,就再去訪一訪!”

  何氏看出來九娘娘有些不高興。心里猜著可能是圖這家給的謝媒錢豐厚。

  便不想再留,打了招呼,轉身就走。

  九娘娘和李王氏說了聲,催她趕快去打聽著。惦著腳追著何氏去了。“哎,春桃娘,你等等。還一個事兒跟你說。”

  何氏停住,等她到跟前兒,才打趣兒說,“九娘娘啥事啊,汗都跑出來了。”

  九娘娘抬手抹了把額頭,笑罵一句,才說,“咱們鄰鎮上啊,有個大戶,想招些人兒,我一個嫁到鎮上的老姐妹聽說了,就把這事兒跟我說說,讓我替她尋尋。你們家春桃……”

  何氏聽她把話說的含含糊糊的,心里頭一陣的反感。什麼招些人兒?怕是要買丫頭吧?心說九娘娘以前也不這樣,怎麼越老越只認錢了。這種賣兒賣女的事兒她愛找誰找誰去!

  何氏護孩子,疼閨女,九娘娘也知道。話還沒還說完,看她的臉兒沉下來,就訕訕住了口。

  何氏強笑笑,和她說,“九娘娘,我們家里離不了人。梨花還小著呢,家里地里都指望春桃。”算是委婉的推了。

  九娘娘也沒再說什麼,只說這戶人家啊,是個新來戶,家里頭有錢,對下邊兒的人都好,給的工錢也高等等。

  等何氏臨去時,又說,你娘生著我的氣呢,怨我非讓去她撿送子石頭兒,結果撿回來了又個女娃兒。

  何氏強笑著應和兩句。就去了柱子家。

  到柱子家時,心里那股兒氣還沒消。柱子娘一問,才知是這麼一個事兒。忙安撫了一陣子。

  兩人說了一會兒閑話,再次確認了柱子和佟永年一起去上學的事兒。柱子娘感嘆,“李嫂子,你可好嘍,梨花小舅啊,準能考上,你們這一家子可有盼頭了。”

  何氏笑得開懷,安慰柱子娘,柱子這小子看著憨厚,也是個有心眼的,將來說不定也能給她考個秀才舉人老爺回來。

  說定了送這兩人上學的事兒,回到家她就緊催著李海歆去看日子,交待一定要挑個頂頂好的吉日,送這兩個孩子入學。

  她則帶著春桃春蘭開始忙活,要給佟永年做新衣做新鞋的,去小貨棧看了一圈兒,又嫌那布粗糙,不襯年哥兒。便要去大武家,看看大武最近去不去鎮上,若要去一道兒扯些好布來。

  何氏剛一走,春蘭就嘀咕,“看看咱娘,又魔障了。”

  春桃和春柳也笑著點頭,可不是麼,又魔障了!



第三十二章溫暖一家

  還沒等何氏去鎮上,二武從鎮上回來了。順帶給她捎了信兒,說原定于二月底的縣試,因知縣老爺要去州府里辦一宗什麼大事兒,推遲到三月中旬了。梨花小舅舅讓她別掛心,一切都好,錢也夠用等等。

  何氏滿心的勁兒象是被人扎了一下,漏了大半兒。趕叫讓李海歆套牛車,夫妻倆去何家堡報信兒,順帶開解梨花姥爺姥娘。

  從何家堡回來后,何氏再也不提去鎮上扯布的事兒。又因孩子爹說,咱們本是平常人家兒,給孩子穿那麼好的衣服,不是讓人家孤立咱年哥兒?

  何氏一想也是這麼個理兒。回家后悄悄跟幾個女兒說,“這會子我怎麼辦什麼錯什麼?”

  春桃悄悄笑著,“娘是高興糊涂了唄。”

  何氏打她一下,出去做晚飯。

  第二日李海歆去看了吉日,定在二月十八入學,說是大吉。何氏高興得很,趕著讓李海歆去村南頭屠戶家里看看有沒有新鮮的豬肉,買了茶葉點心,把家里的雞蛋備了三十個。

  半夜時候,下起了淅淅瀝瀝的春雨,直直下了大半夜,天將亮時才停下來。

  李薇被屋后的竹林中有麻雀和喜鵲在枝梢上喳喳啾啾的叫聲吵醒。剛剛停歇的雨滴順著房瓦檐滴嗒滴嗒的落下,春雨過后的冷冽清新氣息,夾著梨花杏花淡淡的香氣從窗戶縫隙里鉆進來,讓人精神為之一振。

  她睜著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直直盯著房梁,心思頭想著昨天大山提到過的筍子,也不知春雨過后,是不是真的跟書上說的那樣,這大片竹林中突然冒出許多鮮嫩的竹筍來。

  南間兒那邊傳來希希索索的輕響,是佟永年那小娃兒又起床了。不由打心里眼里佩服起這小子來,自打到了她家,他幾乎每天都是在這個時辰起床,做為一個剛剛過了七歲生辰的小娃娃兒,他的自律自制讓李薇這個偽小孩汗顏。

  外面一有動靜兒,睡在對面炕上的大姐也醒了,輕手輕腳的穿衣下地,走到外面兒,悄聲說,“年哥兒,起這麼早做什麼?”

  佟永年輕聲回了一句什麼,李薇聽見大姐笑著說了句,“別慣著她!”細碎的腳步聲遠去,不多時便聽見廚房木門開合的聲響。李薇撇了撇嘴兒,大姐口中她,自是自己這個偽奶娃兒了。

  這聲音把還在睡著二姐春蘭驚醒了,緊接著堂屋門“吱扭”一聲也開了。院中響起她爹李海歆的聲音,“這破門得抽空換換。”

  何氏跟著從屋堂走出來,笑笑,“這話聽你說過幾回了。”又喊春桃,“又起這麼早干啥?”

  春桃從原來佟永年住著的草屋中抱了捆柴出來,墊腳往院外看了一眼,“年哥兒才早呢。”何氏順著她的目光過去,一個頭戴青色頭巾的小身影正貓著腰,在竹林里鉆來鉆去,象是在找什麼。

  何氏奇怪的問春桃,“大早上的年哥兒在找啥?”春桃抱柴進廚房,一邊回說,“前天大山來玩兒,說過等下雨后一塊兒挖筍子的話,梨花念叨著,他就記住了。”

  何氏一聽也笑了,往東屋北間瞄了一眼,跟春桃念叨,“梨花這丫頭聽見別人說啥她都稀罕,年哥兒還慣著她。”

  春桃往灶里添了一把柴,把臉扭過來,朝著門口,笑著說,可不是。又說,“冬天里娘教我做鞋,我也學得差不多了。年哥兒的鞋讓我做做試試吧。”

  春桃再往前三月就滿十三歲了。一向沉穩的她,自分了家之后,行事更加沉穩,加上她柔和的性子,渾身上下透著十五六歲少女才有的溫婉氣韻。此時,她坐在灶前,紅紅的火苗舔著鍋底,連帶把她的側臉兒染紅,更顯得嬌俏溫婉。

  聽她輕聲慢語,又看她淺笑如花,何氏心里頭感嘆,一不留神兒,大女兒都成大姑娘了,臉兒上的笑容更是舒展。

  春桃說了話,不見何氏應聲,凝目過去,卻見她娘笑瞇瞇直盯著她打量。臉兒一紅,頭扭回來,繼續添柴燒火,“娘看什麼呢。看得人怪?得慌!”

  春蘭從東屋出門來,何氏又細打量,二丫頭這一年來也長高不少。往前六月里她也滿十一歲了,個子抽得也快,孩子氣兒已消了少。

  又想起九娘娘的話,心里盤算著,若是今年能忙得過來,就不讓春桃春蘭去地里干活了。

  回頭朝春桃笑笑,“行,年哥兒的鞋子你做做試試。我呀,抽空給你和蘭丫頭兩個做身衣裳。”說著進了廚房,去舀苞谷糝。春蘭進來又問了一遍,年哥兒在竹林子里頭鉆來鉆去,是干啥。

  聽說是給梨花找筍子,也不由的嘟噥一句,“……慣她慣沒人樣兒!她要天上的星星也去給她摘?!”彎腰找出給雞拌料的木盆子,去剁菜葉子。

  春桃抿嘴笑著,跟何氏說,“娘,你看吧。連春蘭都這麼說。”往灶里添了把火,跟何氏半真半假的埋怨,“要論起來,我和春蘭最虧。有好吃的好喝的緊著他,他狠慣著那兩個小的,就連對春柳也比對我們好些。”

  何氏騰出手,笑著拍打她一下,“當大姐的,還記跟弟妹記較這個,不知羞!”

  直到外面群雞撲棱著翅膀爭食兒,那頭老驢應景兒的叫喚起來,李薇身邊兒一直熟睡著的小四姐春杏才被驚醒。

  睜著茫然的大眼睛,左右瞄了瞄,才忽的坐起身子,手腳忙亂的穿衣裳,小嘴嘟嘟噥噥的念叨著。李薇不用細聽就知道她念叨的是啥,無非是和誰誰要去抓把斑鳩,又和誰誰要去擰靡靡……

  小春杏穿好自己的衣裳,又過來掀她的被子,學著大姐的神態動作,輕柔的叫著,“梨花,乖,起床啦!”

  李薇嘴角很是抽了幾抽。自打佟永年定要了去學里,她娘便把這個看護她的光榮任務鄭重的交給她的小四姐。

  一向游手好閑的小春杏乍然得了如此重任,樂呵老半天兒,這幾天來,處處裝小大人。

  隨著被子被掀開,絲絲冷風鉆進來,李薇打了個哆嗦,忙收起心思,配合小四姐穿衣裳。

  在她積極主動的配合下,小春杏很快完成了第一項任務:穿衣裳。利索跳下炕,穿好鞋子,又給李薇穿。

  新鮮出爐的春杏小保姆熱情高漲,拽拉提,折騰了好一會兒,終于將兩只穿反了的鞋子艱難的套在她腳上,喜孜孜的抱她下炕。

  李薇這個時候盡可能不說話,屏住呼吸,以勉惹得她分了神,把自己摔下來。

  “娘,娘,”小春杏吃力的抱著近些日子長了小肉肉的李薇,出了東屋門,大聲叫嚷,透著十分明顯的炫耀,“看,我給梨花穿衣裳穿鞋子啦”

  何氏從廚房中探出頭,看著小春杏抱著梨花,梨花的小腿離地面只有半尺高,恍惚間,又似看到春桃當年也這是麼帶春柳的。心里頭一陣感慨,忙快步過去,把李薇接在懷中,誇她,“小杏真能干,快趕上你大姐了。”

  春杏喜孜孜的笑著,眼睛在院中掃了一圈兒,問,“哥哥呢?”

  春柳從鍋里打了熱水,在院中的臉盆架上放好,過來拉著她去洗臉。

  李薇這才哼嘰著指著自己的小花鞋。“反!”

  何氏低頭一瞧,可不是反了,抿嘴笑著,一邊和春桃說,“梨花這些天兒會說的話兒,也不知道哪里學來的。”一邊把她的小鞋子換過邊兒來。

  春柳給小春杏洗過臉兒,雙手掐著小腰,立在籬笆墻邊兒很有氣勢的大聲喊,“年哥兒,還不回來洗臉?!”

  孩子爹李海歆從東面甘薯窖子里拎了幾塊甘薯回來,聽見了,笑著跟何氏說,“看三丫頭這小嗓子亮的。”

  何氏給李薇把穿反的小鞋子換回來穿好,喊春柳,“你跟弟弟說話不能小聲點?”春柳背著何氏小鼻子皺了皺,表達不滿。

  正說著,看見大武媳婦兒從竹林小道兒上過來,忙過去招呼,“大山娘,大早上的有啥事兒?”春蘭喂完雞,看見她,也叫了聲大武嬸子。

  大武媳婦兒隔老遠就笑著,“你們家一大早上的就這麼熱鬧。”又見佟永年從竹林里鉆出來,笑著,“年哥兒,剛下過雨的天兒冷著呢,往那里鉆啥?”

  佟永年眼睛含笑,叫了聲大武嬸子,抿嘴兒立在柵欄口,等她先進院子。大武媳婦兒又誇他,“海歆嫂子,你瞧瞧年哥兒多懂事兒。我們大山呀,見天兒跟他一塊兒玩著,愣是半點兒沒學會。”

  何氏笑著自謙了兩句,又讓年哥兒趕快去洗臉,早飯就好了。

  等他進了廚房,才跟大武媳婦兒數叨著,“這孩子一大早就鉆竹林里給梨花找什麼筍子……筍子這會兒哪出得來呀,得再等上十天半個月的……”,大武媳婦兒捂嘴笑,又感嘆,“海歆嫂子,當時年哥兒入你們家的時候,我心里頭擔心又不敢說。這會兒看得他往得踏實,和你家這幾個處得又好,才敢說一句,當時呀,還真怕他看不上咱這莊戶人家,偷偷跑了呢……”

  何氏原先也跟孩子爹還私下里念叨過,怕這這孩子在他家不適應,又怕那個賀府會突然冒出來,強帶這孩子回去。如今大半年過去了,這孩子跟家里的幾個丫頭相處得很好。而賀府也沒什麼動靜。因佟氏臨終前留下那樣的話兒,她不好大張旗鼓的打聽,過年時梨花姥娘姥爺舅舅來,說起這茬兒掛心事兒來。梨花小舅舅何文軒就說,在鎮上沒有什麼姓賀的大戶人家,這次他去縣城參加童生試,若是有時間,就幫著打聽打聽。

  何氏說不讓。怕影響他應試。再者她也不知道打聽到在哪里又能怎樣?只是不知道又總掛著心。前些日子二武捎來消息時,沒提到這檔子事兒,想必年哥兒的家不是在縣城里。

  縣城離李家村有五六十里呢,不在縣城就有可能是更遠的州府之類的。這麼一想,竟放些心了。但又不是全放心。又不好明說,只是感嘆,“可不是,我的心呀,這會兒才算是落了地。”

  又問大武媳婦兒一大早的有啥事,大武媳婦兒一拍腿,“嗨,我娘家侄女生產了。趕著去送洗三兒禮,家里攢得雞蛋讓大武過年時給了大山嬤嬤一大半兒,剩下的都讓大山吃得差不多了。來你這里尋些雞蛋。”

  何氏一聽這事兒,就笑著,“行,你來,還差多少個?給你挑些個兒大的。”說著領大武媳婦兒去西間兒。自春桃幾個搬到東屋后,這里就做了小庫房。

  “哎喲,我的娘,”大武媳婦兒一進西間就驚叫起來,“咋這麼多雞蛋?”西間地上放著兩個大簸籮,裝了滿滿兩大簸籮雞蛋,每個簸籮都冒著尖兒。

  回頭看看何氏,又想起院外的雞舍,“海歆嫂子,這都是你家的雞下的蛋?”

  何氏拉她蹲下,笑笑,“可不是,這雞到今年春上整一年了,下得蛋比原來多了,幾個孩子吃多了也都不愛吃了。”因這雞,又想到佟氏,臉上黯了黯。

  “……今兒你來的正好,我正說要去賣了呢。你先挑些大的走,吃過早飯就讓孩子爹去小貨棧上賣了。”

  大武媳婦兒倒是知道自去年秋上,她家雞開始下蛋,家里不缺雞蛋吃,沒想到竟是這麼多。一時間有些怔住了。過了好一會兒,才問,“海歆嫂子,你家雞現在一天下多少個蛋?”

  何氏抬頭打了她一下,取笑,“別跟那沒見過錢的人一樣,大武一冬上去打短工,掙兩吊錢怕是不止吧。”

  大武媳婦兒嘿嘿笑了下,搭手挑著雞蛋,“那錢兒又不是我掙的。這些雞蛋能賣三四百個錢兒吧?”

  何氏默算了下,兩個簸籮積的雞蛋都是過年后收的,約有七百來個,差不多能賣三百五十個錢兒。看大武媳婦兒眼睛甑光發亮的,笑著,“你家里地又不多,覺得能賣錢兒,今年春上你也多抱些雞娃兒。”

  大武媳婦數著挑好的雞蛋,笑著,“海歆嫂子,你還真別說,我呀,這會兒是動著這心思呢。”她算了算,喂百十只母雞,產蛋高峰期,每天都就是百十個雞蛋,一天就是五十個錢兒,一個月就是……只是蛋多了沒人去賣,也麻煩。

  想了一會兒,就先放一邊兒,反正抱小雞娃兒還要再等些日子。又想起另一件事兒來,“海歆嫂子,你打算啥時候讓年哥兒去學里?”

  大武媳婦兒原先也透過想讓大山一塊兒去學里的意思。就是婆婆公公不同意,說,他們家世世代代都沒出過讀書人,凈白花那個錢兒,還不如讓大山早些學學種地,再學個木匠手藝啥的實在。

  可大武媳婦兒跟何氏處的時間長了,梨花小舅舅今年又去考秀才老爺,這是一個盼頭,又打算讓年哥兒去學里,以年哥兒的聽話認真勁兒,怕學得也會不太差,又算是一個盼頭。

  她這心思動得愈發起勁兒,想著大山去學里幾年認個字兒,將來有機會去大戶人家做做工,能混個管事兒啥的,也比在土刨食兒強,趁著過年狠跟大武磨了些嘴皮子,這些天兒婆婆公公的口氣兒象是松了些。

  何氏說,二月十八拜先生。大武媳婦兒就說,那她趕緊家去,再跟老兩口說道說道。

  吃過早飯,李海歆先去小貨棧一趟,把家里的雞蛋想在這里寄賣的事兒說了,李高氏自然沒話說,叫他趕緊的送過來。這時節地里頭閑,村里人都趁著這機會走親戚,也有趁著農閑起房子的。多多少少都要擺治些菜招呼客人。

  再者,去年佟氏喪事兒,因借了李高氏的壽衣。事了之后,李海歆夫妻倆不但還了一套一模一樣的嶄新壽衣,連帶還送了五十個謝錢兒過來。喜得李高氏逢人就念叨李海歆夫妻倆為人好。做事兒大方,知恩圖報。

  李海歆回到家里,把雞蛋挑上,送到李高氏的小貨棧,清點了數,說好等雞蛋賣完了再過來算錢兒。

  許氏用過早飯,雙手撐著腰出來閑逛。她去年冬上發現有了身子,現如今已快四個月了,原本就偷懶耍滑的,借著有娃兒這個名頭,更是事事不肯干。吃完飯就出來溜達。

  見街上的幾個媳婦兒圍在一起嘀咕,又不時往西邊兒看,伸頭瞄過去一眼,啥稀罕兒也沒有,奇怪問,“你們看啥呢?”

  這幾個媳婦兒中可有幾個愛傳話兒的,其中就有三娘娘家的大兒媳,她與許氏還走得近些,笑笑,指著西邊兒說,“剛見大哥挑了兩大筐子雞蛋去小貨棧,說是去賣呢。”

  伸出一把手比了比,“看那數兒不止五百個蛋。”她眉眼挑著,一副看好戲又眼饞的模樣。

  有人看不慣,借口家里有活,就家去了。

  剩下的幾個媳婦兒立在巷子口,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起來。說來說去,還是去年的那些話,不過換了個說法,“你大嫂死咬著說沒得佟媳婦兒的錢兒,可這雞跑不了吧?佟氏養的八十來只雞,被她一窩全拉到自己家了,全村人都看著呢,這個她可賴不掉。”

  也有人說,“可不是,那一窩六十來只老母雞,一天能下四五十個蛋,你想想她一天能得多少錢兒?”


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1-31 01:48 PM

第三十三章母子爭執

  許氏鼻子吸了吸,往西邊兒看了下,李海歆已挑空筐子回來了。遠遠的打招呼,“大哥忙啥呢?”

  李海歆當幾個媳婦兒的面兒,也不好說別的話,就實話實說。許氏得了李海歆的親口承認,心里頭癢得如百爪撓心,算著五百個雞蛋可是三百個錢兒呢。

  李海歆回去和何氏簡單提了提這事兒,何氏笑了笑,說,“你等著吧,不出兩天兒老二媳婦兒就得上門來。”

  李薇正坐在堂屋當門兒的桌前和小四姐春杏玩鬧,順帶看著佟永年練字兒。

  聽見這話,小眉頭一皺,響亮叫了聲,“錢!藏!”

  何氏愣下,才明白她的意思,捂著嘴悶笑起來。李海歆也笑了,過去捏她的小鼻子,“五丫是個小財迷。”

  李薇小手把她爹的大粗手扒開,又響亮重復一遍!

  春桃在拿著鞋樣子進來,聽見,逗她,“那大山娘來借錢,借不借?!”

  李薇糾結了一下。在人情淡薄的二十一世紀生活了二十多年,她一直對借錢這事兒挺敏感,又想著大山娘好象里里外外也幫襯自家不少。

  眼睛滴溜溜轉了幾轉,指著佟永年,“你說!”

  把何氏幾個逗得前附后仰,哈哈大笑,樂得春桃眼淚都出來了。學著她爹的模樣,捏她的小鼻子,“你還怪會攀扯人呢。”

  果然,當天下午許氏就拎著一小罐子大醬過來了。進門兒就直往雞舍那里瞄著。何氏問她啥事兒,她把罐子拎了拎,“這是俺娘家弟媳做的大醬,味兒怪好,大嫂嘗嘗?”

  何氏伸手接過,把她迎到堂屋當門,又說,“你大著肚子,剛下過雨路又滑,亂跑啥?”指了凳子讓她坐。

  許氏聽她言語軟了些,臉上的笑意多起來,“沒啥。家里頭閑著沒事兒,就過來看看大嫂。”看桌子上的籮筐里有雙納了一半兒的鞋底子,伸手去拿,看樣子倒象想幫著做。

  何氏伸手拿過來,“你歇著吧。有身子的人。”

  許氏笑了笑,順下耳根子邊的碎發,“哪有歇著的命。現在家里的活兒還不都是我干?”

  何氏知道她,也知道婆婆。不想多說什麼,許氏坐著一會說說這家,一會兒說說那家,閑扯了一會兒,看何氏答話答得不是很有興致,有些訕訕的,就家去了。

  許氏一走,何氏叫春桃出來,去雞舍里看看,今兒這雞下了多少蛋。原本想著老二媳婦兒會過兩天兒再來,誰知道這麼急。

  春桃拿著簸箕,開了雞舍柵欄進去,最里面兒是用草泥土蓋成的雞窩,用干軟的麥桔干兒給雞做了下蛋的窩。這會兒窩里還有兩只正下著蛋的母雞,被春桃驚得躥出雞窩,滿雞舍跑著,“咯嗒——咯嗒——”叫得歡實。

  春柳聽著動靜,從東屋里出來,叫著,“大姐,你干啥?”

  春桃把雞蛋拾好,站起身子,“咱娘讓拾雞蛋呢。”春柳鼻眼一哼,蹬蹬蹬往堂屋跑,進了門,朝著何氏瞪眼掐小腰兒,“娘,撿雞蛋給前院送?”

  何氏正埋頭找著什麼,頭了不抬的“嗯”了聲。

  春柳把小胸脯挺得更高,眼瞪得更大,響亮的喊著,“娘!憑啥給她雞蛋?!”

  何氏這才抬頭,一看她這模樣,被氣笑了,上去給她一巴掌,“學誰呢你?!”

  春桃端著雞蛋進來,“娘,一共二十二個,要不要添幾個?”春桃大些了,人情世故也懂些。這些雞蛋送前院,應該不是無緣無故的送。是沖著大嬸兒肚子里的娃兒送的。

  所謂人情世故也不都是心甘情願才去走這份禮兒的。她爹娘是老大,自然要做個姿態出來。

  何氏笑笑,“拿二十個就夠了。”瞧了眼天色,又說,“你這會兒就送過去。記著送到你嬤嬤那里啊。”

  春桃應了聲,去找家里的小竹籃子。二十個雞蛋也沒多少,用簸箕裝僅蓋著簸箕底兒,面兒上不好看。何氏在堂屋瞧見,滿意的笑笑,又點春柳的額頭,“跟你大姐學學。”

  春柳氣哼哼的走了。

  春桃拎著雞蛋去前院時,李王氏與海棠海英正在堂屋嘀咕李家老三的親事。要說,這大半年來,給老三也說了三四門的親,讓他挑著。他悶著頭也不說行,也不說不行。

  李王氏倒還真中意何家堡胡老二家的閨女,娘家家底兒厚,日后有個啥事兒還能不幫襯一把?讓他抽空兒裝作路過去瞧瞧。好說歹說,說了幾天,今兒才算是去了。

  “你說,老三到底啥意思?”李王氏臉上滿是憂色,跟兩個女兒念叨。

  海棠說,“看樣子,是不老喜歡,不願意。”

  海英突然想起什麼,把手中的鞋底子一放,壓低了聲音說,“不會咱三哥有瞧中的人了吧?”

  海棠一愣,瞧李王氏。李王氏也愣了。想了會,搖搖頭,“老三這麼些日也沒往里去呀,能看中誰?”

  海棠海英都搖搖頭,又說等三哥回來再問問吧。

  正說著,李王氏隔窗見春桃進了院,大半年不在跟眼前兒晃悠,象是長高了不少,轉眼間兒快和海英一般高了。雖然還是去年的舊衣,但是收拾得很整潔,梳著雙丫發髻,俏生生的立在當院左看右看。

  海棠順著李王氏的目光瞄過去,瞧見那籃子里白花花的雞蛋,嗤了聲,“她還記得有這個娘?”

  海英拍她一下,忙跳下炕,從堂屋出來招呼,“春桃,來有事兒啊。”

  許氏聽到聲音,也把東屋門兒打開,看見那雞蛋,撐著腰兒出來。

  春桃應了聲,站在院子中間兒不動,問三姑海英,“嬤嬤不在家?”

  李王氏這才從堂屋出來,臉兒上說不出是什麼表情,象是想熱呼又不好意思的樣子,應了聲。

  春桃把雞蛋交給海英,“娘說大嬸兒得了娃兒還沒表示下呢。”

  許氏笑咯咯的,“哎呀,大嫂也太客氣了。”要去接海英手里的雞蛋。海英拎著轉身往堂屋走,又叫春桃進屋坐坐。春桃推說家里有活兒,要家去。

  李王氏強留著,說自分了家也見少了,今兒一定要在這里吃飯等等。春桃不太適嬤嬤的熱情,有些不自在,但也推不過,只好留下來。

  好容易挨到吃過午飯,就說梨花現在會跑了,一會沒人看著,就鉆出柵欄跑小竹林里玩去,得回家看著她。李王氏便沒再留。

  春桃回到家里跟何氏嘀咕,“嬤嬤熱情得讓人怪不自在。”

  何氏笑笑,沒吭聲。婆婆有意示好,從去年東屋剛蓋起來,她就有覺察,只是她平常躲著,孩子們自分了家也不去前院轉悠,她沒找著機會罷了。

  母女倆剛說了沒兩句兒,小春杏從外面飛奔過來,還沒跑到籬笆墻跟前兒,就大聲喊,“爹,娘,三叔跟嬤嬤吵架咧!”

  李海歆從堂屋出來,何氏與春桃從東屋出來。

  春桃說,“我剛從嬤嬤那里回來,好好的呀。”

  何氏側耳聽了聽,因離得遠,也不太清楚什麼。似是有人在嚷嚷,又似是啥聲音也沒有。

  就問春杏,“你三叔跟嬤嬤吵啥呢?”

  小春杏喘著氣兒,小胸脯一鼓一鼓的,指著前院方向,“說何家堡啥的,姓胡啥的……”

  何氏與李海歆對望一眼,前幾天晚上兩人還嘀咕著李家老三的事兒,何氏還說,這閨女她確實不知道,不過她那姑姑在娘家的時候,倒是聽說過,不是個很安生的主兒,俗話都說“看看姑姑的腳后跟,能斷侄女六七分”,以她姑姑的鬧騰勁兒,那侄女……讓李海歆找機會去提醒下婆婆……

  正說著,瞧見海英急色匆匆的從竹林小道那兒過來,看樣子是真吵上了。

  海英把原由三言兩語的說了。李家老三今日去何家堡訪老胡家閨女,回來時黑著臉兒,李王氏問他到底中意不中意,他也不說。又問為啥不中意,他還是不說。

  后來被問急了,李家老三就說了句,“就給我找了個那樣的人惡心我?!”

  這下可把李王氏惹惱了,哭天抹淚兒起來。拉扯著李家老三非讓他說個清楚,當娘為了他的事兒操碎了心,還招出他這樣的話!

  老李頭不在家,李家老二壓制不住老三,也勸不住李王氏,氣得一甩手走了,海英只好跑來請大哥大嫂。

  李海歆與何氏到時,李王氏坐在院子中間兒,哭天抹淚兒的拍著大腿,海棠在一旁勸著。院外聚了幾個看熱鬧的婦人,一見這兩口子來了,忙散開。

  李家老三黑著臉兒,梗著脖子立在一旁不說話,黑黑的臉膛漲成紫紅色,顯然氣得也不輕。

  “娘,這是干啥呢?”李海歆沉聲皺眉,“快起來吧,有事說事兒,哭啥?!”

  李王氏一見大兒子來了,一骨碌站起來,屁股上沾的灰塵草屑隨風蕩得老遠。指著李家老三,抹著淚兒,“哭啥,你問問老三,啊,為了給他說親,我操碎了心,回來他用那樣的話戳我的心!”

  何氏看了看外面,看熱鬧的人還沒散。老三看樣子也是真氣,不知道這里有啥原由。走過去拉李王氏,“有啥話進屋說吧。外面有人看著呢。”

  海英也過來拉,許氏扶著腰走過來,立在一邊兒,“娘,剛都讓你回屋的。”

  李王氏斜了眼老二媳婦兒,剛才她跟老三吵的時候,一副看好戲的模樣,這會兒又來裝。抹著淚兒哼了聲,扶著海英海棠的手回堂屋。

  李海歆叫李家老三也進堂屋。他沉著臉兒過來。

  進了屋,何氏關了堂屋門,海棠海英扶李王氏挨著桌坐下,李海歆也拉李家老三坐下。

  問他,“老三,到底啥事,讓咱娘哭成這樣?”

  李家老三抬頭看了看圍坐的幾個人,把臉兒往一邊扭,“大哥,別問了,丟人!”

  李王氏登時又哭天抹淚兒起來,“老大,你看看他,你看看他!當娘給的說門親事,他還嫌丟人!”

  李家老三臉上帶著一抹急色,“娘,你咋老把話往歪處想?”

  李海歆說李王氏,“娘,你也別哭了。老三是啥樣的人你還不清楚。他就是不愛多說話。”

  又叫李家老三,“走,你跟我回東院去,到底因為啥,你跟我說清楚。”

  李家老三站起身子要出去,李王氏不依,“不能去,有啥話當著我的面兒說。”

  李海歆眉頭皺了皺,“娘,你就歇會兒吧。”拉著李家老三出了堂屋門兒。李王氏又哭將起來。

  何氏在一旁勸了會兒,她仍是不停的哭著,順帶把為了給李家老三說親,她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省吃簡用的功勞絮叨一遍兒。

  她一直哭個不停,何氏走又走不得,留又不想留。再者自分了家,撕破臉皮后,有些話也不能狠勸,她也懶得再勸。

  春桃抱著李薇從外面進來,進院就叫,“娘,梨花非要找你。”

  何氏登時心中一松,忙開了房門。

  李薇一進院子就聽見李王氏的哭嚎,心里頭一陣的抽抽。生在農家的她,總是無法理解和習慣老太太們動不動就坐地拍大腿唱著詞兒的哭

  “梨花咋啦?”何氏從春桃懷里接過她,看她小臉繃著,一副無精打彩的樣子。

  李薇心里頭笑著,裝作一副極不高興的樣子,哼哼嘰嘰的指著外面,也不開口說話。

  春桃面帶急色,梨花自從生下來,不是笑瞇瞇的,就是很有精神安安靜靜的玩著,還從沒有這樣無精打彩過呢。不知道是不是生病了。

  催何氏,“娘,快看看梨花是不是病了。”

  何氏經春桃這麼一提醒,忙板過她的小臉兒左右看看,又額頭抵額頭試試溫度,捏她的小嘴兒看看舌苔……

  李薇被她娘一陣子搗鼓,腦門兒上浮起一根根黑線。心說,娘咧,我是來解救你的,你咋不走啊?

  海英在里面聽見,走出來,“大嫂,咱娘沒事兒。你帶梨花去看看吧。”

  這整個老李家,海英算是跟她最親近的。雖然因為分家的事兒,大半年的沒來往,但也沒聽見旁人傳她在背后嘀咕自己,海棠偶爾說得過份了,還幫著自己辯兩句。笑笑,“好,那我先回去,你們勸著點。也不是啥大事兒。跟自己兒子能有多大的氣可生的?”

  說完抱著梨花出了老李家院子。剛轉進竹林小道上,梨花就歡實起來。何氏奇怪的瞧了瞧,見她與平時沒兩樣,以為她是突然發作小脾氣,粘人呢。也沒往別處想,看看今天的太陽也好,曬得人暖暖的。就抱著她和春桃去東面小溪邊走走,這會溪邊兒一叢叢棠梨花開得正盛,柳條子也伸展著低低的垂在溪水之上。

  遠處李海歆大娘娘正在清棱棱的溪水中放著家里的幾只大白鵝,何氏遙搖的與她招呼了幾聲。

  母女三人在溪邊走了會兒,等日頭移過頭頂,何氏尋思著溪邊本來水氣就濃些,別再把孩子凍病了,便抱著她回家。

  李家老三已經走了,李海歆一人坐在堂屋,正想著什麼。

  何氏問老三到底因為啥和婆婆吵架,李海歆嘆了口,又無奈笑笑,跟何氏一說,何氏也覺得好笑無奈。

  原來李家老三今兒按照九娘娘給的地址,去了何家堡訪訪這閨女,那胡老二家開著油作坊,光聞著味兒也不難找。結果,剛繞到后街上,遠遠的認準門兒,還沒到跟前兒,就看見街口有幾個女人在說閑話兒。說說笑笑,大聲的很,也不避人。

  與他走對頭頂,過來兩個年輕小子,穿得倒是光凈體面,就是臉上流里流氣的,走到那幾個女人旁邊兒,親親熱熱的叫著姐姐嫂子啥的。

  其中一個女子長得也算周整,細眉挑眼兒的,穿著一身嶄新蔥綠的衣裙兒,和那兩個小子你一句我一句的說得歡,時不時還放聲大笑,透著一股子輕浮勁兒!李家老三一陣的惡心,心說誰家的閨女這麼輕佻。

  正想往前走,聽見后面有婦人叫她:秋萍。

  李家老三愣了下這才明白過來,這個就是九娘娘給他說的親,頓時如吞了幾百只蒼蠅般,差點把隔夜飯都吐出來。心里頭氣九娘娘竟然把這種人給他說親。就這麼連胡老二家的門兒也沒認。扭頭回來了。

  回到家李王氏問他那閨女咋樣,他說不行。至于因為啥不行,他覺得這事兒說出去丟人,就不肯說。

  他愈是不肯說,李王氏愈急。逼急了就說出前面那句話兒來。

  何氏想起李家老三小時候,也是這副悶性子,有什麼話兒,你問個三四遍兒,還得不了他一句回應。想著老三小時候,又突然想起二丫頭春蘭,這麼一對比,春蘭的性子倒是隨著老三多一些。

  “我當是啥大事兒呢。”何氏笑了笑,“老三即是親眼瞧見了,不成就不成唄,又不是她一個未出嫁的閨女。你娘不是給老三相了三四個呢?”

  李海歆嘆了口氣,“要光這一件事兒,也好辦了。”

  何氏奇怪,“還有啥事?”

  李海歆苦笑著,“老三,看中去年冬上給中街六斤說的前王村的那個閨女了。”

  何氏愣了下,笑道:“哎喲,娶那閨女可得讓你娘大出血了。”



第三十四章永年入學

  李家老三看上的這閨女,去年冬上,在李家村也狠被人念叨著傳了一陣子閑話。

  一個是這閨女長得好,聽見過的人說,她個子細高細高的,大眼彎眉,皮膚白凈,而且性子也好,說話細聲細氣的,針線廚房里的活兒,甚至地里活兒都是一把好手。就是她爹娘不行。又懶又愛財。

  當初說給中街六斤時候,她那爹娘讓媒婆帶話來,胭脂水粉衣裳頭面一應不算在內,單禮錢少了十五吊就別想迎娶她閨女。

  六斤娘當時就火了,說莊戶人家娶媳婦兒,頂了天才給五六吊的禮錢,還得是那家境殷實的戶。她娘張口要十五吊錢兒,這不明擺著是賣女兒!又擠兌那閨女的娘,要去賣女兒,也得挑大戶人家賣,沒點家底的小戶人家啊,也買不起!

  那閨女的娘也惱,說六斤娘窮家娶不起媳婦兒還有臉擠兌旁人……

  六斤娘沒娶成媳婦兒,又惹了一肚子氣,氣難消下去,她又有些好說嘴,見誰都說道這事兒,連帶來李家村做小買賣兒的小貨郎、賣豆腐的都知道了。經過這些人的嘴再一傳,這周邊幾個村子倒還真沒有不知道她家的。嚇得有說親心思的都不敢張這個嘴兒。

  有媒婆跟人家小子說親時,剛提到這家,就被堵了回去。

  那閨女的娘也是個潑辣貨,聽說六斤娘四處傳她閨女的閑話兒,帶著兩個妯娌到了李家村,圍著六斤家門口直直罵了大半天,說戳人家媒,壞良心!

  李家老三過年辦年貨時,在集上碰見這閨女,同行的人還特意指給他看,說,瞧瞧,這就是那個值十五吊錢兒的。這人的聲音還大,讓那閨女聽個正著。臉兒刷的紅個透頂,回頭狠狠的瞪他們一眼,尷尬的往人群里鉆,

  那連羞帶怯尷尬又惱怒的模樣惹得同行的幾個小子都嘆,要不是她娘太貪錢,還真想去上門兒提親試試。

  也就是這麼一眼,讓李家老三記住了這閨女。

  何氏看著丈夫悶頭不語,也不接她的話兒,半晌,問,“那你想咋辦?”

  李海歆抬頭笑笑,“能咋辦?老三的脾氣你也是知道的。就是拗得很!”

  何氏知道丈夫一直惦記著老三的親事,不幫著公公婆婆把剩下三個小的事兒辦完,他是心有不安。

  想了想就說,“你要想替老三伸頭去說這門親,也沒啥。可有一點兒,這錢財上咱可是一分也沒有。有錢那也是佟妹子留下給年哥兒,咱不得已已挪用了不少了。”

  李海歆說,他知道。就是因為知道才煩著呢。

  何氏看他面色,象是把自己的話聽進去了。也不多說,起身出了堂屋,拿出針線籮筐,坐到堂屋屋根子底下做活計。

  李海歆在屋里坐了半晌,出了門,說了聲去前院瞧瞧,何氏應了聲,“有話好好說啊。”

  他一邊兒點頭一邊兒出去了。

  直到天完全黑透時,李海歆才回來。何氏看他面色不好,心知在前院沒說服婆婆。便也不多問,打水讓他洗洗早些睡,說,“年哥兒明日還要拜先生呢。”

  李海歆點點頭,長長嘆了口氣兒,洗洗睡去。

  二月十八一大早,李海歆帶著何氏準備好的拜師禮和柱子爹、大武三人帶著佟永年、大山和柱子去了鄰村,這私塾正好就在前王村。臨去時,李海歆跟何氏商量著,若是有機會尋著知情的人,就先打聽打聽李家老三說的閨女到底怎麼樣。何氏想著男人家家的問這種事太招眼。

  又看他一副不把這事兒辦成,或者不給老三出力盡盡心就一副不開懷的架式,便說,改天她有空兒,也去看看年哥兒的學堂,順道問問。

  前王村離李家村倒也不遠,不過三四里的路。幾人商量著也不套牛車,帶著三個孩子走一遭兒,將來上學下學的,也好認認路。

  因剛下過一場春雨,兩路田里的麥苗子青青蔥蔥的,幾個大人一邊兒慢悠悠的在前面兒走著,一邊討論著收成。又論著誰家的地種得好,誰家偷懶,地都沒翻透,麥苗子出的稀等等。

  大山和柱子不時東躥西跳的,又挖泥巴,團成小團兒相互扔擲打鬧,不一會兒新換的衣衫上便是點點泥印子。

  大武和柱子爹都搖頭說,這兩個孩子太野,又誇一直安靜跟在后面兒的佟永年。

  送走孩子爹和年哥兒,何氏又滿院子的轉悠著。春桃奇怪的問:“娘,你干啥咧?”

  何氏不好意思的笑笑,“年哥兒一離家,我這心里頭空落落的。”

  春柳小眉眼一挑,“娘,我們幾個才是親生的!”話音剛落,一直安靜坐著繡花的春蘭,放下繡撐子,朝著她后背給了一下子。

  聲音落下去,清清脆脆的響兒。疼得春柳直咧嘴,臉上涌上怒色,“二姐,你干嘛。打得疼死了。”

  春蘭看了她一眼,又拿起繡花撐子,繼續繡花,“打得疼才記得住!”

  春柳氣得臉兒漲紅,一扭身跑了。

  何氏和春桃兩人對視,都捂嘴扭頭去笑。

  李薇一向對深沉的二姐敬畏有加。她總是有出其不意的舉動,而且說一不二。

  春桃笑了會兒,走過去點她的頭,“有話你不會好好說?疼了吧?”

  春蘭頭一扭,躲開她的手指,“不疼!”

  何氏在院中捂嘴笑得一抽一抽的,好半天才抹了眼角笑出的淚兒,叫春杏去找春柳回來,又叫春桃春蘭,“咱們今兒趁地不干,咱們再把那片空地翻翻,好種些菜。”

  轉眼見李薇乖乖坐在炕上,翻著年哥兒的舊字貼,逗她,“梨花來跟娘種菜了。”

  李薇頭也不抬,干脆的回了句,“不要!”雖然她無比的想發揮她的小特長,可是現在的小身子不行啊……

  何氏又逗她,“那你要干啥?”

  “看書!”

  把何氏母女幾個又惹得哈哈大笑。找春柳回來的小春杏聽見了,也大聲嚷著,“我也要看書!”

  快中午的時候,李海歆帶著佟永年滿臉帶笑的回來。說私塾的先生很誇年哥兒底子好,聰慧,字寫得也好。

  何氏高興得合不攏嘴兒,樂呵呵洗手,準備去做午飯,又要殺雞。

  李海歆掃了眼雞舍,臉上似笑非笑的,“二十多只公雞就剩下那兩只了,還殺?”

  春桃幾個也偷笑。何氏怔了怔,瞪幾個女兒,又瞪丈夫,扭身往廚房走,“那去買肉!”

  佟永年嘴角含著笑,沖著何氏的背影叫,“娘,不用買。”抱著懷里的幾本書往東屋走,叫著,“梨花,哥哥有新書了。”

  李薇躺在炕上正郁悶著,翻白眼,心說,新書有什麼用,又不是農書。

  “你看,這是《三字經》、這是《百家姓》、這是《千字文》……”也許是今日他很高興,幽清的眸子發亮,閃動著興奮的光芒。一股腦兒的把新買的書擺到她面兒,一一介紹著。

  李薇一咕嚕爬起來,抓起那本《千字文》。佟永年笑著把她抱在懷里,說,“這個就是千字文,哥哥原先也學過……”

  說到這兒他頓住了,李薇覺察到身后的小胸膛一僵,忙不迭的用小手把書吃力的往頭頂一舉,清脆響亮的喊了聲:“念!”

  過了片刻,身后才伸過一只手,把書接過,微帶顫音的嗓音響起,“好,哥哥念!……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

  那聲音盡管是強控制著,還是能聽出些不尋常來。李薇心中嘆了口氣,這個家里沒有人比她更知道,他對她娘的死,並沒有因為時間的流逝而慢慢遺忘。盡管自從住到這兒之后,他沒再回去看過村西的那個小院兒,面兒上也顯得開朗了許多。

  佟永年入學的當天早上,何氏起了個大早兒,煮了雞蛋裝了兩個白面卷子給他帶上,雖然李海歆一再說,私塾里的飯菜也不錯,讓她不要擔心,可這孩子才七歲,來李家麼久了,又是第一次獨自外出,何氏怎麼能放心得下。

  佟永年穿著她娘做的新衣,大姐做的新鞋,烏黑輕軟的頭發被三姐春柳梳了又拆拆了又梳,直折騰了半個早上,才算梳了一個滿意的發髻,又給他戴上何氏新裁的頭巾子。剛打扮停當,大武和大武媳婦兒帶著大山扛著新制的柳藤書箱子過來。

  春柳一眼瞧見,朝她爹撇嘴兒,“爹,你咋不給年哥兒也弄個書箱子。”

  李海歆笑了,說,今天閑了就編,保管讓年哥兒明天就用新書箱。

  不多時柱子一家子也過來。柱子娘一進院便指著佟永年笑,“我們柱子呀,從學里回家之后好一陣埋怨,說不該把他的頭剃成那樣。學里的小娃兒都是跟年哥兒一樣梳著發髻,戴著頭巾子呢。”

  大武媳婦兒也指著大山,“這個在家里也嘟噥了。”

  兩人都笑了,說男娃兒還沒開始識字,可就知道好歹了,這錢花得也算值。

  因孩子們剛開始上學,怕路上走不慣,三家大人就商量著,前幾天送送,每人輪一天。今兒是大武去。

  送走這幾人之后,柱子娘說家里頭沒人,不放心,略說了幾句閑話就家去了。

  李薇被竹林子里的筍子勾得心里癢癢,反正家里這會兒也不忙,就纏著春柳讓帶著去竹林子里挖筍子。小春杏自然是積極響應。

  春柳去找了兩把鏟子,拎著小竹樓子帶著兩個妹妹去鉆竹林。


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1-31 01:50 PM

第三十五章喜訊傳來

  日子一晃,又到了三月。日頭漸暖,地氣浮生,萬物瘋長,家家戶戶又開始忙著鋤草,澆水,撥草,積肥。

  何氏因九娘娘的話,打定主意不讓春桃春蘭兩個跟著去干地里活兒。只讓她們兩個在家里繡花做飯,順帶照料那一舍的雞。

  佟永年去學堂,早去晚歸,午飯是在學里吃。剛開始時何氏擔心他不適應,每天下午回家都緊著問,有沒有壞小子欺負他。

  佟永年都笑著說,沒有,有柱子和大山呢。

  何氏一想,也對,有這兩個小子在,年哥兒肯定受不著欺負。便隔三差五的給這兩人塞個雞蛋,或者一塊點心吃吃。

  惹得這兩個小子愈發的每天上學前都要來叫佟永年。

  如此過了十來天,一切平安無事,她也就放了心。

  佟永年自上了學,性子也活潑了一些,有好幾次春桃都看見他從竹林小道上回來時,還蹦跳兩步呢。但是在家里卻沒有,只是笑容更多了些。

  佟永年在私塾里做學子,回到家里就開始做小先生。他的學生有如下兩人:剛滿一歲零四個月的梨花同學、時常溜號跑去瘋玩的小春杏同學……

  于是在春日余暉下,炊煙裊裊,竹林蔥蔥圍繞的李家小院中,粉白杏花下的長塌上,常常坐著三個人,一個小娃兒教著《千字文》,兩人小娃兒跟著念。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寒來暑往秋收冬藏……”

  念著念著,就變成一個小娃兒教著,一個小奶娃兒念。

  又或者,一個小娃兒教《三字經》,兩個小娃兒跟著念。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茍不教,性乃遷……”

  仍是念著念著,就又變成一個小娃兒教著,一個小奶娃兒念。

  因為行動自如,小春杏最喜歡溜號。梨花小同學因為小老師喜歡把她抱在懷里,所以她只好苦哈哈的堅持從頭學到尾。

  有次大山來家里玩兒,看見,家去后,纏著他娘,非要再給他生個妹妹。大武媳婦兒跟何氏說起來,兩個人都笑得不行。

  三月中旬剛過,縣里那邊兒傳來消息,說梨花小舅舅縣試考過了,得了第五名。因府試定在四月初,便就不回家,由縣城直接去州府,等著府試與院試。有梨花大舅舅全程陪著,讓家里人不要擔心。

  喜得何氏又張案點香,把四方神佛拜了遍兒。

  消息在李家村傳開,街里街坊的上門恭賀,何氏家里頭又很是熱鬧了一陣子。

  嘗到去年抱小雞娃兒的甜頭,何氏與大武媳婦兒一拍即合,兩人合伙抱了幾窩小雞娃兒,反正春桃春蘭不下地,家里再養些雞,也顧得過來。

  時至四月初,天氣愈來愈熱,相比較去年的豐足雨水,今年卻干的得厲害,僅在谷雨前后下了一場毛毛雨,僅僅浸濕地皮兒,大太陽出來晃了下,地面就干了。

  李海歆家的北地,本身土質就沙,地力也薄,現在麥苗下半部已有干黃的葉子,麥穗子倒不小,只是這一茬兒雨水若是供不上,這十來畝麥子可算是就瞎了。

  那塊地唯一好點的就是地勢尚不算高,架水車取水並不是很費力氣。他便與相鄰的幾戶人家商量,合伙兒出錢造一架水車,幾天家輪流灌溉。大家都說好,北地沙,就是雨水豐足年也缺水,造一輛水車,可以用好些年,都同意。

  一共六戶人家,每家出五百個錢兒,合在一起,找個了本村的老木匠,讓他趕緊造。這位老木匠,手藝好,有經驗,臨河的大大小小十幾輛水車都是他造的。

  李薇聽她爹說要造水車,極其好奇水車的制造過程,整日粘著她爹問東問西,又非要去看看這里的水車是什麼模樣,又是怎麼造成的。

  李海歆拗不過她,只好抱著她去了,小春杏也跟著去看熱鬧。佟永年下學后回到家里,並不見梨花,問春桃,“大姐,梨花去哪里了?”

  春桃笑笑,說,“梨花非要跟咱爹一塊去看造水車。”

  春柳喂完小雞娃兒,跑過來,問:“年哥兒想去看嗎?”那木匠也在村子東住著,離她們家也不太遠。

  春蘭從剛開的菜園子摘菜回來,抹著額頭的汗,“想去就去吧。飯還得一陣子才好。”

  春柳嘻嘻笑著,拉佟永年,“看,咱二姐都發話了。咱們快走。”

  兩人到達那木匠家時,李薇正趴在那個老木匠畫的草圖跟前兒,眼睛放光的盯著老木匠剛架起的水車骨架看著。小春杏在一邊撿刨下來的木頭花兒玩。

  一塊兒合伙做水車的人與李海歆笑著,“你看看你家這個梨花丫頭,小大人似的盯著看。你能看得懂呀?!”李薇知道后一句話兒是問自己的,扭過頭,咧著小嘴笑了笑。

  心說,可不能懂咋滴。可是現在不能說。這個水車也就湊合吧,看了這麼大會子也有些明白了,顯然出來的成品要比她所知所見過的更高級的水車要費些力氣,不過,能保住今年的收成就行。

  那人稀罕得不行,把李薇好一通誇贊。

  李海歆說,“這丫頭就是個好事兒精!啥事兒都好奇,啥事兒都問。”

  轉眼兒看見春柳和佟永年來了。叫著,“年哥兒,來,瞧瞧這個認得不?”

  佟永年抿嘴笑了笑,叫了聲爹,又搖搖頭,“大姐說是造水車。我不認識。”走過去把趴在小木桌上的李薇抱起來,拍拍她身上的木屑子,掏出帕子給她擦小臟手。

  村里人自從李海歆領養了這孩子,閑話兒就沒斷過。除了那些大家四處亂傳的猜測,也有人議論著這孩子會不會在李家不適應等等。

  可今兒一見,卻發現兩個正經姐姐,一個玩兒,一個看的,這小男娃兒卻照料孩子,而且還照料得象模象樣。

  李薇覺察到周邊幾個人的目光,小胳膊一伸,摟著他的脖子,甜甜又清晰的叫了聲,“哥哥!”

  佟永年一愣,隨眉開眼笑,把她抱起來,柔聲哄著,“梨花再叫一聲。”這丫頭自會說話起,正經叫哥哥的次數,一把手都能數得過來!

  李薇又響亮的叫了聲,“哥哥!”

  春柳含笑走過去,一把把她從佟永年懷里揪過來,雙手叉在她腋下,把她舉得高高的,輕斥她,“臭丫頭,你又想讓年哥兒幫你干啥?!”

  李薇撇撇嘴,想吃榆錢兒,你們一個個不幫我。人家只念叨兩句嘛,誰知道他真的去爬樹摘了。摘就摘唄,還被樹皮把手磨破了。害得她已經被二姐揪著訓了好一通,現在又翻扯出來干啥?

  小腿踢彈著,伸手向佟永年,“哥哥抱!”

  旁邊的村人看見,笑著與李海歆說,“你們家這兄妹幾個處得真好。我家里那幾天,見天你瞪我,我瞪你的,一不留神兒就鬧騰上了。”

  李海歆也知道自己家的孩子省心,大的讓小的。即便磨兩句嘴,轉眼兒也就好了。笑著說,是孩子娘教的好。

  隨后幾天兒,李薇仍纏著她爹要去看造水車。李海歆下地沒空兒的時候,就纏幾個姐姐,幾個姐姐沒空的時候,就纏著佟永年這小男娃兒。

  一連去了四五天兒,水車終于快造好了。這天又是佟永年抱她去的。回來的路上,她心情很是愉快。

  佟永年問,“梨花很喜歡水車?”

  李薇點頭,“喜歡!”

  “為啥喜歡!”佟永年覺得這個東西不是小孩子能玩樂的,有點搞不明白。

  “澆水!”

  佟永年眼睛閃了半晌,似乎想不明白澆水和她喜歡有什麼關聯。

  水車造好后,幾家三班倒,輪換著沒日沒夜的踩水車澆水,終于連著澆了五六個晝夜,才算是把合伙的這些人家的地都澆了一遍兒。

  何氏與李海歆累得回到家倒頭就睡,直直睡了一整天,用過晚飯后,又繼續睡,直到第二天早上,才算是睡足了瞌睡,稍微歇過點勁兒來。

  好在家里有春桃和春蘭兩個掌著,一日三餐加牲口雞娃兒子都照料得周周全全的。

  澆水之前,有的人家還在觀望著,盼著老天下雨,可今年老天爺似乎是要跟人作對似的,愈是盼它下雨,日頭愈毒辣。于是大家都坐不住了。一窩峰的趕著搶水車澆水,甚至還有人為此大吵了一架。

  何氏跟李海歆慶辛,虧得是他們動手早,否則這會兒再去趕趟兒,跟人爭搶不說,再說時節也有點晚了。她們家的地再過兩天兒就能點種了,時節卡得正正好。

  兩人在家里歇了兩三天兒,把秋糧種子收拾下,秋季還種苞谷和谷子、秫秫。棉花太費功夫,仍是不種。那塊荒地到底種不種,就看老天爺下雨及不及時了。

  到了點種農忙時節,村子里的私塾也會跟著放幾天假。

  何氏帶著三個大的去點種,就讓年哥兒和小春杏在家里帶著梨花,順帶照看雞舍和今年剛抱的五六十只小雞娃兒子。

  大人們去地里干活兒,小佟老師便又抱出書本在大杏樹下的木塌子上開始授課。

  去年冬上,李海歆請教了村子里會整治果樹的人,把這幾棵大杏樹剪了枝,沿著樹根邊緣挖了坑,施了肥,干旱的這些天兒,春桃也不忘澆些水。此時四五棵大杏樹,枝繁葉茂,郁郁蔥蔥,已經開始泛黃的杏子,累累點綴其中間,誘得李薇常常念著念著就張大了嘴巴,抬臉望天兒,仿佛下一刻就會有只熟得透透的杏子落下來,掉到她嘴里。小春杏自然也不甘落后。

  每當這時候,小佟老師都會停下來,眼睛溫溫潤潤含著笑意,看著她們。

  點完種,再過十來天兒就是麥收。算日子李薇小舅舅在州府的府試日子已過,卻遲遲不見有信兒捎回來。何氏心里頭急得很,一時想,會不會是沒考過,不敢給家里來信兒,一時又擔心別是路上出了什麼事兒。急嘴唇上起了好幾個大燎泡。

  白日里干完農活兒,每隔兩日,還要趁晚上的工夫去何家堡,安撫李薇姥爺姥娘。好在李薇姥爺心寬,李薇姥娘一是身體好,再者早些年李薇姥爺在外頭做小買賣,經常一年半載的沒信兒,心理承受能力強些,堅信小兒子沒事兒。反而倒轉過來安慰何氏,說文軒啊,肯定是怕家里人跟著掛心,等著出好消息一塊往家里捎呢。

  何氏想了想,覺得她娘說得也有道理。小弟自小懂事兒,倒也有這種可能。心里頭稍安定了些。

  麥子還未全熟,李家老三過院來商量著合伙打麥子的事兒。他的意思是大哥家沒來得及造場子,不若仍合在一起收麥,也讓大嫂緩緩勁兒。

  李海歆也想著從澆水到點種再到收麥子,何氏一天兒也沒閑著,什麼樣的重活兒都是和他一起干,又加上掛著梨花小舅舅,這不到一個月的功夫就黑瘦黑瘦的。心疼她,等李家老三走后,便與何氏商量著,“要不今年咱和老院先合一年?”

  何氏是自打分了家就沒想過再與老院的人有瓜葛,人情來往那是沒辦法,躲也不躲過,旁的事兒但凡有法子,哪怕是自己再吃苦受累也不再與他們有糾纏。臉兒繃著不語。

  李海歆知道她心里頭不痛快,嘆了口氣,說,“我這不也是心疼你和幾個丫頭。和咱們相熟的幾家場子可都是和老院的場子連著呢。”若是和旁人合到別處還好些,合到眼前兒,不凈是讓旁人說嘴。

  這麼著何氏強忍著心頭的不痛快應了與老院合在一起打麥子的事兒。

  仍是過了五月初五開鐮,北地的麥子熟得早,便先割她們家的,一大早老李頭李家老二老三帶了鐮刀,套了牛車往地里趕。春桃仍舊帶著家里這幫蘿卜頭去掃場地。

  李薇這次一雪前恥,春桃春蘭在前面掃,她光著小腳丫在后面瘋跑著,清晨被露水打濕的泥土帶著絲絲涼意,浸得她從腳心到頭頂都舒爽無比。

  小春杏也跟著瘋跑,滿場子歡叫著,“哥哥,你也來唄,哥哥,你也來唄!”

  春柳也笑著讓年哥兒也玩。他搖搖頭,拎了把小掃帚,幫著打掃起來。

  直到姐妹幾人把場子打掃干凈,許氏雙手撐著六七個月的大肚子,帶著春峰春林才過來。

  不多會兒,大山也從家里過來湊熱鬧,拿起場地邊上的掃帚幫著打掃。跟在佟永年兒身后,兩人一邊掃場子,還一邊說嘀嘀咕咕低聲說著什麼。

  因一起上學,大山沒時間和春峰春林這兩個小子瘋跑,這些日子有些疏遠了,春峰扯著嗓子跟在他屁股喊了半天,見他只顧跟佟永年說話兒,鼻子一抽,輕罵了一句什麼,扭身跑了。

  春柳離得遠,雖沒聽清楚,可一看他那樣兒,就忍不住來氣兒。春桃輕咳一聲,她回頭看看,不甘的低頭,大力揮著手中的掃帚,往許氏那邊蕩土,許氏連連揮手,后退著叫嚷,“三丫頭,往哪兒掃呢?!”

  春蘭背過身悶笑。

  春桃趕緊叫,“春柳,掃帚拿來我用用。”及至春柳走到跟前兒,春桃低聲罵她一句,又說,“萬一她摔掉孩子,還不是給咱娘找事兒?”

  春柳嗤了嗤,拍拍手,心情很好的向李薇走過,“梨花,來讓三姐抱抱!”

  麥收將結束之際,陪小舅舅考試的大舅舅帶著小舅舅中秀才,又被點了廩生的消息,從府州回來。又說小舅舅與結了五連保的同窗在州府有些事情要辦,過些日子才能回來。何氏問有什麼緊要的事兒,非要這會兒辦?

  李薇大舅舅說他也不知道。只說不會誤了七月進縣學。

  何氏知道自已家小弟一向主意正,即這麼說了,定是真的有緊要的事兒。原本她頭發梢上都提著勁兒等小弟中了秀才老爺要好好慶祝一下,無奈梨花小舅舅讓大舅舅帶話兒回來,不讓為這了事兒大肆張羅慶賀。

  何氏也只能作罷。只不過因為檔子喜事兒,她整日容光煥發的,小春杏出去玩兒跟人顯擺時,句句不離我小舅舅怎麼樣怎麼的話。



第三十六章老三親事

  李薇小舅舅中秀才又被點了廩生,李家村里與何氏親近點的都十分替她高興。李王氏對此卻一肚子氣。這次倒也不是因為看何氏風光了,她心里頭不痛快。更因那日李薇大舅舅從州府歸來報喜時,她就在場子里,李薇大舅舅僅與她淡淡的打了招呼,比對前來的恭賀的街坊一半兒的親熱都不如。

  惹得當時在場的人都看她的笑話兒!

  這天正在打著最后一塊麥子,她心里堵得慌,便不去場子里,坐在院子樹蔭下撿麥草。院門外來了一個媒婆打扮的婦人,隔著籬笆墻往院里張望了下,看見李王氏,臉上浮著笑,揚聲招呼,“老嬸子,忙著呢?”

  李王氏瞇眼看了會兒,這才看清楚,起身拍撲打著衣裳的灰,笑著,“五勝家的有事兒啊?”

  五勝家的推開籬笆走進來,頭上一根半舊的鎏金簪子,顫顫的晃著,笑咯咯的,露出黃黃的牙齒,暗紅的牙榾柮,“可不是有事兒!有好事兒!”

  李王氏趕著往里讓,揚聲叫海棠出來搬凳子倒水。又問,“啥好事兒啊。”

  五勝家的笑著跟在李王氏身后,走到樹蔭下,接過海棠遞過來的板凳,打量了海棠幾眼,才說,“是為你們家老三的事兒!”

  自打李家老三開始說親,一直是九娘娘幫著張羅,這五勝家的一來是在村西住著,不太熟,二來是她與九娘娘頗有些不對付,不好一事兒托倆人。李王氏見她來也能猜著幾分,剛才不過是沒話找話兒。

  還不等李王氏開口問是哪家的閨女,五勝家的就開了口,“是前王村那個閨女,聽說你們家老三中意人家。人家爹娘趕著托我來提了。”

  李王氏一聽是這個,臉兒沉了下來,“五勝家的,那閨女你往我們家里說,不是讓你嬸子找罵呢。”

  “哎呀,老嬸子,我可不敢。”五勝家的擺擺手,拉著李王氏的胳膊安撫,“嬸子,你別急,聽我說。……這王喜梅的娘,不知道從哪兒聽說你們家大媳婦兒的弟弟中了秀才,趕著托人找到我,說這禮錢老嬸子給得說得過去就成。……他們也圖有個秀才老爺做親戚,臉兒上有光唄!”

  李王氏把臉扭到一旁。海棠從廚房倒水出來,聽見,臉兒跟著一沉,自打梨花小舅舅中了秀才的事傳來,見天兒出門,碰上人都沒二說,扯的都是這些話。要是沒分家,他們也是能跟著樂呵樂呵,可自從分了家,大嫂象是攢著勁兒的和老院撇清關系,這五勝家的說這話,不是打人臉麼!

  把手中的水碗往旁邊兒的小木桌一頓,扭身回屋了。

  五勝家的看著一碗水濺得只剩下半碗水,臉兒斂了笑意,試探著問李王氏,“咋?老嬸子,你不願意?!”

  李王氏心里頭翻著滾兒的難受。早先老三因這事兒跟她置著氣,到現在都沒緩過來勁兒。不應吧,還真怕老三的倔脾氣,應吧,又覺得沾著老大媳婦兒的光,也覺得沒臉!

  五勝家的見她臉兒不好,以為她想到旁處去了,開解她,“老嬸子,你放心,那閨女的爹娘雖然不成事兒,可家里的這幾個閨女都怪好。給俺兄弟說親事,還能騙著瞞著?”這話是指著九娘娘瞞胡老二家閨女的事兒呢。

  見李王氏臉色還不松動,她一拍腿又說,“老嬸子,這麼著吧,你們要不先去訪訪這王喜梅。再訪訪她那兩姐姐,看看我有沒有瞞著。”又絮叨這閨女大姐家住在哪個村兒,什麼地方,二姐家住在什麼村兒,什麼地方。

  正說著李海歆李家老三和老李頭幾人趕著牛車回來,麥子也打完了,揚干凈,只等著曬干,就能入倉了。

  五勝家的一見這幾人,趕著把話兒又說了一遍兒。李海歆看了李家老三一眼,見他不往的看李王氏又看老李頭。

  回到家后和何氏說了說。何氏笑笑,和春桃說,“瞧瞧,你嬤嬤還說一點光也不沾我們老何家的!”這話是老二媳婦兒在場子里有事兒沒事跟她絮叨的。

  春桃看了她爹一眼,笑笑,沒說話。起身去大杏樹底下,看春蘭春柳領著那三個小的打杏子。

  李薇瞧見她過來,手里舉一個黃澄澄的大杏子,叫著,“大姐吃!”

  春桃臉上霎時笑開了花,緊走幾步過去一把抱住她,在她臉上親了一口,才說,“還是我們梨花知道誰對她好!”

  春蘭在一旁吃吃的笑著。

  佟永年臉兒紅了紅,彎腰伏在剛打下的杏子筐里挑,挑了好半晌,挑出兩個又大又圓黃澄澄的杏子,抿著嘴兒,眼睛含笑,一手一個,分別遞給春桃和春蘭。

  春蘭笑了,伸手接過。春桃也笑了,一邊接一面說,“我們年哥兒也知道誰對他好。”

  春柳從杏樹冠里探出頭,嘻嘻笑著,“年哥兒,咋沒我的?三姐對你不好?”

  小春杏也湊過來,撲過來抱著他撒嬌,“我也對哥哥好!”

  李薇扭頭,很受不了!每隔幾天就要演一場讓人肉麻的戲碼,幾個姐姐也不嫌膩味!

  何氏在堂屋聽見幾個人的笑鬧聲,心頭舒緩了些,跟李海歆說,“原來你不是說老三死咬著這閨女不松口?現在人家倒找上了門兒,去跟爹娘說說,應下算了。老三也老大不小了,再拖兩年兒,年齡過了,就更不好說親了……”

  正說著,聽春桃在外面喊,三叔。

  兩人出來看見李家老三立在柵欄外,想進不進的。就招呼他,“進來吧。”

  李家老三這才推開柵欄,進了院子。與何氏打招呼,“大嫂。”

  何氏看他這樣子,心知他這是來搬人幫他說合了,就讓他到屋里說話。自己去廚房做晚飯。

  進了屋,李家老三悶著頭坐著,李海歆也悶頭,這哥倆兒都是不愛說話的性子。就這麼悶了一會兒,李海歆說,“行了,你的心思我知道了。吃罷晚飯,我再去跟咱娘說說。”

  李家老三臉色松了下,朝外面兒看了看,春桃正幫著她娘抱柴,收回目光,頭低著,“大嫂還生我氣呢?”

  李海歆“嗯”了聲。過了一會兒又說,“不是我跟你念叨你嫂子的功勞。她進門兒時你也記事兒吧?衣裳鞋襪啥都給你操持著。咱娘……”說到這兒,他頓了下,“反正你也大了。有事自己多想想,別旁人說啥就是啥。”

  李家老三低頭應了聲。又問,秋上的活計能忙得過來不能。

  李海歆說沒事,能忙得過來。

  用過晚飯,李海歆又去了前院兒。這次回來的倒快,何氏問他,他只說,他娘應了老三的親事兒。旁的也沒多說。

  過了沒幾天兒,李家老三的親事傳出來,說定下了。選在六月初六去女方家驗親。海英過來給何氏傳話兒,“大嫂,咱娘說,三哥驗親你得去咧。”

  何氏嘴上應了聲,說知道了。心下卻思量老三中意人家閨女,她爹娘鬧的那些事兒又知道,還驗什麼親,直接行大小茶禮,定了娶親的日子不就得了?

  順口又問了還有誰陪著去。海英說叫了銀生嫂子和春生嫂子,二嫂快生產了,不能動等等。

  何氏點了頭。

  六月初六,一大早,何氏去了前院兒,到了才知道只有李王氏、她和另兩個全福媳婦兒去。李王氏不讓李家老三去。

  莊戶人家說親事,去女方家驗親時,有那辦事周到、通情達理的人家兒,都會把自己的兒子也帶上,讓女方的父母看一看,安安人家的心。當然,也有門望特別不相襯的,男方壓女方家一大頭,或者女方家壓男方一大頭,高攀的親事兒,誰家條件好,便有資格挑挑揀揀。這個時候就是理不全,也理直氣壯些。

  李王氏不讓李家老三去,擺明了就是跟這前王村的王喜梅家說,自己家比這王喜梅家高一頭,是女方高攀了他們。

  何氏想了想,扭頭回家,說有東西忘了拿,讓她們等等。

  李海歆還沒下地,見她剛去又回來,問她啥事兒。何氏把這話一說,李海歆臉也沉了。旁的事兒他可以不說道,這種面兒上的禮節上的事兒,他可是重視的很。放了鋤頭和何氏去了前院兒。

  讓李王氏把老三也帶上,“驗親這回事兒,不就是兩好擱一好兒?”

  老李頭從牲口棚里牽著老黃牛出來,也說,“老大說的對。板上訂釘子走過場的事兒,你非搞這麼多事兒!”

  李家老三忙進屋換了衣裳。

  李王氏臉兒黑著,上了牛車,路上也只跟銀生媳婦兒和春生媳婦兒說話,不理何氏,看那模樣身形語態,透著孤立何氏的意思。

  何氏臉兒朝外坐著,看路兩邊兒剛收割過的莊稼地。

  李家老三回頭看了看他娘,又看看何氏,說,“大嫂,辦完事兒去學里看看年哥兒不?”

  何氏扭過頭,笑笑,“行,辦完事兒要是還早,就去瞧瞧他。”李海歆跟何氏說了李家老三的話,何氏知道他算是變相的道歉。

  李王氏正和兩個媳婦兒說得熱鬧,聽見就說,“今兒下晌,你爹說要用牛車拉糞呢。”

  老三說,爹說先不拉了,下晌先去間苞谷苗。

  李王氏臉色更不好。銀生媳婦兒給何氏打了個眼色,扭頭過去笑著。

  到前王村驗親,實在是個過場。李王氏倒是想擺擺架子挑人家閨女,可王喜梅的爹娘只圍著何氏問東問西,殷勤有加,把她這個正當做主倒拋到一邊兒去。

  王喜梅的兩個姐姐也都回了娘家。這兩個姐姐與她娘挑著個三角眼兒,只問何氏秀才老爺啥的不一樣。兩人頭臉兒都收拾得整齊干凈,大姐爽朗些,粗眉大眼兒,嗓門大,透著莊戶人家特有的實誠勁兒,二姐看起來文氣些,慢聲細語的。兩人說話倒是條理清晰,又明事理兒。

  兩個陪著何氏說了一會兒話,進屋去看王喜梅。見她正湊在窗前兒往外看,笑笑,問她中意不。

  王喜梅倒是認出了李家老三,見他長得高高大大,常年干莊稼活兒緣故,皮膚黑紅,臉上笑意也不多,坐在一旁兒略有局促,把手掌藏在桌子底下不停的搓著。透著一股子憨厚勁兒,不象那種油嘴滑舌的人,心下也算滿意。

  就這麼著雙方一商量,說趁著農閑啊,把大小茶禮都辦了。再看個秋后的成親吉日。

  親事兒辦得順,李家老三回去的時候,臉上有了笑意。又拐到私塾里看佟永年。

  此時,他正和大山柱子與另幾個男娃兒打著陀螺玩得歡。倒讓何氏愣了下,這孩子平時在家里也沒這麼歡實過,不知道是不是不好意思。便沒讓人去叫他,幾人趕著牛車回去了。


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1-31 01:51 PM

第三十七年哥挨打

  李薇小舅舅中得了秀才,使得剛剛送三個男娃兒入學的家長們對他們有了更高的要求和期盼。

  就連一向不怎麼熱心讓大山讀書的大武,也拎著兒子的耳朵殷殷念叨幾回,在學里好好學,將來也考個秀才老爺回來。柱子爹娘自甘不肯落在人后,見天兒掬著柱子,下了學,除了來找佟永年玩兒,旁的地方一概不許去。

  雖然何氏與李海歆從未跟佟永年嘮叨過這樣的話,他卻愈發的比往日更加好學,練字的時長也由每日半個時辰變作一個時辰。

  何氏心疼他年齡小,讓他歇著些。他忽閃著眼睛,輕抿著嘴搖頭,說,小舅舅回來要檢查呢。

  何氏笑得開懷,悄悄跟李海歆說,“我看年哥兒這孩子呀,將來會比文軒更有出息。”

  李海歆也說是,“將來,文軒和年哥兒都能有出息做了官,你即是官老爺的姐姐,又是官老爺的娘,可有你享的福嘍。”

  何氏知道丈夫是打趣兒,仍笑得很開懷。私下里自己也想想,憑著文軒與年哥兒的好學認真勁兒,兩人都做了官,也不是不可能的。這麼一想,精神氣兒就更足。

  家里地里活計更是不許年哥兒沾一下,只讓他讀書寫字兒,累了就去找大山柱子玩兒會。

  今年的天氣反常,從春上一直干到麥收后,滴雨未下。進入六月里,天更熱的出奇,太陽還未升起,蒸騰的熱氣已讓人渾身濕粘濕粘的。李薇家河沿上的荒地因今年天公不作美,秋糧終究還是沒種上。

  這日,天還未亮,何氏與李海歆便去北地踩水車,苞谷苗子已出了掌長高,正是缺水的時候,這一遍水澆得透透,就是再有半個月不十雨的,也礙不著秋里的收成。李海歆說,這幾日熱得不正常,許是這雨就要快下了。

  他們已連著澆了三天的水,今日再踩一日差不多便能澆完。李家老三也幫著過來踩了兩日,今兒說家里的地也要澆水了,何氏和李海歆就讓緊顧著前院的地,不必過來了。

  春桃和春蘭做好早飯,裝上去給父母送飯,順帶接替他們踩一會兒水車,讓他們也好歇歇,緩緩勁兒。

  兩人走后,春柳等三小的吃完早飯,涮碗喂雞飲驢一陣的忙活。

  日頭升高,白花花的陽光罩著竹林,李薇這會很是怨念這大片竹林,沒有了涼風,它們更象圍在自己家四周的寬厚墻壁,熱得讓人煩躁。

  吃飯喝足后,她被三姐春柳安放在杏樹蔭下的長塌上,小春杏不知道又跑到哪里去了。

  她躺著嘆了會氣,眼皮子澀起來。天熱,夜里常常熱醒,根本睡不好。

  再次醒來時已是半上午,大姐和二姐已回來,坐在她旁邊繡著花,小春杏也不知何時回來了,躺在她身側睡得香甜。

  春桃見她醒了,忙把她抱起來,拿帕子擦她后背浸出的汗水。又和春蘭說,“再給梨花曬盆水吧,看這汗出的。到晌午頭再給她洗洗澡。”

  李薇扭著身子,說,“不要。”想起去年這時,她們幾個把自己當作逗人的小玩具,她就怨念。

  春桃捏了捏她的小鼻子,逗她,“那年哥兒不在家,梨花洗不洗?”自小妹會說話之后,洗澡只要年哥兒在跟前兒,她都是這副樣子,小眉頭擰著,小嘴嘟著,一連聲的“不不不”的。

  春桃私下里跟何氏說,何氏也笑,說梨花自小精怪,說不定是知道羞羞呢。春桃雖不大信,再一想倒也真有這種可能,愈發拿來逗她。

  李薇一聽小男娃兒不在家,想想水中愜意,這樣的流火天,能洗個澡澡,自然是再舒爽不過了。點頭同意。

  春蘭和春桃對視吃吃笑著。小春杏被吵醒,也鬧著要洗澡澡。

  幾姐妹正笑鬧著,從竹林那邊過來了個中年婦人,立在李家籬笆墻外,喊,“春桃啊,春桃……”

  春桃聽見忙應出跑過去,那婦人往南邊一指,面有急色,大聲喊著,“你呀,趕快去看看,你家年哥兒和大山幾個往南面的小水庫里去了……小男娃兒家的不知道深淺……”

  南面的小水庫其實是個約有五六畝大小的水塘子,在樹南頭的槐樹林外側,夏天里,小子們喜歡去那里玩水。前年夏天,水庫旁邊一戶人家的九歲男娃兒跳到水庫里洗澡,不知咋的就給淹住了,幸虧大人發現的及時,撈出來肚子朝下搭在牛背上控水,這才算是撿回一條命。

  后來村子里的大人都把這事兒記著,狠掬著孩子們不準偷偷過去。

  春桃臉色“刷”的白了,急忙往外跑,“去了多大會了?”

  春蘭愣了下,也跟著撥腿就跑,身后春柳也急惶惶跟著跑,她回頭厲聲喝著,“你在家!”

  春柳愣怔了好一會兒,春蘭和春桃已跑遠了。慢吞吞的回到大杏樹下,指著春杏和李薇,“都是你們兩個!”

  李薇的心也跟著吊起來,也沒功夫感嘆二姐的厲聲和三姐因被喝斥在看護她和小四姐的不滿。

  春蘭和春桃一路急跑著,惹得坐在樹蔭下乘涼的大人們,紛紛問急惶惶的干啥去。春蘭朝那群人看了看,揚聲沖著當中的一人喊,“興旺叔,我家年哥兒去小水庫洗澡了,快,快幫著去瞧瞧……”人群中一個十四五歲的半大小子應了聲,忙跟著跑。

  另有幾個好事兒的小子跟在后面跑去看熱鬧。剩下乘涼的大人們都說,現在小水庫的水淺,沒事兒。也有人感嘆,“瞧春桃春蘭急的那樣,說是親弟弟也有人信!”

  中間有人笑著應話,“那可不是。給她們家帶了銀子的弟弟,咋能不是親的?”

  此時已快正午,日頭毒辣辣的,小水庫里靜悄悄的,沒一個人影。水面閃動著讓人眩暈的白花花光波。一側的槐村林中,有知了嘶啞著嗓子一聲聲叫得急促。

  “年哥兒年哥兒”春蘭奔到小水庫前,臉色發白,扯著嗓子沖著水面喊。

  春桃拍她,叫她別急,也跟著喊,后面跟來的人看著姐妹倆嚇得面無人色,手軟腳軟的模樣,也跟著喊起來。

  幾聲過后,小水庫最里側,連接著溪流的那頭,冒出一個光裸著小胸堂的身影,緊接著又露出兩個小腦袋來。春蘭看到那熟悉的頭巾子,愣怔了下,突然彎腰從地上撿起一根小手指粗細的樹枝,撒腿朝那邊狂奔過去。

  春桃也看到年哥兒了。看樣子,他還真是跳水庫洗了澡。心里又氣又擔心,見春蘭一副撲上去要抽人的模樣,趕快跑過去,跟在后面喊,“春蘭,你等等!你等等!”

  眼看春蘭快跑到跟前兒,又大喊,“年哥兒快跑”

  佟永年光著小脊背小腳丫,身上僅穿一條粗布小襦褲,烏黑的頭發上濕噠噠的滴著水。抿著嘴唇,抱著衣裳立在岸邊兒不動,眼睛匆閃著盯著已快到跟前兒的春蘭,軟軟的叫了聲,“二姐”

  大山和柱子看春蘭拎著樹枝來勢洶洶,忙提鞋子抱衣裳,叫佟永年,“快跑,你二姐要打人”

  春蘭臉兒繃著,跑到佟永年跟前兒,二話不說,舉起樹枝朝佟永年的小脊背小屁屁抽了過去,“啪啪啪”帶著響兒。他身子抖了下,咧了咧嘴,清秀的眉尖蹙了下,顯然是很痛,可他並不喊叫,眼瞼半垂著,濃密的睫毛抖動,軟軟的說,“二姐,我知道錯了。”

  春桃跑到跟前兒去奪春蘭手中樹枝,臉上帶著急色,“你這丫頭怎麼一聲不吭就打。啊?!年哥兒又不知道這里危臉,讓他以后不再來不就行了?”

  春蘭躲開春桃的手,轉身向呆立在一旁,同樣只穿小粗布小襦褲的大山和柱子沖去,邊喊著,“誰讓你們帶他來水庫的?”

  話音未落,手中樹枝已劈頭蓋臉的抽過去。春桃顧不看佟永年被抽打的后背,忙跑去抱住春蘭,奪下她手中的樹枝,輪得老遠,怒聲喝斥,“你這丫頭瘋啦?怎麼亂打人。”

  又安撫柱子大山,“打痛了沒有?”

  柱子和大山的后背都挨了兩下子,火辣辣的疼,苦著臉兒,搖頭,趕快穿衣裳。

  后面跟來的人被春蘭這丫頭驚得目瞪口呆。李家村東半截街的人都知道春蘭是個悶性子,不愛說話,也不愛閑逛,從小到大更沒見她和那個孩子鬧別扭吵吵嘴。沒成想竟也是火爆脾氣!

  春桃看見大山和柱子胳膊上有被樹枝抽紅的印子,瞪春蘭,回身看佟永年的后背,潤白的后背上已浮幾條紅腫印子,氣得一個轉身兒過來,朝春蘭后背“啪啪”給了兩下子,怒斥,“下手也沒個輕重!”

  春蘭拗著身子不吭聲,臉繃得緊緊的,嘴唇抿成一條直線,直盯著白花花的水面。

  李海歆夫婦澆完地下晌的時候,這事兒經跟過來的幾個小子一傳,已在村子東頭傳遍了,他倆還沒進家門兒,就聽人一五一十的告訴她這事兒。都十分感概,“哎呀,海歆嫂子,你可不知道你們家的春蘭,就跟人家常說的,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從小到大沒見她跟人爭過吵過,今兒可算是開眼了。”

  何氏聽說年哥兒沒事,放了心。說春蘭這丫頭脾氣一向怪。又催丈夫趕快去大武家和柱子家看看。

  回到家時,春桃已給佟永年抹了藥酒,紅腫消了下去,光潔的后背上留下幾道紅紅的印子,隱隱透著血絲。

  心疼又慶幸,“年哥兒,以后想去小河里洗澡啊,讓你爹陪著。再者去咱家后面兒那水淺的地方啊……”

  佟永年抿著唇,眼睛亮澄澄的,“知道了,娘。”又說,“不疼,不怪二姐。”

  何氏笑著拍拍他的頭。李海歆從大武柱子家回來,說大武和柱子爹都說蘭丫頭打得好。看這兩個小子以后還敢去玩水!

  何氏看了看自回到家一直背對院子坐在大杏樹底下,不言不語又不動的春蘭,笑了笑,喊她,“春蘭,做飯了。”

  晚上,李海歆跟悄悄跟何氏說,“蘭丫頭下手可真狠,大山和柱子胳膊上都透了血了。”

  何氏知道這兩家都疼孩子,反正地里水澆透了一遍兒,也沒事了,明兒就去這兩家走走,別讓這兩家郁結在心里才好。

  李薇自從得知了事始末,對她的這位不愛說話的二姐,又多了一層蔥白,安靜的時候,比大姐更安靜,彪悍的時候比三姐更彪悍,這性子究竟是怎麼生成的。先天?還是后天?!

  何氏各給兩家準備了二十個雞蛋帶過去,給兩家道歉。大武媳婦兒直說她外道,又笑著說,“我們大山回來呀,直跟我說,春蘭姐可是惹不得,以后誰都別惹她!”

  何氏也笑著又把春蘭小時候的事兒念叨一遍兒,說她性子怪得很。

  正巧大山從屋里出來,何氏問還疼不疼,又讓他去家里玩兒。

  大山粗粗的眉毛皺了下,才問,“春蘭姐在家不?”

  把大武媳婦兒和何氏惹得哈哈大笑。

  何氏又抽空跑了一趟柱子家,柱子正被他娘念叨。他們家只這一個娃兒,柱子娘也不知生柱子的時候傷著了,還是旁的原因,這麼些年再也沒懷上過。

  何氏又把在大武家的話兒說了一遍,叫柱子別記恨春蘭這丫頭。

  及至六月底,家家戶戶都在愁著要不要再澆一水時,天象破了一般,傾盆大雨下了起來,溪水猛漲,清澈的溪水變得渾濁不堪,把村頭的小橋淹得看不見蹤影。

  許氏也在這個時候生產了,是個丫頭。她見人都說嘴,說這丫頭不尋常呢,應著這麼大的雨出生的。

  因佟永年和柱子三人有前科,家里大人不放心,早上上學送過去,傍晚又接回來。

  這些日子三人倒十分乖巧,佟永年放了學后就窩在家里練字念書,實在不想念的時候,就背著已經會走會跑,但卻開始裝懶的李薇同學,在小竹林轉悠著,或者應小春杏的要求,滿院子幫她撲打著蜻蜓。柱子和大山再來找佟永年去上學,每次看到春蘭,總會下意識的往一旁躲躲。

  春桃春柳幾個每次都要捂嘴兒笑好久。

  一場連下了兩三天的暴雨過后,天涼爽起來。李薇長長的出了口氣,炎熱的夏季終于要過去了。



第三十八章賀府消息

  七月初,在一個秋風微涼的早晨,佟永年剛去了學里沒多久,李薇那位中了秀才老爺,卻遲遲不歸家的小舅舅終于回來了。

  何文軒如今已是縣學生員的裝扮,身著玉色直裰?衫,頭帶四方頭巾,相比較過年時,更多了份讀書人的恬然。何氏揪著這位新任秀才老爺狠一通嘮叨,他只是溫潤的淺笑著,把李薇抱在懷里,不時逗著,聽著大姐的嘮叨。

  終于等何氏嘮叨累了,他唇角扯動,淺笑著,“讓大姐掛心了。”

  何氏也知道這個小弟主意正著呢。又氣又笑,便住了口,叫李海歆趕著去小貸棧打些酒,午飯張羅一頓好的。

  何文軒叫住要往外走的李海歆,“姐夫等等。我有事兒要說。”說這話時,唇角的淺笑已斂去,眉尖蹙起,神色凝重起來。

  何文軒往外瞥了一眼,確認幾個大點的孩子都不在外面,才緩緩開口,“大姐,我訪著年哥兒的家了。”

  他正重的神色已讓何氏有了不妙的預感,心中“咚咚咚”的急跳著,臉上的笑意也凝住。

  他這話一出口,何氏心里頭那面鼓象是猛然被敲破,在發出最后一聲高亢的“咚”聲之后,緊接著是死一般的靜寂。

  何氏愣怔好大一會兒,猛然起身,切急的問何文軒,“年哥兒的家在哪里?你是怎麼訪到的?”

  李海歆初聽這話也是一驚,看何氏這樣,忙把心思收回來,提高音量喊了聲,“孩子娘別急!”

  何氏被李海歆的聲音一震,回了神。悶頭坐了好一會兒,長嘆一聲,擺擺手,“文軒,說吧。這事兒啊,我吊心一整年了,早知道了心里頭也踏實一些……”

  他也知道大姐一家對年哥兒的疼愛,原本不打算說,可離得這樣近,說不定哪天就尋上門了,到時候,給大姐當頭一棒,豈不是更傷心難過?

  他看看李海歆,又看看何氏,輕輕的說,“在宜陽縣。”

  宜陽縣與青蓮縣相鄰,一個在李家村西南方向,一個在李家村西北方向,兩縣離李家村的距離倒也差不多,有都五六十里之遙。但這兩縣城之間的距離,卻不過三四十里。說起來,這兩縣的縣界都屬東西狹長型的。

  何氏與李海歆神色又是一震,竟是離得這樣近!

  何文軒勸說,“大姐,姐夫也不用太過擔心。賀府老爺賀蕭病重,在床上躺了快三年了。賀府現在有賀府夫人掌事。聽說……當年就是這位石夫人將年哥兒母子趕出家門的……。我估摸著賀府一時半會兒也想不起來接他。”

  何氏心頭松了些。忙又問賀府的情況,何文軒打聽到大致情形說給他們聽。

  賀府原本也不是宜陽縣土生土長的富戶,約抹在宜陽落戶有三十來年。聽說祖上在京城做過什麼官兒,因事惹怒上峰,被尋了個錯處,罷官免職,並將他們一家趕出京城。后來賀家祖上便到宜陽縣定了居,也是到了宜陽,他們才開始經商的。

  到了這賀蕭這一代,兄弟二人皆是從商。主要的鋪子集中在宜陽、青蓮和方山三縣,以布莊為主,還有木匠鋪,糧鋪等等,田產也有不少。

  賀蕭與其兄皆往在宜陽縣,兩家比鄰而居。年哥兒上面有一個哥哥,是正室石夫人所出,下面兒有兩個妹妹……說到這里何文軒頓住了,旁的與大姐說了也無用,又讓她心中多添煩憂。

  便推說只打聽到這些。又勸何氏放寬心

  李海歆沉默了半晌,也說,“孩子娘,文軒也說了,年哥兒的親爹有病,估摸著一時半會兒是不會來尋他的。你也別太擔心了。”

  好半晌,何氏才長長吐了一口氣兒。扯出一抹無奈的笑來,“要說我也是瞎擔心,沒用!”若是他們不尋便罷了,真尋到人了,他們可是正經的親人,她與孩子爹可真沒有阻著的道理。即便是想阻,恐怕也攔不住。

  愣怔了一會,又問何文軒是怎訪到的。明明是去州府考試怎的跑到宜陽去了。

  何文軒說在州府應試時碰到一個宜陽縣城的學子,彼此投緣,多聊了些。無意中聽他說起宜陽縣城的事兒,聽到一個賀字。他因聽姐姐念叨過年哥兒的事兒,便多問了這人幾句。當時並不確定,只是因宜陽離李家村近些,覺得有可能是。

  應試過后,騙李薇大舅舅說在州府有事兒,以游歷之名,隨這位學子一同去了宜陽。

  何文軒走后,何氏如掉了魂兒一般。惹得春桃幾個圍著她直問,是不是小舅舅有什麼事兒?

  何氏強笑著搖搖頭。推說去柱子家有事兒,便出了院子。

  春桃輕皺著眉望著何氏匆匆遠去的背影,抱起李薇,問她,“梨花,咱娘是咋了?”

  因她一向精怪得很,聽得懂大人的話,小嘴又利索,會學說話兒。

  李薇眼睛滴溜溜轉了幾下,想到一個合適的理由,“佟嬸嬸,燒紙!”

  春桃眉頭輕蹙,想了一會兒,才問,“梨花是說咱娘去給佟嬸嬸燒紙?!”

  李薇點點頭。

  春蘭想了想,“也是,中元節快到了。”便去廚房收拾。

  何氏去了村西,柱子娘卻不在家。她立在佟氏的小院外看了一會兒,順著小道兒向西走去。

  佟氏去了一年有余,黃土新墳上已是雜草叢生,當時插下的柳樹枝干,也已發出不少新枝條,看起來不象當初那麼孤伶。

  何氏在她墳頭坐著,想說說已知年哥兒本家的事兒,又怕擾得佟氏在地下不安生。便絮絮叨叨的把年哥兒自入學以來得了先生哪些誇贊事無巨細的念叨著。又把春蘭氣他不知輕重去水庫玩水,揍他的事兒也說了。最后長嘆了口氣,說,“佟妹子,你要是地下有知,就保佑那賀府永遠想不起年哥兒,別來接他……”,想了想又說,“還要保佑咱年哥兒將來能考個大官兒,出人頭地……到時候,他也能給你討個公道……”

  佟永年自學里回來,知道考中秀才的小舅舅回來了,去縣學之前,還要在家里住幾天,趕著去進屋整理他這大半年來寫的大字,李薇知道那是小舅舅過年時布置的作業,這小男娃兒顯然還記著呢。

  李家老三的親事兒大小茶禮都行過了,娶親的日子定在十一月二十八。王喜梅她娘原先嫁女獅子大口開,這回把女兒說給李家老三只要五吊錢兒,有人就背后膈應她,要賣十五吊錢的閨女,怎麼只五吊錢兒就賤賣了。

  氣得王喜梅她娘又在前王村罵一回街。又說,她是看著和秀才老爺做親戚的面兒,才委屈自己家閨女的。借著這個,見天炫耀她家有了秀才老爺做親戚,將來說不定還是舉人老爺、知縣老爺呢。

  要說,中得了秀才只不過免了一個人的差疫,見了官不用下跪,官老爺不得隨意打板子之外,並無特別的待遇。但是何文軒還被點了廩生,每月有廩米六斗,每年廩餼銀四兩。再者廩生要為應考的童生具結保證,四里八鄉的,誰家孩子要考童生試,還真得求著不可。最后一個,怕是因這四里八鄉的象何文軒這麼年輕的秀才廩生倒真是少見,結親圖有秀才老爺做親戚,更圖他以后有大造化。

  得了王喜梅她娘的傳嘴,很多人都知道李家老三的親事兒是因何氏這麼順的,又因行大小茶禮,何氏一次不拉的,跑前跑后的幫著張羅。大武媳婦兒看見李家老三好幾次都說,“老三,現在知道,你有事兒還是你大哥大嫂跑得快吧!”

  李家老三本來對何氏也沒多大意見,一是他娘私下嘮叨,再者就是那日看她沖自己娘喊叫,心里頭不高興。說親這件事兒,他也打心里感謝大哥和大嫂。私底下李海歆也說過他幾回,凡事兒自己得先判個對錯。

  就這麼著,自說定了前王村的親事兒,李家老三來東院勤了,三天兩頭跑一趟,看看有什麼重活計需要幫忙的。

  李王氏氣惱,說他幾次他都不聽。氣得直跟海棠海英兩個嘮叨,“這還沒娶上媳婦兒就忘了娘了!”


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1-31 01:53 PM

第三十九章我不回去(1)

  日子飛逝,轉眼間,秋去冬來,萬物蕭瑟,雁南飛。

  天空是刺目的令人眩暈的深邃瓦藍,馬上就兩歲的李薇,穿著小花夾襖兒夾棉褲子,吃力的抬著小腿邁門檻兒,心里怨念著天還沒怎麼著呢,她娘就給她穿這麼厚的棉襖棉褲,害得她已經十分靈活的小腿兒,現在又變得笨拙起來。

  何氏在廚房燒火,扭頭瞧見,大聲埋怨李海歆,“你說說,你當時造東屋,造那麼高的門檻子干啥?”

  李海歆正在院中往車上裝著編好的簸箕竹簍子。笑笑,“這會兒怨我,當時你不也同意?!”

  春柳走過去,一把拎起她,把她放在門檻外,跟何氏笑著,“娘,梨花剛才象不象頭拱柵欄的小花豬?”

  何氏想想剛才梨花扶著門檻子一試掂一試掂的小模樣,可不怪象,呵呵笑著,又罵春柳。

  李薇偷偷瞪她三姐一眼。依著門檻子坐下,消消她剛才冒出的細汗。

  原本因今年雨水的關系,秋糧的收成比去年差些,李海歆尋思著今天秋收后閑了,也跟著大武幾個去打打短工,掙幾個錢兒補貼家用。

  跟何氏一商量,何氏說不如在家里編些簸箕,集十天半個月去鎮上賣一回。李海歆也擔心著家里幾個孩子還小,這兒離街遠,冬天里四處荒蕭蕭的,北風一起,夜里頭嗚嗚咽咽,還真有些嚇人。

  便說這樣也好,不閑著能掙幾個錢,也顧顧家。

  要說李海歆編簸箕的手藝可真不賴,頗得當年那位師傅的真傳。編的簸箕簸籮柳箱細密又結實,用春上的柳條子編的柳簸箕,能盛水不漏。再者他手也快,一天能編兩三個。

  秋后閑下來之后,便由春蘭春柳掌著家,做飯喂驢喂雞,連帶照顧家里三個小的。春桃這大半年來除了偶爾繡繡花之外,把一家人的衣裳鞋子拆拆補補的包去一大半兒,何氏沒了雜活占手,專給李海歆打下手。

  李海歆把簸箕竹簍子裝上車,套好驢車,何氏娘幾個也收拾好了。今日鎮上有集,兩個大人再加春桃春杏去。這是小春杏哼嘰了好幾天,才爭取到的機會。這會兒她窩在一只半人高的竹簍子里,僅露出個小腦袋朝被留在家里看家的幾人,吐舌擠眉做怪樣子。得意洋洋的。

  幾人一走,春蘭回廚房去涮鍋,春柳去喂雞。忙活一陣子后,春蘭背著柳筐子,準備去北地上收一收晾曬在麥田的甘薯干。讓春柳在家里看著梨花。

  佟永年和大山柱子三人吃過早飯去學里,剛進入前王村,便見往村子里去的東南方向小道上停著一輛馬車。那馬車看起來不怎麼華麗,新木色車體,素青的車門簾。馬車上的老者,以青巾裹頭,一身樸素的褐衣短衫,褲腳用青色帶子綁緊收腿。

  見這佟永年張望過去,原本翹首的老者忙低下頭,似是找著什麼,又似在避著什麼。

  大山順著佟永年的目光看過去,擰著粗粗的眉毛,滿臉疑惑,“咦,這不是昨天的那輛馬車?”

  柱子也跟著看過去,肯定的點頭,“就是昨天那一輛。”又跟佟永年說,“你說這輛馬車奇怪不奇怪,昨兒停在這一天了。今兒還在。是不是一夜沒走啊。”

  佟永年的心中翻起驚濤駭浪,柱子大山許是沒有太在意,昨兒上課的間隙,他從窗子縫隙中看到過這輛馬車在學堂外徘徊。

  拳頭緊握起,身子不自覺繃緊。

  他半垂下眼簾兒,斂去眼中一片清冷。再抬起頭時,眸子中已恢復如常,扯出一抹笑意,朝柱子大山說,“你們先去學堂。我去給梨花買兩塊兒糖。”說完也不等兩人回話,便朝馬車停立的那邊兒走去。

  往這個方向走,也能到前王村的小貨棧,只不過路要繞得遠一些。

  大山把粗黑的眉毛擰得緊緊的,困惑的看著佟永年遠去的身影,跟柱子說,“上午夫子不是要考校背書?”

  柱子也奇怪,年哥兒自從上了學,一堂課也沒遲過,對夫子布下的功課都十分認真的完成。這會兒眼看就到上課時間了,他卻去給梨花買什麼糖?想了想,又覺沒什麼奇怪,以年哥兒疼愛梨花的勁頭,就是說要去買天上的星星他也是信的。

  忙拉了大山,“別管他,咱快走,快遲了。”反正年哥兒功課好,學堂里的夫子格外喜愛,就是晚了,怕也受不著什麼罰。反倒是他們兩個,被捉住就慘了。

  見佟永年往這邊兒走來。方才裝作找東西的趕車老者慌了神,忙轉頭朝馬車內的人說,“舅老爺,二,二少爺往這邊兒來了。”

  門簾應聲挑開,露出一個年約二十五歲,身著青色細絹長衫,面容略黑,滿臉風霜之色的年輕男子。

  看著愈來愈近的小小身影,臉上閃過一絲慌亂,更多的是強壓著震驚和喜悅,眼睛直盯著來人,嘴唇顫抖著,低聲問,“張伯,你說,今兒認不認年哥兒?”

  老張頭略一思量,回說,“舅老爺,還是先認了好。”雖說一時下不能帶他走,可讓二少爺知道世上還有這麼一個至親的人,他心里頭肯定也會好受些的。就象當時舅老爺找到他,說是佟姨娘的親弟弟時,他心里頭是即震驚又慶幸。

  “好。”佟維安輕點了下頭,跳下馬車,望著已在十幾步之遙的佟永年。老張頭也忙下了車,立在佟維安身后。眼睛直直盯著佟永年,在他愈來愈清晰的臉上來來回回的掃著,花白的胡子抖動,眼角滲出幾滴濁淚,不時扯衣袖擦拭。

  佟永年在離馬車約有五六步距離停下來,眉尖緊蹙,眼中滿是凌厲防備。緩緩的問,“你們是找我?!”

  佟維安望著這張與姐姐三分相似的臉,嘴唇輕顫,往前踏了一步:“可是年哥兒?!”

  佟永年仍是那副防備模樣,輕點下頭,“你們是誰?”再往前幾日就滿八歲的他,聲音沉穩平靜。

  鄉間平靜快樂的歲月,並沒有讓他長得成大部分農家男娃兒跳脫的性子。那些過往的經歷,無論已流逝過去多久,終究還是在他身上刻畫下一道道的印跡。

  “二少爺!你……你不認得老奴了?我是老張頭,以前給佟姨娘趕車的老張頭……”那老者抹著淚上前,佟永年警覺退后兩步。

  眉尖蹙得更緊,清眸在他臉上巡視幾個來回,沉默了好一會兒,臉上露出憶起往事的茫然,疑惑又警惕,“你,你不是被趕走了?”

  “是,是,老奴當年是被趕走了!”老張頭抹著老淚,臉上帶出笑意來,“老奴走的時候,二少爺還不五歲,這是還記著老奴呢……”

  佟永年沉默著。抬頭盯向立在老張頭身邊,面色激動的年輕男子。很確定自己不認得他。好一會兒才指這男子,“他是誰?!”

  不待老張頭答話,那年輕男子已踏上前一步,“年哥兒,我是你舅舅!”

  佟永年蹙眉,舅舅?!雖然娘去時他年齡還小,可是他確定他沒什麼舅舅。眼中霎時轉作清冷一片,“我小舅舅在縣學讀書呢。你們認錯人了!”說完轉身就走。

  佟維安步子一閃,擋到他面前兒,面帶急色,“年哥兒,我真是你舅舅,你再好好想想,你娘沒跟你提起過我?”

  老張頭也趕忙跟過來,在一旁插話,“二少爺,這位真是你舅舅。當年佟姨娘還沒進賀府時,舅姥爺就隨人出海去了。一去三四年沒音訊,還以為……后來佟姨娘才進了賀府……那時候二少爺還沒出生呢。”

  佟永年立時僵住,清俊的臉上,有茫然,也有乍然想起往事的震驚。

  “年哥兒,想起來了?你娘提過我吧?”佟維安的臉色一松,眼中帶出笑意。

  佟永年沉默著。他對這位未曾謀面的舅舅沒有丁點兒印象,唯一有的,只是每年他娘都會在某個日做上一碗壽面,說,今兒是你舅舅生日,年年如此。

  再往深里細想,好象他很小的時候,也聽過出海之類的話。

  “你,”佟永年嘴唇抿了抿,緩緩抬頭,直盯著他雙眼,聲音干澀,“是哪一日生辰?”

  “十月初九!”佟維安脫口而出。

  佟永年眼睛閃著,生辰是對的,可能他真是自己的舅舅。

  初冬早晨的風呼呼吹著,從幾人之間掠過。把地上的雜草樹葉吹得抱著團兒的跑。

  日頭漸高,長長久久的沉默之后,佟永年抬起頭,眼中一片清澈平靜,緩緩的問,“你來,是要帶我走嗎?”

  佟維安一時愣住。此次九死一生出海歸來,四處打聽姐姐的消息,尋了好幾個月,才知是嫁入宜陽賀府,但沒想到的是,等到他到了宜陽,再打聽,賀府的奴仆都說佟姨娘仗著受寵,趁老爺病重之際,給孫姨娘飯菜中下藥,害得孫姨娘早產,連帶一向溫溫順順的喬姨娘也說,這些年來,佟氏背著老爺夫人去她院中作威作福,連帶還私下里對剛出生的四小姐下毒手,偷偷掐那孩子,還用針扎……最后被賀府太太給趕出了家門,不知所蹤……

  他怎麼也不能相信溫婉柔順,知事明理兒的姐姐會變成宜陽縣城內口口相傳的惡婦,總算皇天不負有心人,讓他找到當年深受佟氏恩惠的老張頭,拿了錢財賄賂賀府下人,這算是得了丁點兒消息,說佟姨娘似乎在青蓮縣隱居下來……

  兩人馬不停蹄的趕到青蓮縣,一個村子一個村子的找尋。直到前幾日到了臨泉鎮,聽茶樓里的人說閑話兒,李家村有一個寡婦帶著一個男娃兒,又被人打死了等等。

  按他的心思,是要帶這孩子走的,雖然他出海販回來的貨,還要運到京城出售,一時無法安定,可讓年哥兒跟著他,他放心。

  眼下看他的意思,竟象不想走。澀聲問道:“年哥兒不想走?”

  佟永年后退了兩步,點頭,“嗯,不想走。”

  老張頭面帶急色,“二少爺,這位真是舅老爺!”

  佟永年看了老張頭一眼,把臉兒轉向別處,“我知道。”

  許久,佟維安嘆了口氣,“你即不願走,舅舅也不強拉著你走。舅舅還有一批貨要運到京城販賣。等我辦完事兒,回來再接你走,如何?”他這幾天打聽的消息,也知道收養他的這戶人家,女主人和姐姐感情好,連喪事兒也是他們主辦的,一家人對年哥兒比親生的還親。家里雖窮,吃穿用上總沒讓這孩子受丁點委屈。這孩子跟他是初見,又不熟,一時不願走也在情理之中。

  佟永年嘴唇緊抿站著不動。好一會兒,才輕搖頭,“不用。”繞過擋在身前的兩人,走了幾步,又扭回頭說,“別到我家里來。別讓我爹娘知道。”他說這話時,眼中射著凌厲的光,佟維安看得明白,這眼神中含著的警告意味。

  “年哥兒,”佟維安苦笑了一下,從懷中掏出一只荷包,遞過去。佟永年回頭,眼睛又閃了幾閃。搖頭。“我娘留下的錢夠用。”說完便快步離開。

  佟維安直盯著遠的身影,連連苦笑搖頭,直到那身影消失在拐角處,才深深嘆口氣,“走吧,先回去。知道他過得好,我就安心了。其它的事兒等我從京城回來再說。”

  老張頭眼含不舍的收回目光,拉住馬蹶頭,請佟維安上車。

  佟永年快步拐進往學堂去的路,身子猛然停了下來。伸開滿是汗水的手掌心,看著上面的一層薄汗在風中一點一點變干。

  良久,他回過身,緩緩轉到方才的路上,向東南方向張望,馬車已經走了。他長長的吐了口氣,往路邊的田間走去,尋了一處田埂緩緩坐下,望著遠方發呆。



第四十章我不回去(2)

  馬車剛行了幾步,老張頭又想一事來,回頭朝車內詢問,“舅老爺,咱不去佟姨娘的墳上上柱香?”

  佟維安想了想,“改日吧。”

  老張頭應了一聲,趕著馬車向鎮上奔去。

  李薇自入了冬天,有點小煩惱,入了冬,棉衣棉褲把她包得象球,原本經過一個夏天,已經非常利索的小腿兒,現在象是被加了緊箍咒一樣的拘狹難受。

  春柳忙活完,過來逗她,她十分提不起精神配合。春柳一把抱起她,斥她懶丫頭,又逗她,想去哪里玩?

  李薇想了想,說,“打麥場子。”

  春柳看了看天色,背著她出了門兒,邊走邊嘟噥,“打麥場有什麼好玩的?”

  李薇趴在她背上,心說,這個時候場子里荒荒涼涼的,誰喜歡去啊,人家是去看連著場子的麥田好不好。

  春柳背著她慢悠悠的向村子東頭走去。過了小石橋,視野開闊起來。初冬的風,呼呼的刮過,連帶李薇借著棉衣棉褲勒得她不舒服的由頭,間歇性發作的小脾氣小郁悶,也消去了一大半兒。

  今年從春上到秋上,雨水一直不調順。沒想到麥子播下之后,卻下一場連綿陰雨,麥苗子得了雨水的滋潤,長得綠油油的。

  李薇立在田地頭,笑了起來。春柳看她的小臉終于轉了晴,也笑了。

  心情很好的著地里的麥苗子給她說,這個是麥子,這個是草,這個是……李薇暗自撇嘴兒,心說,咱是農業大學畢業的高材生咧,這些能不認得。

  邁著小腿往麥田里跑去。這個時候的麥田十分松軟,麥苗子也不怕踩,是放風箏的最佳場所。想到放風箏,她昂起小腦袋看藍得深邃的天空,一絲云彩沒有,象一塊干凈明澈的藍寶石,偶爾會有一兩只或白色或黑色的鳥兒飛過。

  她的目光追隨著天空之中高遠的飛鳥,看入了神,一不小心把自己摔了個仰八叉。掙扎著舞動小胳膊小腿兒,無奈,她娘給做的冬衣實在太厚了,連掙了幾下都沒坐起來。

  春柳把她的笨拙小模樣看在眼中,咯咯呼的笑將起來,走過去把她拎起來,又滿地的跑著,讓她來抓。

  兩人笑鬧了一會兒,日頭漸高,何氏給穿的棉褲太厚太熱,李薇又哼嘰著要回家。春柳打她屁屁,說她會折騰人。

  又背著她慢悠悠的回去。

  回家到家里時,佟永年已經回來了,正坐在大杏樹底下發呆。雞舍里有母雞剛下了蛋,正“咯嗒——咯嗒——”的滿舍跑著炫耀。

  春柳“咦”了一聲,叫他,“年哥兒,這會兒咋回來了?”

  佟永年身子不可覺察的震動了一下,緩緩起身,手里握著個小小的黃草紙包,嘴角含笑,迎過來,“三姐,上了會課,覺得身上冷,就回來了。”

  春柳眉頭一皺,抬頭看天色,又看他身上,還是早上走時的那身衣裳,忙放梨花下地,責怪他,“冷了回來咋還不加衣裳?”眼睛一轉,看到他手上的黃紙小包,眼一瞇,雙手掐小腰,眼睛瞪得溜圓,大聲喊叫,“年哥兒,你又給梨花偷偷買點心吃。”

  梨花這丫頭愈大愈挑食,天天吃零嘴兒,正經飯不吃,她娘就把蜜角子藏起來,隔幾天天才給她吃一個。他倒好,娘給他幾個錢兒防著他上午餓了,讓他買吃的,都讓偷偷給這丫頭買了點心。

  佟永年聽著熟悉的呵斥聲,剛才的慌亂茫然,象是一下子散得無影無蹤。踏實起來。咧了嘴笑笑,把小黃紙包遞過去,“三姐也吃。這是前王村小貨棧里新進的點心,可好吃了。”

  春柳臉上繃不住,笑了起來,伸手接過,又催他趕快去加衣裳。

  李薇疑惑的看了看頭頂的大日頭,雖然已進冬天,今日卻是個極暖的天氣,風吹到臉上也只是微涼……

  佟永年眼中帶笑,拍了拍李薇的頭頂,聽話的去屋里加了一件夾棉的厚外衫。剛出東屋,便見春蘭背著半筐子甘薯干回來,他忙蹬蹬跑過去,把筐子從春蘭背下卸下來,幫著把筐子抬到草屋北間放好。

  春蘭也驚訝他這會兒在家,又問一回他咋這會兒回來了。佟永年仍說有點冷回來加衣裳了。

  春蘭叮囑了一聲,明兒再上學,多穿些衣裳。低頭撲撲自己的衣裳,看他衣腳下擺沾上一片泥土,彎腰去幫他撲打。

  佟永年沒躲,笑著,“二姐,中午咱吃啥?”

  春蘭直起腰,笑笑,“餓了?還有前兒三叔送來的一條子肉,咱娘讓咱晌午吃呢。”

  佟永年笑著點頭,又說,“那咱吃蓮花白菘炒肉吧?”

  春柳遠遠聽見,笑著喊了一嗓子,“年哥兒也會挑食兒啦?”

  春蘭也笑,嘴里應著,“好,就吃蓮花白菘炒肉。”蓮花白菘是白菜的一種。個頭粗圓,里葉嫩白,口感清脆,不似李家村常種的白菜,幫上多筋葉上無肉。這是大武兄弟二武從鎮上捎回來的種子,大武媳婦兒給何氏送來一些讓她種種試試。

  何氏便在旁邊的小菜園子里種了些,結果大家都愛吃。

  佟永年以往是給什麼吃什麼,從不點飯挑菜的。

  李薇自回家見到佟永年,心里頭便有種很奇怪的感覺。聽到這兒,愈發奇怪。等他從草屋里出來,直直盯著他看。可,他仍是那副溫言淺笑的模樣,又看不出哪里奇怪。

  便溜下塌去找三姐春柳玩鬧,滿院子追著她讓她抱。春柳笑咯咯的躲著,笑聲把雞舍里的雞驚得撲棱著翅膀亂跑。

  傍晚的時候,何氏一行人回來。四人都是笑呵呵的,走時滿滿一大車的簸箕簸籮簍子,回來時竟一個沒剩。

  李薇邁著小短腿兒,撲過去,扯她娘的衣裳,叫著,“錢,錢!”

  何氏捂嘴笑,一把把她抱起來,點她的額頭,“你個小財迷,你個小精怪,你咋知道爹娘今兒把簸箕全賣完了?”

  李薇嘿嘿笑著,去扒拉她娘胳膊上掛著的籃子,每次賣簸箕回來,錢都放這里呢。

  李海歆把驢卸下,拉去木樁子上栓好,讓春柳拎水來飲牲口。笑著,“咱們家梨花長大不會真成個小財迷吧。”自打今麥收后,賣了糧食,得了兩三吊錢,她娘在她眼前晃著,逗她數錢玩兒,這丫頭對錢的興趣大增,除了跟著年哥兒讀書認字,剩下的就是喜歡數錢玩了。

  春杏跑過來,按住李薇的手,瞪眼,“我賣的錢!”

  李薇撇嘴兒,你跟著去也是吃喝玩樂,只有花錢的份兒,還賣錢?!扒得更起勁兒。

  春桃笑瞇瞇的過來扯春杏,拉她去洗手,又跟春蘭春柳說,“今兒,小杏是有功勞呢。”

  李海歆嘿嘿笑著接話,“是,我們春杏打架打出功勞來了。”

  春柳稀奇,趕忙問到底啥事兒。何氏指著喜孜孜的小春杏,“今兒賣到半下午,還有一大半兒沒賣。我們幾個愁著賣簸箕,她一轉眼兒跑去玩了。在街上撞上一個五六歲大的小子,倆人為爭一個樣子稀奇的小石頭,吵起來,這丫頭野性大,一把把人家推倒,把那小男娃兒的鼻子磕出了血。她嚇得唇青臉白的回來叫你爹。你爹趕著過去看,把那小娃兒抱到一旁的小飯館中,借了清水給洗了洗,止了鼻血,這時那家大人也找了來,你爹給人家好一通賠禮道歉,又因只是破了鼻子沒大礙,這才算沒事。這人家啊,正好是在鎮上開著一間雜貨鋪子,聽說你爹原來跟過簸箕王學過手藝,趕到咱車跟前兒一瞧,歡喜得不行,把剩下的一股腦兒全收了。還讓咱以后把簸箕編好了,都拉到他那里去,價錢啊,按咱自己賣的算……”

  何氏一邊說,小春杏一邊兒挺著小胸脯。春桃給她洗完臉洗完手,小胸脯已快挺到天上去了。

  惹得一家子人哈哈大笑。

  李薇心里那個樂呀,扒她娘的錢籃子扒得更歡。

  何氏把她放到木塌子上,錢籃子塞到她懷里,拿出最上面的粗布小包,說了句,“財迷丫頭。”就叫年哥兒。

  佟永年用過午飯便去了他的房間,不見有讀書聲傳來,春蘭春柳猜可能是在寫字兒,也掬著李薇不讓去打擾他。

  何氏幾人一回來,他就出了東屋,立在門口含笑看一院子人。

  “娘,累了吧”他含笑迎著何氏過去。何氏擺手,“不累。”把手中的小包塞給他,“你快看看,這是你爹在鎮上新買的紙。你小舅說呀,這種紙好,不暈墨,寫著順暢……”

  “嗯。”佟永年接過,又說,“娘,以前的紙也好。我的字和小舅舅差遠了呢。用不著這麼好的紙。”

  何氏擺手笑著往廚房走,“你爹編的簸箕有人收了,一個月能賺五六百個錢呢。家里的雞呀產的蛋,一個月下來,也能賣個四五個百個錢兒。咱現在有錢嘍”

  春桃春蘭在她娘身后吃吃的笑著。李海歆也笑了。看看天色還早,拎著斧頭又去了后面的竹林。


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1-31 01:54 PM

第四十一章神秘的人

    進入十一月里,天愈發冷了起來。

  太陽象只蛋黃掛在東邊天空。四周竹林瀟瀟,干冷干冷的空氣,吸進肺里,都要暖上好半天。

  李海歆仍在家里編簸箕。自上次趕集回來之后,中間兒又送去兩趟,那姓武的掌櫃,果然沒有食言,十分熱情的接待了李海歆,清點數目后,當時就付了錢。一再說,能編多少就拉來多少。他全要!

  李海歆好奇,就問了要這麼我簸箕能賣得完嗎?武掌櫃笑呵呵的說,他妻弟呀,在青蓮縣城剛開了一家雜貨鋪。這些貨也分給他一半兒。

  堂屋的炕燒得熱呼呼的,春桃做鞋,春蘭繡花,春柳不喜歡干這些,非要跟她娘一塊刨竹篾,刮竹片。何氏讓她別干,把手干粗了,不如去學些針線活計。她不聽。

  春杏跑出去玩了一圈兒,呼哈著小手,跑了回來,踢了鞋子跳上炕,一會這里翻翻,一會兒那里瞧瞧。不多會兒就著熱呼呼的炕睡著了。

  何氏看了看一邊坐著乖乖翻佟永年舊字貼的李薇,和李海歆笑著,“春杏明年春上也得讓她學針線了。見天瘋跑也不是個事兒。還不如我們梨花乖巧。”

 李薇朝她娘投過去贊賞的一撇,小春杏確實該管管了,整天游手好閑的。要是她那副小身子給自己。那用處可大嘍。

 李海歆卻說,再停一年也行。讓孩子再多玩一年,等等。正說著,院中有人叫。

  春柳丟下手中的竹片子,過去開了門,卻是許氏抱著剛四個多月的女兒蓮花。一聲不吭,把房門大開,請她進來。

  許氏一進屋門兒就笑呵呵的對李薇說,“梨花,來瞧瞧我們的小蓮花。”李薇不動。這小蓮花剛生出來的時候,原不叫這個。后來許氏非讓李家老二去他九叔那里看看,給取個好名字。于是便有了蓮花這個名字。

  才剛過滿月,許氏抱著她四處跑,逢人便誇自己的女兒乖巧。說來說去,總也不忘直直白白或者隱晦的帶出:蓮花比梨花好看,比梨花雅的意思來。

  大武媳婦兒嫌她愛說嘴,就不理她這茬兒。一直到蓮花三四月,她這話兒還在說。便有人忍不住嗆她,梨花三個月就會認人能聽懂大人話兒,蓮花能不?

  她這才不甘心的住了嘴。

  何氏看了她一眼,“老二家的,有事兒啊?”

  許氏雙眼放光的盯著堂屋地上,一屋子竹篾子,又轉著看西山墻上靠著的一摞子新編好的簸箕簸籮,李薇以為她仍會來個毫無新意的開場白時。

  卻聽她說,“大嫂啊,還真有一個事兒。”

  她語氣神態雖刻意,卻也十分正重。何氏與李海歆都住了手。連春桃春蘭在里間兒也停了手,下炕來。

  “今天一大早兒,老二去西邊幫忙,到那土山包起土修房子。路過佟媳婦兒的墳時,你猜怎麼著?”她停了下來,眼睛斜掃一圈兒,等著眾人發問。

  何氏一聽事關佟氏的墳,急得直催她,“佟妹子的墳咋啦?你快給我說!”

  許氏見她真急了,訕訕的笑著,“大嫂,別急。老二就是遠遠的看見有幾個人正在佟氏墳前燒紙。說,中間兒有一個好象穿著緞子的公子哥兒,離太遠,瞧不清面目,不過年齡看著倒是不大,有個二十來歲吧。還有一個女人,穿著素白的衣裳。另有幾個丫頭婆子青衫小子圍在后面。這兩人燒完紙啊,后面的人跟著忽忽拉拉的跪拜。老二想到跟前去看看,還沒走到跟前兒,人就都上了馬車……”

  說到這兒,她一頓,“你說,會不會是去年的那幫人?”

  何氏呼的站起身子,也不答話。催李海歆,“孩子爹,快走,咱去看看。”李海歆應了一聲,兩人衣裳也不顧整,匆匆出了房門。

  許氏在他們身后喊,“哎,人早走了呀!”

  何氏和李海歆急惶惶的趕到佟氏墳頭時,確實已無半點人影兒。只有那雜亂的腳步、被踩倒的麥苗,和一團團迎風飄蕩的草紙灰彰顯著這里剛剛確實有人來過。

  何氏與李海歆面面相覷,只覺郊野的風更加寒冷。

  這夫婦倆一沖出去,剩下的幾個小的,也都坐立不安。也沒有誰顧得上許氏。她訕訕坐了一會兒,家去了。

  快中午時,李海歆與何氏回來。從墳里回來后,他們倆各自去村子西頭的人家坐坐,想看看能不能探聽到點什麼。無奈,因佟氏不是李家村土生土長的戶,選墳地的時候不好選在誰家田里,便由村子里正做主,墳瑩定在土山坡的腳下,那里離村子遠,若不是李家老二幫人修房要挖土,估計連個瞧見的人都沒有。

  春桃幾個圍著問到底咋回事。何氏簡要說了兩句,又交待先瞞著年哥兒。

  十一月二十,第一雪下了起來,紛紛揚揚,天地一片素白。大雪斷斷續續下了三天,接著又連陰了四五天。再過不幾天就進了迎年月,再者泥土道路,雪化起來,比下雪更難走。前王村的私塾趁機停了課。

  李家老三的親事臨近,李家老院殺了一頭豬辦親事兒用。李家老三又給何氏拎過來約抹十斤多點豬肉,何氏推不過,就收下。叫李海歆去前院時帶上二百個錢兒。按說村里豬肉都是十五六個錢一斤,這十斤多點的豬肉何氏給一百八十個錢兒就不少了。但是她不想讓李王氏抓著機會四處說嘴,再者李家老三拿過來的肉也算是好肉。

  因這事兒又跟李海歆說,“明年春上啊,咱也捉兩只小豬娃兒回來養著,到年上,殺一頭,賣一頭。”

  李海歆自然無話。

  轉眼兒進了迎年月,這一個月內,大人小孩都不怎麼做活計,好好歇一歇。因臘月初六,鎮上還有集,李海歆就跟何氏商量著,把最后一批簸箕送到鎮上,趁著辦年貨的人多,興許武掌櫃的能賣個好價錢。何氏欣然同意,說正好送過去,得了錢兒,辦些年貨回來。

  又與李海歆合計著,今年給春桃做身好衣裳,添兩件絹花頭飾,來年兒就十四歲了,春蘭也做,也是十二歲的大姑娘了。剩下幾個小的。年哥兒添兩身兒料子好的夾衣,春柳春杏和梨花各截幾尺平常的花布做衣衫。又說梨花姥娘和兩個妗子這些年來幫襯不少,今年他們的糧食雖收得不多,可有這百十來只母雞,再加上大個半個冬上賣簸箕,也賺了不少錢。得的錢有數的,按數量還上,每家除了年禮,再備一份厚禮。

  梨花小舅舅過年也要回來,大衣裳縣學里管著,就做幾套鞋襪,梨花姥爺愛喝兩口兒,這次去鎮上打些好酒來備著。

  李海歆都應著。李薇看她爹嘴里應著,眼睛卻一閃一閃的。心里想著,肯定不滿意她娘為啥沒提到前院兒的事兒。

  果然,他沉默了一會兒,跟何氏商量,“前院咱娘那里備啥?”

  何氏笑了笑,“備啥,人家備啥咱備啥唄。”又把大武家銀生家給自己家爹娘備的禮念叨了一遍,說,“咱們家境也比不上大武銀生家,就照著他們的備吧。”

  李海歆不是很順暢的點了頭。何氏又說要悄悄給大娘娘送去兩斤肉,算是還還她以前幫襯的情份。

  天剛下了雪,路滑又冷,這次去鎮上,只帶著春桃春蘭去。讓幾個小的在家里玩。

  私塾休了學,大山柱子兩個天天來家里玩兒。小春杏有了玩伴兒,便也不粘著去鎮上。

  大人們一走,大山柱子便在院中的空地上玩起了陀螺。又讓佟永年來玩兒。他背著李薇立在一旁看著,搖頭。李薇扭著身子要下來,他淺笑回頭,“梨花,乖啊,娘說地上涼!”

  春柳沖他嚷著,“年哥兒,讓她下來。地上都干了,沒事兒!”

  李薇心說,誰說不是呢。把小身子扭得更加起勁兒。佟永年無奈,放她下地。又亦步亦趨的跟在她后,防著她絆倒。

  眾人玩到響午,春柳燒火把何氏昨兒剛做的肉包子熱了幾個。香得大山直吸嘴巴,“春柳,你娘做得飯真好吃!”

  春柳看他三兩口就吃下去一大半兒,再看年哥兒才剛咬開一個小口子,忙把剩下的三四個包子護起來,對他跟柱子說,“你們倆一人只能吃一個,吃不飽就回家吃去!”

  柱子和大山眼直盯著佟永年看,他眼睛閃了閃,轉過頭在並排坐著的李薇和小春杏頭上各拍一下,“梨花和小杏多吃點啊。”就站起身子走了。

  春柳瞪大眼睛望著他的背影,咯咯咯笑起來。柱子和大山擰著粗粗的眉毛,三兩下把手中的包子啃完,跟在佟永年身后跑過去。

  不多會兒東屋里面傳來幾個人爭執之聲,柱子嚷著,“年哥兒,我還請你吃了繭糖呢。”

  “我也替你抄了書呢。”

  大山叫,“那我二叔給的卷蒸,我還請你吃了呢。”

  “我替你描了二十張大字呢。”

  柱子又更大聲的嚷,“我娘給我的酥蜜餅,我都沒舍得吃,給你了!”

  “我還替你挨了一拳頭呢!”

  話音一落,本來正面帶笑意,樂得前附后仰的春柳,“騰”的跳將起來,沖著東屋過去,氣勢洶洶的喊,“柱子,你找打!敢讓年哥兒給你擋拳頭!”

  東屋門被春柳大力推開,發出巨大的“?當”聲,柱子想起夏天里被春蘭用槐樹枝抽的情形,不由身上一哆嗦。趕忙叫著,“哎,春柳,春柳,那個我不是故意的……”

  李薇和小春杏立在廚房門口饒有興致的看戲。

  柱子從里面倉惶跑出來,立在院中大喘氣兒。

  春柳在東屋里喊,“年哥兒,打著哪里了,疼不?”

  佟永年搖頭笑笑,“沒事兒,三姐,衣裳厚著呢,一點也不疼!”

  春柳這才跑出來,對著院中的柱子說,“你都十歲了,讓年哥兒幫你擋拳頭,你臊不臊啊……”

  柱子皺著粗粗的眉毛,十分委屈,“都說不是故意了。”說著一轉身往外走,嘟噥著。

  春柳沒聽清他嘟噥的話。李薇可是聽清楚了,他說,“一窩女人護著,將來肯定比下柳村的那小子還娘氣!”

  屋里又響起佟永年的聲音,是對大山說的,“肉包子沒幾個。都給你們吃了,爹娘大姐二姐三姐還小杏和梨花都沒的吃了。”

  頓了一下,又說,“你把我這個吃了吧。”

  沒一會兒,大山氣哼哼的出來,走了。

  春柳笑嘻嘻拍拍手,叫:“年哥兒出來吧,春杏,梨花,來,咱們吃肉包子嘍!”



第四十二章過大年了

  迎年月里,何氏家一向是極熱鬧的。初二是梨花生辰,初十是佟永年生辰,中間還夾著個臘八節。這些都過完,馬上就該準備過年了。

  去年是第一年分家,自己手頭不寬裕,家里頭雖有佟氏留下的那點兒,卻是不能動的錢,過年節吃的東西備的也少。今年家里頭寬展了些,有李海歆賣簸箕和雞蛋賣的錢兒,何氏便想著要過個豐足年。

  到臘月十五一過,她便開始忙碌起來,春桃前半月大部分時候是在做針線活兒,到這會兒,何氏便讓她歇著些,順帶幫著料理年貨。

  李海歆本打算編簸箕到小年兒呢,何氏也讓他歇著些,又因村子里有的人家今兒要殺年豬,明天要修理農具,有人家要起樹,好來年開春蓋房子,經常來找著讓幫忙。他尋思著,農忙的時候街坊們幫襯不少,這會兒也該還還旁人的情份。便就把編簸箕的家伙式收了起來。

  轉眼兒已到臘月二十,小年兒馬上就到了。這天用過早飯,李海歆仍舊去村子里給人幫忙,何氏與春桃春蘭把大案板搬到當院,娘幾個叮叮??的擦蘿卜剁肉,佟永年和小春杏在剝著蔥,準備包肉包子過年吃。

  老三媳婦兒王喜梅仍是一副新媳婦的打扮,穿著在娘家做的粉絹布棉襖兒,系著青蔥色繡花長裙兒,手里拎著一條子肉,從竹林小道兒上走過來,春柳遠遠瞧見,笑著跟何氏說,“我三嬸往咱家跑得還怪勤咧。”

  何氏停下手里的活計,就著圍裙擦著手,往前迎了迎,揚聲喊,“喜梅,你這又是干啥?”

  春桃抬頭看過去時,王喜梅已走到籬笆柵欄口兒,看見她手的肉條,笑笑,跟春蘭悄聲說,“咱三嬸兒還怪大方呢。”

  五六日前剛送過一條肉,今兒又來了,那塊肉看起來也有兩三斤重。春蘭沒接話。

  王喜梅笑著把手里的肉往前遞,“老三昨兒去幫人家殺豬,人家給了些肉,讓我給大嫂送來些。”

  何氏笑著接過來,又說她,“前幾天剛送過。留著自己家吃吧,前院人多。”

  王喜梅笑嘻嘻朝李薇走去,嘴里叫著讓三嬸兒抱抱,又回何氏的話兒,“咱娘那里留著呢。夠吃。”

  何氏也說不上來對這位老三媳婦兒是什麼感覺。沒嫁來時就聽說人不錯,結果,人還真不錯。知事明理,行事也周到。可一想到他們和老兩口同住一個院兒,又想不太親近。

  忙叫春桃,“去把你爹買的點心和柿子餅給你三嬸兒拿些。”又叫春杏去搬凳子。

  王喜梅把李薇抱在懷里逗著,聽了這話忙阻攔,“大嫂,別忙活。”又說,“老三是親弟弟,送點吃的過來,咋還能讓大嫂回禮。”

  何氏把肉掛到廚房屋頂吊下的鐵勾子上,出來,笑著,“要說我吃他塊肉啊,不虧他。小時候衣裳啥的沒少給他做。”

  王喜梅一手捂嘴兒,笑咯咯的,“那是,我剛嫁來沒幾天兒,就聽人提起大嫂對老三他們幾個的功勞。”

  把李薇放到地上,讓她自己去玩。把春杏和佟永年正剝著的一捆子大蔥劃拉到自己面前,“你們幾個去玩吧。”搭手干起活兒來。

  春蘭看了何氏一眼,見她只是笑著客套兩句,又剁起肉來。便也埋下頭繼續擦蘿卜。

  老三媳婦兒一直幫忙搭手干活兒到快晌午,何氏留飯留不住,只好讓春桃把點心讓她帶上。送她出門兒。

  晚上的時候,李海歆回家來,說前院今兒好象生了一場氣,老三媳婦兒和娘拌了兩句嘴。

  何氏便把白天的事兒說了。李海歆沒言語。

  臘月二十三傍晚,何氏設案擺香,貼灶君年畫,送灶君上天。前一日晚上李海歆從雞舍里挑了一只紅冠大公雞,拴了腿扔在草棚里子,何氏去抱了出來,在灶前供上豆粉團、小糖餅等四樣點心,兩碗清水,李海歆把早買回來的灶馬在灶前燒了。

  何氏抱著大公雞,一邊行禮一邊念叨,“今年又到二十三,敬送灶君上西天。有壯馬,有草料,一路順風平安到。供的糖瓜甜又甜,請對玉皇進好言。”

  念叨完又恭敬的嗑了頭。

  從這一刻起,家里就開始了許多禁忌,不許說粗俗的話,更不許說壞了、完了、死了之類的話。

  二十四日掃房子,何氏李海歆帶著一家大小將房梁屋邊角的灰都除了個遍兒。佟永年被派了打掃自己房間的活,頭上被春柳用青布巾包了個老太太的頭巾式樣,惹得一家人都笑。

  二十五六日,何氏帶著春桃幾個包肉包子。又包甘薯泥柿子餅紅豆包,這個餡是提前做熟的,白口吃甜絲絲的,李薇和小春杏玩在院中玩鬧一會兒便會圍上來,春蘭春桃各給兩人口中塞一筷子,兩人邊吃邊又再去瘋跑,過一會兒就再來吃一口。包子包好蒸上四五鍋,餃子包好則放在外面凍起來,凍好后放到干凈的缸里。隨吃隨取。省得客人來了再去包也顧不上。

  除了做這個,又打了豆腐,炸豆腐干,炒菜吃或者煮成五香豆干做涼菜都很好。今年錢財上寬展些,何氏特意灌了菜油。李薇這個時候才知道,原來在這個時空,她們往常只能吃得很少的豆油被稱作“臭油”,一般的人家只拿點燈。只有象她們這樣沒什麼錢財的莊稼戶才用來炒菜吃。

  這個發現讓她受了不小的打擊……臭油……

  臘月二十七旁晚,李海歆拿了新買的年畫出來,準備挑兩張給前院送去。李薇看那年畫印得精致,色彩艷麗,形態逼真,扒著小木桌,掂著小腳看得入了神。

  佟永年一把把她抱起,指著年畫一張張的講解,這個《和氣致祥》,這個是《天官賜福》,這個是《萬寶祥瑞》,這個《福壽雙全》這個是《金雞報曉》等等;

  李海歆看他講解一點沒錯兒,笑著,“這上面的字兒年哥兒都認的?”

  佟永年含笑點頭,說夫子都教過。

  李海歆又考他,問,“那你說給梨花嬤嬤那里送哪個好。”

  李薇沒錯過他爹用的“梨花嬤嬤”這個稱呼。想一想,這小男娃兒好象一直是這麼稱呼李王氏的,連帶前院兒的那幾個親人,都是這麼稱呼。

  “送福壽雙全和天官賜福吧。”佟永年笑了笑,指著其中兩副年畫說。

  “好”李海歆笑呵呵把兩副年畫卷起來,又取了一掛鞭炮,伸手拍他的頭,“好小子,好好讀。將來也去考個秀才舉人老爺讓你母親跟著享享福……”

  佟永年笑著應了聲。

  李海歆出了堂屋,拐到廚房跟何氏說了兩句,隱約能聽到他是在和何氏顯擺這些事兒。

  轉眼兒到了大年初一。天還沒亮,李薇就被大姐春桃叫起來。院中高掛著今年新買的火紅竹蔑子燈籠,紅通通的,透著喜慶,院外已有響動,是爹娘已早起了身。遠處已有早起的人家放起了鞭炮。

  春桃利索的給她穿了新衣新褲新棉鞋,梳了兩個小辮子。大紅色的小花襖兒襯得她的剛睡起的小臉兒嫩白嫩白的,象一塊剛壓出的嫩豆腐。

  春桃朝她臉上吧唧親了一口,牽著她出了北間兒,佟永年已在東屋當門兒等著。一身嶄新的細棉青衫襯得面色潤白如玉,雙眸如星。身形在燭光朦朧光影中,顯得比平時里更加修長。李薇心下點評著,倒是有了幾分小舅舅的氣韻。

  春桃也笑,“年哥兒這身衣裳一穿,象是長大了好幾歲。”

  佟永年扯動嘴角笑了笑。一時春蘭春柳和小春杏都從北間兒出來。幾人在春桃的帶領下去堂屋給爹娘嗑了頭。

  李海歆夫婦每人塞給他們一個小紅包,又交待春桃帶著這幾個去前院磕頭拜年。然后再去大娘娘家和三娘娘家。

  他們則要在家里等著晚輩們來拜年。等春桃幾個拜完一圈兒回來,他們才能出去走動。

  李王氏今年比去年對她們熱情些。一連的塞果子塞點心,每人也塞一個小紅紙包。這個去年可是沒有的。出了門,春柳掏出來瞧瞧,原是一人一個大錢兒。她嗤了聲。

  大娘娘家沒男娃兒,過年有些冷清,春桃幾個一去,便緊拉著坐下,塞糖塞瓜子又每人塞幾個核桃。仍是每人給了一個小紅包,非要留她們吃早上的祭年餃子。

  春桃推說還要去三娘娘家里,爹娘也還等著出門兒呢。李鄭氏這才罷了,送她們到院子門口。

  去三娘娘家剛磕完頭,他家大兒媳就從側屋出來,一見這姐弟幾人身上簇新的衣裳,感嘆了一番這個多錢兒,那個多少錢兒。春桃只是笑著。另幾個見大姐不說什麼,自然是跟著沉默。

  出了三娘娘家,天色才剛灰灰亮,街上拜年的大人多起來。幾家至親走完,春桃便不讓都跟著。叫春柳帶他們回家去,剩下幾家自己和春蘭去走走就好。

  等何氏與李海歆各家走動一圈兒,已是大半個晌午。李家今年拜祖時辰看的是午時,她和孩子爹得在前院兒呆著。

  便叫春桃中午的時候給這幾個小的熱飯熱菜下餃子。想吃什麼就吃什麼。

  再回到前院大伯子家中時,祭拜的人都到齊了。

  李海歆大伯子見只有他們兩個人來,眉頭輕皺了下,看向老李頭。老李頭輕咳一聲,看了看李王氏,朝李海歆說,“去把年哥兒也叫來吧。”

  李海歆三叔也說,“前幾天跟你爹你大伯商量過了。那孩子在你們家也有兩年了,總不拜先祖也不是個事兒。”

  何氏與李海歆對視。原先想讓年哥兒入譜,他們攔著不讓入。自從訪到年哥兒的家在宜陽縣后,他們也有了新的顧慮,今年壓根兒就沒打算提這事兒。

  現在乍然提起來,倒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

  “咋?還生你爹娘的氣呢?”李海歆大伯子見這兩口子臉上沒丁點兒笑意,倒是極為難的樣子,臉色沉了下,催他們,“快去吧,時辰就到了。”

  李海歆忙說沒有。又說這孩子現在都八歲了,懂事了,想先問問他的意思。

  李王氏一直坐在長條凳子上沒說話。這會兒就說,“那你快去問問。時辰還有一會兒。”

  李海歆看看何氏,何氏轉身往院外走,“我去問問。”

  李海歆大娘娘擺好供品,分好香,看了眼何氏匆匆離去的背影,說,“這事兒不早幾天就商量好了,咋沒提前給老大兩口子透個信兒?”

  李王氏扭著臉兒不吭聲。老三媳婦兒趕忙說,“這兩天娘又忙又受了涼。”

  何氏心里頭亂糟糟的,一路走一路想。一會兒想著即是佟氏讓認到他們家,入譜是遵著佟氏的遺願,一會兒又想,年哥兒的本家是那樣的富貴人家,讓他入到自家又委屈了他。

  匆惶惶快走到自家院門口的時候,腳步緩了下來。左右不定。

  佟永年帶著梨花在院中打陀螺。抬眼瞧見何氏往前走兩步,又往回走,再又往前走兩步,又往回走……

  一把抱起李薇,趕到籬笆門口,“娘,有事兒啊?”

  何氏猛然轉身,扯出一抹笑掩飾,“沒事兒,沒事兒。年哥兒,讓梨花自己跑啊。”說著轉身就走。剛走了兩步,又停下來。回頭看佟永年還立在院門口,想了想,走到他跟前兒,“年哥兒啊,娘跟你商量件事兒。你呀,心里頭咋想就咋說啊。”

  佟永年看她說的正重,眼睛忽閃了兩下,點頭,“娘,你說吧。”

  何氏便把要入譜拜祖的事兒說了,一面說一面看他的臉色。佟永年輕抿著嘴唇,沉默著,清幽的眸子盯著地面兒。

  何氏一看他這樣子,心知他是不太情願。不想勉強他,正要說不入也一樣的話。

  佟永年抬起頭,眼中含笑,“好。”眼中坦蕩一片,絲毫看不出勉強之意。

  倒把何氏給愣住了。

  佟永年放下李薇,叫春杏來看著梨花。又跟何氏說,“娘,咱去吧。”

  何氏嘴唇動了動,滿心的話也不知道從哪兒說起了。又一想,若是將來他真起了要走的心,讓他走便是,他自有親爹在,要走誰也說著。若是他不想走,賀府又不來找,早些入譜了,給這孩子一個名正言順的身份,也省得村子里頭的人老拿別樣的眼光看他。

  這麼一想,心頭一松,忙帶著佟永年去了大娘娘家。

  祭祖之后,何氏跟李海歆商量著,等走完親戚,再請本家都到家里坐坐。讓年哥兒都認認人。

  李海歆說,那就定在初八吧,那時候親戚差不多也走完了。日子又吉利。

  何氏說好。

  李薇見爹娘和佟永年從前院回來,邁著小腿兒撲到院門前,何氏要抱她,她不讓,朝佟永年伸出手,要他抱。

  他嘴角扯動笑起來,一把抱起她,學著三姐春柳的樣子,雙手叉在她腋下,舉得高高的,笑,“梨花長肉肉了。”

  李薇咯咯笑著,又要到小竹林里去玩兒。

  何氏看他這樣,放了心。也笑,“可不是。原先說這丫頭命不好。現在看來,就數她命最好。”

  春桃聽見,從堂屋出來,笑著,“可不就數她的命最好”趕著進廚房給李海歆夫婦熱飯,下餃子。

  大年初二,一家子走姥娘家,李薇姥娘聽說老李頭李王氏主動讓年哥兒入了譜,瞪何氏,“她這是看著文軒得了秀才,年哥兒讀書又好,眼紅,想討好你。你應這麼順溜干啥?咋不撐她兩年?”

  何氏笑了笑,拍她娘的手,“娘,分了家,一家就當兩家過。以后除了這樣的大事兒不得不跟她打交道,誰還想跟她糾纏著?”

  李薇小姨脆生生的笑著,“對以后事事離她遠遠的,讓她有勁兒也沒處使。”

  李薇姥娘不甘心的念叨幾句。就又說到李薇小姨的親事兒,“也有媒婆給說了幾家,她就是不吐口,問她想找個啥樣的,她也不說。見天兒跟我笑嘻嘻的,沒個正形,”

  春桃春蘭兩個在一邊兒陪坐著,突聽這話,兩人不約而同的站起身子,往外走。

  李薇小姨笑嘻嘻的看著打晃的棉門簾兒,“大姐,春桃也不小了。”

  何氏伸她一下,瞪她,“那你就快些定。別讓外甥女都趕到你前頭去。”

  李薇小姨可有可無的撇撇嘴,“娘說哪家就哪家唄。”說完站起身挑簾出去,叫著梨花來,小姨抱抱。

  李薇姥娘指著外面兒,跟何氏說,“你看看,你看看,回回跟她提,她都這樣兒。”

  何氏心知這小妹主意也正。怕是一般的人品她看不上,就問李薇姥娘說的都是哪家的,家境如何,人品如何。李薇姥娘嘀嘀咕咕說了半晌,何氏一一記在心里頭。說等出了年界,好抽空去訪一訪。

  她嫁到老李家吃苦受累這麼多年,可不是想讓梨花小姨再吃這樣的苦頭。連帶幾個女兒都得細細訪清楚了,哪怕窮苦些,也不要那惡婆婆。


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1-31 01:56 PM

第四十三章要讀農書

  佟永年一到姥娘家,就被小舅舅拉去考校功課,何氏原怕累著他,讓小弟過兩天家去住住,再考校不遲。

  佟永年眼睛笑著,“沒事呢娘。”

  何文軒也笑著,說沒事,不過是閑聊幾句。兩人找了塊向陽的地方坐下,你一句我一句的說了起來。

  今年節氣早,迎年月里就打了春,這會兒太陽暖融融的,一點兒風也沒有。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對坐著。何文軒是一身淺藍長衫,同色頭巾子,佟永年身上穿的還是何氏新做的青色長衫配同色頭巾子。兩人腳上穿的是何氏親手做的一模一樣的鞋子。

  李薇姥娘看見了,直笑,“看這舅甥兩個,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親的呢。”

  何氏也笑。聽著院里子,梨花咯咯的笑著,春杏大呼小叫,春柳喝斥。心滿意足。

  一大家子人吃了頓心情舒暢的午飯,李海歆陪著李薇姥爺喝酒,喝得臉兒黑里透著紅。何文軒潤白的臉上也染上一抹酒后紅暈。何氏嗔怪他幾句,讓他趕快去屋里歇著。

  何文軒笑笑,說沒事。又說,年哥兒底子好,聰慧。先在前王村再留幾年,等大些送到鎮上的私塾,他給引薦引薦那位姓王的先生,這位王先生學問好見識廣,年哥兒能跟著他,大有益處。

  何氏自然高興。佟永年很有禮貌的行禮作輯,“謝謝小舅舅。”

  惹得李薇小姨直逗他,說,她也給做了鞋襪,怎不麼不見謝小姨。佟永年眼睛閃了閃,又行禮作輯,“謝謝小姨的鞋襪。”

  惹得一家子人都笑。李薇姥娘直罵她在外甥子面前兒沒個正形。

  用罷午飯,一大家子又聚在一起說閑話拉家常。說著說著又提到李薇小姨的婚事兒。何文軒說他有一個結五連保的同窗好友,名叫張奕,與他同年,家就在臨泉鎮上住著,家里開了一個小鋪子,一家四口人,下面兒還有一個妹子。家境只能算得上一般,人品倒是不錯,個頭也不低,父母也不是挑事多事的人。只是,這次考試只過了縣試,州試院試均沒通過,有些氣餒,便不打算再考了。

  不過,他進了縣學這麼久,只有剛開始時通過兩回書信,后幾個月倒沒聯絡過,不知道是不是已定了親。

  李薇姥娘聽他這麼一說,心思已動了一半兒。自已家兒子自己最清楚,知事兒懂禮主意正,能與他做好友的,定然是脾性相投的。再者他最不喜歡那種挑事刁鉆的婦人,那張奕的父母能得他這樣的評價,想來也是不差的。

  何氏也是這般想的,趕忙催他,“那你得了空兒看看,這可是玉霞的大事兒。”

  李薇小姨愣怔了一會兒,猛的扭身往屋里走,“叫我說,還是別去。人家是讀書人。”

  李薇姥娘催何文軒,“你只管去看看。別聽她瞎嘀咕。”

  何文軒輕點下頭。

  何氏跟在李薇小姨身后進了屋,看她坐在炕沿兒上,半垂著頭,細看之下,臉上似是掛著一抹羞色。捂嘴兒笑著,“你放心,只叫文軒去瞧瞧,暗暗探探他的話兒。若是那種眼高的,文軒是不會張口透這樣的意思出來的。”

  李薇小姨直推她,“大姐說什麼呢,沒影兒的事兒,我有什麼不放心的。”

  何氏嘆了口氣,拍她的頭,“咱倆一個娘肚子里出來的,我還能不知道你。要強,怕配不上人家,落臉面。”

  李薇小姨愈發把身子扭到一旁去,“什麼配上配不上的。他連個秀才都沒考上。”

  何氏笑了笑,“這不就結了?”說著,又把她的心思說了說,寧肯讓她找個窮苦點的,也不能找那家里事兒多的。在家里手心里棒著的閨女,到了旁人家里吃那吃不盡的苦,受那受不盡的窩心氣。

  李薇小姨這才把臉兒偏過來,氣哼哼的說,“都怪咱爹也不訪訪人,就給你訂了這門親。”

  何氏又笑笑,當初她心里頭何嘗沒怨?不過梨花姥爺因此已經很內疚了,再說,婆婆雖事事看不慣她,丈夫還算不錯。就瞪她,別讓梨花姥爺聽見再夜里頭睡不著。

  何氏一家在李薇姥娘家一直呆到天將擦黑才回轉。

  剛到家,李家老三和老三媳婦兒就過來了,手里提著兩個禮包。說是張家村大姐一家來了,這是備的節禮。

  何氏不接,只叫孩子們給他倆看座兒。李海歆也沒吭聲。

  老三媳婦兒看看大哥大嫂臉色,嗔怪老三,“我說不帶來吧,你非應咱娘的話兒。”

  何氏笑笑,不接這話。只問他們,“你們是新親,今兒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按當地風俗,新女婿走岳丈家,村子里的小子們可都是要狠鬧狠灌一場的。老三臉上卻不見丁點兒酒意。

  老三媳婦兒瞪了老三一眼,跟何氏埋怨,“還不是他那倔脾氣。”

  老三只是悶著頭不說話。

  老三媳婦兒不明說,何氏也能猜個大概。老三媳婦兒的娘是個那樣的人,怕是今兒又當著老三的面兒。說了什麼看著秀才老爺的面兒才應了這門親之類的話。雖是實話,可不背臉的說,擱誰誰心里頭都不舒坦。

  當下叫老三媳婦去廚房,說是梨花姥娘給幾樣醬菜,味兒不錯,讓她帶回去早上下飯吃。

  這邊兒她倆一出門兒,李海歆就說李家老三,“當時說親時不就知道她娘是那樣?這會兒你摔什麼臉子。”

  李家老三悶著頭應了聲,說知道了。又看看往廚房去的兩人,“我大姐帶來節禮真不收?”

  李海歆擺擺手,“你嫂子的氣兒還沒消呢。拿回去吧。”他雖當日說過狠話兒不讓海青兩口子回娘家,可畢竟是自己的親妹子,還真能一輩子不見?只能等過幾年孩子娘氣消了,再慢慢來往上。

  李家老三應了聲,又說,出了年界過來幫他編簸箕。李海歆想想,自己一個人編,武掌櫃老說不夠賣,讓多拉點過去。老三這大半年來,也象是懂了些事兒。就點點頭,“你先幫著搭搭手,等能自己編了,賣的錢都是你的。”

  老三媳婦兒手里拎著何氏給分的醬菜,與何氏從廚房回來,聽著后半句,忙說,“大哥,不用老三呀,頭一年就是跟著學學,他能編個啥樣子。”

  李海歆看了看何氏。何氏笑著插話,“行。就按喜梅說的,先不提錢的事兒。不過你們放心。當大哥大嫂的虧待不了你們。”

  兩人都笑著這話外道了,自然是知道大哥大嫂的為人。

  大年初八,李海歆擺了三桌宴,請本家四院的人過來吃飯,又叫年哥兒過來認人。

  佟永年很聽話的一一見了禮。這些人都誇是個懂事的好孩子,將來準能成大氣侯,有幾個還說,家里有與他同歲的半大小子,讓他家去玩兒。

  不過幾天兒,家里來玩的男娃兒們多了起來,估計是得了自家大人的話兒。惹得春峰春林兩個也跟著來玩兒。

  李薇可記著這春峰這小子當年搶吃的,順帶把他額頭打破的事兒呢。學著三姐春柳的模樣,掐著小腰站在柵欄前,很有氣勢的喊,“你們兩個,不準進”她仍穿著小厚棉襖棉褲,渾身圓滾滾的象個小肉球。小胳膊艱難的打著彎兒,幾乎摸不到自己的小腰身兒。

  佟永年立在院中,看幾個男娃兒打陀螺,玩石頭兒。聽見她的小嫩嗓子叫嚷,抬頭看過去,臉上驀然浮現一抹淺笑。

  李家老三今日正式來給李海歆幫忙打下手,削竹篾子。老三媳婦兒也跟來了,手里拿著鞋底子做鞋說閑話兒。雖然來時,婆婆不太高興,倒也沒怎麼攔著。倒是老2媳婦兒,眼氣得很,叫李家老2也過來幫忙,李家老2一聽說沒錢拿,不肯過來。

  聽見這一聲脆喝,也都轉過頭去。看見梨花一副潑辣小模樣,都笑了。

  老三媳婦兒說,“剛嫁來時就聽說梨花如何如何精怪,你看看她那小樣子,可真是精怪。”

  何氏喝斥梨花,又回頭笑著,“這丫頭冬上的兩個月都不老歡實,也不知是咋了。我和你大哥正商量要不要抱著她去大青山拜拜神呢。這可就好了。”

  春桃忙跑過去,把李薇抱開,讓春峰春林兩個進來,“你們別理她,進來玩兒吧”

  見梨花還瞪著溜圓的大眼睛,一副不肯讓進的架式,點她的額頭,“瞪眼的好本事跟你三姐學個十成十。”

  傍晚的時候,春峰回家學嘴。許氏聽了氣得不行,又不能拿老大家怎麼著,借著罵春峰春林骨頭軟上趕著貼人家,刮刺老三兩口子。

  李家老三在西屋隔窗聽見,黑著臉兒要出去和許氏理論。王喜梅拉住他,“你理論啥?她又沒直說你。再者,就是直說了咋著?咱親近大哥大嫂是真心的,她才是真的上趕著貼過去,人家還不理呢”

  說完這話,又念叨老三一回,不該非應著李王氏的話兒去大哥大嫂那里送張家村帶來的節禮。若是梨花大姑真心想與大嫂認錯兒,那就擺個正重認錯兒的架式。

  何文軒正月十二過來,仍舊和佟永年住在東屋南間兒,李薇因自己說話了利索了,開始有計劃的實施她的小預謀。除了小舅舅指導佟永年功課的時間,她便一時不刻的纏著他。

  這天她爹娘仍在院中削竹篾子,編簸箕,佟永年在屋里習字兒。春桃春蘭兩人窩靠著堂屋窗下,曬著暖陽做針線兒。

  她爹跟她娘幾人念叨著,“今年的天兒不知道會不會又跟去年一樣,干熱干熱的。這雨水還沒到,竹子都想暴嫩芽兒呢。”

  李薇仍舊偎在小舅舅身邊兒,聽到這個,心中一動,仰起小臉兒,睜著好奇無辜濕轆轆的大眼睛,問何文軒,“小舅舅,啥是雨水?”

  何氏停下手中的鐮刀,看過去,見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一片認真,不象是一般的孩子聽見新鮮的隨口問問。和王喜梅何文軒笑著,“你們看看梨花,不能聽見人家說個新鮮的,聽見了就要刨跟問底的問個明白。”

  何文軒也笑了,他對大姐家這個乖得出奇,又聰慧的出奇外甥女很是疼愛。私下里也跟李薇姥娘感嘆過,這孩子怎麼沒托生成男娃兒。結果李薇姥娘狠給他幾下子,讓他千萬別在大姐跟前兒說漏了嘴。

  低頭看梨花睜著大眼睛等他回答,想了想,便將雨水是農歷節氣中的第二個節氣,雨水到了,就意味氣溫回升,冰雪融化,雨水漸多,泥土解凍可以鋤草了等等。又隨口說了幾句,雨水至,鴻雁來,草木萌動什麼的。

  王喜梅在一旁笑著,“梨花小舅舅雖不種地,說的一點不差。”

  何文軒笑笑,說他本就生在農家,這些自然是知道的,再者書上也曾提到過。

  李薇專等他這話句。忙大聲插話,“啥書?”

  她喊得又響又亮,把正在干活的幾人驚得都往這邊兒看。何氏放下手中的竹篾子,過去把她抱在懷里,拍她的小屁股,笑罵,“你個小瘋丫頭,跟春杏去玩。讓你舅舅歇會兒。”

  李薇心說,娘咧,這是多來之不易的機會,小舅舅一走,她還要再等一年。掙著身子朝何文軒踢小腿兒,大聲叫嚷著,“小舅舅,是啥書?”

  佟永年在屋里聽到梨花的叫聲,趕忙出來抱她,哄她,“梨花跟哥哥去學千字文,好不好?”

  李薇不理會他,千字文有啥好學的。

  何文軒站起身子從何氏手中接過她,說是農書又逗她,“梨花想看不?”

  在裝與不裝作了剎那的選擇,李薇點點頭,又問,“好玩不?”

  李海歆停下手中的活計,笑起來,“去年造水車時,這丫頭就一直問東問西的。生怕別人不知道她爹娘是個種地的。”

  正月十五何文軒在何氏家里吃過早飯,要去鎮上,他過幾天便要去縣學,去張奕家走走,一為聯絡感情,二來也給李薇小姨探探,看這門親有沒有結的可能。

  臨去時,李薇眼巴巴的盯著她的小舅舅,心說,你說的那啥四時農書啊,農政要略啊,沈氏農書啊,不掬哪一本,千萬千萬要記得帶回一本來呀。

  何文軒走后,佟永年很是郁悶了一陣子。梨花平時最喜歡跟他讀書念書的,小舅舅一說那什麼農書,她就幾天跟在小舅舅屁股后面兒問東問西的。想了想,他打定主意,等小舅舅把書捎回來,他自己先看,再給梨花講解。

  想到這兒就笑了起來。

  李薇小舅舅在鎮上住了一夜,第二日回來,仍先拐到何氏家,把這張奕的情況大致說了說。張奕因上次考試未中有些消沉,原本不打算再考。后半年出去游歷了一圈兒,又起了今年再考的心思,現正在家里溫習功課,他便沒提這話兒。

  何氏聽了,知道這事兒多半兒是不成了,真考中個秀才,家又是鎮上的,還能看得上梨花小姨?

  讓他趕忙家去報信兒,把這事兒給梨花小姨委婉的說說。

  何文軒應聲,又看梨花殷切的大眼睛直盯著他看,笑笑說,“等小舅舅到了縣里就給梨花找書啊。”

  李薇樂呵呵的點點頭。

  何文軒走后,何氏趕著收拾迎年月里做的鞋襪,又加這兩日趕制的幾雙,用布包好,單等何文軒去縣學前路過這里,好讓他帶走。

  過完了年,農閑就正式結束了。何氏與李海歆白日下地鋤草,晚上就著油燈編簸箕。

  河沿上的荒地眼看就要比原先未開荒時還荒了。李海歆何氏商量,一直荒著也不是個辦法,也怪可惜,自己家勞力又跟不上。不如先讓誰家種著,等過兩年兒孩子們都大了,再把地要回來不遲。

  李海歆倒還有讓前院繼續種著的意思,何氏不許。讓旁人種著,一年到頭還能得些秕粒喂雞,人家還承個人情。讓前院種,一粒糧食得不著,只怕讓他們種上兩三年,將來想要回來都難。

  兩人合計了下,先讓銀生家種著。他們家勞力多。弟兄五個,剩下三個小的還沒成親,正是能干活兒的時候。銀生爹老實,銀生娘也溫和。

  李海歆便抽空去了銀生家一趟,把這事兒說了,銀生爹很高興,讓李海歆放心,他們啥時候想種了,提前說一聲,好早給他們騰茬兒。兩人說定,一畝地每年給三斗的秕糧,剩下的都歸銀生家所有。

  李家老2聽說了這話事兒,在一個旁晚晃達著過來,話里話外的說著,他和春峰娘想種這塊兒荒地,又埋怨李海歆,有好事兒不給親兄弟說。

  李家老三也動過心思,后來還是老三媳婦兒想了想說,大哥大嫂不單給咱說這地,也是有道理的。咱還沒分家呢,把地讓咱單種,咱娘知道了,還不又得說她攛掇著咱們分家?



第四十四章上門求保

  日子飛逝,又是一年,梨花三歲多了。

  她坐在東屋門口看著一院子的人,感嘆,眨眼之間,大家都成了大人,只有她仍是孩子。

  已滿七歲的小春杏不再整日里跳跳鬧鬧。從秋天里開始,學著拿針做飯,連帶也要干一些力所能及的農活,身量也抽高了不少,除了偶爾玩鬧時,還能看到當初那個趴在木塌子上對著螞蟻自言自語,又或者悶頭在樹下刨著斑鳩的四歲小春杏模樣,其它的時候已難尋小時候的蹤跡。

  大姐春桃個子也抽高了不少,是滿十五歲的大姑娘了。自去年年初起,她娘就徹底不讓大姐再去地里干活,少了日頭的暴曬,又加上自分家之后,生活漸好,黃瘦的模樣早已消逝在記憶深處。現在她,面容白晰,眼波似水,細高的個子,纖長的腰身,長大的矜持與溫順的性子揉合到一起,舉手投足之間散發出來溫婉的少女氣韻,以至于她每次靠近時,李薇總忍不住要屏一屏呼吸,那輕盈盈的步姿總讓她產生一種呼吸重了就會把她吹走的錯覺。

  村里的媒婆好象突然發現了李海歆家還有一個這麼出色的閨女,去年麥收過后便有人上門來給春桃提親。就連外村的媒婆也有得了男方托付,找上門的。

  二姐春蘭與大姐的沉靜不同,她是安靜,沉默。個子躥得也快,快趕上大姐一般高了。

  再看佟永年那娃兒,已滿九歲的他,一年時間長高了五寸有余,到小舅舅肩膀頭了。哪里還有半點孩童氣,分明是一個少年了。想當年,初見他有些羞澀勾著嘴角笑的模樣,竟也是那樣久遠了。

  三姐春柳亦有不小的變化。只有她,仍是小屁孩兒一個。

  李薇很不甘心,又無可奈何的嘆口氣兒。翻開手中的被她翻得卷了邊兒的《四時農書》。她想,小舅舅真的是很細心,知道她個小娃娃兒,特意挑了這本有很多插圖的農書給她。

  想到這兒,她又有些遺憾。去年皇家有喜,加了恩科,小舅舅瞞著家人,去參加鄉試秋闈,卻未能中舉。回來說起來,一家子人都替他遺憾,又怪他這樣大的事兒怎不早說。

  他卻反過來安慰眾人,說今年只是去試試,熟悉一下,也並未存著定要拿功名的心思。再者,童生試已屬百里挑一,鄉試更是高手云集,說是千里挑一也不為過。單安吉省府下屬十三個縣里,趕考的秀才多達千人,省府只錄了五十幾人,機率如此小,一次考不中也沒什麼,過兩年再考就是。

  用過早飯,大山和柱子來找佟永年去學里。這兩個小子,現在也是青色長衫,梳著小發髻,戴著頭巾子。讀了兩年的書,性子也跟著沉穩了些,與村子里沒進學堂的孩子行為舉止已截然不同了。

  佟永年走過來,拍拍她的腦袋,“哥哥去上學了。下學回來再給梨花講書,好不好?”

  李薇抬頭,他面容上孩童氣息盡褪,清潤書卷氣息迎面撲來。咧著笑笑,“好。”

  佟永年又拍拍她的頭,許諾說下午回來后,去竹林里給她扒筍子。他提到這個,李薇有了點興趣。嘴咧得更大,點點頭。

  佟永年笑了笑,和大山柱子出了院門兒。三人幾乎一般高,只是柱子和大山比他壯實許多,襯得他的身形更加瘦長。

  二月晨陽下,三個長衫少年並肩走在竹林小道兒上,頭巾被春風吹得翩然翻飛。

  春桃目送這三人遠離,回頭跟何氏嘀咕,“娘,年哥兒這一年光長個頭了,你看他瘦的。”

  何氏應了聲,可不是,又催李海歆,“今兒再賣了簸箕,給年哥兒買些好的回來。補補。”

  去年又一個雨水不調順的年份,秋糧比前一年收得更少,交了稅糧后,剩下的還不夠一家子人吃呢。且旁邊村子里有兩戶人家聽說李海歆賣簸箕賺錢,也跟著編,仍賣到姓武的那家雜貨鋪子里去。雖沒有李海歆編的好,但是鄉里人都圖個實惠,在武掌櫃鋪子里,反倒賣得比李海歆編的快。

  后來武掌櫃說,李海歆編的簸箕單供縣城的鋪子,他的鋪子賣別人編的。因此從去年快過年時,他編的簸箕就比原來少了一半兒,一個月只能得兩三百個錢兒。

  還好的是,家里的雞因產蛋太多,小貨棧消化不了,由武掌櫃引薦賣給鎮上的一家酒樓,這個收入倒還是一直有保障的。

  可去年冬上他們添了不少的農具,象耬犁耙等物件兒,也花去不少錢。

  又怕今年雨水仍不順調,何氏下意識的手緊了些,日常飯菜油水就比去年略少了些。

  李海歆點頭,“行,咱自過了年兒,還沒改善過生活呢。今兒就割些肉回來,你給孩子們包餃子吃。”

  李海歆收拾了好簸箕裝上車,今兒又是去往鎮上送的日子。何氏看見梨花一個人乖乖的坐在東屋門口,一副沒人理的小可憐模樣,心頭一軟,去年事兒多,家里地里,又摻和著梨花小姨的親事兒,連帶春桃也大了,占去些心思,這大半年來竟把對這孩子沒那麼上心了。忙叫她,“梨花,今兒和爹娘去趕集吧?”

  李薇抬起小腦袋,想了一會兒,搖頭。她對鎮上沒什麼興趣。何氏正要問她想干啥,卻見她站起身子,往屋里跑,一會兒又回出來,手里拎著把小鏟子。

  何氏笑了,“梨花想去玩種菜呀。”

  李薇點頭,應了聲,“我種的菜該鋤草了。”她脆嫩的嗓音,一本正經的小模樣,惹得何氏春桃幾個直笑她。

  春柳也拎了把小鋤頭,“三姐幫去梨花鋤草好不好?”

  李薇點頭,又叫小春杏,小手一揮,“走,三姐澆水,四姐鋤草。”一副總指揮的架式。

  何氏又笑了一回,抬頭看看天色,擺手,“去吧,跟梨花玩一會兒。”

  春柳拎著水桶,小春杏擺著一副姐姐該有的架式,拿了那把特意給小孩子用的小細鋤頭,跟在小不點梨花后面兒,朝大杏樹東面走過。

  這片空地是李海歆砍竹子后空下來的,本來竹筍子長得也很快,若是放著不管,來年兒就又是一大片竹林。何氏覺得自家的菜園太小,便商量著把這塊兒地也開成菜園子。

  手腳已經十分靈活的梨花同學,趁著這個時候,靈機一動,嚷著說要玩種菜,非讓她娘給一小片地,自己玩兒。

  何氏便在菜園子邊上,給她分出這一會塊兩米長四五米寬巴掌大點的地,隨著她玩鬧。

  現在梨花的小菜園子里種著春韭和大蒜,行距整整齊齊的,青蒜耐寒,已長得掌長高,韭葉剛冒了頭,葉子還沒伸展開,毛毛細細的。但是整體看起來,要比大菜園子里菜長得鮮嫩旺盛些。

  何氏私下跟李海歆嘀咕,梨花這孩子還真是種地的料兒。看那小菜園子收拾的,李海歆笑笑說,那菜園還不是春桃春蘭幾個幫著收拾的?梨花也就頂了個名兒。

  可何氏還是認定梨花這孩子跟旁人不一樣。單看她整日抱著梨花小舅舅捎回來那本農書不撒手,就知道跟旁的孩子不一樣。況且,每當年哥兒假休,梨花就圍著他問東問西的,有時候倆人兒還頭抵著頭,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說的是啥。

  她有次逗梨花,問她為啥不種白菜和壅菜。她一本正經的搖著小腦袋,指著懷里的那本書:書上說要應時而種。惹得何氏一陣的笑。

  事實上,李薇的這個小菜園子,確實是姐姐們和佟永年為了逗她高興的功勞居多,當然更有她不動聲色的小功勞。

  當初種韭菜時,她非鬧著讓她爹去前院里要豬糞。自己家里只有驢糞、雞糞和草木灰混合漚制的農肥,雖然農家里一向這樣制肥,孰不知,從科學的角度來講,這樣的混合肥是最不科學的。這些肥中,有酸性有堿性,兩者中和反而會降低肥力。

  而韭菜生長過程中,最需多多的補充氮肥。腐熟的豬糞中含氮肥最多。現在看來,她雖然穿來三年有余,專業知識還是沒忘嘛。

  李薇瞇著眼睛,樂滋滋的看三姐春柳澆水,四姐小春杏鋤草。

  春桃三兩下澆完水,又接了小春杏的鋤頭把那巴掌大點的地鋤了一遍兒,看見她一副笑瞇瞇愜意的樣子,把鋤頭丟給春杏,跑過來要揍她,“你個小丫頭片子,見天騙我們給你干活兒。”

  李薇撒腿就跑。

  春桃在院中間喊春柳別追,又喊梨花跑慢點兒。

  喊完一轉頭,瞧見竹林小道上轉過來一行五六個人,其中還兩個人手中拎著蓋紅紙的禮包。象樣子是往自己家這邊兒來的,等他們走近些看,前面領路是三嬸兒,抱著剛出滿月的小春明。

  一面帶人往前走,還不時回頭跟后面的人說著話兒。一行人后面跟著個子高高,戴著頭巾的約十五六歲的少年,高高的個子,挺撥的身軀,格外顯眼兒。

  她看過去時,那少年正抬了頭,兩人目光遙搖在空中相遇,春桃臉上一紅,忙撇過頭,趕忙往東屋走,並跟在廚房涮鍋的春蘭說,“快叫咱娘出來。三嬸兒領一幫人朝咱家來了。”

  春柳聽見匆匆跑來一看,臉兒登時拉了下來,扭身也往東屋走。

  春蘭從廚房里出來,一面叫何氏,一面迎了過去。“三嬸兒,有事兒啊。”

  王喜梅笑應了聲,又問,“你母親在家不?”

  何氏已走到院中,忙大聲應著。

  “她大嫂,你好啊。”王喜梅身后閃出一個婦人,頭臉兒收拾得倒干凈,就是一雙三角眼兒,自進了院兒就不停的翻著,讓人心有不喜。

  何氏認出這婦人,正是王喜梅的娘,按下心中疑慮,笑著回,“好,嬸子也好吧。”又看身后這群人,前面兒兩個大人,后面十五六歲孩子,一時摸不清這陣式到底是想干啥。說是提親吧,也不太象,沒見過哪家提親,孩子跟著來的。

  若說不是,何氏心頭又有些遺憾,這孩子長得高高大大的,粗眉大眼兒,雖然面皮略黑些,但是襯著一身的學子長衫,倒也順眼的很。

  王喜梅的娘笑咯咯的,說再好也沒有秀才老爺的姐姐好。又叫后面一個靛藍布包頭的婦人,“石頭娘,來,這個呀,就是我給你們說的何老爺的大姐。”

  那婦人趕快扯著笑意過來見禮。何氏一連朝著王喜梅的娘擺手,“嬸子,文軒不過是個秀才,哪能當得老爺的稱呼?”又忙去攜那石頭娘的手,看這婦人面容似是比她略大些,就說,“這位看來是該叫嫂子了。”

  石頭娘趕忙說自己的年齡,正巧比何氏大那麼一兩個月。

  何氏笑著,“看,叫嫂子叫對了。來,有啥事兒,進屋說吧。”又喊春桃春柳趕快搬凳子倒水招呼客人。春柳在東屋聽見,氣哼哼的跑出來,去了堂屋。

  李薇瞧三姐的架式,怕是誤以為這群人又來給大姐說親事的。不過,她眨巴著大眼睛,在這群人身上瞄了瞄,沒見著媒婆似的人物。再者,看三嬸兒她娘的架式,更不象是說親事的。她提著的小心肝兒也跟著放了下來。

  春蘭在前面帶路,王喜梅落后人幾步,拉著何氏悄悄說,“大嫂,給你添麻煩了。這后面三個啊,是我姥娘村子里的,后面那孩子今年想考童生,原定作保的廩生臨時家里有事兒,就求到我娘跟前兒了……”

  何氏一聽這個,心頭一松。剛這幾來的架式,還有后面象是孩子爹的漢子雙手拎著幾個大禮包,不象說親,她還以為是什麼大事兒呢。悄聲道:“怎麼現在才來找?文軒早回了縣里,再者,我聽他說,小考的日子就在往前不幾天,登錄的日子不是眼瞧著就到了?”

  王喜梅笑笑,話里透著歉意,“這個我可不懂。我娘也沒提前送個信兒,就這麼著把人帶到我面前兒。當著人家的面兒,也不好推,就帶來了。在前院統共也沒說幾句話。”

  何氏對這個雖不太懂,但是自己弟弟是有了熱心人主動作保才有了今天。心想人家求個保,應該也不是什麼難事兒。

  就拍拍王喜梅的手,說沒事,拉她進屋。

  屋內眾人都坐定。王喜梅簡單介紹了這家人,這家人是小趙村的,想考童生試的少年名叫趙昱森,小名兒叫石頭。

  原本因學堂里唯一的廩生王先生應了為趙石頭做保的,可誰知事剛進二月,老家里來信兒,他堂伯去逝,趕著回去吊孝治喪。石頭爹娘登時亂了方寸,這時趙昱森才說起學堂里原有一個何家堡的學兄,前年考中了廩生,因從未打過交道,怕冒然求上門兒,人家不應允讓爹娘跟著沒臉兒。

  石頭爹娘一聽這個,忙去同村的王喜梅堂舅家,早先聽他提過,王喜梅的娘新結的親家里,有一個什麼親戚何家堡的,也是位廩生,估摸著就是這位。

  王喜梅的娘自從結了這門親,見天兒把秀才老爺掛在嘴邊兒,嘴皮子都快磨破,這會兒有長臉的事兒,自然不會推。也沒使人捎個信兒,就直接帶人來了李家村。

  石頭娘接過王喜梅的話,把這中間的事兒簡要的說了一遍,朝何氏說,“大妹子,你可千萬別見怪。要是有時間呀,我們得使人在中間兒傳個話兒。”

  何氏笑了笑,擺手,“嫂子外道了。能找上門兒就是緣份。”又說趙昱森,“你這孩子,你說說,這麼大的事兒,咋不給你爹娘早透個信兒?”

  趙昱森臉色浮上抹紅色,有些赫然,“何學兄在學堂里一向不喜與人交際……”

  何氏擺手笑著,“他啊,就是不熟的人不愛說話。性子好著呢”

  王喜梅的娘一聽這話,知道何氏是應下了。高興得連連說,“我就說春明大伯娘是個熱情痛快的人兒。”

  石頭娘見何氏痛快應下,連連道謝。石頭爹也忙把早放在桌子上的禮包推了推,“來的匆忙,您可千萬別嫌棄。”

  何氏忙擺手,把禮包往回推,“哎喲,這可不行。鄉里鄉親的,幫個忙哪興這個。再說了,這能不能幫上忙還不一定呢。我只能做個引薦,這事兒還得梨花小舅舅說了算。”

  趙昱森忙又過來給何氏行禮,又說,“嬸子就收下吧。這是我爹娘的心意。若何學兄不願做保,定然是因為我學藝不精。”

  何氏看他彬彬有禮,十分誠懇的模樣,心中更喜歡,“行,這禮先放著。春桃爹去鎮子上快回來了,你們就留下吃一頓飯,等他回來再商量著這事兒怎麼辦。”

  石頭爹娘也知十幾里的路來一趟不容易,時間又緊,嘴里直叫著打擾了。

  春柳趁著堂屋說話的功夫,跑出來到門口聽了聽,回到東屋,笑嘻嘻的跟春桃說,“大姐,沒事了咱娘讓去燒水給客人喝呢。”

  春桃好笑的瞪她一眼,拉她從東屋出來。廚房里春蘭已燒好水,春桃和春柳每人端了茶托子,往堂屋送去。

  趙昱森回坐在凳子上,聽爹娘跟這家女主人熱情的嘮話兒,一會感慨還是好人多,一會兒又感嘆爹娘為自己的所作。

  門簾一閃,一束亮光透進來,抬眼望去,卻見一個身形修長的少女背光出現在門口,身姿婀娜,粉頸半垂,肌膚潤嫩,象一朵剛剛露出水面的菡萏,清新天然嬌羞。

  腦海中剎時閃現,剛才在院子外恍然一?時,對上的那那雙如星含水的眸子,腦中一熱,不知怎的,就突然站起身子,想要接那她托盤兒。

  剛走兩步,又突然警覺,立時僵住身形。

  何氏見他突然站起,想走不走的,臉上又掛著尷尬神色,以為他想如廁,又不好意思,忙隱晦的說,“在雞舍最西邊兒呢,你自己去找啊。”

  李薇偎在她娘身邊兒做乖乖女,順帶聽故事解悶兒。自打門簾一挑開,她便去看大姐,順帶把趙昱森的動作一絲不拉的看在眼中。這會兒見那小子黑色臉膛憋成紫紅色,不覺咯咯咯笑出聲來。

  春桃聽何氏這麼般說,也下意識抬頭往趙昱森那邊兒看,正對上他覷過來的一雙圓溜溜的黑眸,閃著她不熟悉,卻沒來由讓人心跳加速的光。臉一紅,偏過頭去。

  趙昱森也忙偏過臉去,往西面兒張望著。

  何氏眼睛閃了兩下,拍李薇,“去給哥哥帶路。”

  李薇笑嘻嘻的從何氏懷里滑下來,叫著,“石頭兒,我帶你去。”

  石頭娘不知看沒看見剛才的一幕。只笑呵呵指著李薇跟何氏說,“你們這個小丫頭真機靈。”

  何氏也笑,點著她的小腦袋,“她呀,家里頭姐姐讓著,哥哥疼著,無法無天的很。”

  春桃紅著臉,輕手輕腳的把托盤放在桌上,給各人端了水,一言不發的出去。

  李薇前面帶路,領著趙石頭出來,到了院中隨手一指,就不再管他。朝著春柳跑去。

  眾人又坐著說了一會兒閑話。何氏要去做飯。石頭娘給石頭爹使了個眼色,忙過去幫忙,自嘲著笑,“請人幫忙,還要麻煩主人家請我們吃飯。我們辦的這事兒傳出去,也能當個典故聽。”

  何氏笑笑,讓她去歇著,“一頓飯值啥。石頭娘你歇著吧。家里有兩個丫頭幫著手呢。”

  石頭娘只說不行,不幫著做這頓飯,他們一家子都吃得不安生。王喜梅的娘見何氏如此給她臉面,也樂呵呵的去廚房幫忙。

  小春明剛就哭鬧了一會兒。何氏便讓老三媳婦兒家去,“若是老三下地回來就讓他過來陪著些。”孩子爹也不知道啥時候回來,老三倒也可以先陪著那父子兩人。

  王喜梅應了聲,說回家哄春明睡了,就再過來。便出了院子。


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1-31 01:57 PM

本帖最後由 ivy2562 於 2013-1-31 01:59 PM 編輯

第四十五章腌酸筍子

  王喜梅剛走出院子,石頭爹忙了跟過去,問村子里的小貨棧在哪里,有沒有賣肉的人家兒。王喜梅心知他們過意不去,要去買些酒肉過來添菜。

  這家人知事明理兒,也讓她心下滿意。與這二人指了路,便回家去了。

  石頭娘幫在廚房幫忙做飯,趙昱森一個人在院子里走走看看,偶爾問李薇這個小向導幾句話,時間也不算那麼尷尬難挨。

  李海歆回來時,他看著院子中有幾個不認識得的,登時愣住,春柳忙去開柵欄,又低聲把這些人的來意與李海歆說了。

  說話間,石頭爹過來打招呼,趙昱森也跟在身后行禮問好。

  何氏聽見聲音,不承想孩子爹回來這麼早,忙廚房探出頭來,笑著,“回來啦,趕快洗洗和石頭爹到堂屋坐著吧。飯馬上就好。”

  石頭娘也出來,又說一番自嘲的話,何氏忙讓她別這麼說。

  李海歆也說,鄉里鄉親的,幫個忙不算啥。讓石頭爹進屋去。不多會兒李家老三也來了。進廚房與岳母娘和大嫂打了招呼,也去了堂屋。

  李薇坐在院中的小板凳上,聽著屋里的客套,不多會兒就變成去年收成如何今年收成如何,你家孩子如何,我家孩子如何,一會兒又變成大兄弟如何,老哥如何。還時不時有呵呵的笑聲傳來。

  及至午飯開始時,剛認識沒多久的人,一轉眼兒就熟得在一個村子里生活多年的近鄰一般。

  撇眼瞧了瞧東屋北間兒緊閉的窗子,大姐自燒了水后,便又躲進東屋里去。嘆了口氣,悶悶不樂的垂下頭。在她的小心思里,她的大姐是這全天下最好的姑娘,可不是一般的人能配得上。可她也知道,單就她們家這樣的家境,再好的姑娘,挑選的余地也不大。無非是配個農家小子,再或者高攀一些,配個鎮上的富戶罷了。

  因這個,她和三姐春柳一樣,極度反感前來給大姐說親的人,不想讓她嫁那麼早。

  用過午飯,兩家人更是熟識起來。你一言我一語的說的歡暢。何氏喜歡石頭娘的大方明事理兒,辦事周到。石頭娘更別提,對何氏一家感謝得很。

  說了閑話,就開始說這事兒咋辦。現在離童生試只剩下十來天了。后來何氏想了想,即幫人就幫到底,讓孩子爹陪著走一趟。

  讓他們回去收拾一下,明兒一大早就動身,去縣城五六十里的路,路上也要耽擱個一半天的功夫呢。

  石頭娘感激得不知如何是好,抓著何氏的手一連聲的說,“大妹子,你這大恩大德,俺們都記在心里了。不管石頭考得咋樣,總不會忘了你一家的恩情。”

  何氏看她眼中帶著淚意,忙笑著勸,“嫂子這是干啥呢。孩子有出息,誰也不願眼睜睜看著被埋沒了。再說,這也不算啥大事兒。”

  李海歆也說讓他們別耽擱功夫了,趕快回去準備著。

  趙昱森規規正正的給何氏夫婦行了大禮,何氏趕忙拉他。又跟石頭娘誇這孩子懂事。

  石頭爹也是典型莊稼漢的性子,老實誠懇,花哨的話不會說,一連聲道謝。一家三口急匆匆的走了。

  送走這三人,何氏又陪著王喜梅的娘說了會閑話兒。她自上午就興頭頭的,象是這事兒是她辦成的。王喜梅拉扯她幾回,她只是不理。

  這會兒人一走,王喜梅也不太避何氏,強拉著她娘回前院兒,“嫂子,你忙了大半天了,快歇著吧。”

  何氏知道她是過意不去。就笑笑,說沒事兒。

  第二天一大早李海歆套了驢車朝小趙村去。因過年不久,何文軒剛離家,何氏也沒啥要捎帶的。只把頭天晚上用油蔥炒的大醬裝了滿滿一小壇子,用布包好,讓李海歆捎帶上去。

  李海歆笑何氏操不完的心。梨花小舅舅在外面兒什麼好吃的吃不著,巴巴的把大醬帶過去讓人笑話

  何氏不理會他,只催他快些走,別誤了事兒。

  李海歆走后,用過早飯,家里地里也都沒什麼事兒,何氏便想著去何家堡一趟。看看梨花小姨的親事兒說得咋樣了。這一年來,陸陸續續說了不下十門親事,她愣是一個也沒相中,挑剔的名聲都傳到何氏耳朵里來了。再不定下,等這名聲傳得大開了,就更不好說親了。

  由梨花小姨的親事,又想到小弟何文軒的親事,雖是男娃兒,不用太急,可現在也十九歲了。又因這個想到春桃……愈想事兒愈多,她不由嘆了口氣兒。

  今日佟永年假休,用過早飯便去小竹林里讀書。何氏交待春桃家里顧著些,便拎著小包袱去了村中的小貨棧。

  何家堡在李家村西面兒,鎮子在李家村東面兒。常有何家堡去鎮子的牛車驢車從村子里經過,她到小貨棧給梨花姥爺買了酒,邊等過往的順路車,邊與村子里的人閑話幾句。

  今日艷陽高照,天晴得極好。李薇因心趙石頭一家來,又勾起對大姐的親事兒的擔憂,旁的提不興趣,哼哼嘰嘰的粘著春桃,寸步不離她左右。

  佟永年早讀回來,看見她不歡實。忙進屋放了書,從草料兼雜物間里拿出一把鐵鍬來,“梨花,走,哥哥帶你挖筍子去。”李薇看著他眉眼清朗,唇角淺笑,如和熏暖風般將心頭的抑郁吹消散了些。又轉頭看大姐,在去挖筍子和粘在她之間做著斗爭。

  春桃走近逗近她,“梨花咋了?”

  李薇撐著身子,湊近春桃,小肉胳膊抱著春桃的脖子,“吧嘰”親了一口,咯咯咯的笑起來。

  春桃捂著被她小嘴親過的地方,臉紅了紅,輕笑起來,點她的額頭。

  讓佟永年帶她去玩。

  一進竹林,呼吸著清新凌洌的空氣,李薇的心情變得暢快起來。小腿腳輕快的在竹林子里鉆來鉆去,一只只冒出地面的胖胖竹筍讓人心生歡喜。佟永年在身后緊跟著她,嘴里叫著慢點跑,別摔著。

  這會兒正是筍子瘋狂生長的季節。這片竹林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臨著溪邊長約有五六百米,寬大約也就是百十米左右。

  里面也有毛筍子,這種筍子是實心的,直接撥了炒著吃很脆嫩,只不過數量很少,而且毛筍子剛冒頭,便有人來撥,拿去鎮上換錢。現在滿竹林找,也找很難找到一根來。

  倒是碗口粗的大筍子有很多,這種筍子吃起來有股子苦澀味兒,加少量的菜油清炒根本不行。前幾天何氏拗不過她,特意去割了一小塊兒豬肉炒了一小盤兒,雖然比菜油炒得好吃一些,可仍然去不了那股子澀味。一家人秉著不浪費的原則,才勉強將那盤筍子吃完。

  李薇在竹林子里跑了幾步,停歇下來。挑了一塊干凈光滑的石頭,坐下,小手托著腮,盯著這大片剛冒出的筍子沉思。

  大姐今年已滿十五歲了。按照這個李家村女子出嫁的平均年齡來看,她的親事少則再等三年,最多不會超過五年。二姑海棠現年十九歲,還沒定人家,她就聽她爹娘以及大山娘三嬸兒經常嘀咕著,再不定就成老姑娘了等等。單以家境來看,大姐的婚事幾乎已成定局。可,她很不舍得,很不願意她的天下無敵第一好的好大姐也象她娘一樣,嫁個莊戶人家,順帶再吃她娘以前吃過的苦。

  所以,她覺得她該賺錢了。該這這個家出些力了。只是……她放下小手,垂下眼瞼,看自己的小短腿兒。

  佟永年把她的臉上變幻著的神色一絲不落的盡收眼底,輕笑了笑,這個小丫頭還是如小時候那般精怪,總是在人不注意的時候會流露出一些大人們才有的神情。

  蹲下身子,笑問,“梨花煩啥呢?”

  李薇嘿嘿笑著,不接話。望著這大片竹林中的遍地竹筍,繼續沉思。

  她前世有一個好朋友家在桂林,曾吃過她從家里帶的酸筍子,又酸又香,完全的自然發酵,十分可口,加了辣椒和肉沫炒,那酸辣酸辣的滋味兒別提就有多美妙了。

  她努力在腦海中搜索著朋友說過的腌酸筍的方法。好象是要用泉水,先沉澱一晚上。再將筍子切得大小適中的條或片,晾干上面的水分,把泉水倒入,下面沉澱的部分不要。再用罐子沿可以盛水的罐子裝起來,邊緣加水,蓋上蓋子,保證不透氣不透風,十五天即成。這中間兒絕對不能掀開蓋子瞧。

  泉水倒好解決,自已家后面的溪流之中的水,也清澈得很,礦物元素含量應該也差不到哪里去,想必應該可以替代。只是那種罐子不知道家里有沒有。先前也沒注意過。直覺那種罐子應該是個大問題。古代人還沒有真空之類的意識,自然也設計不出那種罐子。要想密封,估計只能用泥巴封口了。

  想到這兒,她突然有了精神,她雖然不能自己動手做,但是她有疼她的姐姐們,還有撒嬌的小絕技。

  扭著身子從佟永年懷里下來,小胳膊一揮,很豪邁的用脆嫩小嗓子叫著,“我們挖筍子吧。”

  佟永年看她小臉綻開,笑了,彎腰拿起鐵揪,跟在她身后滿竹林跑,她指哪顆,就挖哪顆。

  兩人笑鬧著挖了大半晌,春蘭和春柳抬著筐子鉆進竹林中,春柳一眼瞧見挖的遍地筍子,又看佟永年臉色微紅,透著汗意,忙叫,“年哥兒,別挖了。哄這丫頭玩兒,你下那麼大力氣干啥?”

  春蘭放了筐子,走近,把佟永年手中的鐵揪拿接過來,又拉過他的手,只見白晰的手掌心被磨的紅紅的,幾乎要冒水泡的樣子。

  臉兒一沉,彎腰朝李薇小屁屁給了她一下子,“見天兒光會變著法子折騰人陪你玩兒。”

  春柳一邊撿兩人挖出的竹筍,一邊接過春蘭的話數叨,“可不是。她弄個菜園子,天天叫我們幫著收拾,這會挖筍子,還又得過來幫她收拾。”

  李薇咧了咧小嘴,朝二姐春蘭討好一笑,趁她沒直起身子,雙手抱著她的脖子,朝她的粉臉上“吧嘰”親了一口,又甜甜糯糯的叫了聲二姐。春蘭臉上繃不住,扭過頭“撲哧”笑了。

  佟永年抹了把額頭上的細汗,蹲下身子,指著自己的臉,“哥哥給挖了半晌的筍子,梨花也親哥哥一下。”

  李薇糾結了一下,翻著白眼兒,“你是男娃兒”果斷轉頭,邁著小短腿兒朝三姐跑去。

  春蘭愣了下,笑出聲來。春柳笑得更大聲,迎著跑過來的李薇,一把把她抱在懷里,“小精怪,你才大多點兒”

  李薇回頭笑嘻嘻的看著臉色略紅的佟永年。

  春蘭春柳把兩人挖的筍子撿了滿滿一大筐子,合力抬著往院中走。李薇跟在后面兒心頭一陣的感慨,真不知道她幾世才能修來這樣的福氣,給她這樣的好家人,好姐姐。

  雖然這些筍子在姐姐們眼里,除了喂驢之外,沒有多大的用處,可還是抽時間陪著她玩鬧。

  再回頭看看跟在身后,臉上汗意未消的佟永年,朝他揮揮小手,笑得更開懷。

  用過午飯后,春桃看著春蘭春柳剛抬回的一大筐子筍子,還有前兩天剛挖好的一大堆,堆放在草屋里,跟春蘭嘀咕,“這麼大堆筍子喂驢可惜,吃又不好吃。”

  又揚聲朝東屋喊著,“年哥兒,再跟梨花玩,少挖些啊。”

  佟永年應了一聲。

  李薇坐在大杏樹下,短胳膊抱著小短腿兒,正在盤算著如何跟大姐張口,聽她叫喊,忙溜下塌,嘴里叫著,“大姐,別把我的筍子喂驢。”

  她氣喘吁吁的跑到跟前兒,仰起臉兒看著春桃,拽著她的衣擺撒嬌,“大姐,下晌咱玩腌筍子行不?”

  春柳聽見,在院中又喝斥她。

  春桃想了想,下晌倒也沒什麼事兒。且田里馬上就要忙了,一旦開忙,又丟下梨花一個人,怪可憐的,便蹲下身子,拽她的小鼻子,“好,還讓梨花指揮著,好不?”

  李薇心里頭大樂,高興的點頭,轉身走到草屋門口兒,雙手掐小腰叫著,“二姐三姐四姐年哥兒下晌咱腌筍子咧”

  她說話早,現在小嘴巴十分的利索,小嗓子脆嫩,在院中傳得老遠。逗得幾人齊聲笑起來。

  大山和柱子正巧來找佟永年玩兒,在院門口聽見,喊著,“梨花,讓我們腌不?”

  李薇心說,缺什麼來什麼,現成的幫手自然要用的。小胳膊一揮,一副恩赦的模樣,“行,讓你們腌”

  春柳沖過來要打她的小屁屁。李薇咯咯笑著,朝佟永年跑去。

  等這些人剝好了筍子,李薇讓大姐幫著洗凈,每根筍子對半切好,又磨著二姐把家里頭她娘夏天下大醬的大肚壇子找了出來,洗干凈,放在太陽底下曬著。拿著要自己腌不讓她們動手的借口,把剛幫她剝筍皮的一眾人都趕走,只留春桃幫著她。

  春桃知道小妹與村子里的小娃兒不同,自小就喜歡玩些稀奇古怪的,便由著她鬧。

  切好了筍子,按照她的要求從缸里舀了些水倒進晾干的壇子里,把晾去水分的筍子條放進去,蓋上蓋子,弄了泥巴把大肚壇子封了厚厚的一層。笑著問她,“這就好了?”

  這個過程李薇因太過投入,忘記了找個借口,好在春桃習慣了她的精怪,再者李薇指揮著腌菜的過程倒與何氏下大醬的流程差不多,就這麼著春桃心里頭雖奇怪她記得清楚,倒也沒有太過吃驚。

  “好啦。”李薇點頭,看大姐額上因這一通忙活,已出了一層細汗,心里很過意不去,忙去端盛水的瓦盆,甜甜的叫了聲,“大姐洗手。”

  她的小臉兒因用力憋得通紅,春桃緊趕走兩步,接過來,把手洗干凈,帶著水按她的額頭,“你個小丫頭,見天兒會給我灌湯。”

  額頭上的乍然涼意讓李薇抖了一下,嘻嘻笑著往春桃懷里靠。

  入至傍晚何氏歸家,小春杏把梨花非要玩什麼腌筍子的事兒添油加醋的事兒說了一遍,惹得何氏又笑又氣,直點她的小腦袋,繃著臉兒訓斥,“不給幾個姐姐找點事兒干,你不就甘心”

  李薇嘿嘿笑著,又抱著她娘的脖子撒嬌。

  入夜,她躺在炕上腦海中反復過著下午腌筍子的步驟,確定整個過程中,大姐沒沾過丁點油,又確認那筍子是全部晾干水份才下進去的,又想了一遍兒封口的過程,確認是封得很嚴實。

  這才放下心來。滿懷希望的入睡,希望她可以一次成功,做出史無前例超級無敵好吃到暴的酸筍子來。



第四十六章再次分家

  三天后,晌午上半晌,李海歆趕著驢車風塵僕僕的從縣城回來了。

  說梨花小舅舅倒是對趙昱森有印象的,知道讀書很用功,又考校了他的功課,當場就應了為趙昱森做保,並幫著他們在縣城里找了客棧住下。

  車上放著趙家給備的謝禮。何氏看把東西拎到堂屋一一拿出來看。有給孩子們買的四五包點心,還有兩丈花色質量皆屬上乘的花布,和兩塊青色布頭,何氏展開了瞧了瞧,約抹有丈長,看顏色象是給自己和孩子爹的。

  另有梨花小舅舅給年哥兒捎的兩本字貼和一本書。李海歆不太懂,說私塾里每年都給新書,不讓他再破費。何文軒說這書不是四書五經之類的,是本游記,讓年哥兒不練字背書的時候,讀一讀,可以拓寬眼界。

  何氏把書細心收好,溜著桌子坐下,看著趙家給的謝禮,心下算算這些東西合起來怕得四五百個錢也不止,不由埋怨李海歆,“人家孩子應試,正用錢的時候,你干啥要接這些東西?”

  李海歆舒展下了腿腳,笑笑,“你還不知道我。要是能推過去,我一樣也不會要。”

  何氏想了想也是,若是年哥兒告求無門的時候,有人肯出手相助,她便是四處借借,也要表表自己的心意,想到這兒,又有一絲慶幸。

  梨花小舅舅考秀才,也算是沾了年哥兒的光。將來年哥兒應試,又有梨花小舅舅做保,這一層總不用她費心。若是何文軒往前再能考個舉人,那可能大大的借光了。

  便跟李海歆說了。李海歆笑笑,調侃她,“要我說,他們呀都沾了你的光。這中間兒沒有你呀,還真串不起來。”

  何氏笑瞪他一眼。又把家里這幾日的事兒跟他絮叨了絮叨。說又有人剛給梨花小姨說了一門親事,抽個空讓李海歆和她一道去訪一訪。梨花在家里精怪,折騰著春桃幾個幫她腌酸筍子等等。

  說了一會兒閑話,李海歆便有些累了。何氏讓他去歇著,說家里的積肥坑該清了,等他下午起身,兩人把積肥坑清一清。

  李薇滿心盼著小舅舅給她再帶一本農書,結果大失所望。

  在東屋佟永年習字兒的小坑桌上翻著手里的《四時農書》。這上面的字兒她其實大多都認識的,只不過不敢表露太多。

  這本書里分耕作篇,物種篇,器具篇以及積肥篇末尾還有關于糧食蔬菜如何儲藏,比如大醬的釀制技術這上面就講解的很詳細。

  李薇對積肥篇比較感興趣,上面記載了有“踏糞法,窖糞法,蒸糞法,釀糞法,煨糞法,煮糞法”等等。有幾種與現在李家村積肥的方向大同小異,倒是其中的窖糞法比現在李家村通用的積肥方式更先進一些。等她大點就可以付諸行動。

  她恍惚記得前世教課書上曾提過到一種叫糞丹的高效混合肥料,好象是用人糞、畜糞、禽糞,再加上麻渣、豆餅,混合動物屍體及內臟毛血,又加入什麼硫磺制成的,據說,有“每一斗,可當大糞十石”的肥力,李薇記得當時看到這段文字時,驚為天人,古人的智慧真是不可小覷只是原料太過復雜,她也沒記全,滿懷希望小舅舅能再捎來農書,能尋到其蹤跡呢。

  想了一會兒,就把書本丟開,溜下炕去找大姐。

  午飯過后,何氏與李海歆剛清了一車田肥,海英匆匆的從小竹林小道上過來,遠遠打招呼,“大哥啥時候回來的?”

  李海歆停了糞叉子,應了聲。問她,“有事兒?”說話間兒,海英已到了跟前兒。

  她看了看何氏,又看看李海歆,略有些不好意思的半低著頭,小聲說,“大哥,咱娘讓你去一趟前院兒。”

  何氏也停了糞叉子,看了看李海歆,“那你就去一趟吧。”反正前院兒的事,何氏不想摻和,海英不說,她也不想知道。

  李海歆把叉子放好,回院中去換鞋子。

  海英咬著嘴唇,嘴張了幾張,半晌才吐出幾個字兒,“二哥和三哥吵架,鬧分家”

  何氏不妨是這事兒,驚了一下。隨即又按奈下去,笑笑,也不問李王氏老李頭是啥意思,只說,“讓你大哥去調停調停。”便把話頭轉到海英的親事兒來,“你三嫂給你說的前王村那家,不成?”

  海英臉色紅了紅,低頭哼噥了兩句,雖沒明說,但何氏也聽明白了。這戶人家海英倒也是滿意的,只是因海棠的事兒沒定下,不好趕在姐姐前面。

  正說著李海歆換了鞋子從院里出來,便住了口。

  路上海英把緣由給李海歆說了說,原是王喜梅學著何氏當年喂養小雞,前幾天也托人買了只小豬娃兒,讓李家老三蓋個豬圈。

  李家老三就在老大家原來開的菜園子里起了些土,許氏不願意了,自老大分家出去,這菜園子她便視為自個兒的——雖然這菜園子現在空蕩蕩的什麼都沒種。

  再者,自老三媳婦兒進了門,她便不喜歡,覺得是因大嫂弟弟的名聲才成就老三的這門親事,而王喜梅又跟老大家近乎,整日不怎麼搭理她,這會兒她可不能拿著兒子啥的說嘴,強壓人家一頭。人家王喜梅也生也個兒子呢。

  便借著這個由頭刮刺老三兩口子,又說公公婆婆編心。疼小兒子,自蓮花出生到這一歲多,抱過的次數手指頭都數得過來,見天兒抱著小春明不松手。

  扯著扯著,又扯到去年春上王喜梅的爹得了病,公公婆婆塞給老三多少錢讓他去探病。她自己的娘得了病,只給了五十個錢兒買了兩封點心等等。總之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兒扯出一大串,愈扯愈多,李家老三動了氣,跟她吵嚷兩句,她就哭天抹淚起來。說老三眼里沒她這個二嫂,又說老三學著老大家的想分家單過等等。

  李海歆悶頭不說話,他也知道爹娘偏疼老三些。剛轉出小道兒,便聽見許氏在里面哭天抹淚兒的叫嚷。院門口聚著十來個婦人看熱鬧。

  他黑著臉兒進了里院,見老李頭沉著臉兒,老2老三粗著脖子相互瞪著,誰也不讓誰。許氏坐在地上,哭得一把鼻子一把淚,衣裳頭上沾的滿是泥土草屑。春峰春林兩個已長成半大小子,也拿眼兒剜刺著王喜梅。

  李王氏要比起撒潑來,跟許氏的潑勁兒還真是差了一大截子。這會兒也無計可施,臉色黑沉沉的。

  看見李海歆過來,她一拍腿,大聲嚷著,“別哭了又沒死了爹娘”

  許氏剛被人扶坐起,一聽這話,登時又往地上一躺,腿腳亂蹬著哭天抹淚兒的撒潑,“我給你們老李家辛辛苦苦當牛作馬十來年,你個當娘的你咒我親爹親娘我給你們老李家又添孫子又添孫女,家里地里一把手,我哪點對不住你們了啊你疼閨女不讓下地干活,哪個媳婦兒在娘家時不是閨女啊,你把我們當牛當馬的使喚”

  她一行哭唱讓聚在院門外的婦人們發出一陣的竊笑。

  李王氏這會兒除了恨不得拿布塞上老2家的嘴,也無計可施,氣得心口一陣陣的疼,扶著海棠的手起身往堂屋走,“老大也來了。你們想分家,就分家。早分早清靜”

  李海歆黑著臉兒叫李家老2,“還不快扶春峰娘起來。春峰眼瞧著過個三五年兒就該說親了,給孩子留些臉面吧”

  許氏一聽李王氏開口說分家,假嚎兩嗓子,不等李家老2出聲,就爬了起來,邊抹淚兒邊叫著,“要分家,房子和地都平分”

  李海歆看看老李頭溝壑縱橫的臉,比起三年前他們剛分出去那會兒,又似是老了五六歲,心頭一陣的感概。

  拉了個小凳子坐下,看了老2和老三,低頭思量了一會兒,抬頭問老李頭,“爹是咋想的?”以他的想法,分家單過也沒什麼不好。畢竟人多事多閑氣多。再者兩家的孩子一里一里大了,要娶媳要嫁女,自己做不了主,也憋屈。

  老李頭沉默了半晌,“嗨”了一聲,“分就分吧”

  李海歆點了點頭,又問,“要不要去叫五爺爺大伯和三叔過來?”

  老李頭搖頭,指指老2和老三,“你們要分家,咱就分今兒讓你大哥給你們主持著,我和你母親雖上了年紀,也還能動彈,不讓你們養著,咱家統共就剩下就這麼些東西,一分三份兒。不偏誰也不向誰。行不行?”

  李家老三與王喜梅對視一眼,忙點頭。

  許氏一聽老李頭兩口子還要留地,忙給李家老2使眼色,李家老2看著老大,看看老李頭,最終也點了頭。

  要說家里的大頭也沒什麼可分的,房子是現成的,各人還住各人的。剩下的居家過日子的物件兒,李海歆也不了解,就叫海英去請李王氏出來。無非是鍋碗瓢盆兒這些東西,小件兒都一分三分兒,大件兒象鐵鍋水缸等不夠的,就先記下來,等分好家,現去買新的。

  倒是家里的牲口和三頭豬幾只雞,許氏因這個很爭了一陣子。說她要牛,再分給她一頭豬,三只雞,另外家里的牛車也歸她,干活的農具也得給整治一套。理由是她入了這個家十來年,比老三家的貢獻多等等。

  李王氏死活不同意,說豬牛都不能給她,雞也不給,還指望著賣小豬娃兒賣雞蛋給海棠置辦嫁妝呢。

  許氏一聽就惱了,大聲叫嚷著,“置辦嫁妝?你存的錢夠嫁五回閨女了別打量我跟大嫂一樣,是個傻子,啥都不知道這麼些年我們兩家干活掙的你都給存著呢……”

  李王氏一聽這個,也動了氣,站起身子頭勾頭,朝許氏叫嚷,“旁人有臉在我面前兒說這個,你沒那臉見天兒偷懶耍滑的,李家村哪個不知道你好吃懶做”

  院門外有婦人聽見李王氏的這句話,低聲竊笑,與周邊的人說,“這個旁人指的是海歆嫂子吧?這會兒想起人家的好來了……”

  大武媳婦兒跟李家老院就在一道巷子里住著,這樣的大事兒自然不會不知曉,站在院門聽了一會兒,往何氏家中去。

  到了她院里,三言兩語的把這邊兒的吵鬧說了,又笑,“海歆嫂子,她這會兒想起你的好來了,晚了”

  何氏心里頭也覺得爽快些,笑著,“這叫惡人自有惡人磨”。

  大武媳婦兒捂嘴兒咯咯笑著,“誰說不是呢。”

  一直到天將擦黑時,李海歆才沉著臉兒回家,何氏看他臉上掛著倦色,心知前院吵鬧得夠嗆,也不多問。趕緊擺飯桌,盛飯,讓他早些吃了早歇著。

  第二日一早,李海歆去地里修補地溝子。

  老三媳婦兒抱著小春明到何氏家里坐著,眼中紅血絲遍布,也不似以往見誰都帶笑,何氏一問才知,昨兒李海歆主持著給分了家后,許氏心里頭有氣,坐在東屋里,指桑罵槐鬧騰了大半夜。老三脾氣暴,要不是她強拉著,真的就沖出去打一場。

  何氏安慰她,“家都分了,日后打交道就少了,放寬心吧。”

  王喜梅嘆了口氣兒,“整天跟她在一院子里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哪能斷得那麼干凈。”

  何氏笑笑,沒說話。

  王喜梅又說,“我跟老三合計著再過兩年,手里存些錢,就另選了地方,蓋間房子單住。”

  這會何氏聽出味兒來了,估計老三家的是想搬到她旁邊住著。一時也不知怎麼搭話,想了想便說,“春明還小。你還指望著春明嬤嬤給看孩子呢。再說,你年輕,指不定啥時候有第二個呢,等孩子大了再打算也不晚。”

  王喜梅知道何氏雖一直對她親近些,但因老三之前的緣故,總還隔著一層,還不如對大武家的和銀生家的幾個不帶血緣的親近。

  便也不再多說,又說了會兒閑話告辭。

  她剛走一會兒,許氏抱著蓮花也來了。臉色也不好看,雙眼紅腫,頭發亂糟糟的一團。

  一進堂屋便哭著,“大嫂,你說說大哥給俺分的家,讓俺可咋過啊。牛也不給,豬也不給,就分了兩只快不會下蛋的老母雞……”

  何氏皺著眉頭打斷她的哭鬧,自己一家子人好好的,沒病沒災的,她這麼大聲哭著,沒得給自己家招晦氣

  “春峰娘,家分也都分過了,氣再不順,當時你們都同意的。這是你大哥給分,要是本家四院來分,能不能得那些東西還不一定呢。”

  馬上該收麥子了,一家還得三石麥子的口糧,地里干活的家伙式,象犁耬耙的,一家給整治一套出來。他們雖然沒得牲口,可一人還得一吊錢,另有那些好地和房子。光這些能省多大一筆。也不知道是跟自己哭訴呢,還是顯擺呢

  許氏聽出何氏的不高興,訕訕的收了眼淚,又絮叨李王氏這樣,李王氏那樣。何氏是一句話也不接,只“嗯嗯啊啊”的應著。

  她說了一會兒覺得沒意思,抱著蓮花家去了。

  中午的時候,梨花大姑大姑父聽說了這信兒,借了鄰家的牛車趕過來。聽說李海歆主持著把家分了,家里剩下的田一分三份兒,除了給老爹老娘留了頭牛三頭豬,糧食和錢也都分了去。還要再給老2老三家重新買鍋買缸。梨花大姑父氣哼哼的說,“大哥這家分得真好,把老爹老娘分刮個精光”

  梨花大姑直拉扯他衣裳,知道他還記恨原來換梨花時,被大哥趕出門兒的事。東屋的窗子支楞著呢,讓老2家的聽去了,再街上一傳,大哥大嫂不得更氣他們?

  老李頭垂著頭,有氣無力的擺手,說事兒都過去了,別再提了。

  梨花大姑見李王氏臉色黑沉沉的,忙扶著她堂屋說話,拿海棠的親事扯拉閑話,“娘,海棠的親事到底咋說的?今年再不說定,轉過年兒可就二十了”

  在李家村二十歲上還不出門的,可算是老姑娘了。扣這個帽子,再想說親就把姿態放得低低的,那還能尋上啥好人家?

  李王氏一聽這個,也來了精神,“柳村有個后生,還不錯,家里頭也過得去,兄弟兩個,上面有個姐姐,早出嫁了,他算是家里的老麼。就是人長得一般,海棠應承得不順暢。”

  梨花大姑眉頭皺了皺,“長得好還能當飯吃?人老實肯干,家里底子好,嫁過去才不受累吃苦。”梨花大姑父倒是長相說得過去。可兄弟姐妹多,還有一雙時不時生一場病的公公婆婆,家里窮都窮到這上面兒了。

  李王氏一聽這話,就拉她去堂屋西間兒,讓她勸勸海棠。

  梨花大姑猜得還真沒錯兒,梨花大姑父的話終是被許氏傳到何氏的耳朵里去。初聽這話時,何氏很是氣憤,暗怪李海歆非要出頭去斷個難斷的官司。可后來想想實在不值當這事兒生氣。趁著晚上入睡前,跟李海歆嘮叨著,反正都分了家了,以后,除了跟老爹老娘有關的事兒,別去摻和他們的事兒。省得落得兩面不是人。

  李海歆應承得倒順溜,也不知是聽沒聽進去。


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1-31 02:01 PM

第四十七章神童梨花

  李薇這十幾日可算體會到度日如年的滋味兒,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便是去草屋看她的酸筍壇子,心里頭貓抓似的,想看看里面到底怎麼樣了,可又不敢揭泥封。

  一直到熬到第十六日早晨,她早早醒來,拉著春桃去看她的酸菜壇子。春桃嘴里說著,“你就是玩一樣丟一樣,圖新鮮,你那小菜園子,多少天沒去撥草了?”

  李薇嘿嘿的笑著,這些天兒倒真把自己的小菜園子忘得干干凈凈。除了跟著佟永年看書認字兒,便是鉆竹林子看筍子的長勢,再不就是圍著這個黑不溜揪的大肚壇子轉悠。

  又一想,這不正應了小孩子的天性:圖新鮮,新鮮過了轉頭就忘。又覺得自己忘得好,忘得真應景

  兩人還沒進茅草屋,春蘭也跟了過來,這些天梨花見天圍著這壇子轉悠,惹得她也有些好奇,到底筍子腌好后,是個什麼味兒。

  姐妹三人進了草屋,梨花看著她一天三次頂禮膜拜的黑壇子,心里念佛,保佑要一次成功。

  這次不成功,等再試一回后,筍子也都老了。想憑這個掙點錢,只能等到明年了。

  春桃小心翼翼的揭去泥封,把邊緣兒的浮土清干凈,轉著看梨花小臉繃著,一副緊張的模樣,“撲哧”一聲笑了。伸開蓋子。霎時一股淡淡的酸筍香味兒溢出,李薇深深的吸了口氣,好象與她記憶中倒不差。

  春桃春蘭愣了,光聞味道,倒是挺誘人。兩人合力把壇子搬到院子中間。

  何氏從堂屋出來瞧見,逗她,“喲,梨花的腌菜好了呀?”

  李薇脆脆生的叫,“娘”朝她笑著招手,“你來聞聞。我腌的菜好香呀。”

  春柳聽見也忙過來,邊說著,“你腌的?我看是大姐腌的”

  李薇皺了皺小鼻子,裝作不服氣的模樣,大聲叫著,“是我教大姐腌的”

  她的小模樣惹得何氏幾個笑起來。

  春桃春蘭放好壇子,朝何氏笑著,“娘來聞聞,這味兒怪好呢。”說著,春蘭去廚房拿碗筷,李薇忙在后面兒喊,“要拿不帶油的。”

  春桃轉身拽她的小鼻子,“知道的還不少”

  何氏原本也不以為然,聽春桃這麼說,便湊到壇子口聞,一股酸酸的筍子香飄出,倒比她冬日腌的大白菜酸味兒更好些。

  也笑了,說,“梨花這回沒準歪打正著呢。”

  春蘭拿了筷子碗過來,何氏接過,從壇子里撈出幾根筍子,白嫩的筍子經過十五天的密封泡制,顏色變作青白色,比剛扒出的鮮筍軟一些。

  何氏湊近聞了聞,又撕下一小塊細品,好一會兒,才笑道,“味兒怪好。酸酸的,脆脆的,一點也不澀口。”

  李薇聞見酸筍香,心頭已定了一半兒,又看這顏色,更是定了一大半兒,忙擠到她娘跟前兒,“我要吃”

  何氏拍拍她的頭,又從里面撈出一兩塊來,放到碗里,遞給春蘭,“拿去切切,拌點麻油早上下飯吃。”

  春蘭接過,也伸手掐下一小塊兒,放在嘴里品著,半晌,點頭笑著,“味兒就是怪好。梨花立大功了”

  李薇聽二姐這麼一說,心里頭喜孜孜的,學著小春杏的模樣,把小胸脯挺得老高。

  惹得春柳一把把她抱起,滿院子的跑,早春的風掠過臉頰,涼絲絲的,她咯咯笑著。

  李海歆早起去了前院兒,這會剛回來,何氏把這事跟他一說,李海歆微皺著的眉頭舒展開來,從春柳懷里接過李薇,抱著巔了巔,誇贊她。

  李薇自然是把小孩子的臭屁樣表現個十足十。春柳直說她跟春杏小時候一模一樣。

  春杏聽見老不樂意,說她才沒有這樣。

  早飯時春蘭切了兩個整筍,加了些鹽,拌上少許麻油,剛放上桌兒沒一會兒,盤子便見了底。

  何氏笑著,趕快讓她再去切兩根來。跟李海歆說,“看咱梨花多能干,腌出的筍子脆香脆香,讓人吃一口就停不下來。”

  李薇咬著脆生生酸香適中的筍子,看著她娘她爹和姐姐的笑臉,嘻嘻笑著。即然大家都交口稱贊這筍子好吃,想必大多人也能接受。今天正是她爹要去鎮送簸箕的日子,決定吃飯完纏著她爹跟去鎮上,順道把這筍子帶上,看看能不能找到買主。

  想到這兒,又想起另一個超級大功臣佟永年同學,沒有他的辛勤勞動,也沒有今天酸筍的成功。

  早飯后,李海歆把新編的簸箕從堂屋拎出來,開始裝車。李薇抱著何氏的腿,嚷著也要去鎮上,又指著那剛開封的壇子,“酸筍子拿去賣錢”

  李海歆跟何氏笑著,“都說三歲看老。咱五丫是一歲看老,小財迷”

  何氏也笑,彎腰逗她,“賣了錢干啥?”

  李薇故意咬著手指,想了想,脆生生的回答,“給大姐二姐三姐四姐做新衣裳,給年哥兒買新字貼,給梨花買書”

  何氏不防她這麼小,竟然知道賣了錢顧著姐姐哥哥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又逗她,“怎麼沒爹娘的份兒?”

  李薇頓了下,好吧,剛才好象真的忘了這兩口子,大眼睛一轉,大聲說,“讓爹和娘坐轎子”

  何氏愣了下。春桃笑起來,“前幾天我和梨花鬧著玩兒,給她講戲文,說里面的老爺夫人都坐轎子,估計她是記住了。”

  李薇趕忙接過話頭,“讓爹娘當老爺夫人”

  心里卻叫著,哎喲,我的娘咧,不要再問了,再問我把自己惡心得隔夜飯都吐出來了

  李海歆收拾好簸箕,笑呵呵的把她抱在懷里,在空中輪了一圈兒,“好丫頭將來別你母親沒享著年哥兒和你小舅舅的福,倒先享著你的福了”

  何氏把笑出的眼淚擦了擦,直叫著她是精怪故意逗人笑。

  就這麼著在李薇的努力下,何氏找了個小壇子分裝了兩壇子筍,帶上驢車,又應她的要求,讓春蘭新切了一根酸筍,多拌了些麻油,拐到年哥兒學堂里給他送去。春杏好久沒去鎮上了,也說要去。

  臨走時,何氏交待春桃,酸筍腌得怪好吃,讓她們在家里趁空再去挖一些,自己腌了吃。

  李薇心里直撇嘴,她爹她娘真的很沒商業頭腦,這樣的口味新奇又好吃的東西,就沒想過拿出去賣。她娘雖應她的要求裝了兩小壇子,看她面色,倒是哄她玩的成份居多,並不是把她的話當了真

  馬車路過前王村時,李海歆熟門熟路的拐了進去。學堂里面象是正上著課,有朗朗讀書聲傳來。

  李海歆把驢車拴好,往里面探了探頭,正想回頭跟何氏說等年哥兒下課呢,一個青色身影便出現在正對面的課堂門口兒,定眼瞧去,正是佟永年。

  李薇瞧見,從何氏懷里掙起小身子,向他招手。佟永年嘴角含笑,快步走近,“爹,娘,你們怎麼來了?”

  李薇不待何氏李海歆答話,把一直放在懷中的小罐子往前一舉,叫著,“年哥兒,我腌的酸筍子”

  一言未完,她的小屁屁上挨了一下子。何氏繃著臉兒斥責她,“叫哥哥”

  李薇咧了咧嘴,心說她娘這巴掌打得還怪疼呢,可是兩只手都占著,沒辦法揉,只好把手中的小罐子又往前送了送。

  佟永年忙來接著,揉了揉李薇的頭,問她,“疼嗎?”又朝何氏笑著,“娘,沒事兒,梨花願意怎麼叫就怎麼叫。”

  何氏為梨花這稱呼,私下狠跟李海歆嘮叨過,也教過她改口,這丫頭旁的倒聽話,就這個,死活改不了。笑笑,“梨花非讓給你帶來先嘗嘗,說這筍子是你扒的呢。”

  佟永年湊近罐子聞了聞,咧嘴笑著,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好香。梨花真能干”

  何氏又問正上著課怎麼出來了。佟永年說是自讀課,跟夫子請示過了。

  她又與李海歆各自囑咐幾句,便讓他趕快進去,趕著驢車走了。快到拐彎處時,李薇往后看了一眼,那小男娃兒還立在私塾門口往這邊張望著,便朝他揮了揮手。

  臨泉鎮離李家村有十來里,當他們趕著驢車趕到時,已快到了正午。正值十天一次的集會,街上人頭攢動,異常熱鬧。

  李海歆順著主街行了一段,拐進一道小道,道路兩旁是青磚圍墻小院,高高矮矮的門頭,或破舊或剛上了漆的院門,偶爾能看到一兩間上著黑漆的木門,李薇知道那是代表著這家有喪,未出三年……

  連轉了幾個小胡同,又轉到主街上,隨著人流緩行百十米,看到路東有一間寫著大大武字的雜貨鋪子。門面約有三間大小,外面簸箕籮筐鋤頭叉耙木掀擺了一溜,有幾個村人打扮的正在挑著。一個小伙計看見李海歆的驢車,揚手招呼了一聲,沖著屋里頭喊,“掌櫃的,李家村的李大哥送貨來了。”

  話音方落,一個身著暗色軟綢,體態略胖的中年男子走了出來,朝李海歆拱手笑著,“李兄弟今兒來得晚了。還以為不來了呢。”

  李海歆忙跳下驢車,拱手回禮,口稱不敢當。笑著,“讓武掌櫃久等了。說定的事兒,哪能不來。就是有事兒來不了,也得讓人捎話說一聲。”

  原本以為武掌櫃只有這一間雜貨鋪子,后來李海歆才知,與武記雜貨鋪子相鄰的武記糧鋪也是他家的產業,又隱隱聽人說起,雖然武家在鎮上只有一間糧鋪一間雜貨鋪子並三四頃的田產,實則卻是個低調有錢的人家。

  武掌櫃的兩個兄長分別在本州州府和鄰州州府做生意,因武掌櫃性情溫和,對經商之事不甚熱衷,也不願離家遠行,只留在臨泉鎮守著祖宅並在父母跟前兒盡孝。

  正說著,一個七八歲穿著淺藍軟綢合體長衫的小子從鋪子里面跑出來,腰間系著同色腰帶,一枚通體翠綠的玉佩掛在腰間,掛著五色彩絲線打成的絡子。

  他大眼瞪著,粗眉一挑,指著馬車上的小春杏,氣勢洶洶的喊,“野丫頭,你還敢來”

  春杏抬頭?了他一眼,鼻眼輕嗤,往車廂里縮了縮,把臉兒扭到別處去。

  李薇不用猜就知道這小屁娃兒是哪個。肯定是當年和她的小四姐打了一架的武掌櫃的兒子武睿

  去年一整年,春杏大點了,能幫著做做力所能及的活計,爹娘便不再帶她來鎮上,沒想到打架的事兒過去一年多了,中間兒又整整一年沒見,這記仇的小屁孩兒還記這茬兒事呢。

  武掌櫃回身瞪了他一眼,朝里面喊道,“二柱,拉睿哥兒回家”

  門里匆匆跑出個青衫短衣小子,約十五六歲,連拉帶哄,“少爺咱回家吧。”

  武睿擰著身子不肯走,朝春杏張牙舞爪的叫著,再打一架。

  小春杏這一年乖巧安靜了許多,只把身子又背了背,不理睬。武掌櫃眼瞧著就要發火,李海歆趕快勸,又對武睿說,“春杏年紀小不懂事,沖撞了小少爺,我替她給你賠個不是。”

  “不要”武睿臉憋得通紅,指著坐在車上不動的春杏,大聲叫嚷,“讓她給我道歉賠不是”

  何氏也頭疼這孩子。以往她跟著來送簸箕,碰上過兩三回,每回他都冷眉冷眼兒的問,春杏為啥沒來?打了本少爺就躲起來,回頭讓府里的小廝湊她一通云云。李海歆與何氏都說這孩子被慣壞了。武掌櫃三十得子,就這麼一個兒子,整天在手心里捧著。也虧武掌櫃大度和氣,換作旁人,他們哪里有買賣做,說不定就吃了牢飯了。因著這個,何氏與李海歆愈發相信武掌櫃的為人。

  “二柱”武掌櫃大喝一聲,臉色黑沉沉的,眼睛直直盯著正在撒賴的武睿,“怎麼還不拉少爺回去?”

  武睿看他爹真的動了怒,指著春杏的手慢慢縮了回來,半垂著頭不甘心的咕噥,“是她先搶我的石頭的。”

  武掌櫃揮揮手,示意那青衣小廝拉他快走,“張夫子給你布下的大字兒可寫完了?”

  武睿臉一垮,不甘心的被二柱連拉帶扶,上了馬車。

  春杏見武睿走了,才低聲嘟噥一句,“再不走,還揍他”

  何氏聽見,悄悄打了她一下,抱李薇下車,讓她也趕緊下來。

  武掌櫃讓小伙計幫著車上的簸箕取下來,引李海歆夫婦進屋中,“睿哥兒在家里嬌慣些,李兄弟別介意。”又看了看窩在何氏懷中,睜著溜圓大眼睛的左顧右盼的李薇,笑:“這個就是你們家的小梨花吧?都長這麼大了。”

  李海歆何氏忙說,孩子家家的玩鬧,不礙事。

 李薇伸出三根幼細的手指,在他面前兒晃了下,脆生生的說著,“武伯伯,我三歲了”武家的事兒沒少聽她爹娘嘮叨,使得李薇對這位有錢卻和氣待人的武掌櫃十分有好感。

  何氏撲哧笑了,李海歆也笑。梨花往常是精怪些,小嘴兒可沒這麼甜。

  武掌櫃笑呵呵的,忙叫小伙計去街上買點心給這兩個丫頭吃。他三十歲只得一子,又被家里一窩女人慣得養成個飛揚跋扈的性子。見梨花的乖巧,小春杏一年多沒見,也有小大人的矜持,打心眼里喜愛,外面小伙計清點完數目,他把錢結算清楚。又留李海歆夫婦吃飯。

  李海歆正要推辭,李薇忙把小手一拍,嘻嘻笑著,“好呀,武伯伯,我還腌了酸筍子給你下酒呢。”

  何氏忙拍她小屁屁,“你個小丫頭不害臊,那是你大姐腌的”

  李薇笑嘻嘻的看著她娘,小手一揮,“還不是我教大姐腌的?”

  武掌櫃被她的精怪小模樣逗得哈哈大笑,跟李海歆說,“看看你們家女兒個個乖巧,真讓我眼饞啊,睿哥兒被他祖母祖父嬌慣得不成樣子,他娘天天念叨著想要個乖巧女兒……”

  李海歆笑著道,“孩子多也鬧騰。”又指著小春杏,“她就是大了才乖巧些,小時候皮實著呢。”

  春杏又把臉兒往門外背了背。

  武掌櫃笑瞇瞇的對李薇道,“武伯伯今兒請你們下館子好不?”

  李薇忙不迭的點小腦袋,甜甜笑著問,“咱是去品香嗎?”她家雞蛋就是武掌櫃幫著賣到這家叫做“品香”的小酒樓的。

  “好,就去品香”武掌櫃愣了下,很豪邁的揮手,“把梨花腌的酸筍子也帶上好不好?”

  李薇笑咯咯的。原本她的計劃是到了鎮上,磨著爹娘去“品香”吃飯,再讓人把酸筍子炒了,出了成品菜,好勾引得館子掌櫃主動來談價錢。沒想到武掌櫃這般熱情,讓她的計劃變得更加簡單了。

  忙點頭,睜著溜圓的大眼睛,“好武伯伯,我大姐說,酸筍子炒肉加辣子最最最好吃了……”

  武掌櫃笑得合不攏嘴兒,說,他們家呀就愛吃辣子,一定要試試這個菜。

  轉回身又跟李海歆感嘆這丫頭聰慧,說話利索,條理清楚等等。

  李海歆這時才插上話兒,連忙阻止不讓去,“掌櫃的,梨花孩子家家的,知道個啥,都是瞎說”

  何氏也說不去。又瞪笑嘻嘻的李薇。

  正說著,剛被人拉走的武睿又回來了,疑惑的看著這幾人,眼睛噴火盯著小春杏,“你們要回家?”

  何氏看武掌臉色沉下來,忙上前打圓場,說要去品香吃飯的話。

  他立馬高聲叫嚷著,“我也要去”



第四十八章酸筍好吃

  品香是一間兩層小酒樓,在鎮上五六間酒樓中,規模中等,生意中等。這家掌櫃的與武掌櫃一樣,也是土生土長的臨泉鎮人。

  今日正值集會又是午時,品香酒樓倒是坐了大半滿座。見他們一行人過來,品香的胡掌櫃忙上出來迎,武掌櫃與他相熟多年,又經營著不同的行當,沒什麼利益沖突,又加武家雖有些家底兒,武掌櫃為人卻低調和氣,平日里走得也近些。

  胡掌櫃與李海歆夫婦打招呼,說了兩句什麼時候再送雞蛋過來等等的客套話。領著他們上了二樓。

  武睿邊上樓梯邊鼻子不是鼻子,眼兒不是眼兒的瞪著春杏。春杏仍是不理他,可小手卻緊緊握成拳頭。

  李薇在她的臉上巡視了幾圈兒,猜測小四姐只所以忍,是因為有她爹娘在跟前兒呢,若是爹娘沒在跟前兒,她估計老早就拎起他們家鋪子外擺的大叉耙輪過去了。

  李海歆應著梨花的要求抱著兩壇子酸筍跟著上了二樓。武掌櫃把壇子交給胡掌櫃身邊的小伙計,笑著,“麻煩老哥把這個用五花肉和辣子炒了。”又半真半假的指著李薇,笑著,“可是這個小丫頭專門給我腌的酸筍子。”

  胡掌櫃讓他不必客氣。來酒樓吃飯,自帶吃食讓做菜也不是沒有,只要給夠錢,他自然也沒什麼意見。

  讓小伙計趕緊送到廚房。

  盡管李海歆何氏一直推讓,武掌櫃還是點了兩葷四素,兩道面食。

  何氏悄悄拍李薇的小屁屁,又瞪她,警告她別再說話。李薇抬頭朝她娘嘻嘻笑著。

  “哼,鄉巴佬就是鄉巴佬”武睿哼一聲,眉眼挑著,“拿一壇子爛酸菜送人。”

  武掌櫃冷聲喝斥,“再胡說你就給我滾回去”

  李薇被武掌櫃這一嗓嚇得小心肝直跳。也不禁皺起了小眉頭,心說這小屁孩兒真欠扁,驕縱成性的孩子真不討喜

  又看爹娘臉上有尷尬之色。拽著何氏的衣裳吃力的從椅子站起來,一手掐小腰兒,一手指他鼻子,大聲喊,“待會兒酸筍子做好了,你別吃”

  她脆嫩的童聲惹得許多食客停著扭頭往這邊兒看。一個兩三歲的小奶娃兒立在椅子上,眼睛睜得溜圓,掐小腰怒目而視的樣子,齊聲發出一陣善意的哄笑。

  武睿被這哄笑聲臊得臉通紅,又礙著他爹黑沉沉的臉不敢發作,把筷子一摔,大聲叫著,“不吃就不吃,誰稀罕你的破筍子”

  李薇鼻眼哼了哼,剛才來的路上,武掌櫃說起他們家嗜辣,連這小子也是無辣不歡,她不信,待會兒他能忍得住

  扭頭看向春杏,叫著,“四姐,他說他不吃。他要吃他就是小狗”

  小春杏一肚子郁悶正無處發作,應聲點頭,“嗯,他要吃他就是小狗”

  何氏忙又拉春杏又拽李薇,讓她們倆消停會兒又給武睿賠不是。

  武掌櫃擺擺手,笑著,“沒事兒,孩子家家的玩鬧”

  不多會兒飯菜上來,中間有一盤兒,正是按她的要求做的酸筍子辣炒五花肉。紅亮亮的辣子油,配著青白的酸筍子,酸辣濃香撲鼻而來,讓人不由食欲大增。

  李薇撇見武睿那小子喉頭滾動著,伸手拿了拿筷子,見春杏看著他,又把筷子猛的拍在桌上。

  李薇撐起小身子,甜甜叫道:“武伯伯,你嘗嘗好吃不?”

  武掌櫃笑著誇贊她,提起筷子招呼李海歆何氏,“來,都嘗嘗這個光聞味兒就把我的口水饞出來了。”

  說著夾著一筷子放進口中細味,愜意的半瞇起眼睛。

  武睿喉頭又是一陣急滾,提起筷子去夾那盤菜,春杏眼疾手快,一筷子夾過去,正好將他的筷子夾在中間兒,“剛才你不是說要吃這盤菜你就是小狗嗎?”

  何氏忙打開她的手,斥責,“你這丫頭,玩鬧的話也當真。”

  又笑著招呼武睿,“小少爺吃吧。她倆跟你玩鬧呢。”

  武睿臉色臭臭的,把臉兒扭到一旁,一副極有骨氣的模樣。武掌櫃也心疼兒子,換了一副笑臉叫他,“睿哥兒,快吃吧。好吃著呢。”

  武睿仍扭著身子不動,臉色暴紅,一邊惱怒的拿眼剜著小春杏。

  李薇剛才是為了解她爹娘的尷尬,這會兒也又覺她一個大人欺負小孩子,很不厚道。又扒著何氏的胳膊站到椅子上,夾了一筷子酸筍子炒肉,顫顫巍巍的朝他伸過去,“這個給你吃”待筷子伸到桌子中間兒,上面的菜已被她撒了一半兒。

  李海歆笑著,“看,梨花給你賠不是了。快吃吧。”他還是扭身不理,不過身形倒是松動了些。

  春杏站起身子把李薇手中的筷子接來,把上面的菜都放到自己面前,“不吃拉倒,反正也沒多少,我們還不夠吃呢。”

  正說著胡掌櫃笑呵呵的上來,先問了幾句飯菜是否可口的話,就把話頭轉到這酸筍子上,“敢問這酸筍子是哪里來的?”方才廚房里的師傅過來讓他去嘗菜,鮮酸香辣,脆嫩可口,吃起來比鮮嫩的毛筍子味兒更好。難得的是那份酸,不是醋的酸,也不是慣常加了鹽巴腌出來的,帶些著腐味兒的酸。配著辣子和肉香,吃起來美妙無比。

  他這個酒樓生意一直不上不下的,廚子也換了六七個,可仍沒有起色,他直覺這個菜堪有做招牌菜的潛質。

  李薇忙舉起小手大聲喊,“是我大姐腌的”

  她這一嗓子又驚得不少人往這邊兒看。

  武掌櫃一聽胡掌櫃的詢問,便能猜出他心中所想,笑呵呵的答道,“確是李兄弟自己家腌的。”

  胡掌櫃忙移步到李海歆身邊兒,帶著些許殷勤的笑意,“李兄弟,家里還有沒有酸筍子?”他這話的意思再明白不過。

  李薇不等他爹娘回答,忙把小手舉得更高,“有”頓了頓又說,“我大姐今兒還在家扒筍子呢。”

  何氏被今天表現十分異常的李薇氣笑了,拍她的小屁股,拉她坐下,“呱噪丫頭,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胡掌櫃一聽家里還有,登時眉開眼笑,轉身何氏道,“弟妹,家里再腌了筍子能不能都送到我這里來?咱還按雞蛋那樣,送來一次立馬結清”

  何氏聽他聽他叫得近呼,連忙站起來客套著。心里卻高興,心說梨花這丫頭又歪打正著了,還真能賣得出去。

  “胡掌櫃幫了我們那麼大的忙,還不知道咋感謝呢。這不值啥,回頭腌好了讓孩子爹送來”

  李薇這會心里頭在盤算著該定價多少錢合適。以這個時空的物價來算,豬肉十五六文到二十文一斤不等。那種脆嫩的比較受人歡迎的毛筍子大約是六文一斤,自己家的酸筍子雖然經過腌制,可實際上除了清水,什麼也沒放,而且重量也沒減輕多少。想到這兒,落錘定音,決定就賣五文一斤。

  她剛思量到這兒,就聽見她娘的話,忙把小手又一舉,叫著,“五文錢一斤”

  眾人愣住。又一齊聲放聲大笑起來。

  李薇被他們笑得有些不自在,說實在的,前世她也沒做過生意,這會兒不過是倚仗著小孩子說啥都不怕被人笑話,才大膽插話的。

  落下小手,直往何氏懷里鉆。

  她這一鉆,桌邊的幾人又發出一陣暴笑,引得酒樓里的食客紛紛往這邊兒張望。

  何氏好容易止了笑,抹了下眼角,拍她的小屁股,“帶你個小精怪出來,真是笑料百出”

  胡掌櫃止住笑意,心中盤算了下,覺得這價錢倒公道,笑呵呵的一拍手,朝著剛從何氏懷里鉆出來的李薇道,“好,就按你這個小丫頭說的,五文錢一斤。”他頓了頓,眼中帶笑,“不過,我可先說好了,你不能把你大姐腌的酸筍子賣給別家”這話表面是說給李薇聽的,實則是說給李海歆夫婦聽的。

  李薇眼睛滑碌碌轉了幾圈兒,見眾人都一副看好戲的模樣盯著她瞧,從何氏懷里爬起來,伸出一只小手,脆生生叫著,“擊掌,成交”這是她看到有牙儈來村子里收豬時,人家做過的動作,不算太出格。

  她話音一落,眾人又是陣的笑。何氏捂嘴悶笑著,胸腔鼓動。

  胡掌櫃一邊跟李海歆夫婦說,沒見這麼聰慧又惹人喜歡的娃兒,一邊伸出手掌,半真半假的與她擊個了掌。

  等眾人談定這個事兒,回過神來,桌上剩下的半盤酸筍子炒肉已經一丁點不剩。李薇看了看坐在對面的武睿,他嘴唇上不知是辣子油還是被辣得,紅紅的,顏色十分鮮艷,看李薇看他,他把眼一瞪,臉往旁邊扭。

  李薇低頭去啃剛上來的包子,她歷經千辛萬苦終于談定這筆生意,心情好得很。不跟小孩子一般見識。

  用過午飯,武掌櫃要去店里忙活。何氏帶來的兩壇子酸筍子,約有十五六斤,吃飯時候炒了兩個,剩下的,一半給武掌櫃帶回去,另一半兒送給胡掌櫃,算是感謝他這一年來給予的照顧。

  武睿那小屁孩兒抱著酸筍壇子不撒手,臨去時,還朝春杏哼哼鼻子,“三月初六你還來,咱倆再打一架”

  春杏躲在何氏身后,不理他。

  回去的路上,何氏又是氣又是笑,把李薇念叨了一路,順帶又說春杏野性,讓人記上仇了,看以后還敢跟人打架。

  回到家中時,太陽已變黃西斜,春桃春蘭春柳三個,大半天的功夫刨了三四筐子的竹筍,正坐在院中的向陽處剝著筍子皮。

  何氏又把李薇今天在鎮上的事兒,給她們念叨一遍兒,又點她的小額頭,“你個張精八怪的丫頭,還學小大人,跟人家擊掌做生意呢。”

  春挑抿嘴兒笑著,把李薇接過來,抱在懷里巔著,誇贊,“梨花真能干”

  李海歆卸了驢車,拎了半桶清水飲牲口,又在驢食槽里撒了些草料出來,走向臉盆架洗手,笑著,“前年是托了小杏福,和武掌櫃接上頭兒,咱家做成了簸箕生意。今兒是托梨花的福,又做成這酸筍的生意。兩個小的都怪能干”

  春桃幾個圍著李薇稀罕笑鬧一陣子,又開始剝筍子。及到夕陽西沉,才算剝完。

  何氏讓春柳帶著春杏做飯,自己和丈夫一人拿了把鐵揪又去竹林子里挖筍。現在已是二月底,酸筍子頂多能再腌兩三茬兒。

  他倆在前面兒挖,春桃和春蘭抬著筐子在后面拾。不多會兒佟永年下學回來,春柳拉著他,把李薇的事跡又給宣揚了一遍。

  佟永含笑走過去,拍拍正做著發財美夢梨花小盆友的頭,誇贊,“梨花真能干今天送的筍子很好吃。大山和柱子搶呢。”

  李薇笑嘻嘻得意洋洋的搖頭晃腦。

  佟永年牽著她的小手,一塊去竹林子里幫著撿竹筍。

  有了能錢的動力,一大家子干活的勁兒頭都很足,直到春柳把飯做好,暮色四起時,何氏與李海歆又挖了滿滿筐子。

  晚飯還是酸筍子配苞谷糝。吃飯時何氏說,“明兒咱也去割塊兒肉,做酸筍炒肉吃。”

  李海歆笑著,逗李薇,“你見過哪家做過酸筍炒肉?還敢給人家點菜”

  李薇嘻嘻笑著,小手指向春桃,“過年大姐做酸白菜炒肉”

  用過晚飯,一家子人齊聚在堂屋當門,就著油燈繼續剝筍子,就連佟永年也把晚飯后練大字雷打不動的節目給略去了。

  何氏一邊剝著,一邊跟李海歆念叨,家里的腌菜缸子不夠,今兒怎麼忘了在鎮上買了等等。

  李海歆就說,明兒起早去買。午飯前后就能趕回來。

  油燈匆閃著亮光,一家子人有說有笑的剝著筍子皮,閑話幾句,偶爾笑幾聲,溫馨至極。

  第二日又是個晴好的天氣。何氏帶著春桃春蘭先把家里兩個可以用來腌酸筍的壇子洗干凈,放在太陽下暴曬,叫春蘭來切筍,她和春桃拿著鐵鍬領著春柳春杏李薇三個又鉆進竹林中挖筍。

  李薇因為有了錢的刺激,格外興奮,使出吃奶的勁兒,抱著粗壯粗壯的筍子往筐子里撿。

  筍根扎得深,往往表面只看到半尺高,下面卻得挖一尺來深。

  春柳看娘和大姐挖得慢,便和兩個小的就地剝筍皮。

  大半中午的時候,李海歆趕著驢車回來,車上放著五六只大肚子壇子。何氏埋怨他買的小,李海歆笑笑說,“這就是最大的了。”又說路上幾個人看見都問他買麼多壇子干啥。

  何氏問他咋回的,他說,“還能咋說。說咋家孩子多菜少腌菜吃唄”

  何氏笑起來。李薇也笑起來。她爹還是有點保護商業機密的意識。

  娘幾個把新買的壇子洗干凈,晾干水份。開始往里面倒水,下筍片,春桃逗她,“梨花快來做指揮著”

  李薇忙邁著小腿兒跑過來,東指一句,西指一句。實則她心里頭在想著快速出成品的法子。

  想來想去,只有加溫這一項。最常見的是太陽底下加溫,至于燒柴加溫,她倒是想過,可是不敢付諸行動,生怕把一家子人的辛勞都化為烏有。

  下完筍子后,正正好把李海歆買的壇子用去一半兒。可竹林子里的筍子還有好多,何氏想想,便讓他再跑一趟,再去買些壇子來。

  李海歆笑著,“這回有人問,可用啥法子糊弄過去。”

  何氏擺擺手,“你愛說啥說啥。”

  第二次去鎮上,李海歆挑在午飯后,等他再回來時,天都擦黑了,也省得被人瞧見,不好答話。

  一連五六日,除了李海歆去田里看看墑情之外,何氏沒出家門兒半步,整日在家里擺治這些筍子。

  李家堂屋東面的一片空地上,整整齊齊擺著十二只烏黑的大肚壇子,每天晚上,春桃幾個使用麥桔桿編的草柵子給蓋起來,第二日再扒開,讓太陽曬著。

  這日李海歆說,賣筍子雖能掙錢,可地也不能不管,草該撥了。與他們地鄰的人家,都撥過一遍了。

  何氏便交待春杏看家照顧梨花,一家五口人去撥草。佟永年假休的日子也跟著去撥。

  北地的草撥過一遍兒,天陰了下來。李薇算算日子,筍子在太陽下也曬夠十天了,估摸著差不多了。便纏著何氏要開一壇子看看。

  何氏被她纏得沒辦法,就開了一壇子,聞著味兒倒與上次的差不多,撈出一塊嘗嘗,確實是腌好了。

  便催著李海歆趕緊去鎮上給胡掌櫃送去。上次回家的時候,胡掌櫃一再說,一旦腌好讓他們緊早送過去。

  李海歆起了個大早,把這十來天趁晚上空閑編的簸箕裝上車,酸筍只裝了一壇子。家里的筍子腌得太多,怕胡掌櫃一時收不了那麼多,先放一壇子試試……


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1-31 02:03 PM

第四十九章不速之客

    李海歆動身早,到鎮上時,才半晌午,先去武掌櫃鋪子里把簸箕放下,又留下一小壇筍子答謝。

  武掌櫃笑呵呵的說,“你再不來,我家那臭小子,就要趕車去你們家了。”

  李海歆也知道這酸筍子合武睿的胃口,笑著說,“小少爺愛吃,以后每隔幾天我都送一回新鮮的。”

  武掌櫃笑著謝過。

  到了“品香”酒樓時,酒樓才剛剛開門,小伙計正里里外外的打掃擦拭。李海歆說明來意,他匆匆去報信兒,不多會兒胡掌櫃從后面居住的院子出來,離老遠笑著,“哎呀,可把你給盼來了。上次留下的酸筍就做了十來盤菜,名聲剛傳出去,人家再來吃就沒有了。”

  一邊說一邊可惜的連連搖頭。

  李海歆笑著說,“我是想早送,可腌制也需要時間不是?”

  胡掌櫃招手讓小伙計們來抬壇子,連連點頭,“可不是,若不是知道這個,早上你們村去找你去了。”

  這一壇子里把是腌好的筍子撈出來,塞實了的。他們自己也知道這腌筍子沒什麼秘方,不能把整個壇子都搬來。

  胡掌櫃稱了稱,李海歆送來的筍子共有四十幾斤,按當初說好的價錢,胡掌櫃付了二百二十個大錢兒。

  李海歆原本怕送得多他賣不了,見他提也沒提這茬兒事,就也不問。只說筍子不能多放,放地窖里,最多不能超過五天。讓胡掌櫃心里有個數兒。又問了下次讓送筍的日子。

  胡掌櫃心里頭想著這是新菜,究竟一天能賣多少,心里也沒數,想了想便跟李海歆說,等再用筍子時,叫人過去拉,不必讓他再跑趟兒。

  李海歆想想這樣也行。不用自己送,還能省些功夫。

  回家后把賣筍子的錢交放到梨花面前兒,讓她數著玩兒,李薇看著這些筍子換來的錢兒,一陣感慨,心說,掙個錢兒容易麼?冒著被扒馬甲的危險呢。

  小手撥拉著,心算一壇子筍子能賣二百二十個大錢兒,那十二壇筍子差不多就是三吊錢兒

  頂上去年夏糧和秋糧一共賣得的錢了。三月里筍子勉強還可以再采收一個月,要督促幾個姐姐多挖才是。

  只是不知道那胡掌櫃的小酒樓消耗量怎麼樣。想到這兒,她又有些郁悶,她太急于求成了,竟沒想著去多找幾個酒樓問問——被錢沖昏了頭腦的李薇完全忘記了她受這副小身子限制,辦成這一宗事兒要消耗多少腦細胞。

  李海歆送過筍子的第二日,下起了淅淅瀝瀝的春雨。一家人為了筍子忙活好幾天,今日得了空兒,何氏趕著剪了幾雙鞋底子,讓春桃春蘭幫著做,李海則把鋤頭找出來打磨,這場雨停了后,就該鋤地了。

  雨一直下了兩三日方停歇。等雨水略干,何氏和李海歆下地鋤地,這時節只有這一個活計,何氏仍不讓姐妹幾個下地。

  何氏走了沒多久,胡掌櫃派小伙計趕著馬車來到李家,春杏和李薇都認得他。春桃把人迎到院中,問他要多少,小伙計說,要六十斤,又說,掌櫃的說了,讓千萬趁著有筍子的時候,多腌些。

  李薇見他面色正重,猜測胡掌櫃的新菜可能很受歡迎。

  春桃和春蘭進草屋把筍子撈出來裝好,那小伙計給了三百個錢兒,急匆匆的趕著馬車去了。

  春柳親自經歷賣筍子的過程,十分興奮,拉著大姐二姐還要再去挖。

  春桃說家里有才有兩個壇子空著,等地干些再挖也行,這會下子鉆竹林弄得一腳的泥巴。

  春柳不依,非要拉著兩人去。兩人沒辦法,只好換了舊衣裳,一人換了雙草鞋,跟她一塊兒去挖。

  二次腌筍子就不費多大事兒了。有腌筍的老湯,只須把筍子切好,晾干表面的水份,塞進去再密封即可。

  李薇把她的掙錢第一步計劃實施之后,又把心思轉到她的農書和小菜園子上。筍子雖能賣錢,卻不是一年四季都能,就和她爹編簸箕一樣——只能在農閑的時候編,這些掙的錢都是有限的。

  轉眼到了三月中旬,這中間兒胡掌櫃酒樓里生意逐漸有了起色,要的酸筍量從每五天的六十斤增加到八十斤。

  大半個月過后,第一撥腌的筍子全部賣完了,共得了三吊錢零幾十文錢兒。何氏當天割了肉,在家里做了一回辣子酸筍炒肉,吃得一家子人樂呵呵的。

  第二撥陸陸續續腌下的酸筍子,也已有腌好的了。這天,何氏又跟李海歆念叨,再去買些壇子,好趁著三月里有嫩筍,再腌一回。

  李海歆仍是趁著半下午的時候去鎮上,連跑兩天,又買來了十二個大肚壇子。

  一家子人又是一連兩天的忙活,把新買的壇子裝滿。堂屋東側每四個一排,很是壯觀。

  李薇盤算著,等出了三月,還能再車輪式腌上個十來壇子。這麼些總的加起來,一共能賣十二三吊錢兒,這可是家里那十幾畝孬地除去稅糧之外,兩三年的收成。

  何氏整日喜滋滋的,直說梨花是咱們家的大功臣。

  李海歆想著原先說過要養小豬娃兒的話。趁著傍晚的空檔,用草泥在雞舍旁邊兒蓋了豬舍,三月十六鎮上有集,去送簸箕和雞蛋,順帶買了三只小豬娃兒回來。

  他前腳到家,后腳家里就來了個不速之客。

  李海歆看那馬車正是在路上一直跟在他身后的那輛,他當時還以為是本村或者往何家堡、西旺村去的。

  武睿跳下馬車,趾高氣昂的步入院中,朝著愣愣站在幾個姐姐身邊兒的小春杏喊著,“三月初六你為啥不去鎮上?”

  李薇撫額。這話怎麼聽怎麼象是約她的小四姐那個啥來著。

  小春杏蹬蹬蹬跑過來,柳眉倒豎,“誰讓你來我家的?”

  一旁二柱苦著臉兒跟李海歆以及聞訊從堂屋出來的何氏解釋,“小少爺非要跟來,我,我勸不住”

  何氏也頭疼這孩子,可即是武掌櫃的兒子也不能怠慢了,笑了笑說,沒事兒。又問,“來時武掌櫃知道不知道?這麼遠的路,你一個半大孩子也敢帶著小少爺亂跑?”

  二柱苦著臉兒說,是偷跑來的。

  武睿傲慢的背著雙手,把她們家來來回回掃了個遍兒。鼻眼嗤著,一副“看你們家的窮酸樣兒”神情。

  春杏惱了,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往大杏樹底下拖,嘴里叫著,“你不是要打架,來,打吧,打完你趕緊走”

  何氏忙喊松手。別看這孩子是個男娃兒,要真打起來,可不是春杏這丫頭的對手。別真把人打出好歹來。

  春杏哼哼的松了手,示威的朝他揮了揮拳頭,往東屋跑。

  乍然沒了目標,又見一圈子人都看著自己,武睿很不自在,有些羞惱,大聲叫著,“我餓了,我要吃飯”說完一屁股坐在杏樹下的長塌上,臉兒朝東背對眾人。

  李海歆與何氏對望一下,各自無奈搖頭。

  二柱忙跑過去勸他回家,他手里比劃著皮鞭的樣子在空中虛無摔打。二柱苦著臉兒躲到一旁。這位小少爺一不如意就去老太太老太爺那里告狀,他們輕則挨一通訓,重則要罰去關柴房。

  何氏看了看天色,也不早了,就叫李海歆再去看看村南的屠戶家有肉沒有。

  春桃進屋拿了年哥兒前兩年玩的陀螺、鐵圈子、彈弓出來,立在院中叫他,“小少爺,有好玩的玩不?”

  武睿停了一會兒,別扭的轉過身子,看清春桃手里的東西,鼻子孔又哼一聲,“本少爺什麼好東西沒玩過。”

  春柳剛開始還覺得這小男娃兒裝模作樣的樣子,好笑好玩,聽到這話,把臉一沉,跑過去把春桃手里的東西都接過來,朝他大聲喊,“你想玩兒,還不讓你玩呢”

  何氏從廚房里伸出頭,喝斥春柳,“你多大了,還跟小娃兒一般見識。”

  武睿聽見何氏的話,把頭臉兒仰得更高。春柳把手里的東西往地上一扔,拿了草屋墻邊靠著的鐵鍬,叫春桃和梨花,往院外走。小春杏在東屋看見,也蹬蹬蹬跑出來,跟著出去。

  武睿在大杏樹底下跳腳大喊,“喂,你們干啥去?喂喂等等我”他話音還沒落,姐妹幾人的身影已沒入竹林之中。

  他急急忙忙跑過去。

  何氏在廚房喊多照看別讓摔著之類的,春桃遙遙應了一聲。

  武睿氣喘喘吁吁的跟上她們,大聲叫著,“怎麼不等我”

  幾人不約而同轉頭看他一眼,又不約而同把頭轉回去。

  春柳找著嫩筍子,用鐵鍬挖著,挖出來幾顆,春桃春杏李薇各抱了一棵,扒著皮。武睿見幾人不理自己,氣得臉色脹紅,又跺腳。

  春桃笑了笑,一只手拎起一棵竹筍遞向他,“你不是愛吃酸筍子?就是用這個腌的,你扒皮不?”另一手在身旁的石頭上拍了拍,示意他坐下。

  “我才不干粗活兒”武睿大聲叫著,臉色更紅。

  李薇小手吃力的扒著筍子皮,心里想著這小子一直是這樣的暴脾氣,老了肯定會死于腦血管破裂之類的病默想完,又覺得自己不厚道,忙扭臉兒吐了兩口。

  春杏一把那把筍子拿過來,放在自己面前,哼道:“你想剝還不讓你剝呢,你快回你家去”

  武睿吊梢大眼兇巴巴地瞪著春杏,雙手叉腰,大喊道:“我就不走”

  那小嗓子亮的,把姐妹幾個震得齊齊停下手中的活兒,去捂耳朵。

  他傲慢望天,得意洋洋。過了好久,沒人出聲,低下頭一看,那幾人又在剝筍。

  他立時又跳腳,朝著林立的碗口粗竹子一陣亂踢。去年冬上沒落凈的干黃竹葉從簌簌落下,灑了姐妹幾人一身。春杏抬眼瞪他,氣鼓鼓的要起身,春桃悄悄扯下她衣角,她又坐下,仍剝筍子皮。

  李薇沒錯過武睿在她小四姐要起身跟他理論時,臉上閃過一抹得意笑,而隨著春杏又坐下,他的笑意僵住。

  暗笑,這個臭脾氣小孩也挺好玩的。

  武睿見沒人理他,想了想,蹬蹬跑近,把春杏面前的筍子往自己面前兒劃拉,“哈你不讓我剝,我非剝”

  坐在春桃剛給指的大石頭上,學著幾人的模樣,剝筍子皮,一邊剝一邊還嘟噥又臟又硬不好玩兒之類。

  二柱看小少爺終于消停了,抹把被驚嚇出來的細汗,立在一邊兒等著。

  因為武睿來,何氏特意烙了白面韭花餅,又炒了他愛吃的辣子酸筍炒肉。原本梨花小時,家里做菜從不放辣子,也就是從去年末,才開始放一點點。另煮了幾個咸雞蛋做菜,攪了一鍋白面蛋花疙瘩湯。

  李薇以為這小子在吃飯的時候還要再鬧一陣子呢,卻沒想到吃的還算順溜,邊嘟噥嫌棄著她們家碗太粗太破,菜太少,白面餅子不松軟等等,一邊大口大口吃得歡。

  何氏在一旁笑著,說要是晚兩天再來,榆棧兒就有了,可以蒸榆錢吃。

  他手里握著半張烙白面餅,嘴里塞得鼓鼓囔囔的,上一句還說誰稀罕什麼榆錢兒下一句就別扭的問好吃不?

  春桃幾個憋笑憋得臉色通紅,強忍著不讓笑出聲來。

  二柱在一旁單獨的小桌上三兩口塞完飯,立在一旁看著武睿,見這一頓竟吃大半張烙餅,心頭一松,又高興,心算這事兒要回去跟老太太老太爺說說,估摸著能少受些罰。

  吃過午飯,何氏看他眼皮發澀,就讓春桃帶他到年哥兒炕上小睡一會兒。等睡醒了,也消了食,好讓李海歆送他走。

  他嘴里嘟嗜噥噥的嫌炕太硬,褥子薄,被子破。

  春杏忍無可忍,跑過去喊一嗓子,“不想睡趕緊走”

  武睿大眼瞪著,氣哼哼的躺下。

  何氏這才有功夫去煮些豬食喂剛買來的小豬娃兒。又讓李海歆帶二三十個錢兒去鄰村磨坊那家買些麩皮子回來。

  春桃和春蘭納前幾天沒納好的鞋底子,春柳又要去挖筍子,可是家里的壇子都滿了,便領著春杏和李薇去菜園子里撥草。

  她倆撥大菜園子里的,讓李薇自己撥自己的小菜園子。

  二柱覺得過意不去,也過來幫著撥草。

  武睿睡了大約半個時辰醒來,李海歆還沒回來。何氏就讓他先玩會兒,待會送他回家。

  他這里晃晃,那里看看。拿小石頭往雞舍里丟,看著被剪了翅膀的雞滿籬笆撲扇,又拿根小棍子去搗那三只剛抓回來,吃飽喝足正躺著曬太陽的小豬娃兒。小豬娃兒被他搗得哼哼嘰嘰的滿豬圈跑。他立在豬圈邊兒笑得前附后仰的。

  春杏聽見,恨恨的撥著草,咕噥,“瞧那傻樣兒”

  春柳笑嘻嘻的看過去,回頭又瞪她,“看你還敢不敢再野了。”

  李海歆回來的時候,看見二柱正陪著他玩陀螺,松了一口氣兒。把車上的麩皮卸下來,看看天色,也不早了。讓何氏又給收拾了十來斤酸筍子,放在新編竹筐里。家里也沒什麼可帶的,何氏又去菜園子把第一茬兒春韭割了一大掐子,用草繩系了,讓李海歆帶去。

  武睿不肯走,說沒玩夠,要再玩推鐵環。春杏把那幾樣東西一股腦兒扔上他的馬車,雙手掐小腰兒,大聲喊著,“都給你。拿去自己玩兒,以后別再來我家了”

  武睿大喝,“你敢攆我”

  春杏頭臉兒朝上,一副“攆的就是你”神情,何氏快步過來,朝著她背上給她一下子。

  又好言安撫武睿,別跟杏丫頭一般見識,天晚了,再不走爹娘該擔心了等等。

  武睿才不甘心的扔下打陀螺的鞭子,上了馬車。臨去時還不忘朝春杏那邊兒狠狠瞪幾眼。

  武睿一走,何氏撲打著衣裳跟春桃幾個笑著,“這小少爺來了這半天,我耳朵都快被震聾了。”

  春桃也說,“可不,我聽見他大聲喊叫,腦門子就霍霍的疼。”

  一家人又把矛頭對準小春杏,都笑看她以后還敢野不。

  傍晚佟永年從學里回來,春杏向他告狀,說那小子欺負她,爹娘姐姐又怪她,他下次敢再來,讓佟永年揍他,幫著出氣。

  李薇抱著書坐在長塌上看著他,雖然比武睿高些,也不見得身板比人家壯實,到時候誰揍誰揍還不一定呢。

  佟永年嘴角抿起,拍春杏的頭,眼睛含笑,“好,他再敢欺負你,哥哥幫你揍他”

  不多會兒李海歆也趕著驢車回來了。跟何氏說,武掌櫃都快急瘋了,家里以為他丟了呢,好好的人在書房就不見了蹤影。老太太老太爺急得中間暈過去一回。剛把武睿送到,武掌櫃非要打他,老太太老太爺夫人護著不讓。家里可亂了個時候。

  又說這驢真是老了,跑不快,路上急得要死。自分家后的這三年,他們秋天耕地都是何家堡梨花兩個舅舅帶牛帶車帶犁過來,犁耬耙等物件兒今年是添置上了,李海歆就商量著要不要再買只小牛犢回來喂著,等這老驢徹底不行了,好接替上。

  何氏想想也是這個理兒,總不能年年都借牲口犁地。便同意了。



第五十章杏子熟了

  麥收過后,大武媳婦兒說鄰村一戶人家里有只牛犢子準備賣。何氏和李海歆得了空就趕過去瞧瞧。到鎮上買牲口牙儈是要從中間抽成的,如果合適倒不如私下里買。

  兩人前腳出門不多久,二柱趕著車又來了。

  春桃幾個在打杏子,聽見院門外有聲音,還沒來得及去看,柵欄門兒已開了,武睿趾高氣昂的走進來。

  幾人一看是他,頗有默契的同時回頭,繼續摘杏子的摘杏子,在簸箕里面挑杏子的挑杏子。李薇撇嘴,這小子從三月里到五月里,往她們家跑了四五趟了,每次來都是這個造型,非得讓人晾他一會兒,他才老實。

  武睿在院中間跳了幾下腳,蹬蹬跑近,“我也要上樹摘杏子。”

  春柳從杏樹冠中伸出頭來,逗他,“我家的杏子只能我摘,不準別人摘。”

  武睿跳腳大聲喊:“你爹答應讓我摘的”說著就朝另一棵杏樹沖過去。春桃忙攔著他,“睿哥兒,你站在塌子上摘。”這幾棵杏樹都不太高,低垂的枝丫站在塌子上也能夠得著。

  武睿還要跳腳,看了看周圍的人一副再鬧就不理他的表情,默默的上了塌去摘杏子。

 李薇把又大熟得又好的杏子挑出來,放在一個小籃子里。心里一邊盤算著,挑出來的好的,要給姥娘家送些,給胡掌櫃和武掌櫃各送些,再給大山和柱子家送些,然后銀生叔家也送些,最后,她又想了想,再給三嬸兒送去一些吧。

  至于那些個頭大熟得不太好的,還有些硬且發酸的,放在麥囤子里捂捂著,備著自己家人慢慢吃。

  剩下那些有蟲眼兒挑出來,估計是要扔掉了。剩下那些小的,長相不好的,都挑成一堆兒,防著春峰春林那兩個饞嘴小子過來,好拿去塞他們的嘴。

  前兩年杏子熟的時候,他們沒少往跟前兒湊。

  武睿摘了一會兒杏子,嫌沒人給他提籃子接著,二柱過來給他提,他不讓。春桃本正幫在樹上摘杏子的春杏提籃子,只好讓春杏先下來,過來幫他提。

  春杏從樹上下來,拍拍衣裳,去菜園子里掰莙達菜葉子喂家里的一對小兔子,李薇瞧見,也忙丟下挑撿了一半兒的杏子,跑過去幫著掰菜葉子。

  這還是武睿第二次來她家玩時帶來的。

  那天,他下了馬車趾高氣昂站在院子里跟春杏說,如果答應讓他經常來玩,他就把小兔子送給她。

  春杏看了看那對毛絨絨的小兔子,眼睛閃了幾下,扭身走了,“誰稀罕”

  武睿又氣得跳腳。

  李薇看著那對白生生的小兔子,小腦袋開始高速運轉,上次賣筍子掙了錢之后,她是看到什麼都想拿去換錢。三月里還特意去竹林里摘過竹尖,她記在曾在科普頻道描過一眼,有人采竹尖,只是當時沒注意,究竟是干什麼用的。竹尖采回來后,怎麼看怎麼不象可以吃的,研究不透到底有什麼用,而且采著太費工夫,便作罷。

  看到這小兔子猛然靈光一閃,對呀,她怎麼沒想到呢,可以養小兔子發家呀。兔子繁殖力強,俗語有:小兔小鴿,一月一窩。而在她恍惚記得書本上曾提到過兔子雖然未必能達到一個月一個窩,但是一年還是能繁殖四到六窩的。

  邁著小短腿兒,朝著正跳腳的武睿跑去,小手牽著他衣角來回晃著,睜著圓溜溜的大眼睛,甜甜笑著,“你把小兔子給我,我讓你來我們家”

  現在這對兔子在她們家已快兩個月了。身長已有半尺,被姐妹幾個每天好草好料的喂著,長得肉呼呼的,更難得是武睿給的這兩兔子不象鄉間的野兔子,皮毛雜花,而是比較稀有的純白色小兔子。

  姐妹兩人剛抱著菜葉子到兔子籠前,武睿已跟著跑了過來,嚷著他要也喂兔子。初見時,李薇不是很喜歡這小屁孩,臭拽臭拽的。后來來了兩次,才發現除了性子火暴別扭,其他的也還好。他只所以這樣,可能是少人跟他玩兒緣故。這麼一想,李薇倒不是那麼排斥他了。

  快中午的時候,何氏與李海歆趕著驢車回來,后面拴一只遍體黃色的小牛犢,李薇歡呼一聲,撲了過去。春杏也迎了過去,武睿跟著跑。

  何氏見他來了,問了幾句諸如他爹知不知道,嬤嬤爺爺知不知道之類的。二柱在一旁代他答了,說都知道。

  何氏便放下心來。

  李海歆把拴在車上的繩子解開,牽著小牛犢準備往草屋去,看見武睿眼巴巴的,把韁繩遞向他,“睿哥兒牽著玩玩?”

  武睿遲疑著,春杏嗤笑一聲,“小牛犢子根本不踢人”

  武睿忙接過來,牽著它在院子里轉圈兒。何氏進廚房去升火做苞谷稀糊糊,這小牛犢子生下剛有半個月,沒奶吃單喂草怕虧了,先用苞谷稀糊糊喂一陣子,再改用麥麩子喂。

  春杏拿過剛才摘的菜葉子,去喂它,小牛犢睜著怯生生濕轆轆水汪汪的大眼睛,警惕又羞澀的看著小春杏,好一會兒才去吃菜葉子。

  李薇也拿菜葉子去喂,心里閃過一念頭,剛才小牛犢的眼神兒怎麼那麼熟悉呢?想了半晌想不出個所以然。

  李海歆趁著這會的功夫把牲口棚整理了下,架了個木制新食槽,把小牛犢牽進去,鋪上青草讓他嚼著。

  何氏把飲牛犢子的稀糊糊做好,看天色,也快晌午了,刷鍋準備做飯,也讓春桃幾個別摘了,過來幫忙。又問,“睿哥兒,中午你想吃啥?”

  武睿想了好半晌,眨巴著眼兒,“隨便吧,反正要吃啥你家也沒有”

  春杏從草屋抱柴出來,把柴往地上一放,抽出一根秫秫桿兒撲過來要抽他。他怪笑一聲跑遠了。

  何氏無奈笑笑。二柱從馬車里把老爺讓帶的菜簍子拎進廚房。何氏看見推辭兩句,“武掌櫃怎麼還這麼外道”她其實也知道,這是武掌櫃怕自己兒子在她們家吃不好。要是哪天來,能提早送個信兒,也能去割些肉備著,冷不丁就來了,還真沒時間備。

  二柱笑笑,又把武掌櫃交待的話說一遍兒,總之就是武睿過來,給他們添麻煩了等等。

  何氏看那菜簍子有一條肉,有豆腐,有春天種下這會兒已能吃的蓮花白崧。便定下中午還烙細白面餅,做一個蓮花白崧炒肉,再做一個酸筍子炒肉,其它的炒一個壅菜,拌一個胡瓜。

  那酸筍子,還是后來筍子差不多都老了,春柳滿竹林跑著刨到的二十斤筍子,因為年哥兒愛吃,便沒舍得去賣,留下自己吃。

  吃過午飯,飯桌剛收起來。春桃看見有一輛牛車正朝自己家這邊來。趕快叫爹娘過來。

  等何氏李海歆到了院門口,牛車已到了跟前兒。前面坐著趕車的正是石頭爹,后面坐著石頭娘和趙昱森。

  李海歆揚聲招呼,石頭爹勒了韁繩,從車上跳下,后面的母子倆也下了車。

  何氏迎著石頭娘過去,笑著說,他們可是稀客,又問,“你們怎麼這會兒來了。沒吃飯了呢吧?”

  李海歆也忙讓石頭爹和趙昱森進院子。李薇立在一旁睜大眼睛看著這個上次對大姐發花癡面皮略黑的書生小子,心里想著,也不知道他考中了沒有。府試一般放在四月,而府試過后,如果沒特殊情況,緊接著便是院試了。

  石頭爹娘都說路過鎮上時吃過了。

  趙昱森手里拎著禮包,跟在大人后面往堂屋走,眼睛余光搜尋一圈兒,沒看到春桃身影,心里很是遺憾。忽然眼角撇見一雙明亮的眸子,定眼一瞧,只見梨花笑嘻嘻的用探究的目光盯著他看。象是做賊被人抓個現形,臉“轟”的從脖子紅到頭頂。

  李薇捂嘴咯咯咯的笑著,這個黑臉小子臉皮還怪薄呢。

  何氏回頭看見,忙訓斥她,春柳過來把她抱走,讓她跟春杏武睿去摘杏子。自己和春蘭燒水洗杏子,往堂屋送。

  春柳送洗好的杏子進去的時候,何氏正說著,“……石頭娘別泄氣,石頭還小,才剛剛十六歲,今年考不中,明年再考。”

  石頭娘嘆了一聲,拍拍何氏的手,“院試只差一名,唉”

  石頭爹這會兒說話了,“咱是來謝李家兄弟弟妹的,你還提這事兒不是讓人跟著鬧心。”趙昱森也在一旁勸著,差一名也是他不如人,回來認真復了功課,明年再考。

  李海歆誇贊趙昱森心胸開闊,明年再考準能中。

  春柳把杏子放好,讓他們先吃幾個解解渴。回到廚房跟春蘭說了,春蘭打她一下,“人家沒考中,你樂呵什麼?”

  春柳揉著胳膊嘟噥,“就當個閑話說說唄。誰象你見天悶著頭。”

  趙昱森在屋里坐了一會兒,見爹娘與何氏夫婦說的投機,便借口出來。

  院中空無一人,東面大杏樹底傳來陣陣歡聲笑語,便走了過去。

  武睿正饞著最高枝頭上那幾顆黃澄澄的杏子,他要上去,春杏不讓,萬一他在自己家摔著了,最終還是自己爹娘受連累。

  兩人正僵持著,趙昱森過來,抬頭看看,笑了笑,“別爭了,我上去給你們摘。”

  他走到大樹跟前兒,雙手用力,腳蹬樹桿,兩三下爬上樹,動作干凈利索,李薇感嘆著,一看他這架式就知小時候是個爬樹高手。

  待李薇感嘆完,他已把連枝條折斷從樹下滑了下來。

  武睿喊著,“喂,你怎麼毀人家樹啊?”

  趙昱森笑笑,把樹枝遞過來,“明年還會再發結果新枝的。”

  春杏雖不懂,也見過李海歆給杏樹剪枝,笑呵呵接過結了七八個黃澄澄大杏子的樹枝,伸手要摘。

  武睿大喝一聲,“不準摘”三步並作兩步跑到春杏跟前兒,氣勢洶洶的喊,“是我的”

  春杏惱得揚手作勢要扔,武睿又連蹦帶跳,驚天動地一陣吼叫。春桃從東屋探出頭,柔聲喊她:“春杏,把杏子給睿哥兒”

  趙昱森應聲往東屋那邊兒張望,春桃見他轉過頭來,忙又縮了回去。

  趙昱森只看到半面嬌顏在眼前一晃而過,直嘆遺憾。

  石頭爹娘在屋里和何氏說了閑話,表了謝意就要家去。何氏知道他們路遠,也不狠留。把剛打下的新鮮杏子裝了一滿籃子,又給裝了一籃子雞蛋塞給石頭娘。

  送走趙家三口,武睿也該回去了。把這些人都送走,才算是清靜下來。

  傍晚的時候,許氏又抱著連花過來,這是他們分家之后,第二次上門兒。李海歆正在院中西角的位置打拴牛樁子,她進了一進院子就笑著,“喲,大哥,小牛犢子買回來了?”

  李海歆應了一聲。

  何氏在堂屋聽見,出來接過來話,“春峰娘有事兒啊?”

  許氏笑笑,說沒事,又讓蓮花叫大娘。蓮花往她懷里躲了躲,不肯叫人。何氏讓這娘倆兒到堂屋里,進里間兒拿了兩塊點心,並幾個大杏子給她。

  許氏眼睛眨了幾眨,問何氏:“大嫂,這小牛犢子多少大錢兒買的”

  何氏說,“一吊零五百個錢兒。”

  許氏眼睛猛閃,伸手抓起桌上的杏子,往嘴里塞了一個,才說,“這杏子怪好吃。大嫂搬到八爺爺這老房子里,也搬對了。光這幾棵大杏樹,一年也能賣不少錢兒。”

  何氏聽她這樣說,就知道她有事兒。也不接話。老2家的向來是想說什麼,必先扯一圈這個那個的。

  許氏又伸手拿了一個杏子掰開,往嘴里塞著,邊說,“我娘家嫂子的弟弟家里的老牛前些日也下了小牛犢,才賣一吊零三百個錢兒。”

  何氏倒也知道這牛犢子價高了點,可是才剛半個月,骨架子大得象足月的牛犢子一樣,又見那頭老母牛,體格健壯,尋思著買牲口不就要買個壯實能干活兒的。就把這話說了。

  許氏一撇嘴兒,填了半個杏子到嘴里嚼著,“那家啊,肯定是知道大哥大嫂家有錢,故意訛上幾個。”

  何氏擺擺手,不接她有錢沒錢的話,“行了,春峰娘,一個願買一個願賣的,哪里能說得訛不訛的?街里街坊的讓人家聽去傳了閑話也不好。”又說她要去收拾菜做晚飯,問她還有事兒沒?

  許氏訕笑一聲,順了下耳根碎發,“今兒來還真有一件事兒。”說完等何氏問她。

  何氏可沒功夫跟她閑敘叨那麼多,“啥事啊,你快說吧。小豬娃兒和雞都叫喚上了。”

  “老2跟我商量著要送春峰去學里。讓來問問大嫂,束修是多少,拜師禮送多少。”

  何氏一聽這個,也算是正事兒。就跟她說,年哥兒當時拜師時,是拿了兩斤肉,三十個雞蛋,買了兩包茶葉。另外,束修費每半年一交。一個月若是在學里吃午飯就是一百六十個錢兒,不在學里吃午飯是八十個錢兒。

  許氏就接口說這兩天趕著把家里的糧食賣賣好湊錢給春峰上學用。

  用過晚飯,有陰云從四邊升起,風涼爽起來。李海歆仰頭看了半晌,跟何氏說,“怕是要下雨了。”

  李薇也抬起頭看天,可不陰云積得很快,轉眼就到頭頂了。皺了皺小眉頭,前兩年一直缺水,今年倒好,從開春到現在幾乎不隔月的下雨。

  佟永年看看她皺巴的小臉兒,走過來拍她的頭,淺笑哄著,“下雨了,哥哥給梨花的小菜園子排水。”

  李薇咧嘴笑著,點點頭,“好。”

  第二天,許氏又來了,說剛分了家,要用錢的地方多,春峰上學還差二百個錢兒,跟大嫂借借。

  這也不是她第一回開口借錢,去年春上先是來借二十個大錢兒,要買種蛋喂雞,何氏便把家里頭的雞蛋挑了三十個出來,讓她等雞下了蛋再還,到后來,她雞娃兒也沒抱,自然也不提還錢這茬兒事。

  去年麥收后,她來家里又借二十個錢兒,說走娘家李王氏給備的禮薄,她想著再去買幾斤豆腐,當時何氏不在家,李海歆大男人總抹不開臉面兒,又給她二十個錢。后也沒聽她提過錢這茬兒事。估計是認為何氏不知道呢。

  今年剛過完年又來借錢,被春柳提到之前的雞蛋和錢,臊走了。有一陣子不來了。

  這回又來借。何氏頭痛,不借吧,她打著給孩子上學的名呢,借吧,借過這一回保準還有下回。

  就坐著不吭聲。她不吭聲,許氏就等著,嘴里絮叨叨的說著日子過得怎麼艱難怎麼艱難,大哥大嫂還幫襯著老三讓他跟著編簸箕賺了些錢兒,都是自家兄弟也不幫襯幫襯他們等等。

  李海歆從外面進來,“春峰娘,我們家里的孩子也一里一里大了,用錢的地方也多。多了給你湊不出來,拿一百個錢兒給你,算是我這個大伯子給春峰盡的一份心。再者梨花小舅舅往前要參加鄉試,到時候我和你嫂子還得找你和老2借借,你們可別推脫……”

  何氏聽李海歆這麼說了,進屋拿了一百個錢兒給她。許氏訕訕接過來,不敢接李海歆后面的話兒,匆匆去了。


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1-31 02:04 PM

第五十一章巧捉害蟲

    一場暴雨過后,又連下了兩天淅瀝小雨才停止,接下來是又半陰半晴的天氣,空氣中濕潮一片,連李薇的那本農書觸手也是潮潮的。

  家里的積肥坑里注滿了雨水,連帶雞糞豬糞被雨水打濕,散發著濃厚強烈的味道。

  這天田里泥土半干,李海歆夫婦去間苗,順帶把沒出齊的秋糧苗子補補。春桃春柳坐在杏樹下的塌子上,一個做著鞋,一個打著草鞋。佟永年褲筒半卷著,戴著草帽,穿著一雙草鞋,在菜園子里撥草。

  李薇邁著小短腿,也穿著大姐用柔細的草打的草鞋,頭上頂著佟永年用竹枝編的翠綠草帽,在院中和草園子之間穿梭著,把撥出的青草挑鮮嫩的裝到籃子里,一部分扔到豬圈里,一分部分去喂小兔子。

  春蘭從東邊小河邊兒回來,手里拎著一個粗瓷罐子,遠遠叫著,“年哥兒,別忙活了,洗手喝酸杏湯了。”

  佟永年直起腰身,三分地大小的菜園子,已撥了一半兒,抬頭看天色,才半晌午,盤算著上午應該能撥完,便笑著應了聲,出了菜園子。

  手里拿著幾片莙達菜葉子,待春蘭走近了,遞到她眼前兒,“二姐,你看這是不是蟲子咬的?”

  春蘭掃了一眼,笑著,“沒事兒,象是土狗子咬的,這蟲就愛咬嫩菜。快去洗手吧。酸杏湯剛在河里浸好,喝了正消暑氣。”

  李薇聽見,把手中的菜葉子一股腦兒扔到兔子籠里,撥腿向那邊跑,嘴里叫著,“拿來我瞧瞧是啥蟲咬的?”

  春柳放下手中的草鞋,笑她,“什麼事兒你都要插一嘴。給你看,你能看出啥來。”說著把那幾根被蟲子咬過的菜桿兒,遞到她面前兒,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李薇看那胖嘟嘟的莙達菜桿下部被咬成絲絲縷縷狀,極象她所知的,俗名叫作“拉拉蛄”,學名又稱為螻蛄的害蟲所為。這種蟲子喜濕喜溫,多發生于沿河地帶以及輕堿地,特別是沙壤土在經過大量降雨后,這種蟲子尤其多。

  它們不但會啃嫩苗嫩菜,還特別喜歡鉆土,在地底下鉆出隧道,讓苗根與土壤分離,失水枯死。

  放下菜桿兒往菜園子里跑。低頭掃了幾處,有蟲子壅起虛土的痕跡,再結合夜里聽到了“咕咕”蟲鳴,她基本可以斷定,二姐口中的土狗子就是拉拉蛄。

  春桃看小妹一臉認真的在菜園子里左看右看,好奇又好笑,這丫頭愈大愈精怪的很,啥事兒都裝一副小大人的副模樣,這會兒的神情竟和爹娘查看墑情時一模一樣。問她,“梨花找啥呢?”

  李薇笑嘻嘻的回過頭,“找二姐說的土狗子呀。這蟲子真壞,把咱家菜都咬了。”

  春杏洗了手抱著一摞子黑粗瓷碗過來,“那蟲子可兇了,你快出來。等會咬著你了。”

  佟永年一聽也趕忙讓她出來。

  李薇嘿嘿笑著,小四姐你就嚇我吧,那蟲子根本不咬人。就是長象難看了點。它雖是害蟲,卻也大有用處,對她來說最大的用處不是它能入藥,而是它做為一種高蛋白的蟲子,可以喂雞。小時候她常抓這種蟲子喂自家的雞,雞吃了會下雙黃蛋呢。

  大眼睛滴溜溜轉了幾轉,心里頭有了主意,嘻嘻笑著讓佟永年拉去洗了小手,去喝沁得涼涼的酸杏湯。

  中午何氏與李海歆下地時,也說田里有土狗子禍害嫩苗,得再泡些苞谷種子,補補苗。春桃春蘭吃過飯,趕忙幫何氏去收拾苞谷種子,並用清水泡上。

  李薇心說,北地本來就沙,土質松軟,今年雨水又多,有土狗子出現很正常。糧食可是她家的命根子,無論如何得保住才行。

  又盤算著怎麼抓這土狗子,這蟲子趨光,前世小時候,她最常用的法子就是拿手電yin,然后捉到瓶子里喂雞。現在升火堆也許是個好辦法,不過還要想個法子防著蟲子都爬到火堆里去。最后想了想,決定在火堆兒周邊挖一道防火坑,蟲子爬進坑里正好抓,還不費事。

  下晌爹娘仍去下地間苗,李薇東跑西跑,做力所能及的準備工作。找了個缺口的破壇子,一把小掃帚和畚箕,借口晚上要抓知了,讓佟永年給找堆柴升火。

  去年夏天里,大山春峰幾個去槐樹林里捉知了,佟永年和三姐四姐帶她去看,就是這麼捉的,她爹娘即使看到,也不會起疑。

  剛吃過晚飯,天色還沒黑透,她就拉著佟永年去菜園子邊上。準備升火。

  何氏斥責她不準鬧哥哥,年哥兒在家干了一天的農活,明兒又該上學了,讓他好歇著。

  佟永年對她一向是有求必應,只要她說做的,從來沒有拒絕的。笑著說沒事兒,就玩一會兒。

  春杏也很有興致,跑到廚房拿火折子。

  春桃以為小妹真想抓知了玩,就說,“竹林子里這東西少,明兒晚上叫大山帶著還去槐樹林里抓吧。”

  李薇嘻嘻笑著,“今兒先抓,明再去槐樹林。”

  竹林菜地里蟲鳴啾啾,拉拉蛄的“咕咕”叫聲混在其中,格外清晰。李薇聽著那大片大片叫聲,心里頭笑著,一會兒這些可都是她的戰利品,明天兒她們家的雞就有口福了。

  佟永年把柴堆升好,按她的要求在離柴堆半尺的距離挖了一個圓形隔火溝。春杏嘴里叫著根本不用這樣,知了晚上看不見,只能往有亮光的地方跑,搖樹把它們驚飛,就朝火堆這麼邊栽過來了。

  佟永年回頭笑笑,說沒事,梨花讓挖就挖一個。春杏哼了一聲,回身點李薇的小額頭。

  火堆升起,火紅的亮光把一旁的大杏樹照亮半邊兒。不多時許多趨光的蟲子飛過來,圍著火堆亂飛,李薇看見幾只熟悉的身形,小手一指,“土狗子”

  何氏涮鍋喂豬飲牲口一通的忙活,這會剛閑下來,就來看看幾個孩子,別讓火燙傷,聽見她叫,忙看過去,笑著,“可不是土狗子這東西也喜歡光亮?”

  李薇不語,不知道她娘做為一個地道的農民,對土狗子的這種習慣怎麼會不知?難道是因為家窮惜燈油,晚上鮮有亮光的緣故?

  “哎呀”春杏驚叫起來,把她的心思拉回,往火堆旁一瞧,登時覺得頭發麻,雖然小時候她空手捉過土狗子,可還真沒有一次見過這麼多。那黑黑呼肉嘟嘟又長相兇惡的土狗子排著隊悄悄的出現,往火堆處快速爬著,滾落在佟永年挖的防火溝里去。

  佟永年望著火堆周邊迅速冒出來的蟲子,大吃一驚,忙把要往下地的李薇往懷中抱了抱,“小心蟲子咬。”站起身子便要往院中走。

  李薇大急,掙著身了要下地,“快放我下來,就是這蟲子禍害咱們的菜。快抓它們。”

  春杏也笑著,“對,抓它們喂雞。”說著便拿掃帚掃到畚箕里,往李薇早就備好裝知了,實則就是用來裝土狗子的破壇子里倒。這種蟲子在黑夜里倒安生的很,春杏三兩下把溝子的蟲子掃出來,用木板把罐子口蓋好。

  新爬出來的土狗子又前赴后繼的涌來,不會兒,那條淺淺的防火溝又給爬了好些土狗子。

  何氏忙叫李海歆出來,“我看北地里,咱也去升堆火,誘誘這蟲子。苞谷苗和秫秫苗都被啃得厲害。這東西不除,再下新種子,還是一樣。”

  李海歆應了聲,捏李薇的臉蛋,“也虧梨花要抓知了,不然這蟲子還真找不到好辦法除。”

  李薇嘿嘿笑著,指著裝蟲子的罐子,“爹娘也把土狗子抓來喂雞。”

  何氏笑著應了一聲,看著不斷涌來的蟲子,跟李海歆商量,“我看北地里好多人家的田里這蟲子都多,還是去早早給人家透個信,要抓大家一塊兒抓,也早些動手。再晚秋糧苗子可是要吃虧的。”

  李海歆應了聲。說這就去吧,反正天還早著。

  何氏叫春桃春蘭出來看著這三個小的,別讓火燒傷了,與李海歆借著稀薄的星光出了院子。

  李薇與幾個姐姐大半晚上奮戰的結果是捉了小半罐子土狗子。她樂呵的直笑。春桃春蘭家里地里活是能干些,可這種捉蟲子的事兒比不得春柳和小春杏,兩人望著那罐子里的蟲子直覺頭發麻,又看年哥兒臉上也是一副驚嚇的神情。對視失笑。

  第二日傍晚,何氏與李海歆和北地的幾家地鄰去田里升火抓土狗子,李薇在后面喊著,“一定要把蟲子抓回來喂雞呀。”家里的母雞現在剩下六十來只,能吃得很,昨天晚上捉的小半罐蟲子,只夠它們一天吃的。

  何氏夫婦走后,李薇又玩起了新花樣,昨兒夜里她猛然記起大二那年暑假,她跟著大四的學姐們去一個小村子體驗生活積累經驗,當地人還有一種誘殺土狗子的辦法,就是用牛羊糞誘殺。用火光誘殺是利用這種蟲子的趨光性,而后一種辦法則是種用這種蟲子對香甜物質、馬糞、牛糞等腐熟有機質具有趨性。這兩種方法相比較,后者顯然比前者更適用于田間誘殺。

  坐在院中的小凳子上想了一會兒,跑去叫春柳和春杏,“三姐四姐,我的小菜園子該上肥了。”

  春柳放下手中的草鞋,笑她,“你就折騰我吧。”站起身子又說,“我可不去前院給你要豬糞。”

  李薇抱著春柳大腿,甜甜笑著,“不用豬糞啦,就用小牛犢的糞就好。”

  春杏不耐煩的拎著裝糞的籮筐過來,“快點,給你弄完糞,我要去田里看爹娘抓蟲子。”

  兩人把小牛犢積下的糞裝進籮筐里,抬到菜園子中間,李薇借口說要自己玩兒,趕她們走。春杏撲撲衣裳拉春柳一塊去田里。

  李薇拿著小鏟子,在菜園子中間挖了一個深二尺長寬各三尺的土坑,等她吭吃吭吃的挖好,天色已暗了下來,見佟永年進了院子,忙把那半籮筐的牛糞推倒在土坑里。這會一時找不到啥借口,他真要幫自己牛糞灑在菜地里,那可真是幫了倒忙了。

  “梨花,你在干啥?”佟永年遠遠看見她,顧不得換衣裳,往這邊兒走。

  李薇一邊把灑在坑外面的糞往坑里鏟,一邊說著,“我學爹娘堆糞呀。”

  佟永年走到菜園子邊兒,看她的小花鞋上和小手上都粘了不少牛糞,清秀的眉尖蹙了下,進去拉她,“快出來,哥哥給你弄。”

  李薇一連搖小腦袋,“就快好啦。”手中加緊動作,把灑出的牛糞都鏟進去。笑著,“瞧我多能干,明天糞漚好就能給我的菜園子施肥了。”

  佟永年輕笑了笑,伸手抹去她額上濺上的泥點子,拉著她去洗手換鞋子。

  何氏與李海歆夫婦在田里誘殺土狗子到深夜才回來。回來時還帶著一個大壇子,里面裝著滿滿一壇子抓到的蟲子。

  李薇聽到院中有動靜,心知他們累得可不能輕,決定明天把這個更輕松的辦法巧妙的讓他們知道。

  第二日天剛亮,李薇趕快起身穿衣,春桃看她急惶惶,問她干啥去,她丟一下句,“去給菜園子上肥。”話音落時,人已到了院外。

  春桃和春蘭笑著,“梨花見天兒就喜歡些奇奇怪怪的。”

  李薇先察看了土坑的邊緣兒,果然有土狗子爬過的痕跡,而那堆被她胡亂推進去的大半坑牛糞也顯現疏松狀,幾乎把整個土坑撐滿。用小鏟子輕輕的撥開上面被拱得松軟的牛糞,赫然幾只肥嘟嘟的土狗子呈現在眼前,土狗子乍然一見光,驚得四處亂鉆,轉眼間又鉆進糞堆里。

  “娘,娘,”李薇朝院中大喊,“娘,你快來看,我的糞堆里有好多土狗子。”

  何氏匆匆跑來,等她到跟前,李薇一鏟子下去,露出幾只土狗子來,何氏嚇了一跳,忙李海歆過來看。

  李海歆一看,笑了,“喲,你這丫頭這是弄的啥呀。”

  李薇只好又把學積肥的假話講了一遍。何氏笑,“你見天兒是有樣學樣”

  趕忙叫春杏拿罐子來,把里面的土狗子都挑出來喂雞。那麼一個小小的方坑竟然也挑出小半壇子蟲子出來。

  春杏笑著,“昨兒昨娘也捉了一壇子蟲子,今兒這小半壇子,夠咱家的雞吃上兩三天了。”喜孜孜的抱著去喂雞。

  李薇順著春杏的話,纏她娘,“我要去田里挖坑填牛糞抓蟲子喂雞。”春杏也遙喊了一聲我也要去。

  往年夏天土狗子也有,只是沒今年多,李海歆何氏昨兒白天在地田又查看了一回,每十棵嫩苗中得有一棵就被土狗子禍害,地鄰的幾家也一樣。他又去前院問老李頭老三的地里有沒這東西,他們說也有,只是沒北地那麼多。各個都愁得不行。

  梨花先是抓知了,結果用火堆引來了土狗子,他們昨天去田里一試,果然有用,就是累人了些。昨兒又用牛糞學大人積肥,又引來這東西,比昨天引得還要多,也省力氣。

  李海歆覺得巧合的有怪異,再細想梨花的行徑,卻又似是真的巧合。想了想就跟何氏說,不如按這個法子去試試,若有用,倒比燒火堆抓土狗子要強些,反正田里也要施糞,正好趁機拉過去。

  何氏也同意,兩人吃過早飯家里積贊的驢糞雞糞裝了車,拉到田里去。李薇望著他們遠的背影,有些遺憾,誘捕土狗子,牛糞羊糞為最佳,另外若是舍得下本,弄些糖水潑上去,效果會更好。

  不過,她現在只能做到這種地步了,但願地鄰幾家有用牛羊糞的,她爹娘能發現其中的訣竅。

  何氏李海歆把糞拉到田里,按照這個方法,每天去查看一回,果然能捕到不少的土狗子,春杏和春柳兩個抓蟲子高手,創造出了用粗眼籮篩篩蟲子的辦法,把這些戰利品帶回家喂雞。

  自從開始喂土狗子始,家里的母雞產蛋量幾乎翻了一倍。原本每天五六十個蛋,猛然增加到一百個左右,這個刺激不但讓捉蟲高手春柳春杏閑著沒事就琢磨著抓蟲子,也讓何氏笑開了懷。單是雞蛋一天就比往常一天能多賣二十個錢兒,而且還節省了糧食。

  一家人整時把誇贊李薇的話掛在嘴邊兒上,害得她的小虛榮心極速膨脹。

  北地的十來畝田里何氏與李海歆整日鋤草兼誘捕土狗子,差不多忙活了十天,覺得捕得差不多了,才算作罷。

  得了這方法的人家都來感謝李海歆,聽說是梨花玩漚肥時無意間得發現的,都笑這孩子的運氣好,是個福氣命等等。

  短短時間內,創造出無個數巧合的李薇覺得自己有必要沉寂一下了,而且家里有春柳春杏兩個熱情高漲的抓著土狗子喂雞,也不用她再身體力行的去抓。只是盡心盡力照料她那兩只已快做兔子爸爸兔子媽小兔子。



第五十二章永年舅舅

  前兩年旱,這一年雨水多,不但李家村,附近幾個村子也都有這種蟲害,這蟲子爬得極快,破壞力又強,靠單手捕捉基本等同于做無用功。

  李薇“無意”發現的誘捕土狗子的方法,以李家村為中心點,極快在周邊幾個村子傳開,很多人在聽說了發現這個方法的過程,都說這孩子福氣,有神佛保佑,更有人把她小時候的精怪事兒挖出來口口相傳,一時間倒成了個小名人。

  時至六月上旬,苞谷和秫秫都長了半人高,根扎得多而深,又老了,土狗子經過一次次的誘殺,也有消聲匿跡的趨勢。新補的秋糧苗子雖然稍晚一些,多澆水施了肥,影響總算不太大,何氏與李海歆都松一口氣兒。

  六月二十一是佟氏逝去的三周年,何氏與李海歆早就商量著要再隆隆重重的給佟氏大辦一場。當年辦喪事兒是用的佟氏留下的錢財,這幾年來,家里陸陸續續也積贊了些錢。更有今年春上賣酸筍子得的錢,何氏便想著三周年的錢由他們出,算是表表與佟氏的情宜。李海歆也同意。

  這天早上李海歆仍去上回主持喪事的殯儀家里說這事兒,何氏帶著春桃春蘭春柳三個去村西打掃佟氏的小院,順帶看看柱子爹娘地里活兒干的咋樣了,喪事他們幫著辦了,三周年不管他們願不願伸頭,總要知會一聲才好。

  春杏和李薇兩人鉆在茅草屋里去看剛剛出生的小兔子。這窩小兔子共有八只,剛出生時全身通紅的,象剛出生的小老鼠,現在三四天過去了,已長出稍許的白色毛毛,粉白粉白的,很可愛。這會兒母兔子把兔寶寶們護在身上,警惕的看著兩人手中的菜葉子。

  突然聽到院外似是有人叫,春杏一骨碌站起來,出了草屋。李薇繼續把菜葉往母兔子跟前兒放。

  “你們找誰?”

  外面春杏的聲音讓她一愣,忙把菜葉子一丟,跑出草屋。

  佟維安笑了笑,聲音很和氣,問春杏,“小姑娘,你爹娘在家嗎?”

  春杏眉頭輕皺下,搖頭,“不在,你們是誰?有啥事?”

  李薇透過籬笆墻看這輛停在柵欄前面,可以稱得上華麗的馬車,心里震驚不已,,通體黑色高頭大馬,古香古色的車體,繡花掛著金光飾物的車門簾窗簾,有風吹過,從窗縫之中能看到車里坐著一位插金點翠的女子。

  讓她不由想起三年前村人口中描述的那馬車情形,和小舅舅口中所說的賀府情形。……平靜了三年,終究還是找上門了?

  佟維安自然把春杏眼底的抵觸和恐懼看得清清楚楚,笑得更加和氣,“那你能不能去找你爹娘回來?”

  春杏回頭看了看梨花,又看看這輛馬車,搖了搖頭,“我要看著妹妹。你們等等吧。”

  李薇緩緩走近春杏,立在她身邊兒,一?手握著她的手,另一?手指向馬車,“里面是誰?”

  佟維安一愣,老張頭也一愣,兩人笑起來。這小丫頭神色正重的模樣跟小大人一般無二。

  “喲,這兩個小丫頭真機靈,”伴著柔柔嗓音,車簾被挑開,一個年約二十來歲,著簡單湖青色紗衣,頭上只插兩只碧玉釵的女子,嘴角含笑,“我是年哥兒的舅母。”又指著佟維安,“他是年哥兒的舅舅。”

  她下了馬車,朝佟維安嗔道,“我說要先派人來知會一聲,你偏不讓。把兩個小姑娘嚇壞了吧?”捂嘴笑著,朝前走了兩步,立在柵欄外,朝里面張望了一下,“放心,我們不是壞人。”

  春杏的手握得緊了一下,李薇扭頭看她,她嘴唇輕抿著,眼睛一閃一閃的,猜不透她此刻在想什麼。

  這時何氏與李海歆匆匆的從小道上轉過來,春桃春蘭春柳三個腳匆匆跟在身后,象是有人去報了信兒。春杏和李薇看見,同時大聲喊。

  李海歆眉頭皺著,將佟維安以及其妻柳氏和老張頭打量了幾眼,問,“你們有啥事兒?”

  佟維安看這一家子如臨大敵,便長話短說,道明自己的身份,又說,“先前見過年哥兒一面兒,那孩子當時不想跟我走,又不許我們來家里認門,這才一直到拖到今日。”

  佟維安這一番話如六月驚雷,驚得一家人面面相覷。何氏心里突然象是被掏空了一般,說不出是個什麼滋味兒。原先一直怕賀府來帶他走,卻沒想到賀府的人沒動靜,卻突然冒出個親舅舅來,更讓人想不到的是,年哥兒這孩子早就見過他。

  怔立好一會兒,才輕輕走到柵欄前,打開院門,“進來說吧。”她的精氣神兒,象是瞬間被人抽走,腰背都似佝僂下來。

  柳氏朝著佟維安無奈笑了笑,跟在他身后進了李家院子。

  何氏一言不發的把人領到堂屋,給讓人座,又叫春蘭去倒水來。

  屋里是一陣難耐的沉默,直到春蘭倒了水端進來,何氏才抬起頭,強扯出一抹笑意給幾人讓水,又問佟維安,“那你們這次來,是要帶年哥兒走嗎?”

  柳氏把這一家子的反應看在眼里,也聽丈夫說過,這一家子人對年哥兒好,家里又沒有男娃兒,掏心掏肺養了幾年的孩子,現在突然要走,心里自然難割舍。趕在佟維安前面開口,輕笑著,“大嫂子,咱們先不說這個。我們今兒來,是因為大姐三周年的事兒。”

  佟維安嘆了口氣,點頭,“嗯,正是因為這事兒。”

  李海歆雖然知道他們說的不是實情,但眼下他也沒想好如何應對,跟著點頭,“好,好,佟妹子下葬時只有年哥兒一個至親在眼前兒,現在你們來了,也讓她在天之靈能得安息。”

  佟維安聽了他的話,眼圈驟然紅了,立時起身,朝李海歆夫婦要行拜謝大禮。李海歆忙站起來攔著。何氏也在一旁說,“我們只是盡自己的一份心意。”說著又笑了笑,感嘆著,“我呀,雖跟佟妹子相處的時間短,可情意也不比你們少。別外道了。就說說佟妹子的三周年祭日吧。”

  柳氏在一旁笑著說,“大嫂子,這事兒當時是你們伸頭張羅的,我們來之前也商議過,若是你們不嫌勞累,還由兩位張羅著。我和洛哥兒爹在一旁幫襯著。”

  頓了頓又說,“我們家里頭有洛哥兒爹出海置辦起來的一點家當,缺什麼大嫂子盡管開口。”

  何氏與李海歆對視,都點頭了,說即這樣,這三周年祭日還由他們張羅著。至于其它的,等年哥兒下學回來問問他的意思。

  里面說著話,春柳站在屋外偷聽著,聽到這兒,輕手輕腳的離開,朝大杏樹下走去。

  毒辣辣的太陽蒸騰著熱氣,把四周籠罩在白花花的光線下。菜園子周邊的籬笆上,爬著綠郁郁的梅豆,正盛開著一嘟嚕一嘟嚕紫白色的小花,有蝴蝶和蜜蜂在其中穿梭著。

  春桃春蘭春杏各自沉默不語,李薇也抱著自己的小短腿兒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

  春柳走過去,把聽到消息悄悄說了。春桃嘆息,“那人還真是年哥兒的舅舅。”

  春杏嘟著嘴,悶悶不樂,“怎麼辦,他們不會把哥哥帶走吧?”

  幾人都沉默,顯然這個問題誰也回答不了她,或者明知答案不想回答。

  屋內何氏跟年哥兒的舅舅舅母客套了一陣子,過了最初的驚惶,心頭略定,又陪著說了一會兒話,便出來張羅午飯,柳氏忙出來跟著要搭手做,何氏不讓,說有幾個丫頭呢。

  她便笑了笑,也不多說,讓老張頭出來,把馬車備的禮物取下來,送到堂屋去,自己朝大杏樹下的長塌走過去。

  四個姐姐一見她娘出來,都圍到廚房去探聽消息,長塌上只坐著李薇一個人。柳氏走近,柔柔笑著,“你叫什麼名字?”

  李薇抬頭,咧了咧嘴角,“梨花”

  柳氏笑著誇她的名字好,又誇她長得好。李薇咧嘴笑著,有一句沒一句的回著。

  柳氏又說,“我們家在宜陽,你長大了去玩啊。”

  李薇聽自己的小舅舅說過,佟永年的家在宜陽,眉頭皺了皺,“也在宜陽?”

  柳氏點頭笑著。

  何氏心里七上八下的準備著午飯,來不及去買肉,況且現在大夏天的,鮮肉不好放,屠戶家里每到這個時候,總要歇兩個月不殺豬。想了想,便叫李海歆出來,到雞舍抓了兩只正下蛋的母雞。

  李薇遠遠看著,心里猜測著她娘的心思,許是怕他們認為自己家日子太過清苦,非要帶他走吧。

  李海歆去抓了雞,要去買酒,老張頭從堂屋出來,說來時他們帶了酒水過來,便作罷。

  眾人心思各異的用過午飯,接來又是漫長沉默和有一句沒一句的閑話。及至等到約抹各家午休都結束了,李海歆讓春柳去請柱子爹娘,當年佟氏喪事兒,這兩口子也出了不少力,現在正主兒來了,總得讓年哥兒舅舅知道知道。自己則去請殯儀過來。

  李家老三得了信兒和王喜梅抱著孩子也過來了,進堂屋陪著。

  李薇愣怔了大半晌兒,在心里長長的嘆口氣,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這事還真不是她們愁就能解決得了的。

  待樹蔭移過來一些,將菜園子籠罩其中,便去扒菜葉子。因為要喂雞,菜園子里莙達菜最多,約有一分半地。這菜長得也快,每隔兩天扒一遍兒,正好接上。

  春桃春蘭無心做活計,也過來扒著。並把菜園子里剛長出來的小細毛毛草又撥了一遍兒。

  柱子爹娘與殯儀來時,都是一臉的吃驚,單看門口那輛馬車與門外立的老張頭衣著,便知佟氏這個弟弟有些來頭。

  眾人進了堂屋去議佟氏的三周年。王喜梅便抱著小春明出來與春桃春蘭說著話兒。

  議事一直到太陽斜到西邊半空中才結束。定下六月十九日搭棚,並喪宴祭拜等事宜。殯儀回去,何氏想著他們一直坐著不走,想必是要等年哥兒下學回來,想了想便說帶他們去佟氏住過的小院看看,若是晚上來不及回去想住下,她把家的鋪蓋收拾下送過去。

  柳氏笑著上前拉何氏的手,“那就謝謝大嫂子了。我們來的急惶,沒顧上這些。等明兒叫老張頭回去一趟,從府里頭拉些被褥過來。”

  何氏強笑了笑,心頭一陣陣的苦澀。年哥兒舅舅和舅母的感激之意是不假,可自進來沒說過一句,大嫂子不用擔心,我們不強著讓年哥兒回去的話。想到這兒她心里又是自嘲一笑,換作是自己,找到親外甥子,自然也是不肯講這番話的。

  佟氏的小院,何氏春桃上午來時,只把屋里打掃干凈了,院里還沒來得及清掃。青青荒草幾乎長了滿滿一院子。

  柱子爹、李海歆和跟著過來的李家老三在前面拿鐵鍬鏟草,何氏柱子娘和春桃春蘭幾個在后面把草打成捆兒,堆放到院子角落里去。

  一直忙到太陽落到屋脊之后,約抹佟永年該從學里回來了,剩下些收尾的活計,何氏讓柱子娘幫著做做,急忙回家了。

  佟維安老張頭柳氏自天色漸晚時起,便立在院子口不停的往竹林小道兒上張望,面有焦色略帶不安。

  柳氏雖沒有見過這位小外甥,但是從丈夫的口中也知道這孩子對他們還不親近,甚至于有些抵觸。

  今兒佟維安拿了主意,不事先打招呼,直接到李家來,看他現在這樣子,心里頭肯定還是擔心惹得年哥兒不高興,硬撐著不走。

  老張頭也低聲說,“舅老爺,待會兒二少爺見了我們,不會……不會生氣吧?”

  佟維安嘆了口氣,轉頭看老張頭,“有可能。上次見過一面兒,就覺得這孩子跟我姐姐的性子象得很象,柔中帶剛。”說著又朝柳氏一笑,“說不定會拿大棍子趕我們走”

  柳氏嗔怪他一眼,“即使是拿大棍子,也是你這個當舅舅的做得理虧些。”

  佟維安笑笑沒說話。

  佟永年一如往常,腳步輕快的踏上回家的小道。一?手握著本書,另一只手里拿著黃紙小包,這是前王村小貨棧里新到的梨膏糖,顏色棕黃,象琥珀一樣漂亮,同窗們都說好吃,他便也去給梨花買了一包。

  快走到院門口時,腳步驀然停下,望著立在院門口的佟維安三人以及停在院門的那輛馬車。

  “年哥兒”佟維安叫了一聲,推開柵欄。老張頭也在后面喊著,“二少爺回來了”

  “你們怎麼會在這里?”佟永年遲疑了一下,把手中的黃紙小包攥得緊緊的,緩緩走近問道。

  春柳聽到佟維安叫,也忙朝正廚房里做晚飯的何氏叫著,“娘,年哥兒回來了。”一邊蹬蹬蹬跑到院門口,雙手扒著柵欄往外看。

  佟永年看到她,眼睛閃了閃,叫了聲,“三姐。”

  春柳招手讓他快進來,一眼看見那黃紙小包,下意識大聲喊叫,“你又給梨花買……”喊到一半兒,突然止住,不自在的笑了笑,把手在身上搓了又搓。

  佟永年咧了咧嘴,笑著,把黃紙小包遞過去,說著以往重復了很多遍的話,“這是前王村小貨棧剛進的糖,可好吃了,三姐也吃。”

  春柳眼睛狠閃了閃,一把抓過,背過身去,“你快進來吧。”

  何氏與李海歆也出來,讓佟維安幾人到屋里坐,又在身后叮囑著,“年哥兒和你舅舅好好說啊。”

  佟永年回頭,點點頭,“知道了,娘。”

  他一轉頭又見梨花立在東屋窗子根下,揚聲道,“梨花,待會哥哥再和你去抓土狗子。”

  李薇咧了咧嘴,朝他揮揮手。

  進了屋,春蘭給他們端上了水就出來,屋內只剩下他們四人。

  佟永年唇繃成一條直線,直直盯著身前三尺之內的地面,不說話。佟維安沉默了好一會兒,說,“年哥兒,舅舅知道你不想讓我們來,也不想跟我們回去。可我是你親舅舅,怎麼能讓你在別人家長大?你母親地下有知是要怪我的”

  佟永年輕輕搖頭,“不會的。”

  柳氏在一旁打圓場,“今兒先不說這個事兒。這次來是給張羅大姐三周年祭日的,等事兒了再說啊。”

  佟永年“嗯”了一聲。

  佟維安看他這樣子,也知道這會兒說再多的話也沒用,便給他介紹了柳氏。佟永年沉默了半晌,終于起身向柳氏行了晚輩之禮,喚了聲,“舅母。”

  柳氏笑著扶他起來,“家里啊,你還有一個象梨花一般大的表妹,叫蕊兒,還有一個小表弟,才一歲多點兒,叫永洛。知道我們來,都粘著非要跟來瞧瞧你這個沒見過面兒的哥哥呢。”

  佟永年眼睛閃了閃,好一會兒才說,“那回頭舅母帶他們來玩兒。”


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1-31 02:09 PM

第五十三章真的不走

  佟永年親舅舅的出現,讓李家歡樂融洽的氣氛變得很怪異。春柳不再沖著他大呼小叫,春杏也不似以往他一放學回來就粘著他說這個說那個。春桃和春蘭一向對他和聲細氣,現在變得更加和聲細語。李海歆與何氏在面對他時再自稱爹娘時,也透著底氣不足。

  佟永年顯然也感覺到了這種變化,又加上佟氏的祭日臨近,他比往日更加的沉默。

  這些變化在準備佟氏三周年祭日這十來天里,悄悄進行著,李薇知道等佟氏三周年祭日過后,這事兒總要有一個了解的。他的舅舅雖然溫和有禮,卻一直在傳遞著不會妥協的訊息。

  家里彌漫著的小心翼翼的氣氛讓她非常不適應,盼著這事兒早做一個了結,又害怕真正到了兩家人坐下來把這事兒挑破的一天。

  有佟永年親舅舅的出現,佟氏的三周祭日比當年新喪時辦的更加隆重,除了至親的人披麻戴孝,連帶佟府的下人也呼呼拉拉來了一群。說是由李海歆夫婦伸頭張羅,實則他們才是真正的幫手。

  六月二十四日,佟氏三周祭日后第三日,立秋。

  佟維安一行人收拾行禮,丫頭婆子小子們先行回府,他和柳氏帶著兩個孩子和老張頭來到李家。

  何氏和李海歆將人迎到院里。李薇看著她爹娘的表情有些心酸,象是偷了人家的東西被找上門兒,笑得牽強而心虛。仰頭看了看立在一邊兒的佟永年,他立時回頭,把她的小手扯了扯,眼睛笑著,“哥哥真不走。”

  李薇咧了嘴笑笑,雖然這話他在這十幾天說過很多遍,只是不知他能不能拗過一副不把他帶走不罷休的親舅舅。

  屋里熱燥,何氏李海歆就把桌子椅子也搬到大杏樹下,請他們過去坐。

  “大嫂子,今兒我們來一是來辭行,二是想帶年哥兒這孩子走。”幾人坐定,佟維安沉默了一會兒,開門見山提了出來。

  何氏看看李海歆,又看看牽著梨花一旁站著的佟永年。李海歆嘆口氣,接過話頭,“還是先問問年哥兒吧。”

  “爹,娘,我不走”他的聲音沙啞著。每年這個日子是他宣泄思念痛苦的日子,除了這一日在佟氏的墳頭上大哭,其它時間,都是那副清清潤潤的模樣,讓人丁點兒感覺不到他內心的悲傷。

  佟維安看向佟永年,滿臉疲憊之色,“年哥兒,我是你母親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你姥爺姥娘去的早,只剩下我們姐弟倆相依為命。……現在你母親去了,我自然要照顧你,把你養育成人。再說,宜陽離此地不遠,你也可以時常回來看看。”

  佟永年沉默著,只是身形姿態仍是表達著他不回去的意思。

  李薇眼睛骨溜溜轉了幾轉,大聲插話,“佟嬸嬸不讓回”這些天來,陸續從佟維安口中知道,他們姐弟兩人並非本地人士,他們的家在某個靠海的小村子。賀府老爺去那邊做生意,在街上偶遇佟氏,佟氏這才跟著來到宜陽縣。

  佟維安出海歸來也掙得不少錢財,不回祖籍,也不在更繁華的州府落腳,偏偏在宜陽縣城的安了家,肯定是因為佟氏與賀府的緣故。

  柳氏愣了下,看她小胸脯一鼓一鼓,柔聲安撫,“不是回年哥兒家,是回我們家。

  李薇仍是一副沒得商量的模樣,大聲叫著,“離得近”又把佟永年往后扯了扯。

  李海歆何氏原來也擔心過這茬兒事,可說出來吧,又讓人覺得為了留下這孩子狡辯,梨花孩子家家的叫嚷出了來,就順著她的話,跟佟維安說,“年哥兒舅舅,你們是不是再想想?佟妹子臨去時留下話兒,終生不許他回去。年哥兒到了縣城,難保不遇上那府的人。

  佟維安嘆了口氣,硬起心腸說,“李大哥,我們知道你們舍不得年哥兒,年哥兒也親近你們。可我是他親舅舅,一定要代姐姐給他吃好的,穿好的,連帶請最好的先生。將來考個功名,給姐姐臉上添彩,讓她在泉下能得安寧。

  李薇滴溜溜的轉著眼睛看看爹娘,兩人神色俱是一黯,論家境,她們家自然和佟維安比不得,這話可是拿了爹娘的七寸。

  也不管剛剛她娘瞪過來一眼,讓她別插話。松開佟永年的手,往幾人圍坐的空地中間走了兩步,掐著小腰,大聲喊,“我們家也會有錢的”

  想了想又喊一嗓子,“我們會掙多多的錢讓年哥兒吃好穿好也給他請最好的先生”她一口氣喊了這麼長的話,人小氣短,憋得小臉蛋通紅。

  佟永年看她學著三姐的潑辣小模樣,烏黑的眼睛亮閃閃的瞪著對面幾人。唇角勾起,過去拉她。

  佟維安的女兒蕊兒與梨花年紀相當,窩在柳氏懷里。上身是淺桃紅寬袖小褂子,用閃光的緞子包著邊兒,下身穿著豆青色百折繡花小裙子,頭上梳著雙丫小發髻,每個上各綁了一條和包褂子邊同色的緞帶。

  剛才她一直睜著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瞄來瞄來去。

  梨花清亮的兩嗓子嚇了她一跳,又看梨花同她一般大,穿著俗氣花布小褂子小褲子,還露著半截子胳膊,掐著小腰,一副兇巴巴的模樣,從柳氏懷里鉆出來,也大聲喊,“我家有錢”

  咦?李薇正為解了爹娘的尷尬而自得,突然跳出個挑戰者,她十分不悅,連自己內里二十四歲這茬兒事都忘了,掙脫佟永年的手,仍擺出掐腰姿式,用更大的聲音喊,“將來我家會比你家有錢”

  佟蕊兒被她無比響亮的小嗓子震了下,小臉兒憋得通紅,往前一步,喊著,“我家現在就比你家有錢”

  李薇不甘示弱:“我家將來比你家更更有錢”

  佟蕊兒:“我家有大房子大馬車大花園”

  李薇:“我家有竹林子有河有地有雞有牛有豬娃兒子有小兔子,有……”她因人小氣短,一口氣說這麼多再也說不下去了,臉色脹紅彎著小腰,吐著小舌頭喘氣兒。

  佟永年笑起來,過去把快貼到一起的相互瞪眼的小女娃兒拉開,抱起李薇,拍拍佟蕊兒的頭。在一旁站定了才說,“舅舅舅母還是回去吧。這里就是我的家,我哪兒也不去。”

  李薇和佟蕊兒兩個一通吵鬧倒把方才有些凝重的氣氛化解了不少。她抹了把額頭的汗水,心想,咱這歪樓的水平也不錯。

  佟維安沉默不語,柳氏看這情形心知他是打定主意不回去了。拉了拉佟維安的衣袖。

  好一會兒他抬起頭,自嘲笑笑,“看來還是我這個舅舅做得差勁兒。”

  李海歆何氏聽這話意思象是松了口,忙說只是多年不見,日后走動勤了自然就親近了等等。

  佟永年也說,日后會多去看望他們的。

  柳氏看天色也不早了,叫跟來的一個老婆子把馬車的東西卸下來,這些原本是打算接了年哥兒走給李家留下的謝禮。

  中間兒有兩匹柳青色苧麻經布,一匹淺藍一匹淺桃紅絲棉經布,這些都是夏布,說是給春桃春蘭幾個做夏裳的,另有幾匹月折細棉布,是做里衣用的。其它還有些時令果子並點心。

  何氏狠推推不過,只好收了下來。佟維安臨去時又拿出錢財要給李海歆,他黑著臉兒不收。

  佟蕊兒臨走時一直趴在車窗前兒鼓著小嘴瞪李薇。

  堂屋里放著佟永年舅舅放下的一大堆東西,何氏與李海歆對視苦笑。人家嫌他們家窮不放心年哥兒跟著也沒錯兒。

  好一會兒李海歆抬頭,“行了,事兒過去了。別想了。”又指著桌上的水靈靈的葡萄和桃子,“讓孩子們拿去洗洗吃吧。”

  春桃把葡萄和桃子洗了洗,叫人來吃,其他幾個都是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佟永年接過來,每人塞了一串,李薇糾結了一下,伸手接過來,往嘴里塞,小嘴里鼓鼓囔囔的,含糊不清說,“我也要種葡萄。”

  春柳想起她剛才的小模樣,笑笑,也往嘴里塞,“就你精怪,連葡萄秧子啥樣都沒見過,還種”

  李薇一邊大口吃著酸甜多汁的葡萄,一邊想,也是,沒機會見識外面世界的娃兒,除了李家村地界上有的果樹,旁的自然也沒見過。

  歇了午覺,下晌李海歆夫婦下地,姐姐們也開始重復著一天又一天的活計,李薇喂過她的小兔子,抱著小腿兒坐在長塌上琢磨著賺錢的法子。

  想了一會兒,把腦海中的幾個方案做了排序,以她的小身板,現在可以身體力行的,就是盡量把那些母雞和小兔子照顧好。這些母雞,因為剛開始因為蛋多,在小貨棧賣不完,被她娘狠心賣了二十只,現在只剩下六十多只。

  其中有四十來只已快產蛋兩年了,再往前產蛋量會下降。明年春天,要說服她娘多抱些小雞娃兒。

  溜下塌子找了把小鏟子,在菜園子邊上竹林子里挖坑,佟永年從河邊兒提水過來,看見,“梨花,你干啥?”

  李薇想了想,“抓土狗子呀。

  佟永年看了看旁邊另一個方形小深坑,那是三姐和小杏兩個人挖來抓蟲子的,這些天沒顧上管,坑里的牛糞已全干了,拎著木水桶走近,往里面倒了些水。又跟李薇說,“等會兒哥哥給你挖啊。

  李薇嗯了一聲不抬頭,繼續挖著。

  在佟永年的辛勤勞動下,李薇順利挖好兩個方形大坑。晃達著小腿兒去家里的堆糞坑瞧了瞧,小豬娃兒小牛犢驢圈里的糞都被她爹每天清出來直接扔到坑里去,里面夾著什麼樹葉子菜梗子,捏著小下巴思量了一會兒,決定就從這漚肥坑里先挖一些腐熟的混合糞先試試。現在年齡太小,要求不能太高。

  佟永年拎著糞籮筐走近,看她這副小大人搞怪模樣,伸手捏下她的鼻子,按她的要求挖糞。

  李薇趁著這功夫跑去磨春桃,“大姐,我要喝糖水。

  春桃拍拍她剛吃了一大串葡萄圓滾滾的小肚子,笑了下,起身去給她沏糖水。李薇抱著糖水碗走到竹林子旁邊兒,趁人不注意,一股腦兒都倒在原先抓土狗子的糞坑中。心說,有這麼香甜的東西勾引著,你們可不會再去我的蚯蚓池里搶糞吃了吧?

  佟永年幫她在坑里鋪好糞,春柳喊他歇著,又說他多天沒去學里了,趕快去念書寫字兒。

  李薇巴不得他這會去忙別的,就推他快去。

  等他一走,自己提個小籃子鉆進小竹林里扒開上面干黃的竹葉,挖下面腐和松軟黑爛竹葉泥土,剛挖了兩鏟子,她突然停下來。這大片竹林中,腐土約有三四寸厚,她怎麼就沒想到讓爹娘把這些弄到田里做地肥呢?

  她們家的北地略沙些,從土壤分類上的角度來看,是屬于輕堿地。而這些含著樹葉被腐熟的土壤正是典型的酸性地壤,能起到酸堿中合的作用,更能增加肥力。

  打定主意,再找個什麼巧合讓她爹娘知道知道。這麼一大片竹林子,播種冬麥時,她家可不愁沒田肥用了。

  往養蚯蚓坑里填好了腐土,偷偷跑到草屋,趁著姐姐們不主意,裝了半籃子麩皮,撒進去,拿著小鏟子攪啊攪。跑到小菜園了搜集了許多老菜葉子扔進去,打算明天兒有空去河沿邊兒略濕的地方挖種蚯蚓。

  想到這兒又嘆了口氣,這蚯蚓就算是養最多能養到十月初,真真是發愁啊。

  春桃看她玩了半晌,象個小老太太似的搖頭小腦袋,拖著籃子往這邊走,笑著過去把她的籃子接過來,帶她去洗手,“梨花累了吧?”

  李薇打了個累哈欠,點點頭。

  第二日吃過早飯,李薇拎著她的專用小籃子又鉆了竹林,順著小竹林往河沿方向走,選在離小溪流不遠的一片潮濕的泥土開挖。

  挖了大半晌午,挖了三十幾條胖胖的大蚯蚓。其中春蘭來找過她一回,看到她小籃子里的濕土中一團蟲子相互糾纏蛹動,臉色一白,叫了聲讓她別亂跑,匆匆去了。

  李薇心情很好的把挖來的戰利品倒入其中的一個蚯蚓坑中,找了原先家里蓋酸筍子的草簾子,蓋上去,又跑去弄了些水澆上去上。

  她的養蚯蚓池挖在竹林之中,光線弱潮濕而涼爽,是最適合夏末養殖蚯蚓的。

  一連幾天李薇忙得不亦樂乎,旁人問她抓蚯蚓干什麼,她就說用來抓土狗子。春桃說她找著新鮮的了,小兔子也不喂了。李薇嘿嘿笑著,反正頂個愛玩新鮮花樣的名頭,好處大大的。至于小兔子嘛,有幾個姐姐細心照料,也不用她多操心。

  二姑海棠在七月底出嫁。何氏送嫁回來,第二日火急火燎的趕到李薇姥娘家,催著李薇小姨的事兒。在送海棠的婚宴上,被幾個婆娘硬灌了幾杯,她頭有點暈,靠著墻歇了會兒,幾個婆娘在墻那邊嘀咕,說什麼老姑娘啊指不定有啥毛病等等,愈編排扯得愈遠,就算海棠跟她不親,她心中也不由得來氣兒。她可不想讓李薇小姨讓旁人指三道四的。

  李薇姥娘說有一家已差不多說定了,八字合剛過,正好單等秋后驗了親,定娶親的日子。何氏到李薇小姨在屋里說話,看她面色言語,不象是很勉強的樣子,便放下心來。

  由著這事兒,李薇姥娘也催何氏,“春桃生得好,你又疼閨女,早點尋尋啊,挑個好人家。”

  何氏點頭,再往前春桃也十六歲了,這事兒是不能再拖了。好在現在手里也攢了些錢兒,不至于太虧著她。

  回來后何氏悄悄給大武媳婦兒柱子娘銀生媳婦兒幾個交情厚的說了下,讓她們幫著留意下有沒有好的后生。

  銀生家的大女兒大妞有次來家里玩,不知怎的,提起這事兒來,把春桃臊得臉通紅,趕她回家去,又叫她莫亂說。

  何氏下地回來,春桃好一通埋怨。

  何氏笑笑,拍著她手,“都大姑娘了,這不是很平常的事兒,你別扭什麼?”

  李薇窩在何氏懷里,皺著眉頭,盤算了老半天,才跟她娘說,“給大姐說親得比石頭好才行。

  “哪個石頭?”何氏一時愣住,沒顧上責怪她。倒是春桃見她啥話都插,朝她小屁屁上給了兩下子。

  “就是考秀才的那個黑臉石頭啊。”李薇裝著小孩的模樣,苦著臉兒說,“他還偷看大姐呢,他長得太黑,我不喜歡得比他好才行”

  說完不等她娘反應過來,“哧溜”一下滑到地上,邁著小腿兒跑出房門。

  若不是梨花再提起石頭,何氏還真沒敢往他身上想。那孩子雖看著順眼兒,可一旦考中秀才,總不會娶個莊戶人家的女兒吧。

  再看春桃雙頰紅似火燒,含羞低頭,倒不似以往那般排斥得緊,想了想,試探著問了一句,“春桃,你給娘說,這石頭怎樣?”

  “哎呀,娘,梨花亂說的,也能當真?”春桃有些羞惱打斷何氏的話,耳根火辣辣的熱,匆匆出了堂屋往東屋跑去。



第五十四章親戚好多

  又是一年中秋,何氏家照例八月十五當日,全家和樂融融吃宴拜月。八月十六走姥娘家。

  因李薇小姨定了親,李薇姥娘沒了掛心的事兒,心情格外舒暢,整治了一大桌子飯菜招待她們。何氏每年走娘家怕她娘累著,總要提前備一些熟食帶著。一大家子人在姥娘家吃過午飯后,又吃了晚飯才回家。

  趁著如水月光到家時,月已至半空中。李海歆笑著何氏,沒見過哪個走親戚的象她們這樣,連夜趕的。

  何氏笑了笑,只說今兒累了,趕快歇著吧,明兒就要下地刨甘薯了。

  第二日一大早,李薇早早起來,自從她的蚯蚓池里的蚯蚓養成后,她快成了李家最早起床的那個人。

  春桃被她驚醒,也跟著坐起身子,穿好衣裳,過來給她穿鞋子。雖然李薇很早就會自己穿衣穿鞋子,可只要有幾個姐姐在跟前兒,她們總會過來搭一把手。或給系個扣子或者抻下微皺的衣衫,大多都是象春桃這般,立在炕邊兒等著給她穿鞋子。

  李薇抱著大姐嘴巴甜甜的一通撒嬌,就住蚯蚓池那邊兒跑。

  自五天前,李薇察看后覺得蚯蚓可以挑出來喂雞了,又裝作很驚訝的小模樣讓大家過來瞧,說她抓土狗子的糞坑里有好多地龍。

  黑肥里密密麻麻蠕動的蚯蚓讓春桃春蘭立時變了臉色,連春柳和小春杏也忍不住背過身去。

  李海歆這這那那半晌才說出一句,“原來用糞也能抓地龍啊。”李薇故意皺著小眉頭,做出一副不太明白的樣子,實則心里樂翻天了。心說這下不用她找什麼借口了。

  佟永年忙去把另一個蚯蚓坑里上面蓋著的草柵掀開,拿鋤頭輕輕撥開上面蓋著的牛糞,也是一片密密麻麻的地龍。他歪頭看看正笑嘻嘻的梨花。恍然間又想到原先外面傳的話兒,說梨花運道好,有神佛保佑等等。雖不信這話,卻也找不到旁的答案。

  何氏愣怔了一會兒,才趕忙叫春杏拿瓦盆過來,挑地龍喂雞吃。李薇用孩子的語言跟她說,先挑大的喂,小的肯定能象小兔子一樣長大

  就這樣,再一次冒著被扒馬甲的危險,李薇實施了養蚯蚓的第一步計劃。

  這兩個坑里蚯蚓的產量也不是很多,家里四個姐姐都怕這東西,李薇興高采烈的領每天撿蚯蚓的活計。

  順帶把菜園子里的老菜葉她爹娘從田里弄回來的甘薯葉子甘薯桿兒扔進去補充食料。

  她用竹夾子把蚯蚓挑出來,整條整條的扔到雞舍里,看一群老母雞滿雞舍抱食兒。

  吃過早飯,竹林小道上來了一群人,十來個大人,五六個孩子。肩上扛著抓勾子,手里拿著鐮刀,由李家老2打頭,領著浩浩蕩蕩的往這邊兒來。

  何氏看這一群人,有老2兩口子、老三兩口還有三娘娘家的老四兩口子和老五,還有梨花大姑兩口子,剛出嫁的海棠和新女婿。幾個孩子有春峰春林和梨花大姑家三個小子。

  笑笑,“喜梅,這是干啥?”

  許氏把手里的鐮刀揚了揚,笑著,“幫著大嫂收甘薯。”

  李海歆看陣式倒是猜得出來了,“今兒怎麼來的這麼齊?家里的活兒都忙完了?

  老三說,他們今年只種了苞谷,收得早,地里已收拾干凈了,只等著開犁。

  梨花大姑這時才畏畏縮縮的擠過來,叫了聲大哥。李海歆掃了一眼梨花大姑父,“嗯”了一聲,讓春桃給這幾個小的拿剛煮的甘薯吃。

  梨花大姑朝何氏說,“昨兒聽咱娘說今兒大哥家要出甘薯,就商量著過來搭把手。”

  何氏笑了下,說秋里誰家不忙,都趕緊家去忙自己的地里的活計吧。

  王喜梅忙拉梨花大姑,又跟何氏說,“大嫂別客氣。家伙式都帶了呢。你們家那北地的甘薯也就五六畝,一天就能干完。”

  何氏有些頭疼,上趕著幫忙總不能不背臉兒的趕人吧?李海歆看看天色也不早了,就跟何氏說,“孩子娘,你在家張羅飯菜吧。我們這些人,估摸著一天不用就能收完。”

  說著去套驢車,李家老三和三娘家大兒子也各自回家趕牛車。

  李海歆領著這群人下地,春柳眉頭狠皺了皺,往眾人去的方向啐了一口,“上趕著給幫忙,準是打什麼主意呢。”

  春桃打了她一下,去問何氏中午準備什麼飯。年哥兒舅舅一府的人,綾羅綢緞的穿著,連丫頭婆子們穿得比村子里正家的閨女都好得多,又在李家村住了那樣長的時候,他們能不動心才怪

  何氏神思不定的坐了一會兒,拿了錢去村上一戶家里蒸大餑餑的人家。這家人地少,每到麥收秋收的時候,就做些大餑餑往外賣,趁機掙幾個錢兒。李家村的許多人家在農忙的時候,來不及蒸窩頭蒸饃饃,也都去他家買幾個或者拿糧食換些。

  讓春桃把菜園子里的鮮嫩的梅豆角摘一下,再扒些青菜出來,再把前幾天收苞谷時摘下的嫩苞谷煮一些

  春柳把著門,不讓春桃拿嫩苞谷,“梨花和年哥兒都愛吃這個。煮甘薯給他們吃”

  春桃笑著應了聲好。又讓她去田里背甘薯。春柳背著簍子哼哼的出了院子。

  趁著往家里拉甘薯的空檔兒,李海歆跟何氏說,“孩子娘,你也別生氣了。海青兩口主動過來幫忙,也是有了認錯兒的姿態。再者外甥子都大了,給他倆留些臉面。”

  何氏回頭瞪了他一眼,又笑著,“你當我心里沒數?要不是有三娘娘家的兩個在,還有幾個孩子,你當海青兩口子真能進咱們的門兒?”

  說著瞟了眼跟在春桃后面,幫著摘梅豆角的李薇,“想想當年我就氣。咱梨花愈大愈懂事兒,我就愈氣”

  李海歆陪著笑笑,趕忙去地里再拉甘薯。

  李海歆走后,何氏特意交待了春柳,等會兒人來了,別給人摔臉子看。又說她往前也十二歲了,得把性子收收,傳個潑辣的名聲出去,看她將來怎麼辦?

  春柳皺皺鼻子,應了聲。

  甘薯出到半晌午,王喜梅跟著李家老三拉甘薯的牛車回來,先回家給小春明喂了奶,又回到何氏家。

  何氏看她抱著一摞粗黑瓷碗,笑著說,她正想讓春柳去借借呢,又問,“咋不把春明帶來,讓春桃幫看著些。

  王喜梅笑著說,沒事兒,娘抱著呢,挺乖的。

  洗手進廚房給何氏搭手,“大嫂,這事兒都怪老三嘴快。昨兒本來大姐和海棠兩口子就說要回家呢。他跟咱爹說今兒要用牛車過來幫這院拉甘薯,二嫂聽見說也來幫忙,大姐和海棠兩人象是商量了一下,也說要往一晚,幫著過來出甘薯。

  何氏了然,又笑笑,“來就來吧。我看你大哥心里也掛著海青的事兒。行了,咱不說了,快做飯吧。”

  王喜梅看何氏不象強裝的,也放下心。又把原先說過想搬出院子單過的事兒提了下。

  這次何氏倒也沒打馬虎眼兒。與老三媳婦兒相處這些時日,也看出她是實在又透鉆的人,老三自成親后也懂些事了。就說,“你們要真想搬出來,可得讓老三加緊干,手里有了錢兒才行,我們的東屋可是自家打的土坯造的房子,一共還花了五六吊錢呢。你要真想當家長長久久的住,堂屋得蓋磚墻吧?”

  王喜梅想了想說,“先不蓋堂屋,也先起土坯子東屋。在那院兒,她天天指桑指槐的,老三那暴脾氣,要不是我拉著,這架早打過幾回了。二哥也不管,也不說她。”

  何氏把收拾好的菜,裝到瓦盆里,準備拿去洗。“那你們啥時候想開動,讓你大哥去幫忙給打土坯子。”

  王喜梅應了聲,忙接過來,端著去小河邊洗菜。

  到正午的時候,甘薯已出了一大半兒。干活的人坐著牛車驢車一塊兒回來。春桃幾個得了何氏的話,站在院子里迎人又幫著卸車。

  三娘娘家大兒媳因進門兒晚,又與許氏走得近些,與何氏只是點頭之交,有些不自在,洗過了手,殷勤的到廚房搭手盛菜盛飯。

  午飯何氏備的是炒半大的小白菜,肉沫炒梅豆角,有從中街的那戶人家買來的白面大餑餑、煮甘薯和綠豆湯。

  男人們坐在大飯桌上吃著。女人和孩子們在大杏樹下的長塌上吃著。春桃幾個回東屋去。

  李薇趴在小炕桌上吃著,透過窗子看一院子的人,感嘆,“大姐,咱家親戚好多呀。”

  春桃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院子里人頭攢動,大姑家的三個小子和春峰春林兩個悶頭扒菜吃得歡實。笑著把自己碗里的肉挑到她碗里,“吃你的吧。操的心還怪多。

  上晌把甘薯出了一大半兒,剩下的約有一畝多點,不值什麼,這麼些人很快就能干完。李海歆便讓他們歇歇再去。

  男人們還好些,往事不提,只說著今年的收成。你一言我一語的說得歡暢。海棠的丈夫小名大春,一口一個大哥叫得分外親熱,又給他們講在他早些年在外做工的趣事兒,透著股得意洋洋的勁兒。

  李薇心里頭一陣的反感。心說二姑的眼光真不咋地。原先聽她娘說過,媒婆給定了柳村的那小子,她嫌人家長相不好太憨實。因自己年齡大了沒得選,只好應承下來。

  還沒來得及大小茶禮,又有媒婆給說了現在這個大春,說是在外面做工的,人機靈會處事兒,家里也有錢。這人長得比柳那小子好,禮錢也比人家多給一吊錢。又加海棠對這個的人才滿意,就推了那家的親事,應了現在這個叫大春的。

  以李薇看來,這個大春的人才那才算是真的一般般,混身上下透著股子輕飄勁兒,自視在外面當幾年差,眼界比村子里的人開闊些,見人就唾沫亂飛的講他這個主家如何如何的富貴,那個主家如何如何的有錢,每日吃的都是山珍海味等等。

  李海歆也不太喜歡這個妹夫,無奈李王氏喜歡,海棠願意,他也沒辦法。順著他的話說了兩句,就問老三秋后有啥安排。老三也知道大哥轉移話題,就說,想出去打短工掙些錢兒。

  大春一聽,忙笑著說,“三哥跟大哥說這個,就說對了。

  老三皺著眉頭看了他一眼。

  他自得笑著,“聽說年哥兒舅舅家里開著什麼鋪子,讓大哥介紹你去呀。”頓了頓又嘿嘿一笑,“要是三哥能去,別忘也幫襯你妹夫我一把。”

  許氏到廚房幫著何氏王喜梅收碗。聽見這話,就跟何氏笑笑說,“大嫂,也讓大哥把老2也說了去唄。”

  何氏沒好氣的道,“那是年哥兒舅舅,是佟妹子弟弟。不是我和你大哥的親弟弟,我們哪有那麼大的臉?

  大春在院外聽見,仗著他在外面打混過這兩年,揚聲笑道,“大嫂你這話可不對了,咱替他們養孩子,他們還不得表示表示?”

  海棠在那邊聽見,想阻止已來不及了。

  何氏把手中的抹布“啪”的摔到案板上,走到廚房門口,臉沉著,指著大春說,“你快給我住嘴吧”

  王喜梅忙勸何氏,又給老三使眼色,讓拉大春走。

  大春雖聽說過一些何氏家的事兒,卻沒親身經歷過。這會看何氏發了火,臉黑沉沉的,忙賠著笑,“大嫂,大嫂,別生氣。我有啥地方說得不對,你說我呀。這是干啥呢?”

  李海歆站起身子叫老2老三,“下地

  老三拉著大春出去,剩下的人都扛爪勾子拿鐮刀跟著往外走。

  等人都走了,李海歆才跟老三家的說,“喜梅,勸勸你大嫂啊。”說著也扛把了爪勾子出去了。

  春桃讓三嬸兒和何氏去堂屋會著,自己帶幾個妹妹收拾廚房。

  進了堂屋何氏坐在椅子上,深深的嘆了口氣,跟王喜梅說,“你說說,要是沒年哥兒舅舅這茬兒,大家就不吃飯了?就得餓死?人家本就嫌咱們窮,怕年哥兒跟著受苦,想著要帶他走。大春可好,這不是上趕著讓人家拿了由頭好帶年哥兒走?”

  王喜梅只說他是新親,知道的不多,別跟他生氣。

  何氏心里的氣兒仍是沒消,要不是有年哥兒舅舅這茬兒事,老2兩口子海青兩口子海棠兩口和三娘娘家的人,能這麼殷勤?

  想到這兒心里頭就煩悶。王喜梅只好再勸。

  李海歆下晌拉第一車甘薯回家時,何氏仍氣著,李海歆就說她,“別氣了,一家備些禮,等他們走的時候不空手,也不算白讓他們幫忙。”

  何氏嗯了一聲,去屋里一家備了二十個雞蛋。給老三家備了四十個,小春明已能吃下家常飯了,可以蒸蛋羹給孩子吃。

  王喜梅也不推,笑著跟何氏說,“將來春明長大了,讓他好好孝敬他大伯娘。

  送這些人家去的時候,李海歆跟大春說,“你大嫂就是護年哥兒護得緊。你別往心上去。”又說,“這孩子已入李家的家譜,那就是我們的孩子。替別人家養孩子的話再別說了。”

  大春訕笑著,說他一時說漏了嘴,讓大哥大嫂別怪。以后不提了。

  何氏領著幾個孩子把堆放在院中的甘薯挑成堆兒,李薇一邊幫著撿一邊一本正經的說,“我不喜歡二姑父

  春柳撲哧笑了,“為啥不喜歡”`

  李薇想了想,“他油嘴滑舌”

  春杏瞪她,“學人家說話。你懂啥叫油嘴滑舌不?

  李薇眼睛滴溜溜轉了幾下,猛的直起小腰,掠過春杏頭頂往院外一指,“睿哥兒來啦”

  春杏猛的一回頭,院門口空蕩蕩的,一個人都沒有。知道梨花騙人,回身要湊她,李薇邁著小腿笑嘻嘻的跑了。

  何氏和春桃幾個也被她騙了一下,都笑著梨花作怪,讓春杏狠揍她。

  秋收后,李家老三與老大家合著把麥子種了下去。

  麥子剛種下后,這天上午,何氏李海歆在當院曬,剛打下的秋糧。佟永年假休,李薇纏著讓他教寫字兒。春杏也要跟著學。

  二柱趕著馬車又來了,武睿一下車,何氏就問他怎麼這久都沒過來,他頭臉望天,嘆了一聲,才說,“上了學堂,身不由已呀。”

  何氏捂嘴笑著,讓他進來玩。春杏從東屋出來,看看他,一反常態的沒攆人,又進屋到南間兒炕邊看佟永年習字。

  武睿也換作一副笑模樣,背著手,頭仰著,一副傲慢姿態,踱著四平八穩的官老爺步子進了東屋。

  何氏捂嘴竊笑,二柱也跟著笑,說,“小少爺老早就嚷著要來玩兒。我們掌櫃的說,他肯進學堂並且老老實在學堂呆上一個月,不惹事兒,夫子不告狀,才讓他來……

  從春上田里開始忙起到秋收這中間兒一段時間,李海歆很少有空編簸箕,而且農戶們都忙,趕集的也不太多,賣得不太快。這幾個月里,他只去過兩三趟鎮上,這些事兒自是不知。


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1-31 02:10 PM

第五十五章做客趙家

  武睿進屋,佟永年停了手中的筆,向他點頭示意。武睿頗不自在的把眼轉到旁處,骨碌碌轉著。

  李薇心中暗笑,不理武睿,催佟永年快寫,春杏也催。佟永年在兩人頭上各拍了一下,繼續伏案寫字。他的字體飄逸清俊又工整,看起來很是賞心悅目。

  武睿望了一會兒,不見有人理他。轉頭一看,立時跳腳大叫,“讓我寫”大嗓門震得李薇耳朵疼。

  春杏眉尖挑起,眼睛微瞇,雙手掐小腰,擋在他面前兒,“你再喊叫就回你家去”

  武睿立時又蹦又跳,吊梢大眼兇巴巴的瞪著,“你,你敢趕我走?”

  佟永年放了筆,說了聲梨花小杏自己玩兒啊。站起身子,拎著他衣領往外走。武睿嘴里大喊大叫著,被拖出了房門。

  春杏和李薇笑嘻嘻的跑到東屋門口看熱鬧。

  到院中,佟永年一放開武睿,他立馬又蹦又跳一陣吼叫,又哼哼哈哈的打了一套不知是什麼名趟的拳,擺著架式在佟永年面前比劃著,“有本事你別揪我脖子,咱倆打一架”

  佟永年了他一眼,脫了鞋子去幫何氏翻曬谷子。武睿立在邊上又蹦又跳又叫的。何氏扭過頭,笑著,“睿哥兒,年哥兒跟你玩鬧呢。中午想吃啥?我讓春桃給你做”

  武睿想了想,翻著眼兒,“就吃餃子吧”說話得十分勉強,比“反正吃啥你們家也沒有”這話差不到哪里去。

  何氏讓李海歆去街上買肉,春桃去菜園子扒了三四顆長得半大的白菜。沒有人理武睿,他跑到菜園子里弄些白菜葉子,喂小兔子,又去豬圈邊兒上拿棍子戳吃飽正在曬太陽的小豬。

  大山和柱子扛著兩個魚簍子過來,叫佟永年去溪邊兒撈魚。秋后溪水淺,水流也緩些,深水坑處有不少小魚,大多已長到掌長,村子里的男娃兒這個時候,不用再幫大人干活兒,沒事兒都喜歡往小河邊兒跑。

  何氏交待了句別往深水處去,就讓佟永年和大山柱子兩個一起去玩。春杏抱了破瓦盆,也跟著去。

  武睿扔下棍子,大聲叫嚷著,“我也去”

  春上有一次他來李家,正好佟永年大山柱子假休在家里玩兒。武睿見三人玩得歡實,便故意去搗亂。一會把鐵環搶去,一會把陀螺抓走,要麼就是大山柱子去打鳥時,他故意把鳥驚飛。大山和柱子知道他是鎮上的,雖然惱,也不敢揍他。最后是佟永年拎著他衣領把他扔回院子里,跟李薇和春杏說,“他再鬧,下次別讓他進咱家門兒”

  兩人自然乖乖點頭,春杏拿了大掃帚立在他面前兒,威脅他再敢去搗亂,就掃他出門兒。

  他不甘心的哼嘰著,過了一會兒又湊過去,不過這回雖然事事搶先,卻再沒故意搗亂。

  大山扭頭,粗眉毛一皺,“你去了可不能搗亂”

  武睿鼻臉兒朝天,“我搗亂過嗎?”大山臉兒立時黑了下來,他把臉兒抬得更高。覷到柱子也黑了的臉色,更覺得意,望著天兒嘿嘿笑起來。

  佟永年朝另外兩人使了個眼色,三人輕手輕腳的扛著魚簍子走了。小春杏一手拽著李薇的手,也悄悄跟上。

  直到眾人走出十來步,武睿還是那副得意洋洋望天的模樣。李薇捂嘴嘰嘰嘰的笑著。這小子到她們家總是洋相百出,每次都被整,死不悔改。

  李薇一步一步算著,看看這次他多少步能醒過神兒來。當她走到第三十九步時,身后傳來驚天動地一陣吼。

  幾人立時哈哈大笑起來。武睿急惶惶的跑近,臉色通紅,到他們跟前又蹦又跳。

  佟永年剛一伸手過去,他頭猛的一縮。眾人又笑,佟永年的手去勢不敢,落在他肩上,把上面沾著的苞谷毛毛給拈了起來,往旁邊一扔,“走吧。”自始至終他眼都含著溫溫潤潤的笑意。

  今日是個睛得極好的天氣。金黃的陽光在溪岸邊的蘆葦叢上跳躍著,把白花花的蘆花渡上一層淡金色的光。

  溪水清藍,泛著深秋特有的涼意。佟永年不準春杏和李薇沾水,只讓她倆在岸邊看著。

  春杏趁著下魚簍的功夫,鉆進蘆葦叢中去折蘆花玩兒。

  李薇看見,也要跟著鉆。被佟永年一把扯回來,“一會兒哥哥帶你去摘。”

  李薇不依,她現在小腿利索得很,不想再當小娃娃兒了。

  武睿原本正盯著大山和柱子下魚簍子,突然回過來頭,吊稍大眼中掛著一抹嘲諷,用手比了比,“你還沒板凳高。”

  見李薇用睜著黑溜溜的圓眼睛瞪她,又指了指蘆葦叢說,“你們家她最兇,你第二”

  說著一副挑釁模樣看著佟永年,李薇彎腰撿了塊石頭丟他,他怪笑一聲跑開。

  一上午的功夫,兩個魚簍子共抓了十五六條掌長的小魚,有鯽魚,有草魚,武睿搶在幾人前面兒把裝魚的破瓦盆抱在懷里,大有誰敢跟我搶,我就把魚倒溪水中的勁兒頭。

  大山和柱子垂頭扛著魚簍子回到院中。何氏忙安撫他們,又留他們中午在家吃餃子。兩人才高興起來。

  春杏瞥了眼抱著破瓦盆喜孜孜的武睿,給組姐們打個了誰都別理他的眼神。春桃幾個心有靈犀的各自去忙活。

  武睿抱著瓦盆看了一會兒,一抬頭院中已沒了人影,眼睛骨碌碌轉了幾下,把瓦盆藏到茅草豬舍頂上,拍拍衣裳去東屋找人玩兒。

  中午飯是白菜豬肉餡餃子,因家里人多,春柳和春蘭包著,春桃搟皮,何氏燒柴帶下餃子。

  第一鍋白生生的餃子煮出來,先讓那幾個玩了大半個上午的人過來吃。仍是在當院墻蔭下擺了飯桌兒,另一碟子滴了麻油的蒜泥讓幾人沾著吃。

  大山和柱子一嘴一個沾著蒜泥,呼呼哈哈的吃得歡,武睿一把把碟子拉到自己跟前兒,“這個只準我吃”

  春杏要惱,佟永年拍拍她,又去廚房拿了另一碟來。

  吃完了飯,武睿的眼皮子開始發澀,何氏從武掌櫃口中知道,他自小就睡慣了午覺,忙讓佟永年領到東屋,去睡一會兒。

  他一進屋睡,春杏快速爬到豬舍頂上把瓦盆拿了下來,幾人把十來小魚瓜分掉,只留下三兩條小小的,仍把瓦盆放回去。

  本以為武睿午睡起來,還會再鬧一陣子呢,沒想到他居然忘得丁點兒不剩。臨走時二柱又跟李海歆說了一遍武掌櫃的話:農閑了,讓他趕著多編些簸箕。李海歆讓他回去跟武掌櫃說,九月初六一準兒給他送過去。

  武睿聽見,一手指著春杏說,“你也來我讓你看看我寫的字兒。肯定比你哥哥寫得好”

  谷子苞谷曬干后,交了稅糧,剩下的入了倉。李海歆精略估計了下,今年的苞谷要比去年每畝多收一石的糧,心里高興,和何氏盤算著,把品相不太好的苞谷磨了,攙著喂雞小豬娃兒和小牛犢。

  一切安定之后,李海歆開始砍竹子編簸箕。李家老三仍過來幫忙。他如今的手藝雖比不上李海歆,也差不多了。李海歆便讓他自己砍竹子自己編,也賣去武掌櫃的鋪子。反正自己編的只供縣城的鋪子,倒不沖突。

  就這麼著,李家小院從早到晚都是滿院的竹子。李薇的蚯蚓池有她不斷的補充著從河沿挖來的野蚯蚓,仍維持著每天能采一回,不過量卻愈來愈少了。氣溫下降,蚯蚓長得愈來愈慢,她便專心喂那十只小兔子——六月里產下的小兔子已快和老母兔子一般大了。

  九月初六一大早去趕集。何氏前一天跟春桃說,她也好久沒去鎮上了,讓她趁空去走走,散散心。

  春桃應了,連夜做個了幃帽在外面好戴。

  這次去趕集是和李家老三兩口子一道兒去。到了武掌櫃的鋪子里,李海歆給介紹了李家老三,又把他編的簸箕籮筐啥的讓武掌櫃看,武掌櫃細看了下,比他往日收的要好些,比李海歆編的要差些。

  拉李海歆到一旁商量,“雖說你弟弟編的這個好些。可買主兒不識貨”

  李海歆一聽便明白了,看了眼老三,跟武掌櫃說,“那就按給別家的價兒”

  武掌櫃笑著應了聲,讓小伙計去清點數目。直到武掌櫃算完錢,他們離開時,也沒見到武睿那小子的身影,李薇好奇的問了后,才知道這會兒他正在學堂里上課呢。

  賣完簸箕,老三兩口子去買纏簸箕需要的牛筋繩,何氏扯了幾尺做鞋面的厚棉布。李薇小姨定在迎年月里出門兒,何氏想給她置辦幾塊花布做壓箱底,在布行正轉著,突然旁邊一個婦人叫著,“大妹子”

  何氏扭著一看,是石頭娘,笑著,“嫂子也來趕集啊。巧了”

  石頭娘親熱的拉著何氏的手,“可不是巧了。你們家離鎮上遠,沒想著能在這兒碰上你呢。”

  小趙村就在臨泉鎮北側,離這里有僅有一里多點,差不多和鎮上連在一起了。

  兩人說了幾句客套話,石頭娘見旁邊只有春桃和李薇,就問她們是咋來的。何氏指指外面兒。李海歆趕著驢車停在布行前的平臺上,也正與石頭爹客套著。

  兩人對視笑了起來。挑好了花布,石頭娘一定要他們上家去認認門兒。說反正麥子都種下了,家里地里都沒事兒。

  何氏推脫著,又想起梨花上次說過石頭偷看春桃的話來,一時不想去,又一時又想去。想再看春桃面色,她已把臉兒扭轉到一旁,拉著梨花給她講這個講那個。

  石頭娘不明就里,還當她是擔著家里,又一連的說拉勸何氏便說了一番打擾了之類的話,上了驢車,跟在他們后面兒。

  “孩子娘,咱們去石頭家不能空著手吧?”李海歆待前面的車拉開了點距離,回頭跟何氏說。

  何氏點頭,“我這會兒正琢磨著買什麼好呢。”

  正說著,“墨寶齋”的匾額一晃而過,何氏忙讓李海歆停車,“石頭正上著學,咱就買些那孩子能用上的東西。”

  李海歆應了聲,把車停在路邊兒,自己下車去買。石頭爹娘瞧見,問是干啥,何氏說給年哥兒買筆墨紙,讓他略等等。

  撇見旁邊兒有一個賣糕點的門面兒,她也下了車,往那邊兒走。石頭娘看出端倪來,忙跳下牛車拉她。兩人推推拉拉幾下子,何氏笑著,“嫂子,快別拉扯了。旁邊人都瞧咱們呢。”

  石頭娘轉頭看了一圈兒,松了手,直說她太外道。

  李海歆買了一方墨錠、兩只筆並一疊子宣紙。何氏買了四包點心,想了想又把給梨花姥娘姥娘扯的一丈靛藍棉布拿出來,用包裹單獨包了。

  到了石頭家時,將近正午。一個穿著半舊襖裙和春桃大小差不多的閨女正坐在院納鞋底兒,另外一個約八九歲的小丫頭,自己沒事玩著抓石子兒。

  看見他們回來,忙站起身子。

  石頭娘下車笑著,“小香啊,今兒又麻煩你了。”

  被叫作小香的少女,忙搖頭,“嬸子你又外道。我在家也沒事兒。正好和來小玉作伴兒。”抬頭看了看天色,又說,“石頭哥快下學了。飯菜我熱好了,蓋在碗里呢。”

  石頭娘忙感謝,小玉見她爹娘回來了,收了幾個磨得圓溜溜的青磚石子,走過來,看著李家的幾人,“娘,他們是誰呀”

  李薇被何氏扯著手,乖乖的站著,眼睛四處亂瞄,從外面家境上來看,石頭家的家境要比她們強些。三間堂屋和三間東屋都是青磚墻面,沒涂白,上面是黛色瓦當。圍墻也是籬笆墻,西南角的位置可是雞舍和豬舍……

  聽見這話,也去打量說話的小女孩兒。上身是花布小夾襖兒,下面是天青色棉褲,皮膚略黑,眼睛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眼尾拖得有些長。和石頭一樣,膚色象他爹,面像象他娘。

  石頭娘拍她一下,“你這孩子,這是李家村你李叔叔李嬸嬸。”

  小玉抬起頭,“是幫大哥考試的那個?”

  何氏笑笑,應了是。又跟石頭娘誇這個孩子機靈,又安靜。小玉這才朝他們笑了笑,聽她娘的話趕去抱柴,準備重新再做兩個菜。

  何氏一連的推。

  小香聽到這話,抬頭去看立在何氏后面的春桃。正巧春桃把幃帽拿下來,露出柳葉彎眉,白細面容。她一向少戴這東西,戴久了氣悶,也不方便搭手干活。

  小香登時一愣,眼睛在春桃身上打了幾個轉兒,往外走的步子又折了回來,“我幫著嬸子做吧。”

  石頭娘正攔著要下廚房幫忙的何氏。聽見這話,頓了下就笑著,“那麻煩你了。小香,先家去給你母親說一聲吧。”

  小香搖搖頭,說不用。就拎了菜籃子去籬笆墻外的菜地里扒菜。春桃也忙跟了過去。

  李薇可沒錯過那少女看大姐的眼神,先是驚訝,然后是嫉妒,最后是敵意。直覺這少女怕是對趙石頭有意思。八卦好奇,也怕性子柔順的大姐吃虧。急急忙忙的跟過去。

  至于這趙石頭嘛,雖然比大多數娃兒都好,可在她心里配她大姐卻有點不夠,一心認定她的大姐值得更好的只是從她沒想過這個好的標準。

  這時節,菜園子里只有白菜,小香很快鏟了兩顆,春桃笑著去接。她把手躲開,往籃子里放,“你是客人,兩棵菜不用你動。”

  說著提起籃子,“咱走吧。”領著在前面兒往院中走。

  邊走邊說,“你們家呀可是石頭哥的大恩人。他這回沒考中,是院試前發了一場熱。明年再考準中”

  頓了頓又說,“我們家在石頭哥家后面兒。我娘和嬸子感情好。兩家經常相互幫襯著。石頭哥的鞋襪做不過來的時候,嬸子就叫我幫著做……”

  李薇瞥見她臉上的微微自得,心里哼著,是讓你母親幫著做,你非要拿去做吧

  小香這番話春桃自是聽出了什麼意思。低下頭,扯了李薇快步向廚房走去。

  趙昱森從學里回來,看見家門口的驢車有些納悶兒,緊往前走兩步,一眼看見院中正低頭擺碗筷的少女,愣了下,不可置信的抬手揉揉眼睛,那身影還在不是自己的幻象

  修長的身姿,輕盈盈的動作,白晰修長的脖頸,雖是尋常農家女的打扮,卻自有掩不住那股骨子里的清新脫俗。

  “石頭哥”小香出來看他怎麼還未回,卻見他在院門傻呼呼的站著。不由出聲叫他。

  叫過之后,才想起什麼來,順著他剛才看的方向看過去,春桃聽見這邊的聲音,也抬頭往這邊兒看,兩人的目光碰了個正著。

  小香臉兒微沉了下,轉過頭,“石頭哥,快進來吧。飯菜都好了。”

  趙昱森如夢初醒般慌忙進了院子。先鉆進廚房見他娘,並給何氏見禮。石頭娘三言兩語說明原由。讓他趕快去堂屋見李海歆。

  趙昱森依言去了堂屋,停留一會兒,便出來。在堂屋門口立了一會兒,朝正領著李薇玩的春桃走過去,心跳如擂,拱手作輯,“多謝李姑娘”



第五十六章春桃親事

  春桃眼角余光瞥見他往這邊走來,臉色一紅,想拉梨花去旁處,又怕躲躲閃閃被人瞧見,只好強站著。乍然聽到身后沒頭沒腦的話,愣下了,旋即低聲說,“謝我什麼?”

  趙昱森臉色黑紅,把手又往上拱了拱,結結巴巴的說,“謝,謝李姑娘家的相助之情。”

  春桃聽出他是沒話找話,兩頰飛上兩同朵紅云,艷麗致極。,

  李薇剛才一直在裝小孩兒,溜著墻跟兒彎著腰,找稀罕東西。悄悄抬頭,瞄了眼兩人,一個拱手,一個背著身兒,呃,這身形好象十分引人遐想。再說這可是在當院,大庭廣眾之下呢。心說,你個黑石頭膽子倒不小。

  直起身子,走到趙昱森跟前,雙手掐著小腰,笑咯咯的說,“石頭,你謝我爹娘唄”她靈動的大眼睛里閃著的似乎是了然戲謔的光。

  看得趙昱森的臉又紅了幾分,又說了兩句是他魯莽的話,急匆匆的去了堂屋。

  李薇盯著他的背影,嘀咕,“反正我不喜歡石頭。他真黑”

  春桃見人走了,才轉過身,聽見她這話,雙頰紅艷未消,彎腰拍她一下,輕斥“嫌人黑,你白”說完又點她的小額頭,“你一口一個石頭的叫著,當心娘聽見要打你屁屁”

  李薇嘻嘻笑著,張手讓春桃抱。春桃抱起她走了兩步,見小香立在廚房門口盯著她倆看,又扭身往雞舍豬舍那邊兒走去。

  在趙家吃過午飯,何氏與石頭娘又坐著說了些閑話,便告辭回家。直到他們的驢車走遠時,李薇還看見那個叫小香的少女立在拐角看著。

  何氏眉頭輕皺著,剛才吃飯的時候,小香一口一個石頭哥叫得親熱,又一直說她們家與石頭家的情份,小時候有壞小子欺負她,石頭就幫她出氣,又把她正做的鞋子拿過來,說這就是正給石頭哥做的鞋子呢。

  石頭娘給她使了幾個眼色,她都不理會。虧得男人們在堂屋吃飯,不在跟前兒。即使如此何氏和春桃的臉色很不好看。雖然鄉里的規距沒那麼多,女孩子家家的還是很惜名聲的,這些事兒誰會巴巴單拿出來給剛第一面兒的人說起,還說得那麼詳細。

  還偏偏有春桃一個大姑娘在跟前兒,她的用意自然不難猜。

  李海歆不知詳情,扭頭看看,笑著,“你們娘仨怎麼這麼安生。

  李薇看著仍立在原地的小香,癟癟嘴,跟何氏說,“娘,小香長得真黑,我不喜歡她”

  何氏捂嘴兒笑著,拍她,“你爹也黑”

  李海歆聽見轉頭,果然是一張大黑臉,李薇裝作抖了抖。李海歆笑罵她一句,扭頭趕驢車。

  春桃一直戴著幃帽,看不見她神情,頭略低著,不知她在想什麼。何氏決定回到家里問問春桃。要說石頭爹娘她滿意,家里的人口更滿意,兩兄弟一個妹妹,看石頭和小玉的脾性,又聽石頭娘的話頭,想必這個老2小子也不差。唯一一點就是,石頭正考著秀才,唯恐高攀了人家。

  何氏回到家里問春桃,覺得石頭這孩子咋樣。春桃先是不肯說,后來問急了,就說哪有女方上趕著去說親的,再者他早定了親也不說定呢。

  何氏聽這話頭,她象是滿意的。石頭自然是沒定親,這個石頭娘說過。只是不知道與這個小香是什麼關系。

  思來想去,一時想不到好辦法。又想著反正石頭明年仍要考童生試,這之前兒應該不會許人家,若是仍要梨花小舅舅做保,肯定還要再見面兒,到時候不妨再打聽打聽,另一方面兒主動給村里子的兩個媒婆透了信,讓她們給春桃留意著。

  李薇很不滿意她娘的做法,大姐還不到十六歲……關鍵是家里錢少,早定親怕委屈了她。

  還好,有這樣想法的不止她一個,在三姐的帶動下,四個小的結成同盟軍,對那些聽起來不著調的人家,由她這個小娃兒出面,不是挑人家長得矮,就是挑人家長得黑,要麼是離家太遠。

  一個漫長的冬天就在抗拒大姐的婚事兒之中過去了,而李薇也度過了她的四歲生辰。

  何氏雖然頭疼家里的幾個丫頭搗亂,但一冬上媒婆給春桃說的四五個人家,她也不是很滿意,只得慢慢打算。

  剛過了正月十五,李家忙碌起來。李薇催著大姐把泡菜壇子都找出來,眼巴巴的等著竹筍冒頭的日子。

  何氏與李海歆則忙著佟永年去鎮上求學的事兒。再有何文軒今年要參加鄉試,何氏也要緊著幫打點。

  正月二十一過,何文軒來到李家,李海歆趕著牛車帶著佟永年去鎮上拜見那個姓王先生。

  送走他們,何氏拉春桃進屋,李薇看見忙扔把大白菜葉子扔到兔子籠里,顛顛的跑過來。何氏臉兒佯作一沉,“你又來干啥?”

  李薇笑嘻嘻的抱她娘的大腿,春桃笑著扯她進屋,“看,梨花都知道娘要說啥。”

  何氏也笑了,進屋后指著李薇,“我跟你大姐說話,你別插話”

  李薇依在大姐身邊兒,做乖巧狀點頭。

  何氏才跟春桃說,“春桃啊,你給娘說實話,心里到底咋想的,想找個什麼樣的人家?”

  李家這一冬上媒人來來往往的,春桃雖羞澀,卻有些習慣了,聽見這話,笑笑,“這還是娘說了算。”

  何氏拍她一下,說她跟小姨學又絮叨,“一冬上來說親的也有四五家了,一個你都沒看中?”

  春桃指李薇,捂嘴笑著,“是梨花沒看中”

  何氏罵她沒正形。看了看門外,停頓了下,又說,“你要是真中意石頭啊。等他過今年考試完,娘托人去提提。雖說女孩家家的面子重要,可也比不過往后的日子重要。”

  這話一冬天里娘倆也說過幾回,春桃每次都是不語。這次沉默了半晌,輕拍李薇的頭,“梨花說石頭好不好?”

  李薇心說,才見過兩三面兒的人,誰知道他好不好啊。可是大姐好象是還算滿意。悶著頭裝作悶悶不樂狀,“石頭還行吧。會爬樹會寫字就是太黑了

  春桃又捂嘴笑了。何氏探過身子打她一下,“別插話我跟你大姐說正經的呢。”

  李薇從春桃懷里滑下來,聳聳肩,“好吧,我說完了。”一副隨你們怎麼樣的表情。

  何氏又要拍她,春桃忙攔著,笑著說,“要說,梨花說的沒錯,是黑了些。不是干活兒曬得黑,是他們家人底子黑

  何氏又罵她沒正經形。

  傍晚時何文軒李海歆幾個從鎮上回來。說今兒去的巧,王先生正要出門訪友呢,臨時出門讓他們給碰上了。又說王先生誇贊年哥兒聰慧,見解不俗,將來必成大器等等,算是認下了。因何文軒往前七月要參加鄉試,王先生與他傳授當年自己趕考的經驗,兩人一直說了兩個多時辰。

  趁著這個空檔,李海歆帶著佟永年去了武掌櫃鋪子上拜了晚年,說起佟永年將要鎮里學堂讀書,武掌櫃力邀在在他家住著,又說武睿也在學堂里讀書,兩人正好做伴兒。

  何氏忙問,“你不會應下了吧。

  李海歆笑笑,“當然沒有。孩子吃住在旁人家里,給人添麻煩不說。武掌櫃家里又不止他一個人兒,怕下面的人給年哥兒臉色看呢。”

  何氏點頭,“是這麼理兒。咱如今手頭也寬展了,年哥兒在學里吃住咱也管得起”

  何文軒臨走時,何氏把打點好的衣裳鞋襪塞給他。又拿了三十兩銀子給他。何文軒不收,“大姐,原先還欠著年哥兒二十兩呢。”又說在縣學這些年,平常賣字也攢了些,梨花姥娘也給了些,夠用了。

  何氏把臉兒一沉,塞給他,“窮家富路的,這些錢兒你先用著。欠年哥兒的你將來還就是了。再者這里面啊,大多是去年春上家里頭賣筍子掙的。

  何文軒也聽何氏說起過筍子的事兒,笑著拍李薇的頭,“小舅舅這次可沾了梨花和春桃的光了。”

  李薇嘻嘻笑著,用自己親手掙來的錢的,感覺真的很好。兩手伸開在何文軒兒眼前晃了晃,跟何文軒說,“小舅舅,我養的兔子又快下小兔子,這次一共能有二十只不?”

  春杏瞥過來一眼,嗤笑,“梨花是傻蛋。你那一把手才十個數”

  李薇心說,四姐裝小孩兒很辛苦,不要吹毛求疵了好不?

  佟永年接過來她,笑著說,“梨花的兔子,再有小兔子,估摸著要三十來只呢。

  李薇裝作恍然大悟的樣子,感嘆了一下,“哦,有這麼多啊”。

  心里則算著,那到了秋天,小兔子長成成兔,再下小兔子,豈不是……豈不是二百來只?就算中間有一半兒是小公兔子,也能再下一百來只兔崽子。咯咯咯的笑著。

  何文軒一走,何氏便跟李海歆說起春桃的婚事,兩人商定趁著到鎮上的工夫再到石頭家坐坐,探探石頭娘的口風。

  李海歆也同意。又說得加緊掙錢,好給春桃置辦嫁妝,連帶春蘭的也得開始準備著了。

  說到掙錢,往前二月里自然是要腌筍子的了,何氏說今年仍抱幾窩小雞娃兒,讓李海歆抽空把雞舍擴一下,李薇趁機說也要擴她的小兔子舍。'

  李海歆自是答應著,把靠東屋的籬笆墻往外移了丈寬,用草泥給她蓋了一個大大的兔子舍。

  忙完這些雜七雜八的活計,就出了正月。李海歆送佟永年去鎮上,他眼睛閃著很是不舍的樣子。

  何氏也不舍,不過好在每十天去一趟鎮上,學里每隔十天會有一次常假,也可以回家來,便安慰他。

  佟永年點頭,又跟李薇春杏說,“梨花小杏要記得和爹娘去鎮上看哥哥哦。”

  李薇大力點頭,“還去給你送酸筍子”

  春杏也說她會去,又說見著武睿那小子離遠點兒

  佟永年笑應著。

  送他們走后,何氏和春桃幾個開始掘菜地。李薇也過去幫著撿翻出來的竹子根。十只成年兔子很能吃,去年秋里李薇特意纏著她娘多種的白菜,一冬上讓它們消耗去了一小半兒,今年剛過完年她就嚷著要多給小兔子種菜。

  兩人剛商議完沒兩天兒,大半晌午,一個媒婆模樣的人騎著驢到她們家。先問是不是李海歆家,一聽說是,便笑盈盈的翻身下來,雙手一拍,跟何氏笑著,“大妹子,大喜啊。”_

  何氏一見她這樣就知是哪家托著來說親的,忙往里面請,又問是哪家托的,媒婆笑咯咯的往里面張望了下,“是小趙村趙槐樹家的秀才老爺。

  何氏一聽小趙村,心思一動,雖然趙槐樹這個名字沒聽過,可是秀才老爺……她忙拉著媒婆急切的問,“是小名叫石頭?

  “沒錯兒,沒錯兒就是他家”

  何氏心中一松,往大杏樹底下看,春桃象是聽見了這話,把頭埋得低低的。笑呵呵的把媒婆往屋里請,又叫春蘭過來倒水。

  春蘭推著春柳讓她去,春柳是個比李薇更堅定的反大姐早嫁人派,她才不會去。春杏只好去了,李薇也下了塌往堂屋去。

  自打這媒婆說明來意,她便知道大姐的親事兒啊,估計就這樣了。有些不甘心,也很慶幸。畢竟這趙石頭這麼年輕中了秀才,再往前如果能考個舉人啥的,即便不為官,每月能領定額的錢糧,也不至于苦著大姐,再就是石頭爹娘很好,家里頭那個叫小玉的小姑娘看起來也不象是挑事兒的人。

  她進了堂屋,媒婆正說著,“……大妹子,你們要是同意這門親啊,石頭娘的意思是就這時節閑些,把小茶禮辦了,到秋后再辦大茶禮……

  何氏盤算著秋后辦大茶禮,迎親或放在來年開春,或是來年秋后了,那時春桃已滿整十七歲,往十八歲里去,倒也正好。

  當下笑著請她稍坐,說孩子爹去田里了,這會兒就去叫。丁媒婆一聽這話,知道事兒成了,樂呵呵的抓桌上的點心吃。

  何氏讓春柳去地里叫李海歆回來,又返回屋中說著閑話兒,問石頭娘托媒的過程。

  丁媒婆笑咯咯的,“大妹子,這可算是天定的姻緣。聽石頭娘說,去年就有人給提過幾家。他只說現在正考著試,先不想這個。四月里剛得了他中秀才的信兒,媒婆就往他家跑個不停,他還是推,石頭娘娘急了,死抓著問了半天,才問出來,原是看中你家閨女了……石頭娘就火急火燎托了我來。石頭娘啊還讓我給你帶話兒。說本想著提前打個招呼,不知道咋開口,又想跟著一起來吧,又不合禮節……”

  李海歆從地里匆匆回來,何氏出來,把他拉到一邊兒把這事兒說了,李海歆詫異,怎麼這麼巧

  何氏笑著,“可不是麼,這也省了咱倆的腿了。

  李海歆對趙昱森倒是十分滿意,有農家孩子特有實誠,也有讀書的溫然懂禮,個子高,身子壯實,將來即便是考上不舉人,種地的力氣總還是有的,不至于苦著春桃。

  再加上春桃也滿意,兩人當即就應了這門親事。

  何氏要留飯,丁媒婆推說不用,得這就回去報喜信兒,讓石頭娘早些準備著,挑個好日子來行小茶禮,又要春桃的生辰八字。

  何氏忙取了給她,並塞給她五十個錢兒和兩塊布包和兩包前幾天從鎮上買來的點心。

  她樂樂和和的笑著,誇贊何氏一番,喜孜孜的走了。

  大武媳婦兒早上聽人說有媒婆打聽何氏家,這會兒得了空就過來瞧瞧,正碰何氏李海歆送丁媒婆出門兒,看這幾人都笑呵呵的,說著茶禮如何秋后如何,心知這事兒是成了。又詫異是哪家的小子,這次何氏居然應得這麼順暢。

  等人走了一問才知道是小趙村的那家,捂嘴笑著,“海歆嫂子,可見幫人幫得沒錯兒幫出個好女婿來”

  何氏笑著拍打她一下,請她進屋說話。

  東屋里春桃坐在炕上,四個小的圍坐著,直盯著她看,把她看得臊了,一人賞了一把掌,“還不快去做飯

  春柳氣哼哼的,“現在就把自己當秀才夫人了?家里沒外人了,你去做”

  春桃還未及說話,春蘭給她一把巴掌,“哼噥什麼?

  春柳揉揉肩膀頭,瞪了眼春蘭,又不敢多說,嘟噥一聲下地。往前走了兩步,又回頭說,“大姐,迎親的時間跟咱娘說說,往后拖啊……”

  春蘭一把揪住她,拉著出了東屋。


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1-31 02:16 PM

第五十七章養殖計劃

  今年春上何氏共抱了八十來只雞娃兒,里面只有十來只公雞,現如今已長成半大了。加上原先的六十來只雞,能吃的很。春柳和春杏仍按去年的方法抓土狗子,但是一天抓的還不夠這些雞一頓吃的。李薇自然而然又想起她的養蚯蚓大計。

  雖然春天賣酸筍子掙了十五六吊的錢,一年到頭加上她爹編簸箕和家里賣雞蛋的錢,也有七八吊錢。可佟永年去鎮上讀書,又是吃又是住又要買筆墨紙的,一個月也得花不少錢。家里人口多,地力跟不上,每年賣了粗糧,還要拿些錢買白面吃,這又是一筆不小的開支。大姐親事兒定了,得開始準備嫁妝。后面還有三個姐姐呢。

  一頭豬一年養到頭,也不過才賣下一吊多不到二吊錢兒,這還是沒刨除成本呢。

  小兔子雖然繁殖得快,但眼下還見不到效益。要賣兔子肉或者兔子皮,總得上了規模才行。

  想來想去,見效最快的,只有養蚯蚓這一項,盤算了老半天,決定拉春柳和春杏入伙,仍在竹林子里挖養殖坑。

  春柳正為大姐親事做定心里頭不痛快,李薇去拉她,她不耐煩的跟著出來,“梨花,你又要干啥?”

  李薇指了指竹林子,“挖坑抓土狗子。”

  春桃甩開手,往回走,“今年土狗子少得很。前些天我們捉的你不是看到了?”

  李薇忙回跑過去拽她,“三姐,那我們挖些地龍扔進去試試嘛。”想了想又說,“我小時候不是挖了地龍扔進去,后來變成很多地龍了嗎?”

  春柳“撲哧”一聲笑了,點她,“你精怪吧。還小時候,你現在多大點兒?”

  李薇嘻嘻笑著,抱著春柳的胳膊,甜膩膩的撒嬌,叫著三姐。春柳把手一甩,“好了,好了,知道了。你叫得我耳朵疼。”

  揉自己的胳膊,“我上午才幫你摘過菜喂兔子,才剛歇一會兒,你又來折騰我。”又揚聲叫春杏出來。

  走到草屋里拿了兩鐵鍬,扔給她一把小鏟子,讓她自己也挖。

  走到竹林中,李薇把她選地的地方一指,彎下腰用小鏟子畫了個長方型,“就按這個挖好了。”

  想了想又說,“挖一尺半深就行啦。”

  春杏撇嘴兒,“你知道一尺半是多深?”

  李薇小胖手一揮,“反正一尺半就行啦。”說著埋頭去畫另外的坑,一連畫了五六個。

  還要再畫時,春杏抗議叫喊,她才停了手。

  又跑到菜園子旁邊兒,拎著她的專用小籃子往竹林里面鉆,去挖蚯蚓。等她挖回二三十條蚯蚓回來的時候,春柳春杏已挖了三個坑。春蘭和春桃從東屋里出來,春桃親事一定下,何氐就把去年佟永年舅舅拿來的淺桃紅色和天青色夏衫布料拿出來,給春桃比了身剪了衣衫,讓這兩人加緊做。

  這會兒是做累了,出來走走,“你們三個這是干啥呢?”

  李薇撥弄著籃子里的蚯蚓,頭也不抬的回頭,“挖坑養地龍啊。”心里說,反正家里人認為她精怪,這麼說也沒人信,她反倒正大光明了呢。

  果然,春桃笑笑,邊往竹林子里走著,邊說,“就你成天人小偏好裝大人。誰告訴這個東西能養的?”

  走到春杏旁邊兒,把春杏手中的鐵鍬接了過來。春蘭也跟著過來,接過春柳手中的鐵揪,讓她倆去歇一會兒。

  李薇朝大姐嘻嘻一笑,“是小舅舅說的。”

  又歪頭看向春柳春杏,“三姐四姐,等我的小兔子養大了,做個兔子毛衣裳給你們穿。也給大姐和二姐做。”

  何氏遠遠走過來,笑著,“你個小丫頭又給姐姐們灌迷魂湯。你見誰穿過兔子毛衣裳?”

  李薇嗤了聲,頭也不抬的說著,“還能有誰。五勝家的雨竹唄”

  五勝家的大女兒原來叫春花,賣到縣城的一戶人家做丫頭后,改名叫雨竹。去年過年回家來,說是主子的恩典讓她歸家過年的。她見天穿著半舊的鑲兔子毛繡花緞子夾棉披風,東家走西家逛,招招搖搖的。人家若叫她春花,她就很不高興的捏著嗓子說,她現在叫雨竹。又說什麼少爺說雨中竹林瀟瀟的意境好,襯她的氣韻等等。

  滿街的人即羨慕她的衣著,又刮刺她當了奴才就忘了自家祖宗。這話還是許氏來她們家說的。又說街上誰家誰家的女兒定了年后要跟著雨竹去那家做工,管吃管住每個月能得兩三百文呢等等。那羨慕嫉妒的模樣,讓李薇覺得小蓮花如果能春峰那麼大,她定然毫不猶豫的就把女兒賣了去。

  母女幾人都笑了,說她見天兒出不完的精怪象,逗得樂死人。

  李薇這一逗樂,眾人都快忘了她說要養地龍的話。直到坑挖好后,李薇讓姐姐去弄糞,李海歆回來看見,問了起來。

  李薇心說干個事兒還真難啊。仍老老實實的回答說要養地龍。李海歆說那東西哪能養?沒聽說哪家養的李薇裝作很不服氣的模樣,跟她爹爭執,“小兔子能養,地龍為啥不能養?小兔子能生小小兔子,為啥地龍不能?”

  李海歆一時竟被她問住,不知道如何作答。要說不能養吧,那田里的小地龍是哪里來的?又想起去年的兩個坑里,梨花好象挑撿了些時候,要說不是養出來的,又是哪里來的?

  便擺擺手,笑著,“五丫能耐,把你爹都問住了。你說能養就能養吧。”進廚房舀水洗手。

  春蘭在兔子舍里收著兔子糞,聽見這話,擰著眉頭想了一會兒,朝何氏喊,“娘,梨花說的這個養地龍,沒準兒真能成”

  春桃也說,“要真能成啊,咱家的雞可有的吃了。”想了想覺得哪兒不對,突然意識到什麼,忙問李薇,“你咋知道用糞養地龍呢?”

  李薇嗤了一聲,一副大姐是傻蛋的模樣,“我小時候不是養過一回?”

  春杏撲過來要湊她,她笑咯咯的跑遠了,現在她四歲半了,腿腳已無比的利索,想抓她已不是那麼容易了。

  娘幾個在天黑前才將五六淺坑中的糞鋪好,李薇趁她們去做飯,就把菜葉子啥的先扔進去,想著是不是晚上再趁人不注意,去草屋偷些麩皮撒進去。

  好在何氏這些天兒心里掛著石頭家過來行大小茶禮的事兒,也不怎麼注意她。

  這天,趁著佟永年常假的前一天,何氏與李海歆去鎮上,買些時令的果子、點心和茶葉,備著待客用。又扯了兩身精細棉布,是讓春桃給石頭做衣裳回禮用的。

  看天色將晚,就趕到鎮上學堂,在外面候著,等佟永年下學。

  學堂外面早已等候著幾輛馬轎子車,看車體穿戴,象是大戶人家的下人過來接下學的。

  這些人三三五五的聚在一起說著話兒,見何氏夫婦趕著輛老驢破車過來,低聲說了些什麼,發出一陣嘲諷哄笑。

  何氏嘆口了氣兒,跟李海歆低聲說,“你說有這些大戶人家的孩子在,咱年哥兒會不會受欺負?”

  李海歆黑著臉兒,往那邊兒瞪了一眼,才說,“他們算什麼大戶。真正的大戶都有自己家的家族學堂。這些不過是家里有幾個錢兒罷了。”

  頓了下又說,“年哥兒那孩子看著溫和,可也不是任人欺負的。先前在前王村,聽喜梅說里面也有幾個壞小子。你看他在那里讀了幾年書,一點事兒都沒有”

  何氏點頭,“也是”想了想又說,“不如往前再給大武和柱子爹說說,讓大山和柱子也來鎮上讀?”因何氏做決定做得急,這兩家一時沒想好轉不轉到鎮上來,大山和柱子仍在前王村上學。

  李海歆說回頭再商量吧。到鎮上上學是一筆不小的開支,各家又有各家的打算,這事兒只能是湊巧,不能強求。

  兩人正說著,二柱趕著馬車過來,瞧見他們,遠遠的揮招呼,及至走近些,笑著,“李大哥,有些日子沒這麼巧了。”

  李海歆應了聲,何氏笑著下了驢車,打趣兒,“今兒一見你啊,我就想著,得趕快買塊肉回去備著。”自年哥兒在鎮上上學,武睿只要看見他們,必定要跟著他們的車回去。二柱攔也攔不住,好在第二日下午李海歆要送年哥兒回學里,順道兒再把他捎回去。

  二柱也笑笑,說今兒少爺可不能跟著去,家里來了客人,老太太等他放學回家見客呢。

  不多時,學堂下學,武睿果不其然跟著佟永年身后,他一見二柱,朝他做著摔打皮鞭的手勢,趕二柱走。

  二柱賠著笑臉兒上前,“少爺,姨奶奶和表小姐來了,還有舅老家的小少爺。老太太太太讓你一下學趕快回家呢。”

  何氏忙招佟永年到身邊,接過他手中的書本,摸摸他的發頂,問累不累,學里的飯菜吃得慣不,被褥子厚不厚,夜里熱不熱等等。

  佟永年眼睛含笑,一一回答著。

  武睿眼睛閃了幾閃,蹬蹬蹬跑過去,把佟永年擠開,大眼盯著何氏。何氏剛開始不明所以,愣下才明白他的意思。仍笑著把手放在他發頂,輕摸著,重復了一遍剛才的話。武睿卻不答話,何氏說完,他轉頭走了。

  何氏跟李海歆笑著,“這小少爺真是怪。府里頭老太太太太老太爺不都是極疼他?”

  李海歆笑笑,“是怪疼愛的。要啥給啥。”

  幾人回到家時,夕陽剛沉了下去,絢色晚霞燒紅了半邊天空。竹林青翠炊煙裊裊,明明十天前才離家,佟永年卻覺得已離開了許久,再見到時,心中有忍不住的激動澎湃。

  春柳正在喂雞,看見他們,忙把雞食盆子往旁邊兒一放,迎到柵欄口兒。

  佟永年跳下車,叫了聲三姐,又往懷里掏。他好象自去鎮上便養了這樣的習慣,每次回來總要帶些什麼。或者十來文錢的糕點,或者幾顆糖。都是從何氏給他的零用錢里面省出來的。雖然不見得比何氏買的好,卻是他的心意。

  春桃笑嘻嘻的接過黃紙包,打開一看,是五六塊糖果,挑了一顆在他眼前晃著,“三姐先吃一顆梨花那丫頭這幾天搗故著養什麼地龍,把我們累得不輕,她自己也累困了。正睡著呢。”

  佟永年也只把這個看作是沒人陪梨花玩兒,她自己亂搗故,就笑笑,“明兒我陪她玩,讓三姐歇歇。”

  春柳嘴里含著糖,嘻嘻笑著去喂雞。

  第二日一大早,大山和柱子來玩,前王村的常假和鎮上的常假倒是同一日,都是在每月初十、二十和月末各歇一天。

  兩人笑嘻嘻的和佟永年笑鬧一陣子,去東屋說了一會兒話,佟永年記著要陪梨花玩,就推了他們的邀請。

  李薇的蚯蚓坑里糞已發酵得差不多了,今天的任務是挖更多的蚯蚓,往坑里扔。

  佟永年也拿了把小鏟子過來,李薇好奇的問他,“你不是很怕這個蟲子?”

  佟永年摸著她發頂,“哥哥現在不怕了。”問清她要去哪里挖,就牽著她的小手往竹林子里走去。

  事實上,他口中的不怕,僅僅是在做了很多遍心理建設之后,才硬著頭皮面對的。李薇看著他臉色發白,額上細汗涔涔,往后撐著身子,用長竹枝把蚯蚓往籃子里了裝的模樣,十分樂呵。

  咯咯笑將起來。

  佟永年有些赫然,抬起胳膊用衣袖抹了把汗。

  兩人挖到將晌午,才順著竹林回到糞坑邊,佟永年看著這六個大坑上面都蓋著草柵子,有些意外,李薇也不解釋,彎腰掀開潮濕的草柵子,把籃子里的戰利品,分別倒入三個坑中。這六個蚯蚓坑算是都放完了種蚯蚓。當然,以后每天她仍會去挖些扔進來補充。反正只要養料跟得上,蚯蚓的養殖密度是很大的。

  想到這兒,她又發愁每半個月添料添糞的事兒。還好家里的兔子都長大了,豬圈里現在有一頭母豬和年初剛抓的三頭小豬,另有雞舍里雞糞小牛糞,食料還是豐盛。她只有趁家人不注意,往外清蚯蚓糞,然后隨時添加新鮮糞了。

  午睡醒來,幾個姐姐都不在。李薇在床上躺了一會兒,想想下午干啥。然后一骨碌爬起來,穿上鞋子往外跑。

  佟永年坐在東屋當門的小圈椅上,一手拿書,正看得入神兒。聽到腳步聲,抬眼笑著,把書放到一旁,“梨花下午想干啥?”

  李薇覺得他有些補嘗心理在里面。以往在前王村上學時,雖然也常幫著她做這個做那個,但假休的時候總要留半日出來看書或練字兒。現在假休時除了幫家里干活兒,更多的就是這樣,問她想干啥,不論她說想干啥,人家總沒打過頓兒

  心中感嘆一把,真是好孩子然后甜甜的笑著說,去菜園子里掰菜葉子,喂小兔子。

  佟永年站起身子,扯她的手向往外走,邊說,“我有一個同窗,家里也有喂了幾只小兔子。他說,兔子最好還是喂草,我們去河沿邊上割些蘆葦嫩桿兒回來,好不?”

  李薇點頭,自己家的母兔子正好過了哺乳期,喂蘆葦沒事。

  兩人找了一處蘆葦密秘密處,佟永年用鐮刀割,李薇在身后抱草裝筐子。六月初的溪岸邊兒,雖然略涼爽一些,可仍頂不住日頭毒辣,沒一會兒,兩人都出了滿頭的大汗。

  佟永年停下鐮刀,抬頭看了看白晃晃的太陽,站起身子,笑著,“走,哥哥帶去你溪邊洗洗小花臉兒。”

  李薇一抬頭,也笑了,還說別人小花臉兒,他自己臉上,也是灰塵與汗水合在一起,沖出道道溝壑。

  這個時節的午后很靜,田里很靜,熱氣蒸騰著青草氣息,合著微涼的水氣,幽靜得連溪水里的小魚都恬然而游。

  李薇乖乖的坐在蘆葦蔭處的淺灘石塊上,讓他洗了臉,擦干凈。然后脫下自己的小花鞋,把腳浸在涼涼的溪水中。乍然涼意讓她舒服的發出一聲細嘆。

  佟永笑洗完臉,一看她這愜意模樣,笑了,伸手把她的小褲腿兒卷高,讓她別亂跑,仍去割蘆葦。

  不多時春杏從竹林里過來,一看這情景,又嘮叨李薇一番。反正都是她聽得耳朵快生繭子的話。

  割完草回到院中,春柳和何氏正在摘豆子,準備下大醬。李家村人一向習慣在六月初六天祝節當日下大醬,都說這日下的醬好吃。

  佟永年回屋換了衣干爽的衣衫,也過去搭手,何氏不讓。他便在一旁陪著說話,“睿哥兒也喜歡吃娘下的大醬,等新醬做好了,我給他帶些。”

  何氏笑呵呵的說好。又問他睿哥兒在學里是不是也這樣,有沒有找他的麻煩等等。佟永年搖頭笑著,“睿哥兒怪好玩。娘別擔心。”

  李薇聽見這話,便知武睿這小子在學堂里肯定有找過他的麻煩。想想也是,那小子就是處處裝地頭蛇,這會真做了地頭蛇,威風還不使勁兒耍?

  春杏聽見跳腳,說武睿再來,要教訓教訓他。



第五十八章春桃定親

  六月初八,趙家派來丁媒婆過來,說小茶禮看好的吉日是六月二十八日。

  鄉裡規矩,小茶禮送物品,大茶禮送禮金。

  小茶禮一般只是些簪花、發釵、巾帕、布匹之類,用六盤或者十二盤裝了。農家行小茶禮多是像多是絹花銅釵之類的頭面,連銀制的都很少。

  說完這個,丁媒婆悄悄的把石頭娘准備的大茶禮禮金說給何氏聽,禮金六吊錢兒,細棉花布兩匹,剩下的頭面啥的都是與其它莊戶人家相差不大。

  何氏讓聞訊趕來的王喜梅先陪丁媒婆坐著,到外面兒先跟李海歆說了,他點頭,說雖然薄點,可石頭正上著學,他覺得可以。要說這禮金也屬中上,不算薄了,可誰家的閨女誰心疼,李海歆這麼說也沒錯兒。

  何氏心裡頭也覺得有些虧春桃,但石頭家也是實情。又與石頭娘打過交道,她也不像那種家裡有不肯出的主兒。

  便去東屋和春桃說了,春桃笑笑:“不少了。比三嬸兒還多一吊呢!”

  何氏拍打她一下,也笑了:“這話可不能讓你三嬸兒聽見。”便出了東屋。

  何氏和媒婆客套一番,說沒什麼旁的要求,又塞了五十個錢兒並兩包點心,送她出門兒。

  春桃的婚事兒剛作下時,何氏沒敢往外透,生怕中間出什麼意外,傳出去對春桃的名聲兒不好。

  現在定了行小茶禮的日子,就得給李王氏並大娘娘三娘娘,連帶老二老三家的都得說說,到時候這些春桃的近親長輩們都得在場才行。

  許氏聽說這戶人家說定了,男娃兒長得體面,還是個秀才,先是說了一通春桃的好福氣,說著猛然想起什麼,湊近何氏要說。

  何氏一向知道老二家的見不得她家有點好的。一有些好處,她總能變著法兒的給你添上些晦氣話,把身子一扭,說還要去大娘娘家說道說道,出了老李家院兒。

  大娘娘李鄭氏聽了何氏的話,笑呵呵的說那天一定到。又拉起何氏的手,拍著:“春桃娘,咋樣?我原先的話兒沒錯吧?!你啊,是個享閨女福的人!”

  何氏也笑:“可不就是托了大娘娘的吉言了!”

  兩人立在院中說了幾句閑話。何氏又去三娘娘家。三娘娘李張氏正在院中翻曬日頭下的大醬壇子。見她來了,臉兒抽了抽,不冷不熱的讓她坐。

  何氏推說家裡忙,邊幫著她攪大醬,把春桃的事說了。

  李張氏沉默著不言語。

  何氏知道她為先前兒沒借給她錢的事兒,還有上一回說到年哥兒舅舅府裡頭當差的事兒,老四老五也在場,她沒應承,三娘娘心裡頭有氣,這會是趁機拿捏自己呢。

  心中冷笑著,若不是這樣的事兒非得請她,自己才懶得到她跟前兒來受這臉子。又想著,這年頭誰還能一輩子不用著人?三娘娘家的小女兒現年也有十七了。她要敢在春桃的事兒上撂挑子,自己就敢不送她閨女出門兒。到時候讓街坊們都看看,家裡頭最該出面兒的大嫂不去送嫁,她們的臉面往哪兒放!

  李張氏沉默了半晌,不見何氏出聲。覺得怪沒意思,就淡淡的嗯了聲,算是應下了。

  何氏道了聲謝,便說家裡有事兒,出了院子。

  在街上碰上幾個媳婦兒,都笑著道賀,有人也打趣她,說有個秀才弟弟,又得了秀才女婿等等。

  何氏自謙了幾句,忙著回家准備,和李海歆商量著擺什麼宴招待人家,又催春桃趕快把給石頭的衣裳鞋襪都做了。

  何氏第一次張羅大閨女的親事兒,心中高興又忐忑,又見天手裡活計忙不停,一副急匆匆的模樣。

  李薇嘆了口氣,別的她也沒辦法,只能整日照料那幾池蚯蚓,外加十來只大兔子和四十來只小兔子。

  轉眼兒到六月二十八日,前一日佟永年特意向學裡告了假,從鎮上搭著順風牛車回來。他出現在院門外時,家裡人好一陣的愣怔。

  春桃高興得很,直說這麼些年沒白疼他。佟永年從懷裡掏出一朵十分精致的淺桃紅絹花,說是武睿與他合送給春桃的。

  李薇看他這樣說時,手不自覺的刮了下鼻子,好像是說謊時候的習慣性動作呢。難道,她眼睛滴溜溜轉了幾下,若是跟武睿無關,他肯定不會提他,武睿那小子要主動送東西恭賀的覺悟似乎也不太可能。唯一的可能這東西是他詐武睿的,或者像前世小學生那樣,用代做作業啥的換來的。

  春桃樂呵呵的接過來,說年哥兒選的這顏色好。何氏也說,睿哥兒這孩子長大了,居然知道送人東西。忙著去看曬的大醬,等佟永年去學裡,讓他帶些給武睿。

  第二日剛用過早飯,家裡便熱鬧起來。大武媳婦兒幾個過來幫忙做午飯,早早的就到了。這時節各家的菜園子裡都有些新鮮菜,來時都帶了些給何氏添菜用,防著她備的菜不夠吃。

  這些人嘻嘻哈哈的擠到東屋看裝扮一新的春桃。春桃上身是淺桃紅絲綿經寬袖短衫,袖口綴的是水色圍子。下面兒是一條月白百褶繡花長裙,腳上是一雙淺藕色繡花夾鞋,隨著她走動若隱若現。頭發盤作一個時興的墜纂兒,一側鬢角壓著佟永年買來的淺桃紅緞子絹花兒,耳朵上是一對銀質流蘇耳飾,隨著她的淺笑,微微晃動著。

  眾人都齊說,清爽好看,等會兒人來了,保准迷了他的眼。

  李薇心裡感嘆,大姐實在是個美人兒,這點兒,她們家姐妹幾個都隨她娘,皮膚偏白,身量也高些,骨架纖細適中。又嘆永年舅舅送的布料確實好,似紗非紗,沒有紗的飄乎,卻比鄉村裡尋常棉布多了份靈動,把大姐的溫婉柔和襯得婉約動人。

  到了半晌午,李王氏等人都來了,烏壓壓的坐在院子牆蔭裡等著前來驗親的人。

  何氏與李海歆也各穿著一身嶄新的新衣,笑盈盈的在院中招呼著人。又過了不多時,院外竹林小道說出現一輛牛車。

  春柳認出正是石頭一家的,忙給何氏擺手。

  何氏帶著許氏王喜梅迎了過去。

  石頭娘一下車就過來拉著何氏的手,兩人心照不宣的對笑了起來。

  丁媒婆笑呵呵的跟何氏說:“大妹子路上這牛鬧脾氣,跑不快,給耽擱了,你別介意啊。”

  何氏笑笑說,來得正正好,不早不晚的。

  領著石頭娘往東屋去,李海歆則帶著這石頭爹往堂屋走。趙昱森一身淺藍長衫,頭上是同色頭巾子,穿著皂色新布鞋,頭臉兒清爽整齊,進了院後用余光掃了下,不見春桃的身影,知道是躲在東屋。

  正欲跟著他爹往堂屋走,一轉眼兒,又看見那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帶著探研的光。直盯著他腳上瞧著。

  “梨花,你有事兒?!”

  李薇點頭,大人們都走遠了,才指著他腳上的鞋問:“你這鞋是小香做的嗎?”

  趙昱森一愣。李薇只好又問了一遍。

  他這才明白過來,忙擺手:“不是,不是,這個是我娘做的。”心裡卻奇怪才四歲多點兒的小女娃兒怎麼就想起來問這個了呢?

  李薇哦了一聲,小手捏了捏下巴,才說:“你以後只能穿你娘和我大姐做的鞋。”

  趙昱森看她一本正經的小模樣,局促之感頓時消減不少,笑著點點頭,應了聲好。這時正幫著抱柴的佟永年看見她擋在人家面前兒,一副小潑皮的模樣,忙叫她一聲,把柴放在地上,跑飛快去把她抱開。

  何氏回頭看了一眼,立時又氣又笑,跟石頭娘說:“我們家這個五五丫頭啊,小的時候乖巧得很,現在倒是皮實得很,不怕生人,整天還笑話百出的。”

  石頭娘笑著:“你可不知道,我呀饞死梨花這機靈的小模樣。你要嫌她皮實,回頭春桃過了門兒,讓她去我家多住些日子。小玉這兩天兒還念叨著她呢。”

  進了東屋,何氏給她介紹李王氏眾人。石頭娘與她們寒暄了幾句。王喜梅扶著春桃從北間出來給石頭娘見禮,她樂呵呵的從懷裡取出個小包來,裡面是一副刻花銀鐲子,像是剛炸過,亮閃閃的。拉過春桃的手給她戴上:“這個是石頭姥娘當年給的嫁妝。套在春桃手腕上,可就是我家的媳婦兒。”

  春桃雙頰似火,嘴角彎起,輕盈盈的道了謝。

  許氏看那鐲子厚實,不似以往看到的輕飄飄的,約莫得有三四兩的重量,眼睛幾乎要冒火,一連聲的說春桃有福氣,誇石頭長得好又是秀才婆婆大方等等。

  旁人說這話像是恭維客套,可她一說起來,倒透著春桃高攀了這門親一般,帶著股巴結勁兒。

  何氏皺了下眉毛,王喜梅扶了春桃回北間兒,笑嘻嘻的出來接過話頭:“要我說呀,這是兩家的福氣!”伸手拉石頭娘往主位上一坐,笑著:“不是我這個當三嬸兒的誇自家侄女。我們春桃性子和順,模樣好,家裡地裡的活兒都能干。這也是老嫂子的福氣!”

  石頭娘笑著說,誰說不是呢。要不這樣,咋能見過春桃第一面兒就動了結親的心思。

  何氏讓王喜梅陪著坐,去廚房看菜。心裡尋思著石頭娘的話,想了一會兒,覺得不像是真的,應該是客套。

  吃過行小茶禮宴,本家的女人們,有的歸家,有的留下說話兒。

  王喜梅就說屋裡熱,請大家到院中樹蔭下坐著。何氏懂她的意思,讓春柳幾個張羅著,搬條凳抬桌子,眾人挪到大杏樹底下。

  佟永年被李海歆叫著在堂屋陪著吃飯,這會兒堂屋吃完,撤了桌子,李薇鑽進去,讓他帶著去東屋寫字兒。

  趙昱森眼睛閃著,李薇心裡頭笑著。這小子自來了之後,就坐臥不安的,肯定是想趁機見大姐一面兒說上幾句話。便問他:“石頭兒,你也教我寫字兒行不?”

  李海歆繃著臉兒斥責她,不准叫人名字。趙昱森笑笑說沒事,起身對李薇說:“好。”

  李薇心說這小子還算機靈,一點就透。不理她爹的訓斥,扭身往東屋去。

  何氏幾個看到他們三個往東屋,都扭頭說著話,裝作沒看見。

  趙昱森心跳如雷進了東屋,立在當門不住的往掛著布簾子的北間兒瞄。佟永年拐進南間兒,去磨墨鋪紙。

  李薇笑嘻嘻的衝著北間兒說:“大姐,我讓石頭兒教我寫字!”

  裡面春桃輕輕“嗯”了一聲。聲音如垂柳在水面上輕輕劃過,輕柔的撩起層層的水波。

  佟永年磨完墨,去請趙昱森進來,挑開簾子一看,卻見他眼睛痴痴的盯著對面兒的門簾,梨花倚在門邊笑嘻嘻的。

  他眼睛閃了幾閃,拉李薇出來,在南間兒窗子底下坐了。

  屋內趙昱森對著門簾作了揖,半晌才憋出一句:“春桃,你,你的針線活做的真好。”布簾子不算太厚,透過光亮,能看到影影綽綽的身形。春桃聽他結結巴巴的憋出這麼一句來,緊張感頓失,捂嘴兒悶笑,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說:“沒你腳上那鞋的針線好。”

  趙昱森聽見她笑,已悔的要死,猛然聽見這話,忙說:“我今兒的鞋子是我娘做的。”

  李薇在外面聽見,捂嘴兒嘰嘰嘰的笑著。佟永年早見她攔著趙昱森的時候,也聽見了什麼鞋不鞋的,估計這裡面有典故,好笑的捏了下她的鼻子。

  接著又聽趙昱森說他中了秀才,卻不像小舅舅那樣,是稟生,沒念月有錢糧,春桃能應了親事兒,他很高興。又說往前七月要進縣學,不能常來看她,會使人捎信兒過來,讓她千萬要回。還說,今年小舅舅參加鄉試,他學習不精,想三年後再參加等等。

  春桃只在他說沒錢糧的時候說過一句,沒錢糧種地也行,去學館給人教書也行,還能餓著之類的。其余的時間便是回以輕輕的“嗯”聲。

  兩人門裡門外的說了一會話,何氏叫春蘭去東屋拿果子,李薇知道這是她娘放出的趕人信號,果然,片刻過後,趙昱森從東屋裡出來,本來不太黑的臉上紅撲撲的,像是喝酒上臉的人,從脖子紅到頭頂。

  李薇笑著:“石頭兒,我帶你去看我的小兔子吧?”

  趙昱森忙說好,跟在她後面兒到兔子舍。兔子舍在東屋西山牆之後,這邊院中的大人們看不到,李薇明顯的感到他舒了一口氣兒。

  趙昱森看著滿舍大大小小的白兔子,誇李薇能干,突然又俯身,盯著她的眼睛說:“梨花以後不叫石頭,改叫姐夫好不好?”許是沒有外人的緣故,他的臉色已恢復如常。尷尬紅暈褪去,眼中有著讀書人的恬然和透徹。

  李薇笑嘻嘻:“好哇,石頭姐夫。”邁著短腿兒跑了。

  前來陪坐的人陸陸續續家去,只剩下兩家人坐著話家常。春桃換了衣裳,做了桃子甜湯讓春蘭送出去給眾人喝。

  趙昱森連喝了兩碗,惹得何氏和是石頭娘都笑。

  經兩家人商議,大茶禮定在迎年月裡行,迎親放在來年的迎年月裡,都趁著縣學裡的年休。

  何氏既想把閨女的親事早早定下來,又不想春桃出門太早。這個安排讓她很滿意。

  送走石頭一家,何氏把石頭家送來的小茶禮分了包,每家送過去一份兒。

  春桃親事兒一定下來,何氏心裡頭輕快了許多。春蘭十四歲多點,尋親事兒還有幾年時間。

  終於熬過了四十來天,李薇迫不及待的開始往外挑蚯蚓喂雞,秋天正是雞產蛋的高峰期,再加上多喂蚯蚓,產蛋量能比原先單喂麩皮青草的產蛋量提高近三分之一。

  只是,她手中停頓了一下,去年給雞喂過整條蚯蚓後,有幾只雞雞冠紫紅,雞糞稀黃,還摻有血絲,她娘說雞是生病了,找了大蒜拍成苞谷粒大小,在雞翅膀下用針挑破擠出黑血,每她雞又喂了些大蒜,如此好幾日,這些雞才反挺過來開始進食。

  先前家裡的雞倒沒怎麼生過病,那次不知道是不是喂了活蚯蚓的緣故。又努力想了想書中提到過的養殖技巧,這麼往深處一想,倒像是記得在什麼地方看過蚯蚓雖好,但是容易帶什麼細菌,剛從糞坑裡扒出來喂雞,好像會讓雞得什麼病之類的。

  因時間久遠,那些記憶有些不太清晰了,想了半晌,決定不管是不是因為蚯蚓的緣故,從現在開始,要把蚯蚓洗淨燙熟了喂雞,這樣總不會再有什麼細菌了吧?

  春柳幫她挑完蚯蚓,一聽她還讓洗,又讓煮,把手裡的長竹枝一扔,瞪她:“我不管你了,你自己洗!”說完蹬蹬蹬走了。

  李薇衝著她的背影皺皺鼻子,決定等賺了錢,三姐的嫁妝給最少!

  想了一會,自己拎著裝蚯蚓的小竹籃子,往小溪那邊兒去,找到一處淺灘,把籃子放進水中,潺潺流水漫過,將籃子中髒兮兮的蚯蚓衝刷得露出肉紅色身體。李薇拿著一根小竹枝,不斷的在籃子裡攪來攪去,清洗蚯蚓。


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1-31 02:18 PM

第五十九章梨花病了

  三姐不幫忙,李薇只好又去磨春桃,春桃先也是不理會她,后來被她纏得沒辦法了,只好從在竹林子里給她挖了個臨時的土坑,用破罐子盛水,幫把她清洗好的蚯蚓煮了。

  煮好之后,又沒有人幫她剁,李薇真是欲哭無淚。

  想了半晌,罷了,還是動手吧。雖然她也惡得不行,可誰讓非要辦成這件事兒呢。找了三姐剁雞食的破刀來,叮叮邦邦的剁好,又加些麩皮菜葉子拌在一起,拌了滿滿一大盆,讓三姐分開,端去喂雞。

  雞是吃得歡了,可是她卻慘了,惡心得不行,滿手都是滑膩的觸感,中午飯只吃了兩口,借口不餓推了。

  何氏以為她又偷吃了家里的點心,也沒在意。

  到晚飯時候,她又說不餓,何氏不依,非讓她吃飯。李薇只得強忍著惡心去扒了兩口飯。剛咽下去,只覺胃里一陣的抽,“哇”的一聲哇聲吐了滿地。

  把何氏嚇了一跳,失聲喊起來,“梨花這是咋啦?”

  李薇想抬頭跟她娘說沒事,又一口穢物沖出,接下來就是驚天動地的干嘔。

  春桃幾個也跳起來,圍作一團,有人拍她的背,有人去拿水。

  李薇也不明白這是了。只是不停的逗著,最后逗出的是黃黃的膽水,李薇鼻眼都是酸苦酸苦的,小臉兒因嘔吐用力漲得通紅。

  李海歆急得一把抱起她往外走,又叫何氏拿錢兒,趕快去村子北的那戶土郎中家里,讓人給瞧一瞧。

  春桃幾個都被梨花突出其來的病癥,嚇得面無人色。春桃沖進東屋,拿了李薇的小夾衣,跟上匆匆出門的何氏,三人一路小跑往村北那家土郎中而去。

  李薇心說不用,可是嘔吐不止,逗得她混身虛軟無力,到李海歆抱她走到老李家家小院的時候,已經嘔不出酸水,小身子隨著胃部的沖力,不停的一抖一抖。

  何氏的眼淚順著臉頰直往下淌。梨花自生下來,只有過夜里幾場小發熱,微微發汗,第二日就沒事了。長到快五歲,只在兩歲那年秋上受了寒,喝過一回苦湯藥。這好好的,突然吐得這麼厲害。

  李家老三吃過晚飯,出來消食兒,轉眼瞧見三人急惶惶,趕到跟前一前兒一看,梨花虛弱著小身子窩在大哥懷里,小身子一聳一聳的。

  李海歆只說了句,這孩子吐個不停,腳不停的往前跑著。李家老三跟上兩步把李薇接,飛快往前跑著,“大哥你們快點跟來。”

  等到那位土郎中家中,一問人卻不在家,走親戚去了。老三二話沒說,扭頭就往回跑。李海歆何氏剛跑了幾步,見老三又拐了,便知郎中不在家。

  何氏再看梨花,小身子仍是逗個不停。臉上潮紅,伸手一抹,微微有些熱,失聲叫起來,“梨花發熱了。”

  李海歆忙伸手蓋在李薇額上,片刻放下來,邊安慰何氏,邊跟老三說,“快去套咱爹院里的牛車,咱們去鎮上。”

  春桃忙從三叔懷里接過梨花,抱在懷里,輕聲哄著,“梨花忍忍啊,到鎮上就好了。”

  李薇聽她聲音哽咽,抬起沉重的眼皮,朝她扯出一抹虛弱的笑意。

  她覺得應該沒大礙,不過是因為剁蚯蚓反胃罷了,這一會兒就發熱了呢?

  李家老三趕了牛車出來,老李頭也跟著出來,問了問要不要緊之類的。李海歆匆忙答了兩句,讓老三和王喜梅幫著顧下家里的幾個丫頭。急匆匆的趕著牛車往鎮上去。

  夕陽西沉,暮色絢然,一牛一車載著三個心如火焚的人,在黃土路上狂奔。

  到鎮上時,李薇的嘔吐頻率已漸緩。只是身上的熱度比原先又高了些。何氏的眼淚一路就沒干過,不時以額抵她的頭,擦看溫度。覺察到熱度上來,又緊催李海歆快些。

  老牛已被李海歆趕得出了一層的大汗,呼呼吃吃的喘著粗氣,速度慢了下來。李海歆緊甩了幾鞭子,老牛吃痛,又跑動起來。

  找了個擺夜攤的小商販問清醫館的位置,便直奔而去。他們趕到時,醫館卻已關了門兒,里面透著微微的亮光。

  李海歆撲砸門,好一會兒,里面才有動靜,伴著不耐煩的聲音,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青布包頭十四五歲的小童出現在門口兒,掃了眼三人衣著,揮著衣袖,呼呼喝喝的,“別砸了,別砸了,砸壞了門你們可賠不起”

  何氏抱著李薇撲,“小哥兒,請問館中還有大夫沒?”

  那小童以手指天,一副“你們這三個土包子”的傲慢姿態,“這位大嫂,長庚星都快下去了,大夫還會在館中嗎?”無錯不跳字。說著就要關門。

  李海歆一手把門抵住,從懷中掏出十個大錢兒,塞給他,“能不能麻煩這位小兒去請大夫。”

  小童看到錢兒,眼睛一亮,伸手接過,臉上和氣了許多,把門大開,請他們進來,“不是我不去請。只是夜診大夫是要加價兒的。”

  李海歆忙說有勞他去請,診金他們自會想辦法。

  小童進后院說了幾句,不多時里面出一個年齡更小的小童,掃了他們一眼,李薇燒得迷迷糊糊的,恍然間,似是看他鼻眼嗤了下。

  心中又氣又怒,心中直罵這兩個還沒長成人的勢利眼兒王八羔子。

  何氏李海歆春桃三人坐在油燈的昏黃亮光中,沉默著,氣氛十分凝重。偶有何氏的抽氣傳來。

  約抹過了兩刻鐘,先前出門的小童帶著一個中年男子匆匆進門來,那男子臉黑沉著,話也不多說,示意何氏把孩子抱把脈。

  何氏看他面色極度不悅,猶豫著,生怕他在氣頭上診了脈。

  那男子冷哼一聲,甩袖,“不醫就走”

  頓了頓又說,“出診費五十文”

  李海歆看梨花雖嘔吐漸歇,但熱度一直不見消,且不見丁點兒汗意。忙說,“我們醫,我們醫”示意何氏把梨花抱。

  剛才得了李海歆十文錢的小童在一旁說,“我們張大夫的醫術在咱們臨泉鎮,哦,不,在咱們青蓮縣那都是數得著的。前些天縣城的周家老太太病了,請我們張大夫去,幾針下去,就給醫好了。你們放心吧”

  何氏聽了這話,心頭略定些,把李薇抱到張大夫跟前兒,挽起她的小袖子,讓張大夫把脈。

  他又是一聲輕哼,抬起三指,壓在李薇的脈搏之上。一面問李海歆,“診金帶夠了?”

  李海歆忙問診金幾何,他靜了片刻,從李薇胳膊上撤回手,一只手掌張開晃了晃,“這孩子的病,診金加湯藥費,共五百文,若要夜宿,每人再加五十文。”說著站起身子,去拿銀針,又叫小童把油燈挑亮些。

  這麼算起來,一共是六百五十文,或者要七百文

  何氏被這個數字嚇了一跳,原本去村子里朗中家,她只帶了五百文,后來說到鎮上看病,她一是心急,二是尋思著也該夠了,就沒再家去拿錢

  這五百文剛才已用去了十文,即使是不夜宿,也不夠的。

  張大夫看夫妻面色,拿著銀針的手一頓,“?錢不夠?”

  何氏忙說不夜宿,診金差十文。

  掌燈的小童聽見這話,覷一眼,見何氏並沒往他那邊兒看,面色松了下,賠著笑勸道,“張大夫,按說不該小的多嘴。可小女娃兒的病情看著也兇險,張大夫先給醫了,讓他們想辦法去湊錢唄。”

  張大夫掃了小童一眼,淡淡的點頭,“嗯,好,小安說的有理。你們趕快去湊錢吧”

  李海歆心里憋著氣,卻也顧不得怒,忙說現在就去,讓他趕快給孩子看看。

  何氏追出來問他去哪里借錢。李海歆笑笑,“咱在鎮上沒旁的熟人,能去哪里?”自然是去武掌櫃家里了。

  按說他們與小趙村石頭家更近些,可是春桃還沒成親,他們半夜巴巴的去借十文錢,將來還不得讓人把春桃笑話死。

  李薇聽著爹娘在外面的對話,心里把這間黑心爛醫館罵個狗頭噴血,心說,你給姑奶奶等著,等我好了,看我……反正這口氣一定得出。

  何氏送走李海歆進來,看張大夫已把針匣子打開,梨花大眼沒神采的睜著,伸手輕拍兩下,朝她笑笑,安慰說梨花不怕不疼,娘在呢。”

  李薇輕點頭下,閉上眼,任這個黑心肝大夫給施針,何氏看她這樣,又忙柔聲安慰著。

  張大夫先施針止了嘔吐,又讓小童按方子抓藥,待藥抓好后。朝門外看看,李海歆還沒,正要,突聽外面有車?轆的聲音,春桃忙看,不甚明亮的月色中,兩輛車一前一后行來。行在前面的那輛車箱體上吊著兩盞紅燈籠,春桃認出趕車的人是二柱,忙回頭叫何氏,“娘,我爹了。二柱也跟著來了。”

  她話音方落,兩輛車已在醫館門前停下。從二柱趕著的車廂里鉆出一個眼生的中年人,體態略有些發胖,李海韻趕忙領著進了醫館。

  張大夫一看見這人,臉色變了變,陰陽怪氣的道,“喲,這不是武府的錢大管家?來我們這小廟了?”

  錢管家笑笑,從懷是掏一塊銀子,往他身上一拍,淡淡的道,“下幾針,再加幾副去燒的藥,你夠黑心的”

  李海歆這邊兒趕忙讓何氏抱梨花,從小童手中接過藥,推何氏春桃,讓她們快走。

  這兩人的不對付,是個人都能看出來,何氏也不多問。

  二柱請何氏與春桃上車,何氏要推脫,錢管家也已出來,笑著,“我坐李的車就好。你們有病人呢。”

  何氏趕忙道謝。

  二柱趕著車一邊走一邊兒說,“我們掌櫃的已讓人去知會鎮西的安大夫,咱們再去讓安大夫瞧瞧。”

  何氏應了聲,伸手摸李薇的額頭,仍是燒著,只是不嘔了,孩子不那麼難受,她心里也好受了些。

  李薇被折騰這麼大半天兒,再加上發熱,頭腦昏沉沉的。強撐開眼皮,朝何氏笑笑,“娘,我好了。”

  何氏摸著她額頭,輕嘆,“你這個小丫頭可把娘嚇死了。病好了再不準你去玩糞,沒準兒是這麼染上的病”

  李薇心說,人家是個講究衛生的好孩子,每天洗手無數次,可能?她倒覺得跟昨日許氏送來的點心有關。那點心顏色金黃,樣子印成小巧花瓣兒狀,說是她娘家一個富貴親戚送去的,拿來讓梨花嘗鮮兒。一共只有三個,們自然全讓給她,她昨兒吃了一個,今天早上吃了兩個。吃的時候恍惚瞄見有其中有個小黑斑點,當時也沒注意。

  現在想想,那個是霉點的可能性要大些。

  到了鎮西的安大夫所開的醫館,那個和氣的老大夫給李薇診了診脈,又查看張大夫給開的藥,說診得對癥,藥也對癥。熬了喝下去夜里發發汗汗就好了。

  李海歆一家感激萬分,謝了又謝,要給他塞診金,他象征性的收了十文。

  出了安氏醫館,錢管家說,府里已安排客房,請他們回府休息。

  因梨花病著,又要熬藥,李海歆也不推辭,說了一番感謝的話,跟著去了武府。

  錢掌櫃把他們安排武府西邊的小跨院中,撥了一個十四五歲的丫頭幫著何氏熬藥,何氏又是一連聲的道謝。

  李薇躺在松軟的床上,鼻尖有種說不出來的氣味兒縈繞,象是絲綢帳子家具香爐子混合在一起的特有富貴人家的氣味兒。

  何氏在小丫頭的幫助下,熬好了藥,用勺子吹涼,喂李薇喝下,唇上傳來的細膩瓷器的觸感,與家中常用的凸凹不平的粗瓷有著十分明顯的差異,又加上今日在聚德堂醫館的遭遇,更堅定她要掙錢的決心。

  喝了藥,李薇有些犯困,不多時便沉沉入睡。何氏靠在床邊兒看著一臉倦意的春桃,笑了下,讓她去睡。春桃搖搖頭,“晚上要看著梨花發汗。我和娘說兒,省得你走困。”

  何氏抓著她的手,拍了拍,轉頭掃了圈兒客房之中,感嘆著,“將來啊,你能跟著石頭過上這樣的日子,娘就放心了。”

  春桃低頭一笑,“莊戶人家的日子也怪好。跟爹娘們一起過這幾年不是和順高興得很?”

  何氏也笑著,轉頭看了看睡得正熟的李薇,探入她后背摸了摸,有薄汗開始透出,略微放了心。

  次日李薇醒來時,頭頂的青色透花帳子映入眼簾時,剎那的念頭閃過,睡到佟永年她娘的炕上了?

  再一轉念,才憶起昨夜的事兒。

  悄悄轉過頭,她娘和兩人各自和衣靠在床頭床尾的柱子上,正睡得沉。昨夜她迷迷糊糊的感覺到有人給她擦汗,娘和都累壞了。便不敢動。

  又過了一會兒,屋外有人語聲響起,一個丫頭在問客人醒了沒有之類的。李薇忙坐起來,細微的動靜登時將何氏驚醒,春桃立時也醒了。

  兩人看她眼睛黑亮明澈有神兒,臉上露出歡喜笑意。

  李薇張開小胳膊,笑著,“娘,我好了。”

  何氏伸手探在她頭上,停了片刻,笑著,“是去了熱。”又抹她的小臉兒,這一病象是瘦了幾分。

  門被推開,將室內映得一亮,旋即兩個丫頭進來,一個是昨夜幫何氏熬藥的巧兒,另一個比巧兒年齡大些,有十六七歲,衣著也比巧兒的華麗些,頭上戴著月白色的絹花,在晨光里散著潤潤的光澤。

  巧兒笑盈盈的說,“李大嫂,這位是老太太跟前兒的青荷。”

  何氏忙起來見禮。青荷捂嘴兒笑著,嘴里說不用,但卻等何氏見過禮之后才扶拉。

  李薇登時不喜。心說武掌櫃是正經的主子對她爹娘還和和氣氣的,一個丫頭也敢在她娘面前兒這麼擺譜。

  青荷朝床上瞄了眼,笑著,“梨花好些了吧?無不少字”

  何氏忙說,“夜里消了汗,已大好了。真是感激得很”

  青荷說老太太早上才家里來了客人,聽老爺說是小少爺喜歡去的那家兒,如果方便,想請著去見見。

  主家要見,何氏自然不能說不字。忙伸伸了壓皺的衣裳,與春桃就著冷水抹了把臉,回身又給春桃整了整衣裳,抿抿鬢角,抱起李薇,朝青荷笑笑,“讓你久等了。咱們走吧。”

  他們夜里住的是個三間正房帶西邊兒兩間偏房的小客院,穿過東面的小門兒便是主院。

  主院正中間兒是個小花壇,花開得略顯了敗象。轉過小花壇往里面走,頂頭兒是五間帶游廊的正房,兩側各是五間廂房。正房與廂房相交處,各有一個圓形月門兒,象是通往后面兒的,想必是大花園之類的。

  青何指著東面兒說,“東面那座是大老爺和二老爺的宅子。他們二位一直不在家,就先充做府里頭的客院。”

  李薇倒是聽她爹說起過武掌的大哥二哥在州府做生意的話。因武掌櫃是老小,生性敦厚,又不願離家,正好守著祖業,連帶在爹娘跟前兒盡孝。

  也聽出青荷故意顯擺主家的話。若不是昨夜確實承了武掌櫃的人情,她真想以她的不懂事兒小娃娃身份說一句,“娘,咱們回家吧。”



第六十章武府遭遇

  剛走了沒幾步,一個小身影從東廂房閃出,快速沖過來,后面有人叫喊著讓跑慢點之類的。

  李薇定眼一瞧,卻是武睿。青荷忙屈身行禮,“小少爺”

  武睿點了下頭,越過她,走到母女三人面前兒,瞪大眼睛,“咦,真是你們?”又問為啥春杏沒來?

  何氏還沒答話,屋里傳出含笑帶嗔的女聲,“睿哥兒,怎麼這般沒禮貌?”

  青荷忙低聲說,是太太

  何氏跟武睿說,梨花生病,不能帶春杏來等等。跟著青荷往上房走。武睿不高興的哼一聲,也跟在后面進屋。

  屋內色調暗沉,李薇眨了眨眼睛,才適應里面的光線。正對門坐著一個身著暗紅大衫,褚色裙兒的富態老太太,纂兒梳得一絲茍,臉上笑盈盈的,李薇與她投過來略帶探究的目光相遇,眨了眨眼兒,扯出一抹甜甜的笑意。

  武老太太立刻笑著叫起來,“哎喲,這丫頭真機靈,不怕生”

  何氏忙笑說了句鄉里孩子野性等等。在青荷的指引下,給武老太太武太太見了禮。

  李薇隨著她娘和大姐的動作,眼睛骨碌碌瞄著,武睿她娘皮膚白白的,一身淺青色的夏衣大衫,下面是水色百折繡花長裙兒,十指纖纖,合扣在身前,水紅丹蔻格外醒目。

  武老太太武太太忙叫丫頭給母女三人看座兒。武太太見梨花睜著圓眼睛盯著她的手指看,輕輕抬起手往前一送,笑著,“這麼小的丫頭就知道愛美。”

  何氏低頭一看,笑了,忙拍李薇,又說了一遍鄉里孩子皮實野性之類的話。李薇配合著她娘把目光收回來。不過是為了研究一下她們的衣著穿戴屋里的擺件兒罷了。她又不眼氣

  武老太太先是問了李薇的病情,聽說已大好了,笑著,“你們呀,不常到鎮上來。讓人家給坑騙了。”

  何氏愣了下,正要問為何說這話。武太太已笑著接過話頭,“那聚德堂常給小商販些錢財,碰上初次到鎮上瞧病問路的,都給指到那黑心的醫館去。”

  何氏了然,嘆一聲,心中十分慶幸能得武掌櫃一家的幫忙,忙謝了又謝。

  武睿在一旁大聲插話,“張安跟他爹一樣,也不是個好東西”

  武老太太立刻咳了一聲,武太太臉色稍一變,瞪武睿,“大人說話,你插什麼嘴。該去學里了,還不快去換衣裳?”

  武太太身邊兒一個穿翠綠衣衫的丫頭走過去拉武睿,他扭著身子不肯走,武老太太又咳一聲,他面帶不甘的被拉著走了。

  何氏又陪坐著說了一會兒閑話,就要告辭,“打擾一晚上,實在過意不去。我們這就家去,也好讓老太太太太安生。”

  武老太太抬眼往青荷那邊兒一斜,她立刻走過來笑著,“李大嫂,老太太在家里見天沒個人說話兒,你們來了,就多留留。再者梨花病才好,這會回去路上再吹了風也不好。”看何氏臉兒上仍是不太松泛,又指著李薇說,“我們老太太呀喜愛女娃兒的緊,就當是留半日,讓梨花陪我老太太樂呵樂呵。”

  她話說到這份兒上,何氏便不能再拒絕,春桃輕扯了下何氏的衣角,何氏猛然想起明兒就是年哥兒常休的日子,留大半日也好,傍晚的時候正好接年哥兒家去。

  忙笑著應下。

  武老太太眼中笑意多起來。讓丫頭備早飯,請何氏三人一起入席。何氏狠推了一番,最后武老太太佯裝惱了,這才沒辦法應了下來。

  到了這兒,母女三人都覺摸出些味兒來,她們與武家頂多就是小生意上的往來,即便是老太太太太熱情好客,也不至于這麼狠留著,倒象是求人辦事兒的姿態。

  三人食不知味兒的吃過早飯,老太太和氣的笑著讓讓青荷和另一丫頭帶春桃和梨花去花園里玩兒。李薇裝作粘她娘,牽著何氏衣角不肯走,她倒要看看這武家老太太心里頭是在打什麼主意。

  梨花不去,春桃自然也不去什麼花園,只是她大了,人家即透出意思不想讓她在跟前兒,她也不好硬往里湊,便立在廊子下,離門口五六步遠的地方,眼睛盯著身前一丈之內的地方發呆。

  武老太太先是客套了一番如今家里境況如何,地里收成如何,大丫頭看著也不小了,可許人家等等。

  何氏一一答了,說到春桃的親事,先說夫家是小趙村趙槐樹家,后又加了一句,“那孩子是今年麥時新中的秀才。”

  何氏話一落音,武老太太武太太均是詫異神色。

  旋即,武太太淡笑著,“春桃的好模樣,也只有讀書識字的人配得上她。”

  何氏這兒心思已定下來,回說,“這也是我們春桃的造化,若沒有梨花小舅舅給這孩子做保,也沒機緣認識。”

  武老太太武太太雖一向不出門兒,但是何文軒就在鎮上學堂里讀書,當年中了秀才被點廩生的事兒也還是聽說過的。

  聽她這麼說,又一個詫異,恍然笑著,“何秀才原是你弟弟”

  何氏點頭應是。

  武老太太臉上笑意變得比方才親近了些,順著這話兒說到鎮上的學堂,又順著學堂說到武睿讀書。

  “睿哥兒這孩子是我們打小沒教好。前些日子給你們添了不少的麻煩。”

  何氏忙說不礙的,又說家里孩子多,條件差,委屈了小少爺等等。

  武老太太含笑聽著,伸手端茶,低頭的瞬間向武太太斜過去一眼。李薇心說,鑼鼓敲了這大半天兒,正戲才開場啊。

  武太太等何氏說完,先讓丫頭添了茶,補上瓜果,笑著,“李家大嫂這話兒可就是差了。我們睿哥兒的脾氣我們還不知道,那就是個拆天破地的性子。為了他這脾氣啊,老太太老太爺都操碎了心,見天的念叨,他就是不聽。這次去學堂,還是睿哥兒他爹開了不去學堂不準再去你家的條件來,這才把他強送了進去。”

  “……回到家來呀,還見天念叨在你們家玩樂的事兒呢。誰搶了他的魚,誰吃餃子的時候搶他的蒜泥吃等等……”說到這兒她頓了下,回頭看了武老太太一眼,又說,“我們家呀,就睿哥兒這一個孩子,平日里上學堂,老太太見得少,到了常休一個看不住,他又溜去你們家了。老太太和我私下里說著,肯定是家里頭沒個同齡的孩子和他玩兒,他才不願意在家呆著……”

  “……聽說你們家的年哥兒也在鎮上讀書,跟睿哥兒走得也近些。有一回老太太偷偷去學堂里瞧睿哥兒,見他和年哥兒玩得歡實。學堂里的王先生誇你們年哥兒踏實肯學聰慧。老太太回來和我一說呀,我就想出這麼一個主意來……”

  她停下來,又往武老太太看去,笑著,“母親可別怪我說的話不通情理才好。”

  武老太太放下撫著杯子沿的手,抬頭嗔她,“我先前兒已說過,不許你說,你怎這又說上了?”

  武太太賠笑,“媳婦兒這不也是為睿哥兒著想,沒個人在身邊陪著比著敦促著,他總不好好上學。”

  武老太太嘆了口氣,朝何氏說,“他大嫂,想必你也聽出來了。睿哥兒娘啊,想讓你們年哥兒到府里頭給睿哥兒做伴讀。”

  何氏雖然沒接觸過什麼富貴人家,也是極透的人,武太太的一番話,她已在心里過了幾遍兒,原以為是武太太嫌武睿往她們家跑得太勤,老太太太太不高興,沒承想卻是這話。

  若年哥兒真是個農家娃兒,有這樣的機會,何氏也許會考量考量。

  可眼下武家老太太太太這個不算太過份,甚至有提攜之意的請求,她心里下意識是拒絕。

  究竟是直接推了,還是借口和孩子爹商量。何氏心思轉了幾轉,終于抬了頭,站起身子,賠笑道,“老太太、太太能看中年哥兒,這是他的福氣。可這孩子自小長在鄉里,什麼規距都不懂,再者他還小,現在隔十天兒能回家一回,就慌得很……”

  武老太太聽何氏拿著些小事兒來推脫,眼沉了沉,還是笑指著武太太,“你看看你,我就說不讓你提的。年哥兒雖是鄉里娃兒,也跟咱睿哥兒一樣是個獨苗。”

  武太太也不防何氏竟頓也沒頓就拒了,臉兒有些訕訕的,順著武老太太的話說了些她是她莽撞了,都是當娘的人,心疼孩子,即盼他好,又舍得不受苦等等下臺階的話。

  何氏卻一連聲的道歉。

  武老太太眼笑著,左手搭右手,輕轉著腕上的鐲子,打斷何氏的話,“你們家還有一個叫春杏的?”

  何氏愣怔了下,忙笑著,“那丫頭野性,一時沖撞了小少爺,今兒我替她向老太太太太賠個不是。”

  說著朝兩人各施一禮,武老太太忙讓青荷過來扶她。

  又笑著說,“年哥兒娘,我呀,突然又想到一個事兒。你看看這樣成不?”

  何氏剛被青荷硬按到座位上,聽見這話,心里又是一突。強笑著,“老太太有話盡管說。”

  武老太太點頭,“你們那個春杏啊,我聽睿哥兒現年也有八歲了。是個聰明伶利的丫頭,睿哥兒從你們家回來,見天的提著。我尋摸著年哥兒不能來做陪讀,讓春杏到我們府上陪著睿哥兒,你說咋樣?”

  何氏聽了這話,立刻不知道心里頭是什麼滋味兒。這不就是讓春杏到武府當丫頭嗎?

  李薇也詫異這回老太太怎麼連個鋪墊都沒有,就這麼直白硬邦邦的說起來了。要論起來,讓小四姐到武府當丫頭和讓年哥兒來武府做伴讀,她娘當然是對前者的抵觸更大一些。她們如若不是猜娘重男輕女,便是心中不耐煩,懶得再繞廢話。

  當然,自己爹與武掌櫃打了近兩年的交道,自己娘疼閨女的事兒她們不可能一無所知,那麼只能是后一種了。

  何氏站起身子,朝武老太太、武太太各正重施了一禮,“謝老太太、太太的看中。只是梨花還小,指望春杏看著她呢。”又說出來一夜了,怕家里的幾個孩子擔心,這就告辭了。

  最后把武府援手的給梨花看病的事兒,一謝再謝。

  武老太太臉上笑意斂起,坐著意思了一會兒,旁的話也沒說,只說日后來鎮上,家里坐坐等等。便讓小丫頭送她們出去。

  等她們母女三人一走遠,青荷臉兒繃起,朝遠處啐了一口,“不識抬舉”

  武老太太抬著去按額頭,武太太忙轉到她身后,替她輕輕揉了起來,勸著,“母親也不必為這事兒上火,她一個鄉野婦人,想必也不懂這其中的利害關系。”

  武老太太半閉著眼兒任她揉了一會兒,才慢悠悠的說,“咱們武家在臨泉鎮當年也是數一數二的人家。睿哥兒爹要是有你大哥二哥的一半兒,也不至于只守著那幾頃的地和兩個小鋪子,讓那些不知根底的人看輕咱們。”

  武太太的眼兒沉了沉,又馬上笑起來。雖然她極力想保持平靜,手上力道卻出賣了她。

  武老太太睜開眼兒,擺手,“行了,不揉了。”她坐正身子,青荷過來給她抻壓皺的衣裳。

  武太太轉到前面兒,端起桌上的茶遞過去,老太太接過,“去給睿哥兒爹說說,簸箕這東西,收哪家的不行?”

  武太太應了聲,午飯時就說。

  昨晚因客院小,李海歆宿在一間空著的下人房里。早上起來到小客院想去看看梨花好些了沒。結果說是母女三人被老太太請去了。

  他去見武掌櫃,說了些感謝話,便在外面等著。

  何氏三人一出來,忙迎過去,正要說話,卻見何氏臉色不好,急著問,“梨花還沒好些?”

  李薇從何氏懷里探出頭,笑著叫了聲爹,“我好了。”

  李海歆探手在額上,放了心,又問何氏,“那你這是咋了?”

  春桃左右看了,扯李海歆的衣袖,“爹,咱們外面兒說去。”

  李海歆早上已跟武掌櫃、錢管家辭過行,這會兒也是專等這母女三人。便去牽了牛車,一家四口出了武府。

  昨夜來時,天色黯淡,李薇又昏昏沉沉的,並未細看。這會兒等三人從東角門出出去,轉到主街上,再看武府。

  只見青磚高墻大院,屋屋層脊掩映在粗壯老樹枝丫之后,看起來並不怎麼華麗,卻散發著時光沉澱下來的低調的富貴。

  李海歆趕著牛車直到武府的大門被遠遠的甩在身后,他才問,“孩子娘,到底出來了啥事兒?”

  何氏自見了李海歆就緊緊抱著李薇,不言不語,這會兒聽他問,嘆了口氣,便把武老太太和武太太的要求說了。苦笑著,“這回算是把武府得罪了個徹底”

  李海歆擰著眉毛,“怎麼武掌櫃半個信兒沒跟我透?”

  何氏正想說話。李薇從她懷里探出腦袋,脆生生又無所謂的叫著,“他不知道唄”

  何氏“撲哧”笑了,“嗯,梨花說的對。武掌櫃可能不知道這事兒。”兩婆媳以及家里丫頭們給人的感覺與武掌櫃的寬厚完全不同。

  李海歆邊趕著牛車,邊說,“得罪了也沒啥。大不了咱不賣簸箕了。”

  何氏“嗯”了一聲。

  時至半晌午,李海歆趕到鎮上學堂的那條大道上。這里幾乎位于鎮中心,且有大批學子,各種鋪子臨立,四人在學堂正對面的二層小茶樓里,找了二樓臨窗的位子坐下,點了一壺茶,兩碟糕點。

  李海歆何氏生在農家,很少喝茶這樣的金貴的東西,若不是為了等佟永年下學,才不會花錢買這種又苦澀又貴的東西。

  反倒李薇聞著這似蘭的郁郁芳香,忍不住饞蟲大動,一杯一杯的喝個不停。愛喝茶也算是她前世最為奢侈的愛好了,雖然那奢侈只是十幾塊一兩的鐵觀音。

  她病剛好,腸胃又脆弱,喝了兩杯,何氏便不許她再喝。

  在茶樓里好容易熬坐到正午,一家四口趕快下樓。好在小茶里大概常有這樣點一壺消磨時光,邊等學里散學的客人,茶樓小伙計對他們還算客氣。

  李薇並不清楚這里的學堂是怎麼劃分的,又是怎麼上課的,反正從大門涌出來的,大大小小的孩子都有。大的怕是有十七八歲,小的嘛,則有象武睿那麼大的孩子,中間十二三歲的孩子最多。個個或青或藍或水色的長衫,三三兩兩的結伴兒從里面出來。

  李海歆在學堂門口立了一會兒,不見年哥兒出來,正想著要不要找個孩子問問,卻見武睿正拉著佟永年急色匆匆的行過來。

  兩人顯然沒看到他,武睿邊拉他走邊說著,“你們家的那個梨花真生病了。在我們家呢。早上上學我還看見了呢。”

  李海歆忙叫一聲,“年哥兒”

  武睿看見李海歆,嗤了一聲,“看看吧,我說你還不信。”

  佟永年忙蹬蹬的跑過來,急切的問,“爹,梨花病了嗎?”

  李海歆往身后一指,笑著,“已經好了。你母親和大姐都在等你呢。”



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1-31 02:30 PM

本帖最後由 ivy2562 於 2013-1-31 02:41 PM 編輯

第六十一章新的財路

  李薇看見他,忙揮了揮手。

  佟永年越過李海歆蹬蹬的跑近,臉上急色仍未消去,“梨花,你怎麼病了?”

  李薇搖頭晃腦,笑嘻嘻的笑非所問,“我已經好啦”

  何氏略有沉重的心情被她這模樣逗笑,讓佟永年趕快上來,“你爹說晌午咱們下館子去”

  武睿聽見,大聲叫嚷著,“我也要去”一陣風似的跑到馬車跟前兒,自顧自的爬上馬車,示威似的看著幾人。

  何氏苦笑,這孩子

  春桃柔聲勸著,“睿哥兒,回你家吃飯。我們出來時你嬤嬤說想了你呢。午飯給你做好吃的。”

  武睿連連搖頭,嚷著:“我就要跟你們去”

  李海歆也苦笑,總不能硬拉他下車吧。一個大人硬拉扯一個孩子,只是為了不讓他跟著去吃飯。這事兒怎麼他也做不到。不拉他,武老太太早上剛說過那樣的話,這會兒武睿又不回家吃午飯,指不定心里頭怎麼想呢。

  他轉頭看看,來來往往接孩子的馬車之中,並不見二柱的身影。那邊武睿已跳腳催著他們快走。

  “小少爺,小少爺”李海歆正苦惱間,往常接武睿的那輛馬車停在眼兒前,從馬上跳下的人卻是個生臉孔。來人三十多歲,也是武府下人慣常的短裝打扮,他臉上雖笑著,眼中卻不帶丁點笑意,看起來有些陰惻惻的意味,“小少爺,趕快回家吧。老太太讓廚房做了你最愛吃的密汁蒸肉,香辣鴨脯……”

  “二柱呢?”武睿見了來人,愣怔了下,臉色沉下來。

  那人一邊笑著說二柱有事兒,一邊去扯武睿的胳膊。武睿雖在撐著身子,卻不敢大動,也不似對二柱那般隨性,象是有些忌憚。

  這人將武睿半拉半扶的扶下李家牛車,朝李海歆淡淡?了一眼,也不說話,抱武睿上了車,趕著馬車一陣風似的走了。

  佟永年望著絕塵而去的馬車,眼睛閃了閃,上了牛車。李海歆趕動牛車問著,“年哥兒,咱去哪家吃飯。”

  佟永年在牛車上坐定,又把一直窩在春桃懷里的李薇接過來,放在腿上,聽見李海歆問,他就低頭笑著,“梨花想去哪家吃飯?”

  李薇笑嘻嘻的說,“咱們還去品香吧。”如果早上的事兒還能不確定武老太太會不會因為惱羞成怒拒收她們家簸箕,那麼剛才接武睿的人一出現,武老太太的心思根本不用再猜,定然是不會再收她們家簸箕。

  她爹編簸箕的收入雖然不是她們家的主要收入來源,可猛然丟了一年幾吊錢的進項,日子少不得要緊巴一些。況且,她爹心里頭估計很不是滋味兒。

  這個時候更有必要鞏固下與品香胡掌櫃的關系,雞蛋這條線兒可不能再斷了。

  當然,這種可能性並不太大。雖然起初是武掌櫃在中間兒介紹的,一來是武掌櫃的為人還算寬厚,應該不至于小氣到去胡掌櫃那里說道這個。二來他家與品香有著最可靠最牢固的合作關系。

  今年春上的酸筍子,李薇家里下手早,又有去年精心保存下來的酸筍老湯做底,做出的酸筍子味道比去年更好,供的量也多,讓胡掌櫃的生意足足火爆了近三個月,鎮上有兩個酒樓的東家,不知怎的打聽到這筍子是她們家腌的,找上門兒來,要按每斤八文錢收這筍子。

  她爹拿著與品香有約定為借口給推了,后來胡掌櫃知道這事兒,很是感謝一番,每斤筍子又加價一文錢,讓來年兒還賣給他。

  再者,以兔子驚人的生長和繁殖速度,家里的那兩舍兔子到秋后就有必要先宰殺一批了。尤其是那二十來只公兔子,養在一起會相互撕咬,分開來養,即廢草料又要多備竹籠子。

  現在她和三姐和四姐三人照料已有點力不從心了,不編簸箕的話,她爹便可以幫著照料那兩舍的兔子,

  兔子皮硝制了賣到成衣鋪去,兔子肉可以仍和胡掌櫃合作。這條路子如果能通的話,完全可以彌補他爹不編簸箕的損失,而且會比那個掙更多的錢。

  到了品香胡掌櫃果然熱情的招呼他們,又說這頓飯他請。李海歆自然推辭。

  如今的品香生意已比一年半前她來吃飯時好了許多。先是用酸筍子打出了名氣,吸引了客源,酒樓生意好了之后,胡掌櫃又高價從州府聘了一位大廚來。飯菜味道據說比之前好了不少,生意自然是愈來愈好。


  李海歆點了一個白崧炒肉,兩個炒時疏,並一份素包子,三人要了碗白米飯。給李薇點了一碗粥。

  桌上何氏春桃和佟永年輪流給她夾菜吃,李薇嘻嘻笑著,來者不拒,一會兒謝謝娘,一會兒謝謝大姐,一會兒謝謝年哥兒。

  李海歆邊吃飯邊笑著,“你個小丫頭,昨天差點沒把爹娘嚇死。”

  何氏也跟著嘮叨,又神色正重的把不準李薇再去玩糞的話說一遍兒。李薇心中大急,忙咽下滿口的食物跟她娘爭辯,“糞里的地龍可以喂雞”

  佟永年摸著她軟軟的發頂說,“梨花想玩兒等哥哥回家幫你,好不好?”

  李薇搖頭,瞅著春桃撒嬌,“大姐幫我。”

  春桃正為昨日沒幫梨花剁地龍心中愧疚不已,笑著應下,“嗯,大姐幫你。梨花快吃飯吧。”

  李海歆看了看仍是一臉不放心的何氏,就說,“反正往前閑下來了,我有空也幫著弄弄著,看看這丫頭天天說要養地龍,到底真的能不能養出來。”

  李薇忙甜甜笑著,“謝謝爹”

  何氏笑了,點她,“你就使人給你干活兒的時候嘴甜。”

  一家人在品香吃過飯,送佟永年去學里。李薇便纏著她娘去街上逛逛。

  臨泉鎮在青蓮縣屬大鎮,與縣城一東一西坐落在縣界兩端,西邊的幾個鎮子因離縣城太近,反而發展不起來。而臨泉鎮因離縣城遠,地理位置又好些,周邊的幾個鎮子則以臨泉鎮為中心,形成個類心第二小縣城的中心貿易區。

  主街是干凈寬敞的青石板大道,街上門面鱗次櫛比,鎏金匾額閃閃燦燦,旗幡更是迎風飄展。

  今日並非集市,街上人少,一家四口趕著牛車慢悠悠的轉著,碰到感興趣的店鋪,便下去瞧瞧。一路走過,除了她熟知的酒樓、糧鋪、布莊、成衣鋪子、木匠鋪、鐵匠鋪,更有許多她之前聽也未聽聞的。比如:什麼挽花鋪子,簾子匠鋪、捏塑鋪子等。

  只是看過一圈兒之后,她有些遺憾,竟然沒有發現硝皮鋪子。

  慢悠悠的轉了幾道街,李海歆看看天色,已不早了,跟何氏商量下,再去給武掌櫃打個招呼,就去接年哥兒。

  何氏點點頭。等他們趕到武掌櫃的雜貨鋪子時,武掌櫃卻不在。李海歆請櫃上小伙計給武掌櫃帶了話。就去學里接佟永年。

  一家人仍在上午坐過的小茶樓里,又坐了大半個時辰,才聽對面學堂有悠揚的銅鈴聲響起。

  不多時便有三三兩兩的學子,從教室之中出來。何氏原本怕再碰到武睿又是通糾纏,卻見佟永年自已個兒從學堂里急匆匆的跑出來。

  等牛車離學堂遠了,何氏才問,“年哥兒,今兒你出來時,睿哥兒咋沒跟著。”

  佟永年笑著,“下午回到學里就沒瞧見他,估計是又逃了課。”

  何氏點頭,便不再說話。

  一家四口回到家里,夕陽西沉,李薇離家才不過一天整,卻象是離家很久了一般,牛車一踏上熟悉的竹林小道兒,她便從佟永年懷里直起身子,敞開嗓子喊著,“二姐三姐四姐,我回來了”

  不多時,院門口出現三個身影,李薇做著凱旋歸來的身姿,向她們大力揮著手。

  “娘,梨花好了?”春柳不及牛車停穩,一個箭步沖過來,焦急問著。

  李薇笑嘻嘻的抱她脖子,“三姐,我早上一睜眼就好了。”

  春柳舒了口氣,又埋怨何氏李海歆,“梨花沒事兒,爹娘咋不讓人捎個信兒來。”

  說著眼圈一紅,指著春杏,“那丫頭夜里還偷偷起來拜灶王爺灶王奶奶呢。”

  春杏聽見,別扭的轉身往院里跑,喊著,“咱家就數你碎嘴”

  一家人都笑。何氏拎著李薇沒喝完的湯藥下了車,遞給春蘭,“晚上再熬一劑給她喝喝。夜里再發發汗。”

  院中打掃得干干凈凈的,一舍的雞一只老母豬,三只小豬娃兒,連帶牲口棚里的牛和驢都一聲接一聲的叫喚。李薇有時候會嫌這聲音呱噪,這會聽在耳中卻覺得又極其動聽。

  李海歆去前院還了牛車。晚飯過后,跟何氏在屋里商量,“咱還欠著武掌櫃給梨花出的診金。我想著趁這些天還閑著些,緊編幾天再給送過去。若到時咱還錢他不要,這簸箕就白送他,咱也不占他的便宜。”

  何氏點頭,又問,“給老三說這事兒沒有?”

  李海歆把身子倚靠在炕頭,點頭,“大略提了提,沒細說。老三說沒事兒,大不了他自己個兒擺攤去賣,或者到鄰鎮上去尋尋還有沒有收簸箕的鋪子。就價錢略低些,還是賺的。”

  何氏應了聲,跟李海歆說道一會兒,家里地里的事兒便睡去。

  李薇頭天晚上喝了藥,早早上炕睡去,夜里果然又發了一層的細汗,第二日醒來更覺頭清腦明,精神充沛。

  何氏見她這樣,一顆心算是完完全全放到肚子里。一轉眼兒瞧見她又去拿小籃子往竹林子里跑,忙叫著,“不準去”

  李薇回頭苦著小臉兒,拉長了聲音叫著,“娘”

  何氏臉沉著過去扯她回來,“再叫也不準去”又看李海歆從堂屋出來,便說著,“讓你爹替你去。”

  李薇忙招手,笑著,“爹,你來,我教你”

  何氏剛沉著的臉兒立刻笑得舒展開來。

  佟永年忙跑過來,“爹,我跟梨花去吧”

  李海歆說不用。他也讓梨花教教怎麼養地龍。

  李薇小胳膊一揮,“走吧。教會你們。我就不管了。”

  春杏也跟著過來,快走兩步到她身后,彎腰拍她屁股,“家里你最小,見天兒就充你什麼都懂”

  李薇仍是嘻嘻笑著,走到蚯蚓池跟前兒,見這上面兒蓋著的幾個草柵子仍是濕濕的,就知幾個姐姐在家肯定幫她灑了水。

  彎腰把草柵子掀開,叫李海歆,“爹,你拿鋤頭輕輕挖呀。”

  李海歆依言用鋤頭刨了兩下,下面立時露出一團蠕動的地龍,李海歆去年也見過梨花玩鬧時里面兒的地龍,只是比今天這個少多了。

  有些吃驚,“梨花,這些都是你養的?”

  李薇頭也不抬的回答,“是呀,我說能養你們都不信。我就把菜葉子扔進去了,就變成這麼多地龍了。”一邊細細觀察著蚯蚓坑,蚯蚓糞該清了,也該添新糞了。

  一面又叫著李海歆趕快挑大地龍喂雞。挑完后又讓他去洗,然后又煮,李海歆問她為啥要這樣。

  她瞥著小嘴,擰著眉頭,“糞臭死了,雞不愛吃唄。煮熟了雞吃著香唄。”一邊兒心里暗笑著,自己現在可算是滿口胡話了,這麼一想孩子的身體倒也不是沒優勢,反正說到哪兒哪是邊兒,只要不表現太過異常,家里人都不會懷疑到別處去。

  李海歆聽著她小大人一般一本正經的說著孩童家家的話,無奈的笑了笑,應了聲好,便按她的要求在院中用瓦盆清洗了地龍,就著春桃上次幫李薇煮地龍的破罐子又煮好。

  再按她的要求剁了。

  佟永年和春杏先前兒還有有滋有味兒的看著,這會兒不約而同的背過身去。

  至于李薇,她早就借口跑要去摘菜,跑到菜園子里躲著。

  李海歆被折騰忙活了小半個時辰,才算是把拌著剁碎的菜葉子、麩皮和碎蚯蚓的雞食拌好。

  讓春杏分了,拿去雞舍喂雞。

  春蘭洗好鍋碗,在圍裙上擦著手,跟何氏說,“娘,你還別說,咱們家的雞,這段時間下蛋又多了。快趕上去年夏天春柳春杏抓土狗子喂的那會兒了。”

  何氏笑著,“沒準兒梨花這麼一折騰,還真行”

  李海歆過來,也說,“往常聽見梨花孩子家家的玩鬧,不十分信,剛我把她玩鬧的幾個糞坑都掀開瞧了瞧,里面的地龍真不少。要是真能養下去,這群雞可省不少糧食呢。”

  李薇心里頭笑著,她爹娘終于開始正視她不動聲色的小功勞了。

  有了何氏李海歆的肯定,春柳春杏兩個承擔照看蚯蚓池的任務,李薇除了偶爾用孩童語言叫著該添新糞了,該下菜葉子了等等,其它的時候便乖乖跟著二姐春蘭照料那一大籠的小兔子。

  上次剛下的那窩小兔子又已長成半大,能吃得很。除了菜葉子和青草之外,李海歆便每日去割些甘薯秧子回來,喂它們。

  秋末的時候,草已枯黃,莊稼都收完了,人閑了下來。

  那窩小兔子太能吃,李薇便纏著她爹把那十五六只光吃草不干活兒的公兔子給殺了。給大姐二姐做兔子毛衣裳。

  李海歆自結束了這簸箕營生之后,放在別處的心思多起來。因這個想到了賣兔子皮,以這些白兔子的皮相,一張賣個五六十文不成問題,況且還有兔子肉。

  李家村一帶雖是大青山余脈,但是山林卻不深,野味兒產的少,專門的獵戶幾乎沒有。鎮上的野味兒都是哪家偶爾捉了送去的。一只活兔子至少能得四五十文,但那是野兔子,皮相不好,肥瘦也不一。自己家的兔子春桃幾個下功夫養,個個肥嘟嘟。即便不帶皮子凈兔子肉不如帶皮相的兔子值錢,還能賣不過賣不過活雞的價格?這樣一算,兔子肉又能得四十文到六十文。

  想到這兒他有些激動,兔子生得多,又長得快,並不需要費多少糧食,這可是生財的好門路。當下也不顧天色稍晚,套了老驢便要去胡掌櫃的酒樓里問問價兒。

  他臨出門兒時,何氏叮囑一句,“記著繞點路,別碰上武掌櫃尷尬。”

  李海歆應了聲。梨花病后,他去鎮上送簸箕還診金。武掌櫃死推著不收錢兒,又要把簸箕錢當時結算給他,卻不再提后面兒仍讓送的話。李海歆也明白,話不說透,是為了兩好看,便也不問。就強著把一車的簸箕留下,錢也沒要,算是還了武掌櫃的情份。

  李海歆應了聲。趕著驢車急匆匆的走了。

  直到天將黑盡他才回來,一臉喜氣,“胡掌櫃說了,讓咱趕快殺兔子。一斤給按二十文錢”

  何氏笑呵呵的,“咱家的那二十來只公兔子,每只可得有四五斤多吧?”

  李海歆笑著,“嗯,就是去了皮,一只也有得二三斤。”

  第二日一大早,李海歆去叫李家老三,他常給人幫忙殺豬,殺個兔子自然也不成問題。

  春杏眼淚汪汪的護著兔子不讓殺,還拉李薇做同盟軍,可是,李薇自小對小動物就缺乏愛心,在她眼中,養這些就是用來殺的,用來換錢的,跑到一旁躲起來。

  最終眼淚汪汪的春杏被春柳拉走。



第六十二章文軒中舉

  李海歆讓李家老三先殺了五只兔子,兔子肉當天就給胡掌櫃送過去,胡掌櫃見李海歆把兔子肉處得干干凈凈的,笑呵呵的讓小伙計把裝兔子肉的竹樓接過來,送到后面食料間兒,稱重並結了錢。

  五只凈兔子一共十四斤多,李海歆主動抹了零。胡掌櫃付了二百八十個大錢給他。李海歆做生意的態度讓他很滿意,雖也是個地道的農戶,卻沒有大多數村人錙銖必較的習性。胡掌櫃雖不指著省這幾個錢兒發家,但是與這樣的人打起交道來,心里頭卻舒坦。

  李海歆臨走時,說家里還有十來只兔子可出欄,問他讓何時送。胡掌櫃想了想便讓他在集市前一天兒送來,第二日來鎮上趕集的人多,方圓二十里的莊戶人家大多都會趁農閑到鎮上轉轉,品香現在名氣愈來愈大,趁著這個時機,一則掙些錢,又可以把酒樓的名氣再提升一下。

  李海歆笑著應下來。

  離開‘品香’,又去成衣鋪子,想打探打探人家是否收兔子皮,卻被狗眼看人低的伙計給轟了出來。李海歆看看身上半舊的衣衫,苦笑了下,卻也沒怎麼往心里去。只是愈發感謝武掌櫃,若沒有他牽線,他們家和胡掌櫃接頭接得也沒那麼順當。

  看看天色還早,先趕著牛車去二武學徒的木匠鋪子把大武讓捎的冬衣等給物給送過去。說話間提及去成衣鋪子的事兒,二武避開木匠鋪子眾人,悄悄說,就是他們收,也別賣給他們,那家掌櫃黑心肝兒,一張皮子得往下壓一半兒的價不止。

  李海歆應了聲知道了。又與他說了幾句閑話,趕著驢車去學里看望佟永年。

  父子倆立在學堂外面簡單說了兩句,李海歆塞給他十個錢兒,就要家去。

  佟永年在他身后問,“爹,咱家的兔子皮毛準備賣到哪里?”

  李海歆微怔,轉身笑著,“這事兒不用你操心,你專心念書就是。”

  佟永年嘴唇輕抿,笑著,“爹,問兩句又礙不著念書。連梨花都知道要掙錢呢。我怎能裝作不知道。”盡管爹娘並未明說在武睿家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兒,單憑武睿那小子在學堂里對他的態度以及自梨花生病之后,家里再也不編簸箕賣簸箕,他即使猜不到真正的原因,也知道日后與武掌櫃再也做不成這生意了.

  李海歆知道他雖不喜多說,可性子里自有一股堅持在,這點與梨花倒是象,偏偏要打破砂鍋問個明白。

  便說,“好,爹跟你說。兔子皮毛本打算去成衣鋪試試,結果……”他指了指自己的衣裳,自嘲笑笑,“……話還沒說完,就被攆了出來。你二武叔也說,成衣鋪子不能賣,爹再想想別的地方。要不就趁著有集,還來擺攤賣。”

  佟永年眼睛閃了閃,手不自覺握成拳頭狀,停了一會兒,才松開拳頭,輕笑著,“那等的小人,爹不必理會。”

  聽他這樣說,李海歆欣慰的笑了,“當然不理會。掙錢雖不容易,咱也要光明正大挺直腰桿兒的掙”

  他這話一出,父子倆又對視而笑。

  李海歆性子沉默,在家與佟永年的話也不多,只是一味的對他好。現在說起來才知,半路的父子,骨子里竟是如此相似的。

  “爹,若是成衣鋪沒門路,可以一次集十來張,去縣城找間當鋪賣了。”佟永年說著,目光卻不自覺的越過李海歆投向悠悠的遠方,兒時,他最喜去家里的當鋪玩,恍惚記得里面收購各類的毛皮。只是,他眼睛眨了眨,把目光移回來,輕笑,“小舅舅在縣城讀書,可讓小舅舅打聽個妥當的鋪子,拿去讓人瞧瞧。”

  就在這一剎之間,李海歆自他眼中看到了不一樣的東西,象是蔑視象是仇恨象是冷笑。顧不得想別的,忙一把按在他肩頭,“年哥兒?”

  佟永年輕笑應了一聲,抬頭望他,朗朗雙目之中卻無一絲陰翳。李海歆暗嘆一聲,在他肩頭拍拍,笑著,“行,爹知道了。如果去縣城當兔子皮,不會讓人騙了去”

  佟永年點頭,又說常休前不必再來接他,他自己去搭順路的車回去。

  李海歆卻說這事兒等再過兩年兒再說,一副不容置疑的口吻,佟永年也不再多說,只讓他回去的時候,路上小心。

  回到家中,李海歆把五張剝好的兔子子送到西旺村的熟皮匠家里。李薇這個時候才知道,西旺村是她爹的姥娘家,也就是李王氏的娘家,他爹小時候走姥娘家就知道有這麼一個老熟皮匠在,也難為她之前還在鎮上瞎轉悠。

  更讓她沒想到的是,熟每張皮子居然需要十五文錢,李薇想著,這麼一來,自己的雪白兔子毛皮,一張至少得賣五十五文吧?只是不知道熟硝制皮子都是這個價兒,還是因為熟人,她爹不好意思跟人還價,從而導致成本上升……

  不過,即使如此,她也知足了。一只兔子,連肉帶皮子,差不多可以賣到一百文,除去家里偶爾喂的糧食之外,剩下的都是勞動力成本,呃,這個,暫時忽略不計吧.

  九月初,金桂飄香,何文軒中舉的消息傳來,何氏一家子急急忙忙趕著牛車前往何家堡,讓王喜梅幫著看家。

  等他們趕到時,前來送邸報的差役已走了,滿地的鞭炮屑,村子里的人把何家的小院的圍得水泄不通,笑嚷嚷的議論著。

  “文軒這孩子俺早就知道能成大器,早些年他爹不在家,大人去地里干活兒,他在家邊燒火做飯,邊看書咧……”

  “可不是咋滴,單是文軒的生月,就一般的孩子不一樣。十月初一正子時,都說這時辰怪,壓不的人,那是大兇文軒這孩子壓得住,那可是大吉,大福大貴……”

  “哎喲,這回文軒他娘可享福嘍,連帶這一大家子都能跟著享福……”

  梨花姥娘家幾個近鄰看見何氏一家,忙揚聲笑著招呼,“哎呀,春桃娘,你這回來可好嘍了。文軒中了舉,還能忘了你這個把他從小帶到大的大姐?”

  何氏滿臉喜氣與幾位圍過來的近鄰打招呼,又說,“棒子嫂說得是文軒吶,也不會忘了幫襯過的街坊……”

  梨花大舅舅聽見從院中出來,笑著招一家人進屋中,又與一院子前來恭賀的街坊們說,明日開家里宴客拜謝,請都過來吃宴。

  大家笑嘻嘻的恭賀一番,陸陸續續家去了。

  屋里梨花姥娘喜極而泣,哭得眼睛紅腫起來,一家人進去的時候,她還在抹著淚兒,兩個妗子在旁邊笑勸著。

  梨花大妗子笑著說,“娘,別哭了,大姐一家都來了。你瞧梨花還刮著羞羞你呢。”

  梨花姥娘聞言望去,果然梨花正用小指頭刮著臉兒,一下一下,黑葡萄大眼睛里笑嘻嘻的。

  她“撲哧”一聲笑,拿了帕子抹去眼淚兒,感嘆著,“文軒生下來瘦弱,生辰又不好,都當活不成呢,誰成想他能有今日的造化。”

  何氏與梨花兩個妗子連忙勸。正說著,梨花大舅舅家大兒子,小名叫小寶,在外面叫著,“二姑二姑父來了”

  緊接著門簾一閃,梨花小姨挺著大肚子笑嘻嘻的進來,后面跟著梨花小姨夫手里拎著兩大包點心。

  何氏忙去扶她,又笑著,“嫁了人就是不一樣,想得周全了我們來時急惶,啥東西都忘了帶,只帶了幾張嘴來。”

  梨花小姨父名叫大柱子,也是個憨實農家漢子,只是他們家早幾代也曾富貴過,到了這一代雖是平常的農家戶,家里地卻不少,有四十來畝的良田,農忙時還請著幾個短工幫忙,梨花小姨嫁過去,只幫著做些家務做做飯什麼的,日子過得也輕閑。

  他把手里拎的東西交給梨花大舅舅,又從把身上的褡褳解下來,遞給梨花姥爺,“爹,這是俺爹娘讓帶的,你收吧。”

  梨花姥爺接過來,打開一看,里面卻是五吊錢兒。忙往回推,“誰要你們的錢兒。家里的夠用”

  李海歆也忙把從家里帶來的錢兒遞過去,心中慶幸,虧得多帶了兩吊,不然大的沒小的拿的多,臉兒上不好看。

  梨花老爺推著不收。

  梨花姥娘卻伸手接過來,打開一看,里面是七吊錢兒。又把小女婿遞來的錢合在一處交給梨花大舅舅。“文軒中了舉,是咱老何家的臉面,街里街坊的往常也幫襯不少,擺酒你就張羅著吧。”

  一家人在姥娘家說說笑笑,樂呵了大半天,心里掛著家里的牲口,就急忙家去了。

  到家時,李家老三在挑水,王喜梅正給兔子添菜葉子。

  見他們回來,忙把手里的菜葉子一扔,急惶惶的過來,何氏看老三臉沉著,她的臉色也不好,忙問啥事。王喜梅把話兒一說,何氏登時又氣又笑。

  李海歆擰著眉頭說,“算了,兩只小兔子,別和她置那閑氣”

  何氏也不背李家老三在,氣呼呼的道,“若是我們在家,老2家的上門來要兩只兔子,我還能不給她?趁著我們走親戚,她專鉆這空子,叫誰誰心里舒坦?”

  又說,“這是叫喜梅給幫著看家,若以后咱有個啥事兒,讓她幫著看家,她還不把咱家里的家當然搬空了?”

  李海歆無奈嘆口氣,從老三手里接過扁擔,去溪里頭挑水。

  春桃開了堂屋門,和春柳搬了條凳出來,請三嬸兒和三叔坐下。又勸何氏,“娘,跟她置那閑氣干啥。她打著小蓮花稀罕的名頭,咱還能去上門兒要回來?”

  王喜梅在旁邊兒一直說,都怪她沒看好家。

  何氏忙笑著,“這不關你的事兒。即便是我們在家,她打著這外名頭來要,還能不給她?”

  想了想又跟李家老三說,“一會回家時,你們也捉兩個成年兔子回去。原本你大哥就和我說過,要給你們兩只種兔子,讓你們喂著,也多個進項。她拿走了正好,這會也不用顧著她了。”

  老三推辭,王喜梅卻笑著道謝,又說,“我夏天的時候看見梨花這籠兔子就想著養,后來又聽春柳說這是名貴的兔種,不敢開口。大嫂要給,我也不推著。將來下了兔子,再送還一對回來。”

  何氏笑著推她,“給就給了,還能讓你再還?”

  等李海歆挑滿了水,何氏的氣兒已消了。就讓他也坐過來歇歇說話,幾人先是說了一通梨花小舅舅中舉的事兒,笑了一場。后又說到李家老三想搬出來的事兒。

  何氏就問他們,“你們準備啥時候動土磚坯子?”

  王喜梅和老三對望一眼,笑著,“就準備今年冬上呢。我跟兩個姐姐姐夫都說了,到時候都來幫襯些。”

  李薇見她娘主動問起這個,心里想著,她娘對老三家的心結估計是已經解了,與三叔家做鄰居也好,以后家里有個什麼事兒,也好相互幫襯。

  何氏這些年旁眼冷觀著,也看出李家老三是真懂了,王喜梅性子好又明事理兒。小春明由他倆教導著,想必長大后性子不會差到哪里去。自己家里雖有年哥兒,卻不知能在這個家呆到什麼時候兒。現在與老三家親近些,春明長大了也是春桃幾個的倚仗,將來在婆家有個什麼事兒,也有娘家兄弟撐腰。

  李海歆就說,即定了,就早點開動,反正他冬上里也沒什麼事兒,好給他們幫忙。

  何文軒中舉的事兒又因當事人不在場,熱鬧了幾天,便繼續著農家平靜的日子。

  李薇很是心疼的看著三叔三嬸捉走一對成年兔子,心說,獨家壟斷的生意還真不好做呀。好在,三嬸家下的小兔子長到能賣的時候,她家估摸著能掙下不少錢了。至于老2家的就更晚了,她甚至有些不厚道的想,老2家拿走的小兔子讓小蓮花玩得翹了尾巴才好。

  整個家里,對許氏趁著他們不在家,打著小蓮花哭鬧的名頭,硬是拿走兩只小兔子的事兒,春柳是最為氣憤,若是她爹訓斥了兩句,她就掐著小腰跑許氏家把小兔子要回來了。

  十月底,家里的十來只公兔子都殺完了,兔子肉共賣得一吊零五百多個錢兒。兔子毛皮也已硝制好,李海歆想趁著時節正好,去縣城走一趟,看看能不能把兔子皮毛賣了。何文軒不在縣學,趙昱森卻在,都是自家親人,也是一樣的。隔了兩天,李海歆笑呵呵的趕著驢車回來,車廂里空蕩蕩的。李薇歡快的朝他撲過去,大叫著,“爹,賣了多少錢?”

  李海歆跳下車,笑著,“財迷丫頭”說著把賣兔子皮毛的錢塞給她,李薇吃力的捧著錢兒進堂屋一數,有些氣悶,才一吊零二百個錢。再除去硝制兔子皮的錢,每張兔子皮毛只能得五十五個大錢兒。想想又釋然了,兔子這東西反正是得上規模才出明顯的效益。那兩舍兔子明年春上再分窩,到秋上再殺時,可就不止二十只了,想到這兒又笑起來。


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1-31 02:42 PM

第六十三章兩年之后

  今日天極冷,呼呵出的熱氣在眼前化作小小的一團薄霧,李家籬笆墻外小竹林中,一塊平坦的空地上,一大一小兩個身影,正全神貫注的打著五禽戲。

  單薄的冬陽照在兩人身上,在上投下兩條極淡極長幾乎完全重合在一起的影子。李薇眼斜過去,看著地上影子手勢起起落落,覺得有趣兒,微笑起來。

  自四歲半年那年她生過一場病之后,這一年多來,她每隔兩三個月,總要生一場小病,雖然只是微微的發熱,可也讓一家人很惶恐。后來鎮上那位胡子花白的安大夫,說她小時身子受虧,根里弱,正長身子的時候,只靠食補不行,便傳了一這套五禽戲讓她勤加練習。

  于是,佟永年便先跟安大夫學了,然后再回家教她,順道陪著她練。

  這一年多練下來,李薇覺得真是有用,最起碼一到冬天容易冰涼的四肢,已慢慢的不那麼畏寒。最近這半年來也沒有再發熱,就連年前的那場連陰大雪天,她也平安的度過了。

  “梨花,你又走神”隨著最后一個姿勢的收歇,佟永佟淡笑望過去,眼帶淡淡的責怪。

  李薇正要回話,春柳從籬笆墻上伸出頭,叫他們,“還快回來收拾,吃早飯,再不動身就晚了。”

  她笑著應了聲,才回頭晃著腦袋笑嘻嘻的說,“我明明是在研究身勢,哪有走神”

  佟永年微笑著搖了搖頭,一副說不過你的架式,舉步往院中走。

  李薇在他身后撇嘴兒,才十二歲就裝深沉,一副老學究樣

  舉步跟在他身后,踩著他影子的頭部的玩樂。

  一面兒感嘆時光的易逝,一轉眼兒,她在這個時空已是六年有余。

  這一年多近兩年,她長高了不少,自己家里也有了不小的變化。原本的茅草西屋、破舊的堂屋,已被高敞大亮的磚墻瓦房所取代。三叔在她們家西側落了戶,這里不再是荒岧岧的,大姐春桃于去年冬上嫁給了黑石頭兒,二姐春蘭自前年冬上便有人給說親事兒,連三姐春柳,也有人話里話外的打探著。

  很小的時候,她盼著自己長大。可略長了兩歲,又面臨著與姐姐分離的不舍與惆悵。

  進了院中,四姐春杏已裝扮一新,連帶爹娘都著了走親戚的新衣。何氏笑著催他倆,“趕快洗手吃飯,咱們早點走。”

  李薇笑著打量她娘,梳著個簡單的反纂兒,身上穿著嶄新的絳紅色綢布大襖兒,下面一件是寶石藍色長裙,外面兒一條淺藍色腰裙兒,隨著她的走動,腳上與上大衫兒同色的繡花棉鞋若隱若現。

  “娘,你這打扮真好看”

  何氏第一次穿這麼好的衣裳,有些拘謹,捂嘴笑,又瞪她,“行了,你這丫頭又出你母親的歪相。依我說,平時里的衣裳就怪好,你非讓買這個,穿著怪不自在。”

  李薇笑嘻嘻轉向佟永年,“年哥兒,你說咱娘穿這衣裳好看不?”

  佟永年點頭笑著,“娘穿著怪好看呢。您這衣裳一穿,把我舅母都比下去了呢。”

  春蘭從廚房伸出頭來,淺笑著,“你們兩個別給咱娘灌迷魂湯了。趕快洗手洗臉吃飯。”

  李海歆把備的年貨往車上裝,也笑著,“是得早些動身,怎麼著也得下半晌趕到。”

  李薇吃完飯,聽話的回東屋去換了她的粉色緞子新襖兒,湖青色繡花小裙子,桃花繡花小棉鞋。

  春蘭進來,給了她仔仔細細的梳了個雙丫發髻,用青色綢帶綁了,挑了只桃紅色的絹花要給她插頭,李薇忙雙手護著,匆匆跑出東屋。

  春蘭在她身后笑了一聲,把絹花重新放回木匣子里。

  李薇剛跑出東屋門兒,被小四姐春杏一把抓住,繃臉兒訓斥,“我新給你做的絹頭花,為啥不戴?”

  李薇瞄了眼她頭上一左一右兩對稱的桃紅絹花,象兩只大紅碗扣在頭上,心底暗笑,家里四個姐姐,就數小四姐最愛打扮,也不知她遺傳的誰?自從學了針線之后,自己的衣裳今天換個邊兒,明天加朵花兒,才十歲多點,耳朵上就戴著銀丁香。

  她不但自己裝扮,連帶把李薇管得死死的,年前給何氏出主意,讓給她扎耳朵眼兒,正好佟永年在家,李薇得他的庇護才逃過一劫,惹得小四姐兩三天沒理她。

  “年哥兒”佟永年換了衣裳,從西屋出來,李薇忙幫救兵,“四姐非讓我戴花。”

  佟永年穿著淡青色衣擺繪水墨竹紋長衫,頭頂是同色的頭巾子,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往這邊走來,“小杏……”

  春杏哼噥一下松了手,氣呼呼的瞪了李薇一眼,“我不管了。反正不是丟我的人!”

  一時李海歆把備的年禮裝好,讓何氏母女趕快上來。

  年節前,佟永年舅舅來家里,邀請一家人正月十五去賞燈。何氏原本想讓李海歆帶年哥兒去,李海歆卻說,年哥兒要拜見柳氏,總要有人在一旁照應著,再說又不知年哥兒舅舅家的情況到底如何,他一個大男人去不太方便。

  何氏想想也是這麼一個理兒,若是年哥兒舅舅有什麼想法,大男人家家的總不好直接提,少不得由柳氏提出來。

  便讓春蘭春柳春杏三人看家順帶照料牲口。有老三家做近鄰,大武媳婦兒近大半年來一直幫著照料家里的那一群兔子,便把這三人都請來說說,讓幫著顧些家。

  車箱里鋪著半舊的褥子,何氏怕路上寒冷,又放上兩條去年新做的薄棉被,路上好蓋一蓋。

  去宜陽縣的路倒也平坦,家里的小牛犢子正值壯年,有勁兒的很,一路連走帶小跑,等他們到達宜陽縣城時,才剛過了正午。

  李海望著城門樓子,笑著,“怪不得先前文軒被保舉了宜陽主薄,卻被人擠了去。單看這城門樓子就比咱們青蓮縣的氣派”

  何氏沒好氣兒的瞪他,“有你這麼說話的麼?”

  何文軒自中舉了后,便在縣學做了教渝,好容易得了貴人賞識,保舉這麼一個宜陽縣主薄的官職,卻因沒打點到位,臨上任前被人擠了去,一大家子人因這事兒都懊惱氣憤不已。

  李海歆回頭笑笑,“好,好,別氣,我不說了。再說,文軒現在九山做得不也挺好?”

  何氏又一個瞪眼,“好,有多好?離家幾百里呢”

  正說著,停在城門外的一輛馬車朝這邊行來,剛一停定,里面的人就叫著,“可是表少爺?”

  李海歆忙下車。

  馬車停定之后,從里面鉆出個胡子花白的老者,李薇認得出來,正是到過她們家的老張頭。

  現在看起到倒比初次到他們家臉色更紅潤,雖然是一身藍色素面短衫,卻也能看出是精細棉布制成的。

  想來,佟永年舅舅這次出海歸來,又帶來不少好東西,掙得不少錢財,而老張頭在佟家的地位應該是不低的。

  李海歆與老張頭見過禮后,他忙過來給佟永年行大禮。路上風寒,李薇和佟永年被何氏裹在薄被子里呢,起身不及,連帶她也生受了老張頭一個大禮。

  幾句寒暄過后,身后又行來一輛更為華麗的馬車,綢子夾棉繡花門簾,茶木色車體,車窗上雕著精細的萬字窗格。

  何氏李海歆推讓了幾下,便下了牛車,上了馬車。

  老張頭坐在前面兒,隔著車簾一句句說著佟維安如何想念表少爺,柳氏如何歡天喜地的張羅著掃院布置房間,盼著他來。

  佟永年淡笑著,時不時回以嗯聲。並沒有幾年不見的驚喜,反倒有些心不在焉。

  今日是正月十三,雖然離元宵還有兩天兒,街上的人流卻不少,熙熙攘攘的,李薇幾次想挑簾看往外面兒看,卻又怕讓人瞧見,笑話她是個土包子。便端坐在錦布軟底側凳上做乖乖女。

  “哎,我跟你說,今年看燈一要定去含英街,賀府的賀老爺病愈,聽說今年賀府要大放焰火以示慶賀,還有從江南、京城搜羅了許多花樣新奇的花燈。賀府大少爺也放出話來,今天賀府出的燈迷,能破迷者,一人賞一盞燈,還另有一兩銀子的賞錢……”

  馬車被人流所阻,剛一停定,車窗外傳來幾人的閑談。

  這人的話音一落,另外幾人齊齊發出驚嘆,都贊賀府的大手筆,又笑著叫嚷,十五那日定去碰碰運氣,說不定能撞大運,掏碌幾兩銀子花花。

  聲音傳到馬車之內,李薇立時感到車箱之內氣氛一滯。李海歆與何氏對視,又小心看向佟永年。

  他嘴角仍是一抹淡笑,可坐在他身側的李薇,卻能感到他寬大長衫下緊繃的身軀所散發的凜冽氣息,連帶放在側凳上的手,五指微曲,將錦褥子抓起幾道痕跡。

  李薇無法體會一個五六歲的孩子,被掃地出門之后,親生母親又被人所害,在他在心底留下的創傷。所以不知道如何能消減他心底因乍然聽到“舊仇”消息而帶來的沖擊與憤怒。

  悄悄的把小手移過去,蓋在他微張的五指之上。甜甜笑著,催老張頭,“張老伯伯,咋不走了?”

  車簾外傳來老張頭恍若初醒的聲音,帶著一絲慌亂,“走,走,這就走。小姐可要坐好了”

  李薇故意捂嘴笑著,“娘,張老伯伯真有意思。叫我小姐呢”

  何氏回神,笑罵她,“哪家兒有你這麼野性的小姐?”

  佟永年被蓋著的手微微動一下,手上的力道卸去,嘴角含笑,“梨花可不就是我們家的小姐麼?”

  李薇又咯咯笑著,“那小四姐就是梳洗丫頭。”

  何氏撲哧一聲笑了,伸手拍她打一下,“叫春杏知道,看不插你滿頭的花兒”

  馬車轆轆行著,在李薇故意東拉西扯之中,終于到了佟府。直接從正門駛進院中,一直到二門處才停了下來。

  老張頭跳下馬車,立時有三四個丫頭小子圍過來,放了矮凳,口稱請姨太太姨老爺表少爺表小姐下車。

  李海歆帶頭兒下了馬車,這時一個管家模樣的人迎上來,笑呵呵的拱手行禮,“姨老爺姨夫人表少爺表小姐一路辛苦了。我家老爺夫人正在廳里候著。”

  李薇沒錯過旁邊幾個丫頭小子在看到他們時發出的細微吸引聲,以及用眼角余光捕捉到的,他們臉上的驚訝和一閃而過的……嘲諷

  李薇哼哼著,光為了今天的衣裳可花了家里不少錢呢

  手上一熱,入目是一雙纖長白晰的手,李薇抬頭朝他笑笑。佟永年也笑。又對李海歆何氏說,“爹娘,咱們走吧。舅舅舅母該等急了。”

  佟府管家和隨后趕來的婆子忙引著眾人往內院走。

  一路穿廳過院繞廊,李薇只覺滿眼的紅色,四處可見火紅的燈籠,又是朱紅的油漆連廊門窗以及猩紅的夾板門簾。

  “年哥兒,快起來!”進了正屋,佟永年跪倒下拜,佟維安與柳氏連忙上前,一人扶一只胳膊將他扶起,柳氏抹著淚兒感嘆著,“這孩子,一轉眼兒就長這麼高了。”

  佟維安眼圈微紅,伸手在他肩上拍了下,笑著,“好,好”又向李海歆何氏拱手行禮,“年哥兒多虧有大哥大嫂的照拂”

  李海歆何氏忙起身還禮。

  柳氏在一旁擺手笑著,“讓我說,都別這麼多禮節,沒有生分了。”又朝佟維安笑著,“老爺若是感激李家大哥大嫂,多留幾日,好生招待才是正理兒,弄這些虛的做什麼?”

  廳里只有兩個年約十七八歲的丫頭,並兩個四十多歲的婆子。這四人李薇在佟氏的三周年祭日上都見過,應當是近身心腹之人。忙給各人添了茶,與另兩個婆子在一旁答話兒,“夫人說的正是”

  佟維安自責兩句話,連忙留人。

  李海歆何氏本想說家里地里一堆的活計,不能久留的話,卻見佟永年眼睛盯著地面兒不語,猜測他是想多留幾日,便笑著應下了。

  外面進來了兩個婆子,抱著兩個竹編的長方型盒子。何氏忙站起來笑著,“我們家里也沒有什麼好東西,這是些農家里產的,不值什麼,拿來給你們嘗嘗鮮兒。”

  柳氏也忙站起來道謝,又嗔怪,“李大嫂外道了,請你們來玩兒,誰叫你們備東西來著?”

  柳氏的貼身丫頭依冬上前來,取了禮單讓柳氏過目。柳氏看這禮單上字跡清俊飄逸,贊了句,又問,“可是年哥兒的寫的?”

  佟永年含笑應了一聲。

  柳氏誇贊,將禮單轉了一眼,遞給佟維安,笑著,“你也瞧瞧咱年哥兒的字兒,可比你寫的強出許多。”

  佟維安接過,一面看字跡,一面又詳看了禮單內容。有風干兔子六只,點心六封,秋糧新下的苞谷糝子、新小米新綠豆各有二十斤,另有些農家地瓜小食,咸雞蛋之類的。

  笑著,“年哥兒字確定比舅舅的強些。”又與李海歆說了一番客套話,責怪不該帶麼些東西來。

  眾人又敘了些路途勞累的閑話,柳氏便請他們先去客院洗漱休息。

  這邊兒人一出去,柳氏就嘆了口氣,擺手讓依秋依冬兩人出去,到門口看著些,才說,“佟富今兒回來說,賀府的老爺好了你說他會不會起了找年哥兒的心思?”

  佟維安冷哼了聲,臉若寒潭,“好了才好病好了,我才替好姐姐討公道。賀府第一個對不住姐姐和年哥兒就是他剩下的人一個也別想跑”

  頓了頓又說,“他好了也好,沒好也好。年哥兒終是要回去的回去把該屬于他的東西拿回來,由年哥兒親手給姐姐討了公道,姐姐在九泉之下才能含笑”

  佟維安冷笑著,他在佟氏三周祭日后再次出海,為的就是在財力上能夠與賀府做抗衡,這次販回的貨物或運進京中販賣,或在州府販賣,都能賺得一大筆銀子。有了這些錢財做底子,年哥兒有他做后盾,不信他爭不過賀府那個草包敗家子大少爺。

  只要年哥兒做了家主,賀府那些作過惡的人,一個也跑不掉

  柳氏擔擾的看了丈夫一眼,滿心的話,卻不知道從哪里說起。

  半晌,憂心的嘆了口氣兒,“賀府雖不是本地老戶,好歹也有兩代人的積澱,官場商場都有不少的關系。你行事小心些,別讓人家現在就盯上了。另外,我聽方夫人說,賀府大少爺這大半年來見天兒往錢知縣府上跑,她說呀,賀府正百般想與知縣大人做親家”

  佟維安從沉思中回神,冷哼著,“親家?我看純屬做夢賀府是個什麼身份?祖上雖了做了官,可惜是個不能蒙蔭的四品小官兒現在他們只不過一介商賈。錢知縣與他結親能得多少好處?怕是將錢小姐許給薛知府做個偏房,也強過一個商人的正妻”

  柳氏又嘆了口氣,“許是錢知縣圖他家的錢財支持呢?”

  佟維安悶坐了一會兒,豁然起身,“我不會讓賀府如願若論錢,賀府有,咱也有”

  柳氏無奈笑笑,“行,你說怎樣就怎樣。只是有一點,賀府夫人石芳娘家嫂子有一個兄長在州府是個什麼官兒,還有一個弟弟在青蓮縣做典史,喬姨娘似是有個什麼表親,一年前使了錢擠走了李大嫂的弟弟何文軒,在咱們縣衙做了主薄……他們官兒雖不大,可有的是門路還有他賀家老大賀蒙,也是個混不拎的人物,你可得小心些”

  佟維安點頭,“這些我知道你放心,我雖恨賀府,也不會莽撞行事”頓了頓又嘆息懊惱,“若當時我在,便是用上千兩銀子,也不能讓賀府將李大嫂的弟弟擠走,這可是年哥兒日后的仰仗”

  柳氏也嘆。

  這邊李家四口被帶到佟府東跨院之中,里面早有兩個大丫頭,兩個小丫頭並兩個婆子候著,一見四人進來,齊齊跪地行禮。

  何氏慌忙擺手讓人起身。

  領路的婆子指著兩個十五六歲的丫頭,對何氏說,“姨太太,她叫依夏,這個小依春,有什麼需要,您盡管吩咐她們”

  何氏忙點頭。

  依春依夏兩人又過行禮后,便領著小丫頭婆子自去澆水奉茶。

  何氏略顯不自在的坐在主位之上,與李海歆笑著,“咱又做一回土包子進城。”

  李海歆也笑,“可不是呢。年哥兒舅舅家跟咱們家一比,可真是天上地上。”

  李薇眼睛正骨碌碌瞄著屋里的擺設,聽見這話,踢著兩條小腿,笑咯咯的,“娘,上次是誰說來著,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草窩。佟舅舅這里雖好,可沒咱家自在”

  說著又笑嘻嘻的轉頭,問佟永年,“年哥兒說是不是?”

  佟永年伸手拍下她的頭,笑著,“梨花的胸襟堪比聖人。”

  李薇撇嘴,小老頭兒

  “喂小土曼”天色將晚,一家人在東跨院正廳里說了會兒閑話,柳氏派人過來請去晚飯。一家人剛轉入正院,突然聽一個清脆的喝聲。

  李薇抬頭望去,只見一個與她年歲差不多大的小姑娘,睜著圓溜溜的大眼兒,瞪著她。

  雖然事隔三年,但是對李薇這個偽奶娃兒來說,卻沒有因時光的流逝忘記她是誰,遂掐起小腰,不甘示弱的喊了一聲,“喂嬌氣包”

  她話音剛落,頭上就挨了一下子何氏悄悄瞪她,“把你那小潑樣兒給我收起來”

  李薇朝她娘討好笑笑,放下掐腰的兩只手。

  佟蕊兒被氣紅了臉兒,作勢往這邊兒跑,柳氏的聲音從里面傳出來,頗有些嚴厲,“蕊兒怎麼這般沒禮貌還不快給你梨花妹妹賠不是”

  隨著她的話音一落,人已到門外。向何氏笑著,“大嫂別介意,蕊兒這丫頭被我寵壞了。”

  何氏笑著搖頭,又指李薇,“這個也被她姐姐哥哥慣得無法無天。膽子大的很”忙叫李薇給佟蕊兒賠不是

  佟蕊兒氣鼓鼓的李薇,又盯著佟永年看。扭著身子不肯開口。李薇想了想,她內里好歹是個大人,先妥協了吧。便笑著上前,笑盈盈的說,“蕊兒姐姐,剛才是我不好。你別往心里去。”

  佟蕊兒哼了哼。柳氏正要訓斥,佟永年上前,笑著對蕊兒說,“蕊兒不生氣了,梨花不是故意的。”

  佟蕊兒大眼在佟永年身上轉了幾轉,才說,“你不是不來我們家嗎?”

  何氏見柳氏臉色變了,忙笑著,“哎喲,蕊兒記性真好,那會她才那麼大點兒,記得可真清楚”

  柳氏悄悄瞪了佟蕊兒一眼,也笑,“可不,剛才她們這一吵嚷,倒讓我想起她們三歲那年的模樣了,梨花那掐小腰的模樣,真是一點沒變呢。”

  一時有一個奶娘模樣的女子牽著粉嫩一團四五歲的小男娃兒走過來。

  何氏笑著,“這個就是洛哥兒吧?長這麼大了?”

  佟永洛睜著黑溜溜的大眼睛偎在柳氏腿邊兒,直盯著眾人,卻不作聲。柳氏笑著,“這幾年他爹出海,家里也沒個男娃兒跟他玩兒,性子比他姐姐還靦腆些。”

  晚飯時,佟家也沒請旁人,李海歆被佟維安請到偏廳中去,擺了小桌單坐。這邊柳氏與何氏,及四個孩子,在大廳用飯。

  李薇看佟蕊兒自坐下后,便一副乖巧模樣,不言不語的等著丫頭們布菜,便知她家的規矩,許是講究食不言寢不語的,便也坐乖巧狀,等著人布菜。

  柳氏瞧見,笑了笑,與何氏誇贊她。

  李薇強忍著說話的沖動,細嚼慢咽的吃著飯。這會兒卻無比想念她們家歡聲笑語不斷的飯桌。

  用了飯,又有小丫頭上了茶,李薇直覺這就是喝的茶,佟維安再有錢也不是過個新晉商人,還能真與紅樓夢中的賈府相比?

  果然,柳氏取在手中,用蓋子撇了兩下浮沫,輕輕啜了一口,笑著,“年哥兒也嘗嘗這茶,是你舅舅的好友從京城捎來的松蘿,很是難得。”

  佟永年輕點了下頭,品了一口,轉向李薇,“梨花喝得慣嗎?”她們家原先是不喝茶的,只有近一年日子好點了,才備了點茶待客用,有時李薇與佟永年兩人會背著她娘偷偷的泡點喝喝。

  她喝過的最好的茶就是大姐春桃出門兒時,爹娘在鎮上買的號稱二十文一兩的雨茶。那茶雖清香無比,可憐李薇只偷偷喝過兩次,便在大姐出門那日被人喝了個精光。

  眼下這松蘿比那茶更清香,茶湯清潤透亮,在細白瓷茶盞中,碧潤潤的一汪,像是一塊品相極好的暖玉。

  淺淺啜了一口,清淡悠長的茶香盈滿口腔,從舌尖到喉氤氳而下。遂笑嘻嘻的贊著,“好茶”

  何氏“撲哧”笑了,瞪她,“你懂什麼叫好茶?淨給我裝”

  李薇嘻嘻笑著,也不辯解。

  柳氏眼底卻閃了下。若說三年前這個小丫頭乖巧伶俐得讓人驚訝,那麼現在看她,卻讓人有種說不出的感覺。自打她進了佟府來,臉兒上要麼是一派泰然處之,不吃驚,不惶然,沒有一般孩子初見大場面的唯唯縮縮。要麼就是現在這樣笑嘻嘻的天真爛漫的模樣。

  讓人丁點感覺不到莊戶人家的小家子氣,舉手投足間更沒丁點兒的村氣。

  喝了會兒茶敘了閑話,何氏取出兩個繡著虎頭花樣的小袋子,遞給柳氏,“這是給蕊兒和洛哥兒的。鄉裡沒什麼好東西,是我們的一番心意。年哥兒舅母可千萬別嫌棄。”

  柳氏笑著責怪兩句,佟秋接過送到她跟前兒,將兩個袋子打一瞧,卻是兩副用紅繩系著的銀質小手鏈,另有兩塊小巧的玉佩。

  一副是蓮花花樣的,紅紅的繩子上串著十來個小指蓋大小的銀蓮花,知道是給蕊兒的。另一副上面是一串同樣大小的小鈴當。再看那玉佩,一個是觀音像,一個是佛像,雖然玉質一般,雕工卻不錯。

  “大嫂太破費了”柳氏一面說,一面笑著叫那兩個過來,手鏈給系在手腕上,觀音玉佩給洛哥兒帶上,佛像給蕊兒帶上。

  何氏忙笑不值什麼。又說這兩枚玉佩是經過大青山的高人開過光的等等。

  李薇小手縮在袖子裡,摳著指甲,心疼那她娘剛送出去的禮。心說,可不挺破費的,那可是得賣上百只兔子,才能賺回來了。不過,大姐成親時,年哥兒舅舅還差人送去不少好東西呢。現在算算,總還是自己家賺的,有點無奈,也有點理直氣壯,誰叫自己家現在還不富有呢。



第六十四章方家之子

  是夜,月光渺渺,光華澹澹。

  李薇躺在松軟雕花大床上,絲毫沒有睡意,瞪著大眼睛借著月光打量著這屋里的擺件兒。

  “表少爺,你怎麼起身了?”隨著“吱呀”一聲門開合的細響,院中一個丫頭的聲音晌起。

  佟永年輕聲說了句什麼,便有輕微的腳步聲漸漸消失在西面邊角處。

  李薇忙坐起身子,趁著月光,下地穿鞋。

  依春掌著燭火進來,眼中帶著困澀,“表小姐,你怎麼也起來了。”

  李薇一邊穿衣裳,一邊笑著,“我睡家里的炕睡慣了,認床。依春姐姐去睡吧。我到外面坐會兒。”

  依春也聽見了外面的動靜,便不多問。笑著放下燈,過來替她穿衣,又取柳氏今日剛送到的桃花粉色綢緞夾棉鑲兔毛披風。

  李薇問清了路,便不讓她跟著,自己挑了盞燈籠,輕手輕腳的往后面花園走去。

  剛過了月門兒,她把手中的燈籠吹滅,適應了下月光,悄悄往里面走。

  花園中樹木瀟瀟,高大枝丫在地上投下一道道如水墨般的暗影。

  還沒等她看清人在哪里,一聲輕笑傳來,“梨花半夜不睡,爬起來干啥?”

  李薇順著聲音看過去,一株合抱粗的成年大樹桿旁邊,露出半邊兒淡淡的身影,若不細看,還真看不到有人在。

  她收起小心翼翼的步態,笑嘻嘻大步走過去,“你舅舅的床太軟了,我睡不著。你為啥不睡?”

  佟永年笑著,“跟你一樣。”

  一樣才怪李薇撇嘴,晚飯后,佟蕊兒纏著他讓他教認字兒,他爹與佟維安在書房中下大梁,她與何氏先回來,不多會兒,李海歆也回來,說年哥兒與他舅舅說話呢。這一說竟說了一個時辰,也不知究竟說了些什麼,惹得他晚上睡不著。心里頭貓抓一樣的想問,卻怕佟維安原本沒說什麼,她這一問倒勾起他的傷心往事了。

  可越是憋著不問,愈是難受,便笑嘻嘻的問道,“你和佟舅舅說了什麼,說了這麼大半天兒。”

  佟永年心中一凜,定眼看過去,近滿月的光華下,她梳著雙丫發髻搖頭晃腦笑嘻嘻的,一副孩童的嬌憨,問的話看似無意,卻直直切中要害。

  他伸開手,低頭看著,舅舅是說了什麼,可現在卻不是時機,他需要時間,需要長到能有足夠的力量去對抗那一切的時候。

  年歲小的時候,他明知道不可為,便安心等著。年歲愈大,心底藏著那股沖動卻有隱隱暗奈不住的勢頭。晚飯后舅舅說著的那些話,若非他尚留有一絲自制,便會應了他的要求,去向那個生育他,卻又奪走親生母親生命的家族報復

  良久,他抬了頭,淺笑著,“和舅舅說梨花養的兔子還有養雞場,還有再往前兒又該腌酸筍子了。舅舅說即有獨家密方兒,他到知道宜陽縣附近有一村子有大片的竹林子,出的筍子又大又多,若是梨花願意,他想和梨花合伙兒做這腌筍子的生意,幫著把酸筍子賣到縣城來。”

  李薇歡喜笑著走近他,“佟舅舅真的這麼說?那片林子有多大?”即然他不想說,她還是不再追問的好。

  佟永年便把那片林子形容了下,又說那個村子周邊本就盛產竹子,筍子自然很多。

  李薇心里霎時開始盤算起來。與養小兔子和養雞相比,筍子是最不費事兒又賺錢的,現在家里的筍子是用三年的老湯腌的,味道自然一年比一年醇厚。若是這事兒能成,也是一筆不少的進項,不過,她還是笑著說,“佟舅舅是做大買賣的,這等小買賣他怎麼有看得上?”

  佟永年笑著拍拍她的頭,“舅舅今后不再出海了,總得有個掙錢的營生。梨花想不想跟舅舅合作?”

  這一兩年來,她事事都要插一嘴,她爹娘也習慣了她發表意見,有什麼事兒也會問問她。

  李薇想了想,就說明兒問問爹娘吧。佟永年笑了。

  不多會兒依春尋了過來,兩人忙各自回屋睡去。

  第二日早晨,剛用過早飯,便聽佟府下人來報,有一個什麼方夫人來訪。何氏要帶李薇與佟永年回避,柳氏笑著說不用,是往來極勤的人家兒。

  不會兒,一個身穿深桃紅色綢子大衫的年約三十歲的女子在四五個丫頭婆子的簇擁下進來,柳氏忙下臺階相迎。

  兩人一見面兒就親熱的拉著手,相互寒暄著。佟蕊兒看見方夫人身后的年約十一二歲的少女,嘴里叫著碧瑩姐姐,親熱的迎過去。那少女柔柔的笑了下,轉眼兒掃到李薇與佟永年,頓了下,低聲問佟蕊兒,“那兩個是誰?”

  佟蕊兒低聲說,“那個是我表哥,那個是野丫頭”

  方碧瑩還要再問。柳氏已在方夫人介紹何氏一家,“這個是我早年失散的表姐,在青蓮縣安了家,好不容易尋著,趁著十五花燈會熱鬧,請他們來玩一玩。”

  何氏忙過來見禮,又讓李薇和佟永年給方夫人見禮。

  方夫人笑著怪柳氏,“你看看,尋到的近親這樣的大喜事兒,你也不讓使人去說一聲,這回我禮數不周,可是怪你了。”

  柳氏咯咯笑著請她請屋內。方夫人趁機使了個眼色與身后的丫頭,李薇看見這丫頭得了信兒,扭身兒匆匆去了。

  李薇與佟永年陪著坐了一會兒,柳氏怕孩子們不自在,便讓他們幾個自去玩兒。出了正廳,佟蕊兒要帶方碧瑩去暖房看花兒,李薇對花沒什麼興趣,便讓依春領著在園子里轉轉。

  方碧瑩看著兩人遠去的背影,柔柔笑著,“你表哥倒不象是鄉下孩子。”

  佟蕊兒小嘴兒鼓了鼓,卻沒說話,只拉方碧瑩向暖房方向走去。

  幾人剛走,一個身穿月白錦袍,頭上帶著翠玉束發環的小公子,匆匆跑進主院兒。廊子下的丫頭立刻喊了聲“方少爺”

  方羽大刺刺的擺擺手,挑簾進了主廳。

  方夫人正聽何氏說著家里養雞喂兔子的事兒,見他進來,笑著嗔怪,“你快把你佟叔這里當成自己家了。又跑哪里去了?”

  方羽給柳氏請了安,才朗笑著,“我去佟叔的花園里鑿冰釣魚了,魚線短了,嬸嬸給我找一根吧。”

  柳氏忙讓依秋去找,笑著,“還是上次來你玩兒留下的,我們家里可沒這些東西。”

  方羽呵呵笑著,柳氏與簡單的介紹了何氏。

  方羽行了禮,拿著魚線匆匆去了。

  佟府不算大,主院是一座有些年代的三進院落,各有東西兩個跨院,跨院也是小三進的。昨兒夜里,他們就歇在東跨院之中。

  李薇第一次見識真的正大宅院,眼中一片新奇,一邊走一邊研究著,大到院落布局,小到青磚上的雕花。

  不知不覺轉到后花園。此時花園之中樹林瀟瑟,瘦枝枯草,湖面上結了厚厚的冰,反射著慘白的光。九曲木橋連著一座湖心亭,孤伶伶的立著。卻讓李薇有種回到李家村的親切感,興奮的拉著佟永年向湖心小亭子跑去。

  剛跑沒幾步,?然曲橋底下傳來一個氣急敗壞的暴怒男童聲音,“誰在上面?”

  隨即從曲橋底下探出來一雙噴火的眸子,朝著跑在最前面的李薇,怒喝,“你敢嚇跑我的魚?!”

  這聲怒喝配著他這副神情,那句話聽在耳中,簡直如:哪里來的狗奴才,敢嚇跑爺的魚

  李薇先是被他喝得一愣,此時又怒火上頭攻心,雙手掐腰,氣沉丹田,吼了回去,“大冬天有個屁魚”

  她的小嗓子從小在家里練習,無比的清脆嘹亮。已從曲橋底下鉆出來的方羽被她小嗓子一震,忙用手捂住耳朵。

  李薇拍拍手,得意洋洋的?了眼佟永年,見他眉尖蹙著直盯自己,嘿嘿一笑,避重就輕的指著橋下的人,“是他先吼我的。”

  邊拉他快走。

  “喂”那少年捂耳的雙手剛放下,見李薇要走,在原地跳了下,大聲喊著,“喂,你別走,你下來看看我是不是在釣魚”

  依春從后面慌忙跑近,向那錦袍小公子賠禮,又說,“方公子這位是我家表少爺表小姐”

  方羽眼一轉,一個縱身跳上曲橋,攔在李薇前面,哈哈笑著,“你們就是李家村來的呀。”

  李薇驚奇了一下,這小孩兒的身手倒是十分敏捷,那冰面離橋面,至少也一米五六吧,這對一個成年來說,也許不算什麼,可一個才十歲左右的小豆丁……

  方羽看到她眼中的驚奇,有些哈哈大笑起來,含著一絲自得,又問了一遍可是李家村來的。

  他問話時怒意已消去,初那兩嗓子李薇以為又是個武睿似的人物,現在爽朗笑著,一副不介懷的模樣,襯著寶藍色圍子,倒也算得上眉清目朗。

  佟永年走近兩步,將李薇隔在身后,凝視著他,眉尖蹙得更緊,輕點下頭,“你是方府的?”

  方羽伸手往佟永年肩上一拍,笑哈哈的答非所問,“不知者不怪。我剛才魚正要咬勾,你們一來,把我的辛苦等了半晌的魚給嚇跑了。”

  李薇撇下了嘴,原是來個腦袋脫線的小子。勾頭往曲橋下面看著,只見曲橋正下方的冰面上,有一個圓型的小洞,另一根細白線垂入其中,原來是學人家鑿冰釣魚。不過,她很懷疑,這湖里的水深到魚兒可以潛在冰面下過冬而不會被凍死了嗎?

  正想著,那少年又自我介紹說,“我叫方羽,你叫啥?”

  佟永年身形頓了一下,扯出一抹笑意,“永年”

  方羽哈哈笑著,“永年,好名字”又伸頭探向佟永年身后,問李薇,“你是他妹妹吧?你叫啥名字?”

  李薇很苦惱的抓抓頭,梨花這個名字在村里叫著挺順耳,怎麼這會兒覺得如此村氣?

  “喂,你不會連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方羽看她苦著臉兒的樣子,哈哈大笑起來。仿佛遇見什麼非常可笑的事兒,伏在欄桿上笑得東倒西歪的。

  李薇被這小屁孩笑話,實在很想沖上去揍他一通。可是她忍了又忍,果斷扭頭后回走

  “喂,喂,你真不知道自己名字呀?”方羽一見她走,急忙從佟永年身后越過,在她身后大呼小叫的,“哪有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呀,你是不是不想告訴我”

  “對”李薇豁然轉身,雙手掐腰,雙目噴火,“我就是不想告訴你”

  “那個……”方羽不想她真的惱了,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如浸在水波之中,卻閃著似火的光亮,小臉緊繃著,又嬌又怒的模樣。他尷尬的摸了摸鼻子,有些羞惱,“……不告訴就不告訴唄,你發什麼小姐脾氣”

  李薇語結,好吧,雖然她有點過于敏感,可還是他嘲笑自己在先

  決定不理他,揚聲叫佟永年,“年哥兒,我們去暖房賞花”

  方羽在身后喊,“我也去我父親上次送給佟叔一盆西府海堂,不知道現在開了沒有。”

  追上兩人后,又問,“你為何不叫他哥哥,而叫他名字?”

  李薇快步走著,不理他。他又說,“你很喜歡花嗎?我家里有人剛送了幾盆水仙,開得剛好,我讓人給你送來”

  “唉,你不喜歡水仙呀,我家暖房里還有小芭蕉……”

  李薇猛然止住腳步,回頭似笑非笑的看著他,問,“為什麼要送我?”

  方羽愣了好一會兒,才一拍腦袋,呵呵笑著,“你喜歡就送你唄。”

  李薇無奈撇嘴,敢情是一位財大氣粗喜歡送人東西的主兒

  佟永年從方羽身后越過,“梨花不喜歡花”

  李薇登時止住腳步,豁然回頭,眼帶哀怨的望著他,怎麼可以這樣,人家死護著名字不肯說,你一上來就真象了

  方羽愣了一下,登時發出驚天動地的哈哈大笑,在原地帶蹦帶跳,捂著肚子叫著,“哎喲,原來你叫梨花呀……哎喲,笑死我了”

  佟永年話一出口便僵住了,臉上慢慢浮上一層尷尬的紅暈。李薇哭笑不得的看著暴笑得眼淚都出來的方羽。強扯了下嘴角笑笑,安慰他,“沒事,沒事啦,反正我本來就叫梨花”

  說著埋頭快步往跨院走去,暖房也不去了,花也不賞了

  佟永年快步跟上,在她身后結結巴巴的說,“梨花,梨花我只是……只是叫順口了”

  李薇回頭撇了眼仍想跟著過來的方羽,“我們快走”

  佟永年回頭看了眼,忙快步跟上。兩人幾乎一溜小跑兒到了跨院之中。李海歆與何氏仍未回來,想來是陪柳氏在前面兒見客。

  她拎起溫籠中的銅壺倒了一杯茶,仰頭一氣喝干,很有氣勢的在椅子上坐下,“我要改名字”

  方才在回來的路上,她仔細想了下為何過去六年除了剛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有些反抗,后來叫順了,也覺得這名字怪好聽很順口,而現在對這個名字有了抵觸心理。理由只有一個,那就是自己長大了小時候叫是可愛,大了再叫這個名字就是村氣

  原本想過找個適當的時機改名字的,誰知一來一去竟忘了。

  現在已到了非改不可的時候

  佟永年看她坐在那里一會兒深思,一會兒咬牙切齒,顯然氣惱得不輕,臉色愈紅,安撫她,“其實梨花這個名字也挺好聽的”

  李薇抬頭撇嘴翻白眼兒,名字是我的,又不是你的,你名叫梨花試試?

  擺手不讓他多說,一字一句的說,“我要改名字”

  佟永年看她仍是副氣惱模樣,笑著點頭,“好,是哥哥錯了。不該在外人面前叫你的名字。你想改,就等爹回來商量一下”

  李薇一揮手,“不用”

  眼睛轉了幾轉,湊近他,嘻嘻笑著,“我想了兩個名字,你幫我想想叫哪個好?”

  佟永年無奈點頭,“好,你說說看”

  “你說,梨花和李薇哪個好聽?”

  佟永年默然。這個好象沒得選擇在口中念了一遍,“姓李,單名一個薇字?”

  李薇笑嘻嘻的,“你也覺得這名字不錯吧?是薔薇的薇”

  佟永年正要說話,外面傳來說話的聲音,李海歆與何氏回來了,她忙扯了下他衣袖,低聲說,“等會兒你就跟爹娘說,這名字是你給我取的,聽見沒有?”

  佟永年無可奈何的笑笑,點了頭。

  兩人剛站起,李海歆與何氏已經進來,“趕快梳洗一下,年哥兒舅母留方夫人吃飯,讓你們也過去。”

  李薇應了一聲,又一邊朝佟永年使眼色。

  佟永年請李海歆夫婦坐了,先說了一通,梨花大了,小舅舅中了舉,又做了官,大姐夫現在也在備考,這次定然也能考中,日后他們也不是單純的農戶之家,繞了一大圈兒,才說到給李薇改名字的事兒,又念了兩句詩,“朵朵精神葉葉柔,雨晴香指醉人頭。薔薇花之美向為文人墨客所稱道,爹娘覺得這名字如何?”

  何氏李海歆暈頭聽了半晌,並不明白這薔薇花比梨花好在什麼地方,又覺得年哥兒的話有道理。何文軒是舉人,將來石頭再中了舉,他們家也算得是半個官家了,孩子的名字也不能太土氣了。

  李海歆尋思了一會兒點頭應下了。反正女孩子不入族譜,平常還是梨花梨花的叫著。

  李薇磨磨蹭蹭的洗著手,一直等爹娘應下了,才笑嘻嘻的過來,朝著何氏一通的撒嬌。

  何氏沒好氣兒點她的額頭,“肯定是你攛掇年哥兒幫你改”

  李薇心里哼著,誰讓他那麼笨,害她讓那小屁孩兒笑話。

  幾人梳洗歇息了一會兒,依秋來請,說是午宴備好了。

  何氏忙去房間找出備用的兩只虎頭袋子出來,笑著,“虧得來時多了兩個,不然待會兒方家夫人硬是要給兩個孩見面禮,咱還沒拿出手的東西呢。”

  果然到了飯廳相見時,方夫人給了李薇一個荷包,李薇微笑著行禮,暗中掂了掂,還不輕,估摸著不是個五錢的銀錁子,也得有三四錢。另給佟永年備了一套文房四寶,讓人意外的是,最后面還有一個婆子捧著用紅綢布包著的大物件兒。

  方羽笑著上前,伸手取下那紅綢布,竟是一盆盤根錯節的盆栽,下面老根盤結,約有兩尺來高,上面正開著粉白粉白的花兒。

  他笑著看向李薇,“你名叫梨花,我就想我家暖房正巧有一盆栽梨樹,也正開著梨花,就叫人去取來了。”

  方夫人眼沉了沉,又笑起來,“你爹的好東西都讓你給掏碌光。”又轉著對李薇說,“快收下吧,這顆梨樹呀,去年還結了果呢。”

  李薇對盆栽沒興趣,不過對能結果的盆栽興趣卻是大大的有,忙甜甜的笑著,“謝謝方嬸嬸。”

  方夫人笑盈盈的誇贊李薇懂事,讓別她客氣,有空去家里玩兒,暖房里還有些更名貴的盆栽,看中什麼盡管拿

  佟蕊兒看著李薇歡天喜地的圍著那盆梨樹盆栽轉著,朝著方羽大聲喊,“怎麼不送我一盆兒?”

  方羽無所謂的朗笑著,“哪天你去我家,也去暖棚里挑挑。”

  方夫人又是一陣笑,“瞧瞧我們這個,旁的沒學會,把他爹的疏財本事學了個十足”

  又朝佟蕊兒道,“羽哥兒說的可是實話,你不是喜歡海棠花?你方伯伯年前又使人找了兩盆,就在我們府里頭暖房放著呢,等過兩天花開好了,讓人給你送來”

  柳氏忙推辭著。

  用過午飯之后,柳氏叫了兩個粗使婆子把梨樹盆栽給搬到東跨院兒去。等人走了后,李薇讓小丫頭月牙兒幫著升了碳火,把兩個碳盆兒對稱著放在離盆栽三米開外,在碳盆旁邊各放了一盆水,又加溫又濕。

  雙手掐腰自得了欣賞了一會兒,一抬頭卻見佟永年不知何時端坐在房中間的桌子邊,一動不動的,看著什麼地方出神兒。

  “咦?”李薇奇怪的叫了一聲,“你什麼時候來了,我怎麼沒聽見門響?”

  佟永年扯動嘴角笑了一下,“梨花很喜歡那盆栽?”在他的印象之中,梨花除了喜歡爹娘姐姐和他之外,似乎從未對外人或者外人送的東西這麼歡喜過,歡喜到連他進來了坐了這麼久都沒發現。

  心頭很不舒服,象是屬于自己的東西被人生生奪走了一般,象是有什麼硬硬的哽在胸口,上不去下不來,煩躁而惶然。



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1-31 02:50 PM

第六十五章元宵之夜

  李薇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這梨樹盆栽挺好玩兒呀,你想,把它放在桌子上,看著它開花結果,然後,想吃的時候一伸手就能摘到,方便又新鮮。”

  佟永年眼睛閃了又閃,只覺胸口愈發悶起來,唇角抿起,點頭,“嗯,好,你小心些碳火,別熏著了,我去小睡一會兒。”

  李薇連忙點頭,午宴時他舅舅好像還灌了他兩杯酒呢,細看臉上好像還有酒後紅暈在,忙跟在身後,問,“要不要讓咱娘給煮碗酸甜湯喝喝?”

  佟永年頭也不回的搖手。

  李薇咕噥一聲,搖搖頭,也上床小憩。

  第二日一大早,方夫人便又派人送貼子過來,說今年元宵一處賞燈,她已定在摘月樓。

  方家之富,在宜陽縣與賀府相當。

  他們一個家在城東,一個家在城西。縣城的百姓們常把東方西賀掛在嘴邊兒上。

  方府是宜陽現土生土長的老戶,但因其祖上出身不高,是個專吃閑飯,挑弄是非,專尋人家的閑頭腦,又有門路買通官府,替人打官司的混子,因此到現在雖有家財萬貫,威望卻不高。

  以至於後來的賀府憑著祖上做過官兒,曾是書香門弟,雖然現在子弟之中無一人有功名在,卻比方府的聲望更高些。

  現任家主方厚德一心想占個頭名,自他接任家主之位後,便與賀府明爭暗鬥。而賀府也把方府視為死敵,究其原因是因賀家祖父當年,初到宜陽,沒少受方家的欺壓。

  就這麼著,兩家一方面爭口私氣,又一方面在生意場上爭利益,更掙宜陽第一大富戶的名頭。

  可鬥了這麼這些年,不是你壓我幾年,就是我壓你幾年,總沒有一家能遙遙領先的。

  賀蕭重病這幾年,賀府生意一路下滑,方家自然而然得了第一富戶的名頭。現如今賀蕭病愈,方厚德自然緊張,怕是因此想拉拉與佟府關系,生怕他把貨物轉賣給賀府。

  說起來,宜陽這一帶幾乎沒有出海的人,佟維安帶回來的貨物自然也十分搶手。

  他初到宜陽,安定家宅之後,便去方府拜會,把在京中未販盡的貨物盡數轉手給方厚德,海外的新鮮樣式,自然又給方家的生意添了幾分利益,更得了名望。

  這次出海歸來,方家殷勤,也正合了佟維安的意。方家有方家明面兒上的盤算,佟家有佟家暗底裡的盤算。兩者對准的都是賀府。能借方家的手打壓賀府,佟維安自然也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兩府之間走動也更勤。

  柳氏與前來送信的人客套了兩句,便應下了。

  正月十五,華燈初上,李薇換上了柳氏差人送來的新衣衫,淺粉妝花緞子大衫,下身是水色繡海棠花開纏枝樣式百折暗花緞長裙,仍梳著又丫發髻,別了一串紫藤娟花。

  當她穿著這身衣裳跟著她娘與柳氏會合的時候,佟蕊兒的眼睛閃得幾乎脫了窗,李薇心裡猜度著,這會不會是柳氏把本該屬於佟蕊兒的衣裳自做主張拿給自己穿,否則佟蕊兒怎麼一副吃人的架式?

  方夫人所訂的摘月樓離佟府並不遠,乘著馬車穿過一道街,剛轉過彎兒便到了。

  酒樓裡人聲熙熙攘攘,唱曲的說書的相熟之人打招呼的,嗡嗡的聲音和著外面已漸次燃起的燈火,很是熱鬧。

  她們到時,方夫人一家已經到了,眾人笑著互相見禮。李薇恍然撇見方老爺穿著暗紅色緞子長衫,被他圓滾滾的身子撐得幾欲暴裂開來,心下笑著倒是一副典型富戶商賈模樣。

  “梨花?”方羽大叫一聲,跑將過來,卻驀然在離她三步遠的距離停了下來,上下打量著,似是不認得她的模樣,黑亮的眼睛裡閃著莫明的光。

  李薇被他這一嗓子驚了下,從暗笑方老爺的心思中回轉過來,見他立住,便也不動,秉著她超執著的研究精神,把方羽上上下下打量了遍兒。都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兒會打洞。怎麼方老爺如此身形,居然生了個十分出色的兒子。把用在大人身上的形容詞兒用到他身上也不為過,可當真是劍眉星目,面如斧斫,這孩子臉兒上倒不顯一點孩童的嬰兒肥,輪廓十分清晰。

  如若他不做那種脫了形的大笑,倒也是個爽朗少年。

  “喂,你傻了?”李薇心思轉了個遍兒,卻見方羽仍是那副呆愣愣的樣子,笑了下,握了小拳頭在他面前兒晃了下,低聲威脅著,“記住了,我叫李薇,不准再叫梨花”

  話剛落音,手上一熱,卻見佟永年輕抿的嘴唇,拉著她往窗邊兒走,“耍花燈就要開始了。娘說讓我顧著你,不准你亂跑”

  李薇回頭看了看她娘,正陪柳氏方夫人坐著。兩人不停說笑間,她娘偶爾也能插上兩句話,倒沒了初來的局促感。抬頭望著佟永年嘻嘻笑著,“年哥兒,你看咱娘坐在那兒像不像個夫人?”

  佟永年回頭看過去,伸手揉揉她發頂,嗯了一聲。

  大街上燈彩遍張,流光溢彩,光怪陸離,一輪明月當空,月華四射,照耀如白晝一般,大地清澈如洗,映著各色奇巧花燈,燈月交輝,極為美景。

  李薇望著腳下熙熙攘攘的燈火人群,沒來由的想起那篇著名的《天上的街市》,感嘆著,“真好看”

  佟永年回頭,嘴角含笑,“想下去看嗎?”室內點著的幾盞花燈,將他清潤的眸子沾染得意韻氤氤水色悠悠。

  李薇看那花燈的光彩在他眼中流動著,竟比平時多了幾分活潑。往下探了探頭,回頭笑著,“那你跟咱娘說你想去看”

  佟永年笑了下,點頭應了,去和何氏說要下去看花燈。

  方羽聽見也說要去,又問她,“梨花,你是喜歡小兔子燈,還是小老虎燈?”

  佟蕊兒馬上也叫著,“我也要去”又蹬蹬跑到李薇身邊兒,把她的手大力扒開,一把握著佟永年的手,“讓哥哥帶我去”

  李薇在她身後皺皺鼻子。心說她不會也和小四姐一樣,無意中打吵一架,就沾染上死對頭個出來

  連昨日一直乖乖坐著扮大家閨秀的方碧瑩,也盈盈的站起來,“娘,我也想去看看”

  方氏與柳氏均搖頭,街下人亂哄哄,他們一眾孩子,怕被人衝撞著,便說等男人們那邊兒說完話再帶他們去看。

  方羽朗聲笑著,拍拍胸脯,“娘,沒事兒。遇上潑皮小子,我一個打十個”

  方氏瞪他一眼,朝柳氏與何氏笑著,“我們家這個混小子,就不愛讀書,只喜歡舞搶弄棒的,他爹還慣著,專給請個武行的師傅來……”一邊說一邊搖頭,喝斥方羽安份些。

  又誇贊佟永年模樣清俊,進退有度,小小年紀身上的那股儒雅氣韻快把方羽的先家比了下去。

  最後笑著與何氏說,“你們家的兩個孩子呀,我說句不中聽的話兒,倒不像是生在農家,今兒這衣裳一穿,說是大家的少爺小姐也是讓人極信的。”

  李薇眼睛骨碌碌轉著看其它人。佟蕊兒臉上是一副洋洋得意,仿佛誇得不是佟永年,而是她本人。方羽則是副一點也不在意的笑呵呵模樣。最最有大家閨秀氣韻的大小姐方碧瑩眼波轉著,不時的往佟永年這邊瞄上一眼,轉眼見李薇看她,微微一笑,低頭盯向自己的腳尖。

  李薇順著她的目光,把佟永年的背影從上到下打量了個遍兒,心說,知道這小子很招人喜歡,尤其這一年間,銀生家的二妞老是趁著他常休的日子往自己家跑,原先李薇不明所以,後來巧合的次數多了,連她爹娘都看出了瞄頭。私下裡讓春蘭幾個瞧著點兒,別讓二妞太接近年哥兒等等。

  想到這兒,李薇心頭浮上強烈的使命感,堅決要把魑魅魍魎隔離在他十丈開外。這可是她們家的寶貝疙瘩,正要升高中的年紀,堅決不能早戀影響學業。

  不動聲色的在佟永年右手邊兒站了,順帶還示威似的向方碧瑩那邊瞄上一眼。

  方羽仍叫著要去賞燈,方夫人拗不過他,便叫來四個體壯的婆子並兩個小子,讓他們跟著照顧,別出什麼岔子。

  何氏不放心,緊著交待李薇與佟永年幾遍,別去人多的地方湊,讓佟永年拉緊梨花,千萬別離幾個大娘太遠,想吃什麼玩什麼要給人打招呼,又塞給兩人一串兒錢。

  最後又瞪李薇一眼,顯然是不滿她剛才挑頭要去看花燈。

  燈市遠觀看得是意境,近觀則看得是熱鬧。一入燈市,李薇只覺自己的雙眼不夠用,比起現代的高科技術名目繁多的花燈,她對純手工制作的出來超精美工藝品,更加熱愛,心中連連贊嘆。

  街市上花燈名目繁多,人物類的,有老子、美人、鐘馗捉鬼、劉海戲蟾;花草之屬有葡萄、楊梅、柿子;禽蟲一類的有鹿、鶴、魚、蝦、走馬,更有十分奇巧的琉璃球、雲母屏、水晶簾等。

  更有雜耍鼓吹,一時間只覺燈火相望,金鼓相聞。

  佟蕊兒扯著佟永年不撒手,李薇則在方羽的攛掇下,東跑西躥,兩個婆子跟在她們後面一會叫慢點兒,一會兒叫小心。

  “梨花,梨花,你快來”方羽從花燈攤圍觀的人群中探出頭來,驚喜大叫,“這家有一盞梨花燈”

  李薇瞄了眼身後,很好,佟蕊兒粘他粘得緊,方碧瑩在他三步開外

  便朝著方羽那邊擠了過去,嘟噥,“都說了不讓叫梨花,我叫李薇”

  方羽朗朗一笑,“好,不叫梨花。”說著把一盞八角羊皮繪梨花盛開的花燈挑到她眼兒,“這個好不好看?”

  李薇看那花燈通體微黃,梨花雪白,花蕊粉紅,兩三片碧綠枝葉點綴,做得十分精致,忙回頭大叫,“年哥兒,你快來”

  佟永年牽著佟蕊兒在兩人身後立著,聽見李薇叫聲,臉兒上浮現一抹淺笑,應了聲。把佟蕊兒交給身後的婆子,走了過來,笑著,“什麼事兒?”

  李薇一手往他面前兒一伸,“錢”另一只手把花燈在他面前兒晃了下,笑嘻嘻的,“好看吧?”

  方羽大叫,“這是我給你挑的花燈,我買給你”一面轉身叫著,老板多少錢

  佟永年嘴角噙著的笑意立時斂去,掃了眼正要付錢的方羽,眉尖輕蹙著,微搖了搖頭,“梨花,這花燈不……不是很看好。”說著把花燈接過來,指著花燈上的幾處暗點,聲音頗有些急切,“你看,好的花燈應該通體色澤一致,而且,”他頓了下,伏身在花燈上聞聞,“這燈還有一股難聞的味兒,我們再去別處看看。”

  說著將花燈一把塞到方羽懷中,不待李薇反應過來,拉著她擠出花燈攤兒。花燈攤主在兩人身後大叫,“這位小公子,這花燈只要二十文,你說那沒暗點的可要五十文不止”

  “你怎麼了?”擠出花燈攤兒,李薇被他拉著緊走了十來步,才停下來,倒似身後有人追他一般。抬頭看他,嘴唇輕抿著,臉色微紅,透著倉皇之色。

  轉頭看看,周邊也沒有什麼衣著富貴的人家,應該不是遇見賀府的人。

  佟永年搖搖頭,表示沒事兒。心底有一面鼓咚咚的敲著,比遠處的鼓吹聲響更大,更擾人心緒,心頭比昨日下午還堵,堵得讓他幾乎踹不過氣兒來。

  方羽拎著那盞八角羊皮梨花燈過來,遞給她,又笑著拍佟永年,“這花燈我找了好幾個攤子才遇著,不買前面兒可沒了。”

  李薇一只手被他攥得緊緊的,這會兒也沒心情接。皺著眉頭說,“他不舒服呢。我們找個地方歇會兒。”

  方羽看了看佟永年面色,哈哈大笑,“讀書人,就是身子骨弱呀。”笑聲中透著洋洋得意。

  李薇瞪他一眼。身後幾個婆子趕過來,問怎麼了。李薇便說可能人多擠得慌,氣悶了。

  婆子忙說再往前走,過了橋,有一片開闊地,那有家賣鹹甜豆槳並米酒圓子的攤子,可去那裡坐坐歇歇腳。

  李薇看他仍是那副臉紅氣短的模樣,點了頭,看他瘦高的小身板,不禁也懷疑是方羽所說的原因,他自小就瘦,飯吃得也不似大山柱子那麼歡實那麼多。雖然以前也幫襯著家裡干些農活,卻是有限的。

  邊走邊說,“年哥兒,再回到家裡,你早上起來別光讀書,要跑跑步才行……”

  “李,李公子,”方碧瑩輕柔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李薇回頭,只見她手中托著個小巧綠玉瓶子,神態羞怯扭捏,“這個是清涼丸,嗅一嗅會舒服些。”

  李薇直皺眉頭,他只能是自己家人關心,何時需要外人操心了?便對她道,“年哥兒沒事坐坐就好了”

  說著大力拉佟永年去朝小食攤奔去。方碧瑩臉刷的紅了個透頂,眼圈紅了紅。佟蕊兒扯著方碧瑩,追上來,大聲叫著,“野丫頭,碧瑩姐姐好心給哥哥聞藥,你怎麼這麼沒禮貌”

  李薇心中不悅的哼噥,好心,應該是好有心才是

  翻了眼佟蕊兒,不理她,徑直拖著佟永年往前走。

  佟永年被她氣鼓鼓的拉著,幾乎跟不上她的步速,轉頭看了眼方碧瑩,臉上悄悄浮上一抹淺笑。拍她的手,“梨花,我沒事了。”

  李薇抬頭看他,好像臉色是好些了,心中安定下來。

  佟永年摸著李薇的發頂,向方碧瑩道謝,又安撫嘴巴撅得老高的佟蕊兒。

  方碧瑩淺笑,柔聲說著不用謝,若是李公子還不舒服,不若早些回去之類的。佟蕊兒撅著嘴巴,說李薇沒禮貌,讓她給方姐姐道歉的話。

  小食攤就在眼前兒,李薇不悅瞪了佟蕊兒一眼,拍開他的手,蹬蹬蹬跑近坐下,很有氣勢的叫著,“老板娘,來一碗米酒圓子。”

  經營小食攤的是一對年青夫婦,那婦人見她氣得鼓著小嘴,連忙賠著笑應了聲,“好咧,小姐先坐著。”

  方羽也跟過來坐在她身邊兒,把羊皮梨花燈往桌上一放,歪頭看她一眼,笑著,“梨花,你生起氣來也怪好看”

  李薇用黑亮的眼瞪他,“夫子沒教過你不可以隨便品評女子的容貌嗎?”

  方羽立時哈哈大笑起來,“女子?你才多大~哈哈,笑死我了”

  攤上歇腳吃點的眾人被他驚得往這邊看過來。李薇直想拿抹布堵了他的嘴

  一時佟永年和佟蕊兒方碧瑩也趕了過來,方碧寶淺笑著讓幾個婆子也坐下,想吃什麼盡管要。

  幾個婆子小子忙拱手道謝,方碧瑩笑盈盈的轉過身來。

  食攤老板娘認出其中一個婆子,上前招呼,又過來給方碧瑩行禮,“方大小姐是貴客,能光臨我們這小攤點,真是我們幾世修來的造化,您想吃什麼盡管開口,今兒我們請客”

  方碧瑩面帶得意的笑了笑,從袖中掏出一錠銀子,遞過去,輕輕柔柔的說,“都是行商之人,我怎好白吃你們的。你只管把你們最好的都上來”

  李薇聽前句有些不忿,聽後半句又有些樂呵,心說,在這個破攤子上你充什麼大小姐?這家統共就經營五六樣東西,除了甜鹹豆槳米酒團子,只剩下一樣包子和糯米圓子。

  坐下之後,看李薇正埋頭大口的吃著圓子,又柔柔笑著,“李妹妹,圓子雖香甜卻不能多吃,也不能吃得太快,小心積了食。”

  佟永年在李薇身邊坐下,把正吃著的半碗米酒圓子端到自己面前兒,並在她面前兒放了一碗新上的鹹豆槳,輕笑著,“是誰吃糖吃得了長了蟲牙,疼得兩天吃不下飯?”

  李薇皺皺鼻子,埋頭喝豆槳。又郁悶她這副小身子的牙口不好。現在裡面兩個大牙已被蟲子蛀空了,時不時會疼一下,那滋味兒實在是要命。還好,她馬上到了換牙的年齡,這個苦不用受太久。

  “李公子真是個好兄長。”方碧瑩柔柔的笑著,“讓碧瑩羨慕的緊。”

  方羽起身把她面前兒沒開動的米酒圓子端到自己面前兒,也換了一碗鹹豆槳給她,朗笑著,“姐姐這下滿意了吧?”

  方碧瑩嗔怪方羽一眼,罵了聲淘氣,低頭喝豆槳。

  佟蕊兒不高興的坐下,看著吃得正歡的李薇,小鼻子一哼,“野丫頭就是野丫頭,只惦記著吃”

  佟永年眉尖蹙起,不悅的喝了一聲,“蕊兒!”

  佟蕊兒扁扁小嘴兒,一副委屈的想哭不哭的模樣。方碧瑩輕笑著推她肩膀,“你表哥疼你才訓你,你委屈個什麼勁兒。”

  方羽已稀裡呼魯的喝完一碗甜豆槳,叫著,“趕快吃,吃完再去逛。”頓了頓又搓著手笑著,“聽說賀府弄了些花樣新奇的燈,猜出燈迷一人一盞燈還再給一兩銀子。待會兒我們也去試試身手,白拿的銀子不要白不要”

  李薇聽見一個“賀”字,忙舍了其它心思,去看佟永年,他眼臉半垂著,街上游走的燈光照在他半邊臉兒,忽明忽暗的,不知在想些什麼。

  李薇正想說逛累了,要回家。佟永年抬起頭,淺笑著,“好。”

  方羽見他應承大樂,忙催眾人快吃。

  李薇頓時沒了吃東西的心思,轉頭望著佟永年,眼中閃著不贊同的光。

  佟永年看她小嘴嘟起,黑亮的眼中滿是擔憂。拍她的頭,笑笑,“梨花別擔心,哥哥只是去看看。不會有事的!”

  李薇無奈咧嘴笑笑。若換作是她,不管出於什麼樣的心理,也終會忍不住要去看一眼吧。暗嘆了一聲,點點頭。

  方羽叫著,“能有什麼事兒?”又低聲咕噥了幾句,賀府算什麼東西等等。

  月移半空,歡樂正濃,天空之中不時有蓬蓬星光炸開,引得街上的人引頸張望,贊嘆低呼,相互爭論著這是誰家放的焰火,那個是誰家放的焰火。

  李薇心頭有些沉,不時的看佟永年。他眼睛直盯著的前方,緩步走著。李薇突然覺得這身形有些凄涼,像前世她在電視劇中看到,滿懷悲憤求助無門之人,或悲愴絕望或大義凌然,在寒風蕭蕭遍地黃葉中,走向高高的宅門大院,或重重宮門,或者是威嚴陰森的衙門……

  忙扯他的手,撒嬌,“年哥兒,我們不去了。我累了”

  佟永年淺笑著拍她的頭,“再走兩步就到了。梨花乖~”

  李薇有些挫敗,他肯定是看穿了她的心思。



第六十六章賀府舊人

  隨著人流拐入含英街,前面一片燈光燦爛,人頭攢動,高高圍墻外,一長排紅紅的燈籠,上面大大的“賀”字格外醒目。

  佟永年站著,握著李薇的那只手,不覺用了力,微微抖動著。

  李薇看著他強自鎮定的面容。又是一個低嘆,庶子的出身再加上坎坷的命運,雖然終日生活在一起,他的心底自當是與她和姐姐們都不同。

  笑嘻嘻的搖著他手,“我們快走,去晚了,可沒銀子了。”

  佟永年低頭看她黑亮大眼中閃著的了然與故作歡喜,也笑了,突然警覺的松了手,“疼不疼?”

  李薇笑著搖頭,“沒去年被兔子咬的那口疼”

  方洪聽著后半句,圍過來,稀奇的問,“兔子也咬人嗎?”

  李薇白了他一眼,“沒聽過兔子急了也咬人的話嗎?”去年有只母兔子不知怎麼的受了驚嚇,把剛下的小兔子咬死好幾只,剩下兩只,她想抓出來,結果母兔子撲上來狠狠的咬了她一口,小手上現在還有一個牙印兒呢。

  方洪笑呵呵的,“沒聽過。你喂了多少只兔子?”

  李薇也有心拉扯些閑話,轉轉佟永年的心思,便說,“多少只我可數不清。反正每個月都要賣上五六十只啊。我家旁邊有一個大竹林子,我爹就把竹林子圍起來,弄了一個好大的兔子舍。老兔子得有一百只吧,小兔子就更多了,沒數過”想到這兒她又有些赫然,被圍起來的做兔子舍的那片竹林,被那些兔子刨挖啃的,幾乎長不出新筍子來。

  方洪驚訝張大眼睛,“這麼多兔子你家也很有錢吧?”

  李薇嘿嘿笑著,兔子這兩年來是掙了不少錢,可是最掙的不是在這上面兒。如今她六歲多了,終于可以小施身手了。

  不過,她還是得意的笑笑,“我家不光有兔子,還有三百來只雞呢。每天能撿近三百個雞蛋,一個月就是將近九千枚雞蛋……”

  佟蕊兒轉過身子打斷李薇,鼻眼兒嗤著,“幾個破雞蛋,也值得拿出來說道”

  李薇扁扁嘴兒,沒作聲。好吧,以她們現家養的這些雞和小兔子,雖然在李家村已一躍成為首富,可在這一群眼里,真不算什麼,畢竟一年不過八十多吊錢的收入。

  說話間,已到了賀府的花燈展示架前。各式各樣的花燈精巧無比,或用檀木雕花架子做邊,或者纖巧竹編做邊兒,紙面清透,人物花草栩栩如生。展示架正上方掛著一盞約有她那麼高,白紗底大紅喜登枝的套燈,里面燈壁轉動,光華流轉,極為閃眼兒。

  圍觀人群三三兩兩交頭接耳,議論著燈迷。李薇扯著佟永年鉆了進去,心說,旁的仇暫時報不了,咱也掏碌賀府幾兩銀子花花,先出口惡氣。

  她自小跟佟永年學認字兒,五歲那年便開始提筆練字。家人在習慣了她的聰慧精怪之后,便有些習以為常,所以現在她的學業幾乎與佟老師並駕齊驅,他在學里學里,回到家里就教她什麼。可惜,她除了學認字兒之外,並什麼四書五經並不感興趣,讀過皆忘,這點與來年就要考童生試的佟永年同學相比,她自嘆不如。

  有心要大施身手的李薇,在看第一個燈迷時便碰了壁。

  “不上不上,下不在下,不可在上,止宜在下”,下面注著“打一字”,她想了半晌,氣餒搖頭。

  方碧瑩輕盈盈的說道,“是個‘一’字”

  賀府看管花燈的小廝笑著,“這位小姐猜得對,正是‘一’字”說著把那盞白底繪海棠的花燈取下,遞過來。又笑著捧上一兩銀子的紅封,“咱們賀府有喜,小姐接著吧。”

  方碧瑩即不接銀子也不接燈,笑指著另一盞燈,“把這個海棠燈換那個青松燈,如何?”

  那小廝頓了下,把那盞青松燈燈下的迷紙換在海棠燈上,遞了過來。

  方碧瑩接過花燈,張口要說話。李薇忙趕在她面前兒,伸手接過那裝著一兩銀子的紅封,向那小廝道謝。

  方碧瑩詫異的看了她一眼,李薇哼著,大小姐,看什麼看?我就是沖著銀子來的。方才她那動作神態,李薇毫不懷疑她下一句話是什麼賞給你了

  “碧瑩姐姐,你來看看猜猜這個”佟蕊兒跑過來,朝李薇示威加炫耀的撇了眼兒,拉方碧瑩過去。她矜持一笑,“梨花妹妹你也來吧。猜中了燈迷,銀子還給你”

  李薇看看佟永年,他低頭笑著,“想去就去吧。”

  李薇又看周圍,人亂哄哄的,這里離賀府的大門還有五六十步遠,便點點頭,“那你在這里等著呀。”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別亂跑”

  佟永年好笑的揉了揉她的發頂,抬頭指著天上的一輪明月,“梨花,你看,浮云掩月,月穿浮云。”

  李薇抬頭果然見一輪明月掩在半片殘云之后,露出半邊身子,依舊明朗如初。他是想說什麼?

  李薇苦惱的抓抓頭。佟蕊兒已在前面叫嚷。李薇忙交待一句,別亂跑,匆匆去了。賀府再有錢,也是一兩銀子一兩銀子堆積出來的,哼哼,她這口雖如螞蟻撼大樹,可咬一口是一口

  方碧瑩給她的第一印象是嬌小姐,若再深一點就是符合大家閨秀作派的嬌小姐,可今兒晚上她卻象要執意向眾人展示她的才華一般,一連猜中了五道迷語,就連方洪也猜中一道。

  李薇自然毫不客氣的把賀府發的小紅包都入自己的小腰包。

  直至快到賀府大門口兒,方碧瑩對著一道詩迷苦思冥想,秀眉緊蹙,李薇看過去,只見上面兒寫著,“倚闌干,東君去也,眺花間,紅日西沉。閃多嬌,情人不見。悶淹淹,笑語無心。”

  登時挫敗之感上頭,這哪是迷語啊?看天色也不早了,方碧瑩這副模樣,估計是猜不出來了,又記掛著佟永年,便說要回去。

  佟蕊兒覺得沒面子,拉她不準她走,李薇撐著身子要走,兩人一拉一拽之間,佟蕊兒手猛一松,李薇身子坐倒在地上。

  正在這時,從賀府里面出來快速駛出一輛馬車,趕車之人呼呼喝喝,“讓開,讓開,都讓開”

  轉眼之間已到李薇眼前兒,她被佟蕊兒剛才那一松手跌到青石板地上,半邊身子都是疼的,眼見那輛馬上沖著自己而來,頓時慌了神兒,手上竟使不出半點力氣

  “作死,敢擋我家少爺的路”車夫一聲喝罵,李薇便聽見鞭子破空聲響,忙雙手護頭,猛的一縮,心說這一鞭子下去,姑奶奶就跟賀府誓不共戴天

  “梨花”

  “梨花”

  佟永年正沿著腳下的青磚小道沉思,突聽這邊的動靜,抬頭一看,臉上刷的失去血色,大叫一聲,飛奔過來,一個轉身將李薇護在身下,下一刻鞭子已抽在他身上。方洪氣得一個閃身過去,抓住車夫的鞭子,順著一股子慣性把車夫帶下車來,連抽帶罵

  跟來的幾個婆子兩個小子登時慌了神兒,連忙扶人的扶人,制止的制止。

  “呀呵,我當是誰呢,”一個輕挑的聲音從馬車里傳出來,隨即車簾一挑,一個十四五歲大的少年探出半個身子,掃了一眼正扶李薇起來的佟永年,從懷里掏出錢袋子輕飄飄的扔了過去。

  轉向方洪似笑不笑的,“方府大少爺到我們府里來,怎麼不去使人進去打個招呼?莫非……”他頓了下,撇眼仍舊十分熱鬧的花燈架,“莫非是圖我們賀府的賞錢麼?”

  方洪氣得脹紅了臉,冷笑著把鞭子一揚,照著那車夫又甩了過去。

  “梨花,怎麼樣,摔到哪里了?”佟永年扶起她,急切的問,“疼嗎?”

  李薇扯了扯嘴角,揉揉小屁屁,剛才可是結結實實的摔個了屁股墩,尾巴骨好疼,不知道摔裂了沒有。撇了眼嚇得不知所措的佟蕊兒,強笑笑,“沒事兒。你背上疼嗎?”

  佟永年搖頭,扶她起來。

  正在這時,方夫人因見這幾人久去不歸,不放心,派方府大管家方大壯與兩個家丁找過來,問三兩下問清原由。

  方大壯忙問李薇與佟永年可有大礙,兩人均搖頭。方大壯心頭略安,黑沉著臉兒朝賀永凌拱拱手,“大少爺打傷的可是我們府上的貴客,得給我們方府一個交待才行”

  賀永凌冷哼了下,臉兒上透著不耐煩,又似急著趕路,伸手探入懷中搖出一張銀票來,夾在指間抖了抖,“一百兩銀票,奉化錢莊的通兌,可夠?”

  方大壯神色不變,伸手接過,不卑不亢的說,“夠與不夠,還要看我家老爺的意思。這銀子權當作賀大少爺的賠禮。”

  賀永凌哼了一下,放下車簾,馬車疾馳而去。

  “李少爺,李小姐,要不要請大夫?”方大壯賠笑詢問。李薇看看佟永年,搖了搖頭,“沒事,回去擦了藥酒就是。”

  方大壯聽她這樣說,松了一口氣兒,忙把賀永凌留下的銀票奉上,轉身喝斥身后那幾個婆子。

  李薇知道方府正在求著永年舅舅,怕他們回去哭天抹淚兒,黃了方老爺的生意。其實今兒,若不是佟蕊兒那一拽一拉,也不會有這檔子事兒。

  再者賀府雖可氣,害得他挨了一鞭子,但是現在只能忍。那賀永凌看起來是個敗家子加草包貨,將來若是他要替他娘討公道,也許會順得多。

  直到眾人去了,方才圍觀之中,有兩個年長的賀府下人躲在一旁小聲議論著,

  “剛才那個被小伍抽鞭子的孩子,象不象咱們府里的二少爺?”

  “別瞎說,二少爺怎麼會在城里?當年可是咱被夫人直接趕出宜陽縣城的。”

  “可是,我和他打了個照面兒,跟佟姨娘面容有五分似呢……”

  “算了,別猜了,咱們操什麼心?正經干活兒吧。老爺病好了,也沒再提起過二少爺,怕是都忘嘍……”

  回到酒樓時,人已稀少,方大壯把在外面的事兒簡要說了,方老爺登時暴怒,先是罵賀永凌又罵賀府,最后又罵跟去的幾個婆子,一人罰了半年月的月錢。

  柳氏先是看了看佟永年的后背,衣裳沒破,冬天里穿得也厚實,應該沒什麼大礙,便微微放了心,又讓人趕忙回去找藥酒,一邊問李薇疼不疼。

  李薇笑笑,說不疼,其實尾巴骨疼得要命,連胳膊肘估計都磨破了皮。

  佟維安臉色黑沉沉的坐著不說話。何氏對生意上的事兒也不甚了解,直覺方夫人方老爺的暴怒與年哥舅舅的黑臉有關,年哥舅舅的黑臉色自然是因年哥兒遇上那府的人,且挨了一鞭子。

  忙點李薇的額頭,輕斥著,“讓你非鬧哥哥出去玩兒”

  李薇也忙配合她娘,賠著笑臉兒說,再也不敢了等等。

  回到佟府客院,何氏給李薇抹藥酒,查看傷勢,衣裳一脫,白嫩小屁屁上的大片淤青,唬了她一大跳,“哎喲,我的娘咧,怎麼摔成這樣?”

  門窗李海歆和佟永年聽見何氏叫,心中一凜,齊往屋里沖,李薇忙往被子里鉆,羞惱大叫,“你們出去”

  李海歆急忙問摔到哪兒了,聽何氏說是尾巴骨,忙笑著,“好,爹出去,讓你母親給你上藥酒。”

  佟永年臉色酡紅一片,逃似的跟著李海歆往外走。

  何氏又是心疼又是笑,把李薇從被子里挖出來,沾了藥酒一邊兒給她擦,一邊念叨,“都說村子里的孩子皮實,你在家里長這麼大,也沒摔著碰著過。這才剛進城兩天就摔成這樣子。咱們呀,明天就家去吧。”

  李薇疼的呲牙咧嘴,叫道,“娘,你輕點。”又點頭說,“好呀,反正我往得怪不自在,床太軟,還睡不著。這里一點也不好玩兒。咱們又該回去腌酸筍子了。”

  何氏笑著點頭,輕柔的幫她上了藥酒,又看了胳膊的傷勢,果然肘上磨了掉了一層的皮,唏噓著替她上了藥,責怪,“看你以后還敢不敢皮實了。若是那馬車控制不住,你可讓娘咋辦……”說到最后已有一絲哽咽。

  李薇忙賠笑,又把方碧瑩猜中迷語得來的銀子和賀永凌扔下的錢袋子以及后來經方大壯接過來的一百兩銀票堆給何氏看,“娘,你瞧,我摔這一下子,掙了這麼多銀子,也值了。”

  何氏又氣又笑的點她的頭。給她胳膊上上完了藥,穿了衣服,又起身要去看看佟永年的傷勢。

  等她到客房正廳時,柳氏與佟維安也已來了。何氏忙說,“都這麼晚了,年哥兒舅舅舅母去睡吧。梨花沒事兒,年哥兒我給上些藥酒就好。”

  佟永年也說沒事兒,讓兩人回去。

  柳氏手撫在他背上,按了兩下,問他疼不疼,他都笑著搖頭,說不疼。

  佟維安臉色黑沉沉的,一掌拍桌子上,震得桌上的茶杯蓋子跳將起來,“年哥兒,你等著,舅舅會給你討個公道”

  何氏與李海歆對視,他們來了這幾天兒,總沒提起這個話題,卻不防今兒出了這事兒。

  佟永年嘴唇繃成一條直線,搖了搖頭,“舅舅,這事兒我自己來就好。”

  何氏心疼他還是個十二歲的孩子,現在說這些太早,忙插話,“年哥兒舅舅,這事兒日后再說吧”

  柳氏也說天晚了,孩子們都受了驚嚇,早些休息吧。

  佟維安看了看眾人,請李海歆去書房坐坐。何氏便知年哥兒舅舅定然要跟孩子爹商量接下來的事兒。悄悄給他使了個眼色。

  李海歆點了點頭,和佟維安去了書房。

  佟維安與李海歆到了書房,便開門見山的把與方府的關系,方府與賀府的矛盾等等簡要說了,又說想給梨花小舅舅走動走動,看能不能在宜陽縣尋個缺。錢知縣明年任期將滿,若是何文軒在九山做得出色,再加上賞識他的那位貴人能出出力,他們幫著出些錢,說不定能補了這個缺

  李海搖了搖頭,說道,“年哥兒舅舅,你的心情我理解。梨花小舅舅有意參加會試,官位這件事兒暫切不提罷。再者年哥兒明年滿十三歲,也要參加童生試,梨花小舅舅說這孩子讀書早,想讓他早些去考一考試試。與賀府的事兒是不是先放一放,等孩大點了再說?現在他年齡小,心有余力不足,多在他面前提著,還不是讓孩子心里更難受?”

  頓了頓又說道,“這些年我和孩子娘也商量過了。不管年哥兒將來在哪兒,回不回本家,那都是我們的孩子。他要有事兒,我們自然不會坐視不理的。不管是梨花小舅舅,還是我那大女婿,將來有用得著他們的地方,都得當親外甥,親弟弟一樣出力”

  佟維安先是心有不滿,為了給姐姐出這口氣,他等了近四年,眼下錢財雖然說不能與賀府抗衡,可有和方府的聯合,也不怕他們

  可李海歆說到最后,他也猶豫了。想了想半晌,把話扯到趙昱森身上,“你家大姑爺可是明年要參加鄉試?”

  李海歆嗯了一聲,佟維安搓搓手,興奮的說,“那這回我可要早早替他打點一下,最好能到我們宜陽地界上做個什麼官職。”

  李海歆失笑,“石頭不知道還能不能考中呢。前年考過一回,落榜了再者若是鄉試過了,往前還有會試”

  佟維安卻笑,“李大哥,我說這回呀,你那大姑爺肯定能中。”見李海歆看他,他忙擺手,“別問我為啥,就是直覺,直覺你們家呀,就襯這個”。

  說得李海歆也笑起來。

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1-31 02:52 PM

第六十七章冰凍的盆栽

  李薇因傷了尾巴骨,趴著睡了一夜,第二日一大早的更是青紅紫腫,比前一晚更加厲害,何氏嚇得面無人色,柳氏也忙使人去請大夫,還幸好大夫說只是輕微的裂傷,小孩子骨頭長得快,無大礙,臥床休息幾日,便可下地行走。

  又開些了湯藥和幾種加速骨頭愈合的粥品。

  佟永年很是內疚,自老大夫走了之后,就悶坐在她床前不語。李薇無所謂的笑著,“這下可能吃好的,喝好的,順帶懶上好幾天。”

  佟永年看她被屋內的碳火熏得白里透紅的臉蛋,伸手輕輕捏了一把,輕笑著,“小丫頭就會逗人笑。”

  正說著,小丫頭月牙兒進來,“表少爺,表小姐,方府大小姐和大少爺都送了些小玩藝來,說是給兩位賠不是”

  李薇暗笑,方府只一個小姐一個少爺,還要再帶個“大”字。

  反正她在床上也無聊至極,便叫月牙兒去把方府送來的東西拿進來,說不定有什麼解悶的好玩藝兒。

  月牙兒去了外面,請柳氏派來的婆子把東西送進來。李薇一眼瞧見其中有個八角羊皮梨花燈,忙叫著,“拿來我瞧瞧。”

  月牙兒正要去拿,佟永年眼睛閃了幾閃,笑著,“梨花,大夫說你病了,不能沾那些東西。那燈油的氣味難聞,對你病情不利”

  李薇轉頭看他,眼睛閃了幾閃,“是嗎?”

  “嗯,”佟永年躲開她的目光,偏過頭去,“要不我去舅舅書房里尋兩本書來?”

  李薇想了想便點點頭。她娘和爹一大早的又被佟維安和柳氏請過去,也不知說到什麼時候。平日里忙慣了,乍然到佟府,手腳利索的時候還覺得無聊呢,更別提要窩在床上五六天了。

  “那多找找,看有沒有農書之類的,或者游記傳記。”李薇從來不知道農書是這般難尋,自小舅舅初捎來那本后,直到第三年才又給她尋了一本農事撰要,去年到九山任職時答應再給他四處尋尋,也不知什麼時候才有信兒。

  佟永年笑著應了,讓她快躺下休息。

  不多會兒,柳氏與何氏從主院過來,還有佟蕊兒與佟永洛。

  “蕊兒,還不快給梨花妹妹道歉”柳氏一進屋便繃起了臉兒,李薇忙擺手,說沒事兒,外面冷呵呵的,她正不願意出去呢。

  柳氏一連聲的誇贊她,愈發讓佟蕊兒道歉。李薇急了,這小丫頭就因為三歲那年跟她吵過一架,現在就看她如此不順眼兒,這會兒讓她道了歉,那不成了一輩子的仇人?

  “柳嬸嬸,這個真的不怪蕊兒姐姐,是我自己沒站好,再說我又沒事兒,過兩天就好了。”

  何氏也忙勸柳氏,“年哥兒舅母,你這是干啥,孩子家家在一起玩兒哪個能磕著碰著的,再說,也是梨花這丫頭野性。這事兒,咱就別攙和了,讓她們自己在一塊兒玩玩就好了。”

  柳氏看看佟蕊兒小臉兒繃著,一副泫然欲滴的模樣,笑了笑,“行,我聽你李大娘的,我不管你了。你自己個兒跟你爹說去”

  何氏忙拍拍佟蕊兒,笑著,“你別聽你母親說。你又不是故意的,你爹也不怪,我和你李大伯也不怪。”

  又囑咐李薇,“好好跟蕊兒姐姐玩兒啊”

  李薇忙點頭,誰讓她內里是個大人呢,真不敢跟孩子一般見識。

  笑著跟蕊兒說,“那里有方家姐姐送來的東西,你去挑挑看看有你喜歡的沒有。”

  佟蕊兒扭捏了一會兒,過去挑桌子上的那堆禮物,李薇看她專挑做工精致的小手鏈小頭花小帕子和小荷包,暗笑自己與佟蕊兒的不同,她看到那堆兒東西的第一反應是賣了能值多少錢,不象小四姐……

  想到小春杏,她突然笑了,這堆東西里面倒有不少的仿真絹花,比小四姐自己做的要漂亮得多,待走的時候可以帶些給她。

  “梨花,羽哥哥送來的那盞梨花燈能給我嗎?”正在她想的入神的時候,被佟蕊兒的聲音拉了回來。

  李薇無所謂的擺擺的手,“行呀,你拿去吧。”

  “在哪兒呢?”佟蕊兒撅起小嘴兒,瞪著她,“你不是藏起來了吧?”

  李薇往桌上掃了一眼,果然沒見那八角羊皮梨花燈,扯過禮單看了一遍兒,上面明明寫著有,自己剛才也確實看見了呢。

  忙叫月牙兒進來,“剛才那個八角羊皮梨花燈,你看見了嗎?”

  月牙兒眨了眨眼睛,扭頭往桌上看,“剛才胡媽媽她們就放在桌子上了呀,要不我再去找依春姐姐問問。”

  自這禮送過來也沒多大會兒,除了柳氏剛才進來時,帶了幾個丫頭婆子,難道是有人趁亂給拿走了?

  想到這兒,李薇擺擺手,“沒事了,不用問。”她于佟府來說也不是什麼關系很鐵又很尊貴的客人,犯不著因為這個事兒,大張旗鼓。

  就跟佟蕊兒說,“你也聽見了,月牙兒說剛才還在呢。這會兒卻不見了,我真沒藏……”

  不待李薇說完,佟蕊兒擺擺小手,“沒有就算了。”說著叫她的隨身小丫頭過來,把挑好的東西抱上,主仆三人便出了房門兒。

  李薇沖著她們遠去的背影努努嘴兒,心說小丫頭又不懂禮貌又不客氣,還真真是和三年前一模一樣呢。

  “梨花,梨花,”佟永年從外面匆匆跑進來,臉兒上帶著笑。

  李薇看他頭臉兒都是灰塵,連衣裳上都是,笑了,“你鉆灰堆了?”

  佟永年咧嘴笑著,舉著手中的書晃了晃,十分興奮,“我在剛舅舅的書房找到一本農書”

  農書?李薇猛的爬起來,一不小心觸動了尾巴骨,疼得她真吸氣。

  佟永年忙把書放到一邊兒,扶她趴下,看著她額上有冷汗滲出,忙掏帕子來給她擦汗,他長長的睫毛半垂著,嘴唇輕抿,很是認真的樣子,一下一下擦著。

  忽見李薇眼睜得圓溜溜的盯著他看,本已清潤如大人的幽黑眸子,忽然閃了兩下,閃過一抹羞澀,收回帕子,轉頭去桌邊兒,聲音有些不穩,“梨花要喝茶嗎?”

  李薇笑嘻嘻的看著他的背影,“大夫說我正在吃著藥,不能喝茶”

  佟永年身子僵了下,放下茶壺,說了句,我去換衣裳,匆忙跑了。

  李薇叫了小月牙兒來,把那本滿是灰塵的農書,拿去清清,接在手中一看,竟是《王禎農書》,這本書她可是知道並十分仰慕的,可惜前世無緣一見,竟在佟維安的書房中找到了。

  翻開書頁,被里面的灰塵嗆了一口,搖頭,可見都多久沒讀了,真是浪費

  李薇趴在床上的養傷的幾天,都是在這本書的陪伴下度過的。到第五日,這本農書已被她看了一小半兒。李薇的尾巴骨也不那麼疼了,可以下地行走。

  何氏掛心著家里一堆的事兒,又只有春蘭三個女孩兒在家,實在放心不下,便要家去。佟維安與柳氏苦留了半晌,何氏應了再住一夜,明日一早走。

  定下要走的時間后,用過早飯,何氏無事,便開始收拾行禮,小月牙兒在一旁搭手。佟永年從主院過來,見李薇已下地,笑著,“還疼不疼?”這幾日因李薇摔著,她與何氏李海歆一家都在跨院用飯,只有他仍陪著他舅舅舅母在主院用飯。

  李薇搖頭,“今兒不陪蕊兒練字嗎?”

  佟永年搖頭,“方家小姐來了。蕊兒和她去了暖房賞花。”

  李薇正想問他怎麼沒陪著,外面響起小丫頭的聲音,“表少爺,小姐請你去花房。”

  李薇撇撇嘴兒,朝他一擺頭,“去吧。”這幾天來,方家大小姐幾乎每天都來,每次她來,就必有佟蕊兒的小丫頭來請他過去。

  她自己剛好利索,懶得動彈,就不去當什麼護草使者了。這幾日佟永年大部分時間都陪著佟維安柳氏,順帶指點佟蕊兒與佟永洛寫字兒,他有時不想去,何氏便趕他去。李薇也知道她娘的心思,無非人家是親舅甥,不過因見得少不太親近,這次趁機讓他們多親近親近,省得佟維安夫婦倆心頭不快活。

  他臉色有些不好,坐著不動。

  何氏進來,也說,“年哥兒去吧,明兒咱們就走了。”

  佟永年想了想,站起身子,“梨花也去吧。舅舅家暖房里有好多花兒,有一盆薔薇,已打了苞,你瞧瞧若喜歡,咱們走時帶走。”

  李薇把書一扔,點頭,“好吧,在床上躺了幾天,出去走走。”

  小月牙兒忙把她的棉披風拿過來,李薇看外面日頭很暖,剛要推,佟永年已接了過來,李薇只好穿上。

  “咦,李小姐好了?”方碧瑩看到她與佟永年進來,愣了一下,笑盈盈的站起身子,“早上母親還記掛著你的傷勢,說要來看看呢。”

  李薇把棉披風解下來,小佟保姆很盡職的接了過來,她嘻嘻笑著,“謝方嬸嬸掛心。我沒事了。碧瑩姐姐今兒的衣裳真好看。”

  方碧瑩今日是一身的水色大衫長裙,料子上光華流轉,繡著的海棠花一匝匝深深淺淺的粉,層次分明過渡自然,極象一人水色素衫立在海棠花叢中一般。頭上只有一只凝翠玉簪,映著烏鴉鴉的青絲與潤白的臉兒,顯得極為嬌俏動人。

  方碧瑩捂嘴兒笑著,“梨花妹妹這一傷著,倒變得會說笑話了。”

  李薇嘻嘻一笑,也不多說,轉身欣賞起暖房的花兒來。

  自來了這七八日,她是第一回到暖房來。里面的各種花卉,有的打著苞,有著已全開了,有幽幽花香在鼻尖縈繞。

  李薇找了半晌沒找到自己的那盆梨樹盆栽,便問,“蕊兒姐姐,我的梨樹盆栽不是佟嬸嬸讓人搬到這里來了嗎?”

  佟蕊兒不耐煩的回頭,“誰見過你的梨樹盆栽,根本沒有”

  李薇皺了眉頭,那盆栽在她摔傷的第二天,小月牙兒說放屋內里,不若先放到暖房里去,等她們走的時候,再去取來。李薇便讓她去找依春,跟柳氏說下。小月牙兒去了不多大一會兒,帶著兩個婆子回來,說給夫人說過了,這就搬過去。

  想到這兒轉頭去看小月牙兒。她眼中閃過一絲慌張,“撲?”一聲跪下,“表小姐都是奴婢不好,盆栽剛搬出來,姨太太有事兒讓我去老爺書房請姨老爺,我就讓兩個媽媽先等等,結果我請完姨老爺,又去忙別的事兒。等我想起來,盆栽上的花朵和葉子已經凍蔫兒,我……”

  小月牙兒一跪,李薇愣住了,等她霹靂叭啦的說到這兒,才醒過神來,忙叫著,“你快起來。你就說我的梨樹盆栽現在哪里?”

  小月牙兒慢慢起身,還沒說話,佟永年已在那邊兒插話,“那個,咳,梨花,那個盆栽我看葉子凍蔫了,又怕你看見生氣,就讓月牙兒放到我房間去了。”

  頓了頓又說,“后來好象死了,我就給扔到后面小花園里去了。”

  “什麼?”李薇驚叫起來,心疼得心里直抽抽,她還想著帶回去擺在自己小屋的桌上,看著賞心悅目,吃起水果也方便,況且聽方洪說那盤梨樹盆栽要二十兩銀子呢,即便不自留,轉手也能賣個十兩八兩的銀子……想到這兒不覺提高音量,“你咋把它扔了?”

  “不就是一盆破盆栽,哥哥扔了就扔了,你叫什麼?”佟蕊兒繃著小臉兒,一副要開吵的架式。

  方碧瑩也皺了眉頭說,“梨花妹妹,那個盆栽也不值什麼錢,我家里暖房里還有旁的,你喜歡什麼,我現在讓人去取來。”

  李薇愣了下,她也沒怎麼著吧,怎麼一個個都跳出來替他包打不平?

  想了想快步走過去,拉佟永年,“走,咱們快去找找,說不定還活著呢。”

  拉著佟永年匆匆去了跨院的后花園,李薇看到那盆盆栽的慘狀,差點暈過去,不知哪個天殺的,把除了主干以外的枝條全部給砍了下來,原本很有美感的盆栽,現在只剩下一根粗老主干。這還不算完,外面天寒地凍的,還有人怕它死不透似的,在里面給倒滿了水,現在盆里是厚厚的一陀冰,連帶主桿上也掛著厚厚的一層冰。

  李薇疑惑的抬頭看天,認真想想,這幾天確實沒下過凍雨呀,怎麼會成這樣呢。若是人為的,除非那人有耐心在深夜最寒冷的時候,往上面一層一層的潑水,甚至可能是倒熱水……

  她氣得纂緊了雙拳,臉色鐵青。小月牙兒愣了大半晌,大眼睛是掩飾不住的驚訝,哭喪著臉兒,又要下跪,李薇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兒,吐出兩個字,“算了”

  佟蕊兒咯咯笑著歡暢,也不知道她笑的什麼勁兒。

  李薇也沒心情去什麼暖房了,二十兩銀子眨眼兒不見了,疼得她心里直抽抽。

  何氏見剛才一行人匆匆去了后花園,這會兒梨花小臉兒繃著,忙問啥事兒。佟永年簡略的把后花園的事兒說了說。

  何氏看了看縮在一邊兒的小月牙兒,忙拍李薇,輕斥,“不就是一盆梨樹盆栽麼,不準再提。”又安撫小月牙兒,“快去歇著吧,沒事了啊。”

  小月牙兒磨磨蹭蹭的走到門口兒,又回頭怯怯的說,“姨太太可千萬別告訴依春依夏姐姐。”

  何氏笑笑,“不告訴,你去玩兒吧。”

  這時一個婆子過來找何氏,她趕忙出去,站在院中說著話兒。

  “梨花,”佟永年嘴角含著笑,眼睛閃閃的,“咱去你屋里看農書,上次你不是讓我給講解嗎?”

  李薇長嘆一聲,郁悶啊是誰這麼恨她,連帶把她的東西大卸八塊兒。猛然,她又想起上次莫名消失的八角羊皮梨花燈,忙揚聲叫,“娘,你看沒看見我屋里那盞梨花燈。黃色底畫梨花花樣,還是羊皮的。”

  何氏皺了皺眉,“沒有,只瞧見一盞畫松樹的。”

  那婆子聽了,想了想,笑呵呵的走近,問,“表小姐,是不是一盞紅漆桿兒,紅漆木架子的?”

  李薇一聽大喜,奔出房間,拉著她的胳膊,急切的問,“嬤嬤,你在哪里看見了?”

  那婆子“嗨”了一聲,可惜的嘆口氣,一手指后面兒,又氣又恨的說,“前天掃園子的時候,在湖西邊兒的小樹叢后面看見一盞燈,被人踩得稀巴爛,當時我老婆子還說是哪個敗家的把這麼好燈的給踩壞了。原來是表小姐的呀……”

  李薇心里一抖,稀巴爛?那不用去細看,定是與那盆栽的模樣一樣慘到底是準這麼不待見她?莫非是佟蕊兒?

  “唉呀,這可是不得了的事兒,我得去告訴夫人……”那婆子看李薇的臉色沉了下來,連忙說著,作勢要走。

  何氏一把拉住她,“這位老嫂子,可不能給年哥兒舅母說,一盞燈也沒啥”說著又瞪李薇。

  李薇忙扯出一抹笑意,“是沒啥,是沒啥。”心里卻又疼得霍霍的,那又是二十個大錢兒

  “年哥兒,你說是不是有人特別討厭我,才把我的東西都給破壞掉?”等何氏送那婆子走,又去主院兒陪柳氏說話兒,李薇進了屋坐在椅子上咬牙切齒。

  “不會的。”佟永年淺笑著,“人人都喜歡梨花。”

  李薇咯咯笑了,還很有自知之明的加了一句,“是咱們家”

  佟永年點頭,“嗯,咱們家”



第六十八章試解心結

  宜陽佟家之行,收獲一本難尋的農書,自己卻摔了個屁股墩,受了疼還在床上躺了好幾天。得了一百零一十六兩的橫財,佟永年卻被賀府的車夫抽了一鞭子。

  李薇笑嘻嘻的趴在桌前,看佟永年寫字,一邊問著,“年哥兒,你說咱是賠了還是賺了?”

  佟永年抬頭,放了筆,在她額上輕彈一下,“自然是賺了。”

  李薇想到那盆被人五馬分屍的盆栽和梨花燈遺憾的很,那可又是二十兩銀子呢。小拳頭握著,咬牙切齒的說,“別讓我查到是哪個王八蛋砍了我的盆栽,不然我讓你舅舅扒了他的皮。”

  佟永年剛握起筆的手一僵,緩緩偏過頭來,眼睛閃著,“梨花……很喜歡那盆栽?”

  李薇以為他是要斥責自己吐了粗口,誰承想卻是這話。松了口氣兒,笑著,“二十兩銀子呢,誰不喜歡?”

  佟永年聞言手勢一松,嘴角勾起,落筆寫了幾個字,才突然抬手,輕敲了她一下,“讓娘再聽見你罵人,看不揍你”說話到最后,嘴角的笑意已擴得極大,李薇莫明其妙的看著他,怎麼好端端的笑得象個傻子?

  她揉了揉額頭,轉身去提小泥爐上的銅壺,又拿了條幾上的一個雪白茶罐子,笑著,“去你舅舅家一趟,咱真賺了。這龍井可比咱娘買的二十文一兩的茶好喝多了。”

  佟永年也停了筆,依在當門的桌子坐下,含笑,“嗯,什麼時候想去,咱們再去”

  李薇搖搖頭,“蕊兒記恨上我了。我才不去。”

  佟永年看她皺眉子又搖頭的模樣,呵呵笑起來。李薇沏了兩杯茶,推到他跟前兒一杯,自己也抱著杯子坐了下來。

  看看院中屋蔭還很長,想了想便把頭伸得長長的,說,“趁你今天高興,我問你個事兒行不?”

  佟永年看她說的正重,沒來由的一陣緊張,握著杯子的手緊了緊,才輕點頭。

  他的緊張模樣讓李薇也緊張起來。為難的抓抓頭發,不知該不該問下去。可總避著也不是個辦法不是?

  把心一橫,“那個,年哥兒,你是不是很恨賀府?”

  佟永年一愣,握著杯子的松了下,又猛然緊握。

  李薇看他手背上青筋暴起,立時覺得自己真是做了壞決定,不該因為爹娘都含糊不清的回避,他從來不提,認為這個是膿包,若是不擠爛挑破,悶在心里總會慢慢的擴散……與其這樣倒不如主動挑破的好……

  她把小臉兒挎著,無精打彩又深深懊惱的坐在那里,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麼話

  “嗯。”就在李薇快要抗不住這長久的沉默時,對面響起他輕輕的聲音。

  李薇豁然抬頭。

  佟永年伸手撫著她發頂,扯出一抹笑意,“現在可以提了,我沒事兒了。”家人的故意回避,他怎麼不知,過去六年,每到清明中元時,去上墳回來,幾個姐姐都會拋下活計,強扯著他說笑玩鬧,這些心意他怎麼能不明了。

  他雖然笑著,可李薇卻不敢再問了。在心里把自己罵了千百遍兒后,一口氣喝干杯中的茶,豪氣沖天的說,“年哥兒,將來我會掙多多的錢給你,咱把那個賀府踩在腳下,那個什麼石夫人喬姨娘孫姨娘統統拉去砍頭”

  佟永年先是笑著,聽到這兒,突然愣住,“你怎麼知道的?”

  “什麼?”李薇也愣了。

  佟永年雙唇微啟,緩緩的說著,“大夫人,喬姨娘,孫姨娘,趙媽媽,許媽媽,小紅、寄秋、寄春……”

  “什麼?”李薇還是愣怔。

  “是這些人害得我母親猝然而亡……她本想買塊田請咱爹咱娘幫著種呢……”

  李薇愣怔下,才想起當年可就不是他親眼看見這些人害了他的母親?

  眼突然濕濕的,佟永年卻笑了笑,拍她的腦袋,“都過去六年了,哥哥沒事了……”

  李薇在心里嘆著,可不,往前就是第七年整了……突然覺得氣氛與她想象的有點不一樣,她本想打諢插科的把這事兒說了,略舒一下他的心結。自從宜陽回來半月有余,他的心情一直不怎麼好。雖然在家人面前兒也笑著,可總讓人能清晰感覺到那笑的背后埋得深深的悲憤,或者叫恨意。

  她爹娘私下里嘀咕過幾回,連小四姐春杏都看出來了。她才趁著今日爹娘們都去旁邊的兔子舍里忙活,找了這麼一個空兒想開解,沒想到開解不成,自己反倒先……

  當下低頭揉了揉眼睛,跑過去拉他,“我們去看看竹林子里的筍子冒頭了沒吧?啊,對了,還有上次你說佟舅舅說要做筍子生意的事兒,是真的嗎?那個村子在哪里,好不好找?不如我們等你下個常休日讓爹娘帶著一塊兒去看看吧……”

  李薇不由分說的拉起他往外走著,嘴里嘰哩呱拉的說著。

  佟永年任她拉著,嘴角含笑,“舅舅是說過那個村子有竹林子,不過說合伙做生意的話,我是騙你的。”

  李薇仰頭皺了皺鼻子,一副“我就知道”的模樣。佟永年又伸手去揉她的腦袋,李薇偏頭躲過。“那我們也等你下個常休讓爹娘趕車一塊兒去找找。若是有筍子,咱們雇些人挖,咱們村子里就咱家這片大竹林子,旁的都臨著河長得零零碎碎的,加起起來也沒多少。……等筍子腌好了,就讓佟舅舅幫著在宜陽縣找個買主,聽說賀府也有酒樓生意,咱們的筍子就不賣給他,專賣給他的死對頭,氣死他們”

  佟永年點頭附合,“嗯,好,氣死他們”

  兩人路過自家兔子舍,何氏與李海歆並春蘭春柳春杏和老三媳婦兒大武媳婦兒在里面忙活著清兔子糞,看見問干啥去,李薇笑嘻嘻的說找去筍子。

  何氏看佟永年臉兒的笑意似是展了些,心頭高興,也不多說,讓他們去玩兒。

  其實李薇明知道這會兒不會出什麼筍子,不過是借口拉他出來散心罷了。兩人順著林間被行人踩出來的小道兒,走了一會兒,許氏從對面過來,一見他倆就笑呵呵的,“梨花,挖筍子呀。”

  李薇搖頭,“不是,玩兒呢。”

  許氏不信,“竹林子里有啥好玩的?”

  李薇不想跟她多說,就說,“年哥兒寫字累了,就出來轉轉。”轉到道路側邊,給她讓路。

  許氏卻不走,看看佟永年,又看看李薇,抄在袖子里的手抽出來,揉揉了鼻子,說,“梨花啊,你們家腌筍子是咋腌的?咋腌得那麼好呢?你教教大嬸兒吧。你春峰哥往前該娶媳婦兒,我得給他存個娶媳婦兒生娃兒的錢……”

  李薇氣哼哼的不想理她。第一次趁她們家沒人拿兩只小兔子回家,沒養一個月,就養死了。第二次厚著臉皮上門兒拿著三嬸兒做比較,讓她娘再給一對成年兔子,娘說不給,爹非要給,兩人為這事兒還生了一場的氣。

  誰知道她家的小蓮花喜歡抓兔子尾巴玩兒,母兔子老受驚,把剛產下的小兔子一個個都咬死了。連下了三窩,僅成活了兩三只兔子。她見三嬸兒家的兔子養得好,便四處說爹娘把養兔子的決竅說了老三家,沒說給她,故意讓她養不成等等。

  李薇低頭想了想,就跟她說,“那是佟舅舅從海外帶來的方子,不許我們外傳。再說了,林子就這麼大點兒,筍子你們挖走腌了,我們腌啥?佟舅舅還指望著筍子賣了錢,給年哥兒買筆買紙,明年還要考秀才呢。”

  許氏不妨她說的這麼直接,登時叫將起來,“哎呀,你個小梨花,你還怪護食兒呢。”

  咦?李薇本已邁出的步子又收了回來,笑著,“大嬸兒,你不護食兒,你從娘家學的那個提花織布的手藝咋不教教我四姐呀。”

  “咦,那個咋能隨便教呢?那個可是春峰大姨家大妞兒在老外面兒學的新花樣式,俺還指望著給春峰春林多賺錢娶媳婦兒呢。”

  李薇笑嘻嘻的說,“看,獨門的手藝你也不想傳吧?”說著,她擺擺手,“咱們兩家正好,你不教我四姐,我們呀也不教你。扯平”

  “梨花好利的小嘴兒”待許氏氣急敗壞的走遠了,佟永年才笑著拍拍她的頭。

  李薇搖頭笑嘻嘻,“哪有,三姐天天說我蔫兒呢。”

  待他們轉了一圈兒回家,何氏與李海歆等人已清好的兔子舍,正在院中坐著說閑話。

  大武媳婦兒笑著,“你們家比春柳還厲害的那個回來了”

  李薇見眾人笑著看她,心知許氏方才路過時,定然向爹娘嘮叨告狀了。只是笑嘻嘻的不說話。

  眾人說笑了一會兒,大武媳婦兒又問佟永年些鎮上學堂的事兒,何氏詫異的問,“咋,想讓大山去鎮上讀了?”

  大武媳婦兒撲著衣裳說,“在前王村都讀四年了,去年他嬤嬤鬧著非不讓讀。大山心頭也不快活,在家呆了一年,啥手藝也不想學,啥活兒也不想干,見天兒悶在家里,我和大武愁得很反正離他說親也只有兩三年了,頂多也就再供他兩三年兒,能考出個名堂最好,考不出來呀,他成了家后,老婆孩子張口要飯吃,他還真能不動彈?”

  何氏笑著,“現在送鎮上學堂也不晚。文軒還不是十四歲上才去的鎮上?”

  大武媳婦兒笑著,“哎喲,誰能和何老爺比呀,那可是天下的文曲星下凡”

  何氏站起來去拍她,大武媳婦兒笑咯咯的站起身子,往外走,“行了,我也該回家做飯了。回去也跟大山說說,讓他樂呵樂呵。”

  王喜梅拍著三歲多的小春明,說,“讓你爹也加緊干,將來也供我們春明上學。”

  春明乖乖的坐著,頭也不抬的啃點心,點心沫子糊著口水,把小手上沾得到處都是粘糊糊的。

  何氏笑著,“春明這小吃相多象梨花小時侯。”

  李薇被她娘說的一抖。人家長滿牙就不流口水了好不好。忙扯著佟永年進西屋,“年哥兒,你來幫我看看這里做何解?”

  兩人一進屋,春蘭和春柳去準備做午飯。春杏又跑屋里去擺治她的新衣裳邊兒。

  王喜梅瞄了眼廚房,低聲說,“大嫂,春蘭往前也整十六了吧?”

  何氏點點頭,“可不,五月里生的她。”

  王喜梅又往那邊兒瞄了一眼,悄悄的說,“我大堂舅的姨家表弟是咱們鎮上的,家里開著一間糕餅店,生意也算紅火,聽說一個月有也個四五吊錢兒的贏利。他家有個老三,現年十七歲,十二歲前念過幾年書,后來就在家里的糕餅店里幫工,現在小小年紀,手藝快趕上他爹了。人長得也清俊,個頭比春桃女婿稍低那麼一點點,人也白凈,性子也怪好,不大愛說話。家里頭有五間正房,東西各三間,房子都新得很。我覺著這個人的人才和春蘭怪襯,只是有一點兒,老大老2沒分家,都在糕餅鋪子里干活兒……”說到這兒她惋惜的嘆了口氣兒。

  何氏一個聽這個,也跟著嘆了口氣兒,笑著,“喜梅,你費心了。這事兒我記著呢,抽空咱們去鎮上訪訪,看看這人才倒底咋樣。”

  說著又嘆,“你是沒閨女不知道這心吶,怕家窮孩子去了受委屈,又怕婆家事兒多,更受委屈,最最怕挑來挑去,給她挑個不成用的人才,這后半輩子可不就全毀嘍”

  王喜梅笑笑,“也就是大嫂心疼閨女,放在其它人家,也沒這麼多想的。”

  何氏笑笑又指她的肚子,悄聲問,“春明都三歲多了,咋還沒動靜。”

  王喜梅捂嘴兒笑笑,“大嫂問的還真是時候。怕是有了”

  “哎喲,”何氏嚇了一跳,站起來拍她一巴掌,“你咋這麼不小心。有了身子還去干那重活兒。”

  王喜梅抱起春明,笑著,“清個兔子舍那算啥重活兒?我娘家門口有個嫂子,那干得才叫重活兒。六七月的大肚子還挑著水,剛生了孩子不出十天兒,就得下地干活兒……”

  等王喜梅走后,何氏心頭一陣的嘆。女子在家享福不算享福,到了婆家享福才是真享福。

  春桃是運道好,嫁了個好人家,公公婆婆都是實在人,石頭又有學問,又知冷知熱的,因這個,她愈發對下面這幾個丫頭親的事重視起來。

  李薇從窗里看著她娘和三嬸頭抵頭嘀嘀咕咕的,猜是為了二姐的婚事兒,一會兒好笑,一會兒也發愁。

  直到王喜梅走了,她回過頭,歪頭看著正在給她備注農書的佟永年,“年哥兒,你們學堂里有沒有比大姐夫長得高長得白長得好學問又好的?”

  “問這個干什麼?”佟永年抬頭,很是奇怪?

  李薇笑嘻嘻的說,“找個二姐夫唄”

  佟永年伸手敲她一下,不說話。


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1-31 02:54 PM

第六十九章再去宜陽

  佟永年下一個常休是二月初十,天已漸暖,李薇頭幾天便磨著她爹娘,去永年舅舅說的那個叫河西村的地方去看看。李海歆在村子里打探了。

  半天兒,才知道何西村在離李家村有三十多里的地方,還有一小段山路要走,便不想去。

  何氏也說即使有筍子,那麼遠的地方,自己家人手又少,能多掙多少錢兒?再者奏里正兔子下仔的高峰期,原本人手就不夠的,往前兒田里也忙了,也不太想去。

  李薇不依,說兔子可以雇人來幫著照料,筍子可以請人扒,扒好了讓往自己家里送。就按一斤生筍一文至一文半收,現在給胡掌櫃的是六文錢一斤,除去筍子皮,和其它成本,她們一斤還能凈賺三文半到四文呢。筍子吃重,可不象兔子,聽著一只能掙一百多文,其實合起來與筍子掙得差不多,還沒筍子省勁兒。

  李薇又說,反正胡掌櫃的酒樓這個菜是招牌菜,筍子多了也不怕。實在不行,就讓佟舅舅幫著牽線到宜陽縣的酒樓里去。

  李海歆略一盤算,心頭有些激動,胡掌櫃的小酒樓,一天要消耗去十五斤左右的酸筍子。若是能在宜陽找個大點的酒樓,即便是一天消耗二十斤,合起來一個月就是將近九吊錢,單這一項,一年就是百十吊錢兒。

  李薇看著她爹變幻不停的面色,知道事情差不多成了。心里樂滋滋的去找佟永年報喜。

  第二日,早上天還不大亮他們便從家里出發,一路走一路問,終于在半晌午到了河方小說村,往河西村去還要再路步走個時辰的小山路。

  李薇看河方小說村的村頭便有一大片竹林子,那竹子與他們家旁邊生長的一模一樣,也是杯口粗的大竹子,心中歡喜,一家人忙停了車下車查一個三十來歲的中年漢子自他們進村,便警惕的跟著他們,直到他們從竹林子里回來,才上前問是來干啥的。

  李薇搶在李海歆前面兒,編了一通有人托他們收些春筍子,他們便過來看看。

  那漢子眼睛閃了幾閃,說,“我們村的筍子外人不能挖。”

  李薇撇嘴兒,還真跟前世的農村一模一樣呢,見不得人家拿廢方小說西掙錢。

  仍舊搶在她爹前面兒說,“這位大叔,我們是來替人家收筍子的,自己不挖,一斤筍子一文錢,若是剝了皮的凈筍子,一斤按一文半,你們村子有人賣沒有呀?”

  那漢子仍然很警惕,“收筍子干什麼?”

  李薇撇嘴角,“這個我們哪里知道。我爹好不容易托人接了這個活計,就為了賺個中人錢兒。”

  正說著,路的對面晃來幾個人,大概是想看熱鬧的。李薇忙指過去,“爹,那邊兒來了幾個大叔,咱去問問有人願意做中人沒。讓你一個人收,哪能收到過來呀。”

  佟永年在一旁笑著附合,“是啊,爹,雖然錢不多,可筍子吃重得很,十斤一文錢的中人錢,一百斤可就是十文,坐家不動,一天也能掙個上百文呢。”

  眼瞧著對面那幾人就到,這漢子忙向李海歆說,“這位大哥,我們家是村子里的老戶,在村子里輩份高人面廣,你看我做這中人咋樣?”

  對面走來的幾人,個個揚聲給這個漢打著招呼,同樣年歲差不多的人,有喊他叔的,有喊爺爺的,四個人里面只有一個跟他是平輩。

  那漢子隨便說幾句話打發那幾個村人走。朝李海歆笑笑,“大哥,咋樣,俺沒騙你吧?”

  李海歆笑了,回頭看看剛才搶著說話的兩從。

  那漢子觀他面色,心知這事兒能成,當下要請一家人去家里坐坐。一家人推不過,跟著他往村子里走。路上他自我介紹說他叫常鐵柱,現年三十整,家里兩個丫頭,兩個小子等等。

  李薇掃了眼他家院子,就是一般的農戶之家,跟她們家兩年前的境況相當。

  常鐵柱的媳婦兒殷勤的請各人坐,要去張累飯菜。何氏攔住她,“一會兒還要去縣城一趟,飯就不各異了,等下次來拉筍子再吃。”

  常鐵柱媳婦兒一聽還要去縣里,那還有二十來里的路,路上得跑小兩個時辰呢,天色也不早了,便不再留人。

  趁著這會兒功夫李海歆與常鐵柱兩人商議了合作的辦法。因是第一次合作,不好留錢兒下來,好在農村里,時常有先賣后使錢的情況。便讓常鐵柱先收著筍子,他三天跑一趟過來拉,到時再稱重結算。他得了結算的錢兒,再給街坊們分。

  常鐵柱倒也沒什麼意見,點頭應下,說今兒就去給人說,讓他盡早過來拉。

  出了何方小說村,他們便直接去宜陽縣,在牛車上把何氏早一天晚上烙的白面油餅,娘幾個分灃吃了。

  佟永年看著李薇被吹紅的小臉兒,笑著,“冷嗎?”

  李薇嘻嘻笑著,“有錢掙就不冷呀。”

  何氏罵她一句鬼丫頭。李海歆嘴里嚼著何氏喂過去的油餅,一邊笑著,“你們都別說,咱們梨花還真是個做生意的料子。剛才在村頭給鐵柱說的那幾句,我初開始都沒想明白是怎麼回事兒。”

  何氏也笑,又問李薇是誰教她的。李薇笑指著佟永年,“小舅舅尋來的游記傳記奇談中有說到一個人做生意如何,還是年哥兒講給我聽的。”

  佟永年含笑點頭。

  盡管一路緊趕,到達宜陽縣城時已是末時末,太陽偏西,這下回去可要趕夜路嘍。

  佟維安與柳氏聽下人來報,初時還不敢相信,報信兒的婆子笑著,“老爺夫人,奴婢們再不省事,也不至姨老爺姨太太都認錯了。表小姐表少爺都來了呢。”

  正說著,老張頭已將人領了進來。

  終維安看這一家風塵仆仆的樣子,以為有什麼急事兒,等問清了之后,哈哈大笑,拉李薇到身邊兒,與何氏說,“蕊兒和她一般大的,見天兒只知道玩兒,針線也不正經學。梨花可已能替家里掙錢操心打盤算了。”

  何氏笑著說,“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蕊兒生到你們家,也是她的福氣,不跟著爹娘享幾年福,那怎麼能成。”

  李薇等她們說話告一段落,才向佟維安說,“佟舅舅你可得記著幫我們家找酒樓呀,我們今年能腌好多筍子呢。”

  佟維安哈哈大笑,“好,佟舅舅一定幫你找個最大的。”

  佟永年在一旁笑著說,“舅舅,就找與賀府的望仙樓相近的吧。”

  佟維安吃了一驚。元宵節他們來,他與佟永年言談之間幾次提到賀府,他都不接話兒,可這會兒,卻主動提了出來。且觀他面色象是說著

  不相干的人一般,淡淡笑著。

  廳上吃驚的不止是他一個,李海歆何氏與柳氏也吃驚不少。

  佟永年笑指著李薇,“梨花說我們的筍子要賣給賀府的死對頭,好氣死他們。”

  李薇看他笑著,也笑,清脆叫著,“對,氣死他們。”

  佟維安一拍桌子,大笑,“好,舅舅明兒就去望仙樓對面的日月興。日月興的張老掌櫃我們監獄還見過,這事保管給你辦成。”

  李薇笑呵呵的。

  佟維安覺得心頭暢快。悶在心頭這麼些年的惡氣,終有開始出的這一天了。雖然一個小小酸筍子動不了賀府的根基,能給他們添些堵,他心頭也是暢快的。

  更何況這是年哥兒自己提出來的。

  幾人敘完這些事兒,何氏掛著家里,也掛著佟永年明日要去上學,立時要走。

  佟永年笑著說:“娘,昨兒晚上大山來家里,我跟他說若不及回去,就讓他代我向夫子告假呢。再說路上風寒,別把梨花吃病了。”

  佟維安也不讓立時走,讓府里管家差個小廝去連夜去臨泉鎮,明兒課前務必把告假的信兒帶給年哥兒的夫子。

  佟永年只說沒事兒,大山一定會帶的。

  佟維安搖搖頭,“年哥兒,讀書的事兒,不能馬虎你母親啊,在底下等著呢。”

  佟永年眼睛閃了閃,輕嗯了一下。

  李薇在吃了佟蕊兒一通小白眼之后,終于用完了晚飯,仍由依春依夏兩個領著丫頭婆子到方小說跨院安置他們。

  小月牙兒一見李薇,象是故人重逢般歡喜,“表小姐,你來啦。”

  李薇嘻嘻笑著,“是啊,月牙姐姐。”

  小月牙兒被她叫得別扭了下,忙去幫著依春依夏張羅熱水。

  事情辦得順利,李薇興奮,睡不著,何氏李海歆倒是累了,兩人早早去睡去。李薇從窗戶看過去,對面的燈火還亮著,估摸著佟永年是在看想了想叫月牙兒過來,“月牙姐姐,我問你,我的盆栽被人砍成那樣,你當真沒瞧見是誰?”

  小月牙兒把頭搖得撥浪鼓似的,“沒有,表小姐,我真沒瞧見。”說著抹起了眼淚兒,哽咽著,“都怪我不好,不該一時粗心大意,害得表小姐的盆栽被凍死……”

  李薇無奈的擺擺手,心說,她也沒怎麼著啊,不過是想問個清楚罷了,這丫頭的淚腺可真發達。

  擺擺手,讓她出去,郁悶的往閑上一躺,二十兩銀子就這麼沒了,怎能不心疼?

  躺在床上無聊的數著床帳上面的團簇繡蓮花瓣兒,一聲門響之后,外面響起佟永年的聲音,“表小姐睡了嗎?”

  小月牙兒應了聲,輕手輕腳的走到床邊,立在帳子外面聽了聽,又輕手輕腳的出去,“表少爺,表小姐睡了,您也早些休息吧。”

  隨即又是一聲門響,外面歸于沉寂。李薇睜開大眼睛,又盯著床帳子看,不知何時困決上頭,竟然昏昏睡去。

  第二日剛用過早飯,佟維安就急匆匆出去,李薇看他走時臉兒笑呵呵的,轉頭去看佟永年,他也是唇角含笑的模樣。

  佟蕊兒依在他身邊兒,很是乖巧,李薇以下嗤了聲,妖氣包站起身子往外走。

  佟蕊兒正說著碧瑩姐姐這樣,碧瑩姐姐那樣,佟永年看見李薇走,忙站起來,“梨花去干啥?”

  李薇回頭甜甜笑著,“柳嬸嬸剛才不是說了方羽又尋了一盆梨樹盆栽送來,就在暖房中嗎,好象已經結了果子,我去看看。”

  柳氏正與何氏說著話兒,聽見笑著點頭,“方家羽哥兒在你們走后是又送來一盆兒,依春,帶表小姐去瞧瞧。”

  依春應了一聲,帶著李薇出了正廳。

  “梨花”佟永年也快步走出正廳,急匆匆的走近,眼睛閃著,象是有話不知怎麼說,潤白的臉上染上一抹急紅。

  李薇奇怪的看著他。佟永年猛然一轉身,指著書房的方向,“那個,梨花,你不是愛看農書,咱們趁這會兒去舅舅書房里看看,說不定還能找到農書呢!”

  提到農書,李薇自然顧不得什麼梨樹盆栽,忙扯他衣袖,催促,“快走,快走,佟舅舅回來后,咱們也該回去了。”

  佟永年明顯的松了口氣兒,回頭向依春說,“你別去了,等會兒舅舅回來去憶房叫我們。”

  依春含笑點點頭。佟蕊兒從廳里跑出來,“你們干什麼去?”

  佟永年說去書房,又問,“蕊兒不是要學針線嗎?”

  這時教佟蕊兒學針線的娘子過來,佟蕊兒的奶娘過來請她過去。柳氏頗有些嚴厲的聲音從上房傳出,“蕊兒,還不快去別鬧你哥哥。”

  佟蕊兒撅著小嘴兒,眼圈紅紅的,卻不敢反抗,被奶娘拉走。

  李薇搖著頭,小聲說,“你舅母好嚴厲。”小四姐剛開始學針線時,她娘也訓斥,不過是剛訓斥兩句,臉上繃不住便自己先笑了。

  佟永年笑笑,沒作聲,只催她快走。

  禁懷疑,這些書他是否讀過?

  里找著的,咱們再找找,許是能再找出一本呢。”

  這邊兒兩人翻著那堆蒙塵老厚的舊書堆兒,前面佟維安已經回來了,進了廳中就哈哈大笑,“日月興的老張掌櫃應下了。我就說這事兒簡單。他們那酒樓前些年被賀府打壓得不行,直到賀蕭重病,這才反挺過來。剛過元宵節,賀家便從南面兒請了一個有名的大師傅,手里頭有兩個拿手的名菜一個是上湯羊肉另一個便是酒糟魚,這兩上菜在剛一推出,就大受歡迎,這才不幾天,望仙樓就又有壓過他們的勢頭。老張掌櫃正急著呢。聽我給他這麼一形容大嫂子家的酸筍子,並說了你們那個鎮上小酒樓的生意,他一口就應了下來。說讓腌好了趕緊的送過來一些,讓酒樓的師傅好研究新菜。”

  柳氏接過依秋遞過來的茶,親手放到佟維安跟前兒,笑著,“咱們宜陽這一帶的口味向來重,喜辣喜咸,南方來的師傅在咱們這邊兒能成麼?”

  佟維安呷了口茶,看了看李海歆與何氏,笑著,“要說賀府這兩道菜啊,我睢著象是專供懸城里面的大戶人家的,這些人吃叼了嘴兒,就要嘗嘗新鮮,再者……”

  他頓了下,“……聽老張掌櫃的說,賀府有意到安吉州府去開酒樓,這個師傅在這里兒怕也是練練手……”

  李海歆聽這筍子的事兒算是定下了,心頭安了些,在一旁問道,“年哥兒舅舅,年哥兒親爹當真好了?”

  佟維安嘆了口氣,點頭,“是好了。”

  說著抬頭看李海歆夫婦,扯出一抹笑來,“李大哥李大嫂莫擔心。現在我也想開了,為姐姐討公道不急一時。與其有我這個舅舅來做這件事兒,不若由年哥兒親手來做這件事兒。現在我們能做的讓他用心讀書,考個功名,我們好后盾便是。”

  李海歆悶頭想了一會兒,點頭,“嗯,行。將來一切看這孩子的意願吧,他要怎麼樣,我們支持他便是。”

  柳氏見他們說的有些沉重,忙笑著拿話兒扯開,眾人又說了一會兒,柳氏便讓擺飯,早些用了飯,他們一家人好早些趕路,不至于搭黑行夜路。

  佟維安十分不舍,卻也沒法子。只好在臨走時囑咐又囑咐了佟永年,“平日里沒空兒,大休時一定要來住些日子。”

  佟永年眼睛閃著,學堂里大休一向是副麥時,秋后和新年,麥時秋后正是家里忙的時候,新年……

  何氏在一旁替他應下,又說,“年哥兒舅舅舅母空了也去家里住幾天,散散心,我們那村子里,春上的景還是有些看頭。”

  柳氏應了下來,與佟維安送一家人到大門口兒,看馬車走遠了,才慢慢往院中走。

  正這時,有人匆匆來報,說方家小姐來看望大小姐。

  柳氏趕忙讓人去請,低頭思量一會兒,擺手讓丫頭離遠些,才與佟維安低說,“你說這方小姐會不會看上咱年哥兒了?”

  佟維安眉頭皺著,“不能吧?”

  柳氏笑笑,眼見方碧瑩的馬車進了院兒,說了句,“怎麼不能?”便含笑往前迎了兩步。

  佟維安一邊思量著柳氏的話去了書房,擰眉想了半晌,想想年哥兒在家里住的這幾日,方家小姐幾乎不隔天兒的來,柳氏也與他提過,每次來時蕊兒都鬧著讓佟永年陪著,莫不是方安小姐攛掇的主意?

  這麼一想便有些坐不住,好容易等前面的人來回,方小姐走了。他急急走到正廳,把幾個丫頭趕出去,問柳氏,“剛才方家小姐來有什麼事兒?”

  柳氏輕笑了笑,“這孩子倒是有心的,閑扯之間倒是打探了不少李大嫂家的情況。”

  佟維安皺著眉,“雖然方府富貴,可她也配不上咱年哥兒。”

  柳氏笑了,順著他的話說,“是,她一個商人之女怎麼能配得你的寶貝外甥,那可是將來要做官的。”

  佟維安被柳氏說得笑了一下,又長嘆一聲,“姐姐不在了,我這個做舅舅自當要替他安排鋪路,連帶尋門好親事。”

  柳氏沉思了一會兒,笑笑沒說話。她倒是也喜歡這個外甥子,若是他將來能入主賀府且自帶功名,自然是蕊兒的良配。可眼下他在李家那樣的家境,即使佟維安有心,她也不甚滿意。她爹早年佟維安一同出海,也掙得了不少家當,自小也過過苦日的柳氏,倒不在乎什麼官與商的地位之別,相比較之下,在她眼中,尋個窮官夫家倒不如一個富貴的商人。

  況且蕊兒還小,佟永年與賀府還要好一番糾纏,結果如何,現在尚不得而知。

  便笑闃把話扯開,“好,我知道了,日后防著點。”

  從宜陽回家后,李海歆與李家老三便去鎮上,買了五六十只最大號的壇子來。把他們家堂屋后面擺得滿滿的,連帶竹林子里都是烏壓壓的一這麼大的動靜兒自然驚動的村子里不少的人。這兩年何氏家里也算是極惹人眼氣又惹人議論的。

  喂雞又喂兔子,家里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何文軒中了舉人,春桃嫁的又是個秀才,說不定將來也是個舉人。半路收養的孩子,又尋著他親舅舅,那也是個有錢的大戶人家。

  有個舉人舅舅,再有個秀才姐夫,家里頭又賺錢兒,又有富貴的親戚,剩下的幾個丫頭自然水漲船高,將來只會愈嫁愈好。一時間滿村兒的人眼氣何氏的好福氣。

  今年才剛到二月,又見她們家有這麼大的動靜,都忍不住過來走動打探。一時間比那誰家有喜都熱鬧。

  何氏苦笑著跟李海歆說,“我看咱們還是雇兩個人吧,光憑咱們和老三家的干,也不行。喜梅又有了身子。春蘭幾個又是女孩子家家的,咱們就是少掙個,也不能累壞了孩子們。?

  李海歆也同意,今兒一天剛洗刷壇子,就累得不輕,回頭要切筍子洗筍子的,還有那一舍的兔子和雞,著實忙不過來。



第七十章失竊了

  定下了要請人,何氏最先想到的是銀生的五弟弟,那小子踏實肯干,長得又壯實有力氣,幫著干些重活兒,可再好不過。剩下的她略想了想,又說了後河沿上的兩家嬸子,也才年過四十,家裡沒孩子纏手,干活又利索。

  與李海歆一說,他也同意。何氏便趁著傍晚做飯的時機,去那幾家走走,把這話兒說了。

  一人一天兒八個大錢,不管飯,早去晚歸,啥時候沒活干了,便結錢。

  這兩個婦人本是光大淨人的,整天也是在家裡做做鞋干點家務活兒,要麼就是東家西家站站,聽得有錢掙,自然不會推,歡喜應了下來。銀生爹娘更是感激很。

  第二天兒剛用過早飯,那兩個婦人便來上工,何氏笑著讓她們坐了一會兒,便讓大武媳婦兒帶她們去雞舍喂料。

  大武媳婦兒原先看何氏家的雞下蛋多,過來請教有啥密方沒。何氏不肯十分瞞她,就說梨花搗故著養了些地龍喂雞等等。大武媳婦兒心思活,心知開口問人家咋養地龍,人家即便是不情願的說了,自己也養也不見得能養成。再者她與何氏的為人差不多,也不肯十分去探人家的底兒。

  回家後思來想去,想了一個法子,要與何氏家把雞都歸攏到一塊去兒養著。她出麩皮子和人力,旁的就只管收雞蛋,何氏笑著直罵她心內鬼,便應承下來。

  就麼著這一年多來,大武媳婦兒簡直如李家的正式成員,比那短工上工都勤快。趕上雞舍裡沒活的時候,就拿著鞋底子在何氏家做活計。

  不多會兒銀生領著他五弟也過來。先是笑著感謝了一番,便由李家老三帶著去做清兔子舍裡的糞。

  這邊兒人剛走,許氏帶著春峰過來了。一進院兒就叫著,“大嫂啊,家裡請短工咋不讓俺春峰來呢。”

  春峰已是十四歲的大小伙子,長像是地道的李家人。個子高高的,面皮微黑,只是面像卻像許氏,尤其那對三角眼兒,習慣性的翻著,讓人一看就心生不喜。

  許氏說完話,他也賠著笑說,“大伯娘,你家的活兒我也能干,讓我給你幫幫忙唄!”

  李薇扔下手中剝了一半兒的筍子,悄悄瞪了母子二人一眼。想幫忙怎麼不早說,偏等她家要拿錢兒請人再來!氣憤的跑進東屋去。

  原先佟永年睡的那南間兒,現在也是做庫房。裡面擺著五六個大肚壇子,裡面是這些年來腌筍子的老湯。

  李薇進去的時候,春杏正透過窗子往外面兒看,氣哼哼的說著,“大嬸兒的臉皮不知道是咋長的。生生比一般人的要厚個五個層!”

  李薇心說,何止厚個五六層呀,那簡直是堪比銅牆鐵壁。春柳把幾個壇子都查了看下,挑簾出去,“我去給她要去年借咱的一吊錢兒!”

  春蘭扭頭輕笑了下,沒作聲。

  李薇把二姐的笑容看在眼裡,心中直贊,如果大姐可比一朵碧水清蓮,那二姐可真真算是一朵空谷幽蘭了,大多數時候,安靜而怡然自得,真真讓她自嘆弗如。

  若說大姐二姐婉約派的代表,那三姐春柳以及春杏和她,便是典型的豪放派,或者叫做潑辣派她原本不想這麼辣的,被三姐春柳一天三次點額頭,念叨她蔫得像尊泥菩薩,於是乎,她不知不覺變辣起來了……

  有次這麼一跟春柳說,春柳樂呵得眼淚就出來,把她小時的事兒念叨一個遍兒。用來佐證她本性辣!

  她正想著,院中已響起春柳的聲音,“大嬸兒,正好你來了。前兒我小舅舅使人捎話回來,他那邊兒打點人情,要銀子呢。這些年你一共借我們家一吊零七百三十個錢兒,你啥時候還呀?”

  許氏登時叫了起來,“喲,春柳,有你這麼跟長輩兒說話的?你母親和你爹還沒吭聲兒呢。”

  何氏這會兒抬了頭,笑了笑,“春峰娘,春柳說的沒錯兒。文軒是捎了信兒來,說有個什麼機會想活動一下。你也知道,上次啊,他好容易得了官,被人家頂去了。這次咋著也不能再讓人家頂走了。”

  許氏訕訕的笑了下,蹲下幫著剝筍子皮,“大嫂,你也知道,這兩年兒我們家裡的收成也不好,春林又去學裡念書,春峰吧再往前兒就該說親了……”

  何氏心裡頭惱火,去年許氏哭天抹淚兒的過來借錢,說春峰姥娘突發急病,娘家兩個哥哥一個兄弟推三推四的,眼瞧著再不醫治,老娘就不中用了。

  李海歆與何氏忙趕著牛車跟她去了春峰姥娘家,到了那兒一看兒,確實是如此,春峰姥娘染上傷寒,先是拖著不肯醫治,他們趕到時候,臉色黃瘦,氣息短促,大口喘著氣兒,胸腔裡呼哧呼哧的。

  人真是病了,這錢兒還真能不借?就這麼著李海歆給他們放下一吊五個百個錢兒讓他們趕快去醫治。

  事後許氏雖然上門來嘴上感謝了兩回,可家裡地裡一大攤的活計,她和老二愣是沒過來搭一把手,若是這好心施舍給不相干的人,人家還知報答一回呢。

  何氏把衣裳撲了撲,站起身子淡淡的說,“春峰娶親是大事兒,可梨花小舅舅的前程更是大事兒。這錢兒約摸著往前過年時要使,你心裡頭有個數再者,即是家裡缺著錢兒,就趕快讓春峰去找個旁的活計掙點錢兒,幫襯一把!”

  這時李海歆從院外進來。許氏眼睛一亮,顧不上接何氏的話,忙站起身子,親熱的叫了聲大哥,春峰也在跟著喊了聲大伯。

  李海歆應了聲,問春峰來有事啥?書也不讀了,有沒有想著學個啥手藝?

  許氏忙笑著說,“他呀,知道大哥家缺短工,非要過來給他大伯幫忙。大哥,你看,你們家又弄了那麼多壇子,也缺人手,讓春峰就給你幫幾天忙吧。”

  李薇在屋裡看見她爹進來,就知道估計要壞事兒了。果然,李海歆思量了下,轉頭看了看何氏,點頭應下,“行,春峰也是大小子了。也不能光整天的跑著玩。多幫你爹娘掙些錢兒才是正事兒。”

  春峰忙點頭“哎”了一聲。轉身在院裡找了把鐵揪,“那我去和小六子清兔子舍。”

  李海歆點點頭。

  王喜梅見大哥應了這事兒,大嫂臉色有些不好,忙拍在一邊安靜玩著筍子皮的小春明,“春明,家去拿你二姨昨兒過來帶的糖給你梨花姐姐吃。”

  小春明抬起頭,睜著圓溜溜的眼睛看了看眾人,撅起小屁股站起來了,撒腿往他家跑。

  何氏嘆了口氣,不再說話。

  許氏倒是因李海歆應了讓春峰幫著做工的事兒,老老實實的搭手干了一上午的活兒。直到她走了,王喜梅才笑著安慰何氏,“大嫂也別生氣。大哥那人你還了解。對家裡的親血脈子侄沒有不疼的。他也是怕兄弟間不和睦,旁人看笑話兒。”

  何氏笑了笑,擺手,“算了,不提這事兒了。再忙也就忙這兩個月。”

  王喜梅也說不值當生這閑氣。

  晚飯後,一家子洗簌休息,李海歆笑著給何氏賠不是,“孩子娘就別氣了。再怎麼說我是他大伯,老2家的也就那樣了,子侄們後面的日子還長著呢,春峰若是懂事有出息了,你不也高興?”

  何氏背著臉兒,“我高興個啥?春峰春林兩個被老二家的教的,見著咱們跟仇人似的,日後還當真能改?”

  李海歆又是一連的賠笑,“改不改的咱先幫襯上一兩把,日後要真不改,咱也理直氣壯不是?”

  何氏仍舊氣兒不消背著身不理人。李海歆透過窗子看了看,東屋的燈已經滅了,“呼”的一口吹了燈,屋內霎時陷入一片黑暗。

  何氏驚了一下,忙推他,“你干啥……”

  家裡壇子器具收拾好,李海歆與李家老三各趕著一輛牛車,去河東村拉筍子。兩人到時已近正午,常鐵柱正在家裡焦急的等著。
一見他倆,登時松了一大口氣兒,“李家大哥,你們再不來,我就准備去你村兒訪訪你們家咧。這筍子放了兩三天了,不敢再放。”

  李海歆說家裡這兩天忙,來遲了一天,下次准時來。

  常鐵柱當即請了幾個鄰居過來,幫著稱重。李海看這筍子大都是剝了皮的,便和常鐵柱說,“往後再收只收剝了皮的,放車上不占地方。”又說要收拾得干淨些等等。

  常鐵柱應了一聲,打探收這筍子干啥用,李海歆擺手,“大兄弟,你也別問我,我也不知道,人家托的活兒咱有錢掙就行了,問多了,主家不待見哩!”

  常鐵柱忙點頭。

  大筍子好挖,一個個比苞谷棒子都吃重,一人一天能刨百十斤帶皮筍子。稱了重共有近千斤的筍子,李海歆付了錢,另付給他一百文的中人錢。常鐵柱高興的搓著手,“李大哥,這筍子平時沒人理,我給村子裡人說有人還不信,這回得了錢兒,大家就都信了。你再來拉,保管比這回的多!”

  李海歆便說三日後再過來拉。

  盡管家裡找了幫手,腌筍子這幾天還是把姐妹幾個給累得不行。從河東村收來的筍子直直忙了兩天才算是下完,第二次李海歆去拉,足足比上次多出一半兒來。

  這些日子家裡可真算是忙得連軸轉兒,直到家裡的壇子都腌滿了,才算是閑了下來。

  李海歆又抽空去了趟鎮上給胡掌櫃說筍子快出壇的事兒。

  這日好容易閑了下來,李薇出了院子,去河邊兒走走,說實話,李家村的風景真的不錯,從地理氣候上來講,這裡屬偏北方,卻偏偏有這麼一條長年流淌的小溪流在。小溪兩邊兒到處是長得碗口粗的梨樹,在她的印像中,像棗樹梨村等結果的樹木,都長得極慢,這些樹想來至少得有十來二十幾年的光景了吧。

  滿樹的梨花悄悄打了苞,有些已綻放開來,白白嫩嫩的,被湛藍的天空襯得即柔嫩又嬌美。

  “梨花!”一聲熟悉的叫聲在身後響起。

  李薇扭頭,卻見佟永年與大山一道兒從鎮上放學回來了。大山嘿嘿的笑著,“梨花,你知道我們今兒放學,在這兒等年哥兒啊?”

  李薇撲撲小裙子上粘的干草,笑著向他倆跑去,“你們今兒搭誰家的牛車回來的?”

  佟永年從懷裡掏出小紙包遞給她,說是前王村的,剩下的路他們便步行回來了。

  再往前走幾步,一股濃濃的肉香撲鼻而入,每次他常休的日子便是李家改善生活的日子。

  李薇看大山吸著鼻子,就邀他家去吃飯。反正大山娘這一年多來幾乎粘在他們家了。

  他猶豫了下,然後果斷搖頭,匆匆走了。

  李薇愣住,好吃嘴的小子也長大了?

  最早一撥在家旁邊的竹林子裡挖的筍子已經腌好,可以吃了。何氏先取了兩根做酸筍子炒肉,一家人樂樂呵呵的吃了頓晚飯,剩下的何氏讓李海歆明日便給胡掌櫃送去一些。

  誰知第二日李海歆起早,去裝最先腌好的筍子時,卻發現少了兩壇子,那壇子旁邊還有一大推雜亂的腳印,朝著河那邊兒去了。忙叫何氏過來看。

  一家子人正准備用早飯,被他這一嗓子喊的都圍了過來。

  李薇心疼得直抽抽,那兩壇子可是有去年的老筍湯,單等這撥筍子腌好了,給其它壇子裡添湯呢,竟然被人偷走了。

  何氏問李海歆,“昨兒夜裡你沒見動靜?”

  李海歆搖搖頭,這些天忙又累,夜裡睡得沉。

  一家人沿著腳走到河邊兒,腳印便消失了。春柳咬著牙,“讓我知道是哪個王八糕子偷咱家的筍子,看不得扒他十層皮。”又直咒偷筍子人的三代祖宗。

  何氏上去給她一巴掌,斥責,“這話是你一個女孩家家能罵的?”

  正說著院中有人喊叫,聽聲音像是來做短工的兩個婦人來了。李海歆也忙讓他們先回去吃飯,自己沿著河邊再看看。

  李薇落後眾人幾步,扯了扯佟永年的衣袖,“那壇子連水帶筍子一只也得有五十多斤重,是誰這麼大力氣連湯連筍子都搬走?”她小手捏了捏下巴,“再說,咱這快腌好的筍子離河沿最遠,為啥不偷河沿近的,專跑裡面偷?不偷北頭的那兩缸子,專偷南頭的?”

  她邊說,佟永年邊掃著那些壇子。北頭壇子旁邊是家人經常去溪邊挑水洗菜,平整出來的一條小道兒,而南邊兒卻是挨著著竹林子,路很不平整,而且也不太容易穿行。可能是熟人所為,又想起前幾日許氏剛說過想要腌筍子的話,自然而然便想到他們家人身上了。

  “怎麼樣,想到了什麼?”李薇看他眼中閃動著了然的光,忙問他。

  佟永年看著李海歆沿著河邊兒邊走邊查看,漸漸遠去的背影,拍拍她的頭,笑笑,“算了,萬一不是呢?淨讓爹為難!”

  李薇撇嘴,跟在他身後回院兒中。

  來上工的兩個婦人並大山娘聽說主家裡的腌筍壇子丟了,都齊聲罵哪個短見挨千萬的見不得人家一點好兒等等。

  幾人正罵著,春峰與小六子進院來。

  大武媳婦兒忙叫他倆過來,把腌筍壇子丟了的事兒說了,問他們,“村子裡有幾個不成事兒的壞小子,前年還偷過你大伯家的雞呢,這兩天兒你們聽見他們說過什麼沒有?”

  小六子忙搖頭。大武媳婦兒也知道小六子不愛和那些孩子混在一起,就拉著春峰又問了一遍兒。

  春峰惱得把胳膊一輪,揮開大武媳婦兒的手,大聲嚷著,“他們說什麼,我哪知道!”

  把大武媳婦兒弄得一個愣怔,待回過神兒,他已大步出了院子。大武媳婦兒在他身後喊著,“你個小春峰,就問你句聽見過他們說的閑話兒沒有,你惱什麼?”

  何氏忙讓她消消氣兒。

  李薇盯著春峰遠去的背影,悄悄的給佟永年使了眼色。兩人吃過飯後,裝模作樣的去西屋看書。

  李薇抱那本《王禎農書》趴在桌子上,小聲說,“年哥兒,我覺得這事兒十有八九跟春峰有關!”

  佟永年抬頭看了她一眼,不說話。

  李薇又說,“要不然大武嬸子只是問問,他干啥那麼大的勁兒頭。這不就是做賊心虛麼?”頓了頓又嘆,“也不知道是他自己的主意,還是大嬸兒讓他偷的。要是自己的主意把筍子拿去賣幾個錢兒,看在爹的份兒上就不追究了,全當是咱賣筍子的錢割了幾斤肉卻讓狗給叨走了。要是大嬸兒的主意,他們指定也想腌筍子賣錢呢。這是不是算搶了咱家的生意?”

  佟永年合上手中的書,含笑,“那你想怎麼辦?”

  李薇登時把書本往桌上一扔,興奮的說道,“咱去大嬸兒家探探吧。”

  佟永年問她,“若真是大嬸讓春峰偷的,你打算咋辦?”

  李薇抓抓頭,“咋辦?讓她還回來唄。”

  佟永年笑笑,敲她的頭,“若真是他們家偷的,你得聽我的。不然,我可不去。”

  李薇想了想,點頭,“好吧。”


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1-31 02:56 PM

第七十一章事件失控

   “梨花,”李家老宅院里靜靜悄悄的,只李王氏一個人坐在暖陽下做活計,看見兩從站身子,“有啥事兒啊?”

  李薇眼睛一邊兒滑溜溜轉著,一邊走近,指著佟永年手里拎著的小竹藍子說,“筍子腌好了,我爹讓給嬤嬤送筍子咧。”

  往東屋瞄了眼,又問,“大嬸兒不在家啊?”

  李王氏“嗯”了一聲,接過佟永年手里的藍子,跟兩從說,“等等啊,你三姑上次來,拿了點心,嬤嬤給你們拿。”

  佟永年道了謝,李薇徑直走到許氏住的東屋那邊兒,扒著門縫兒往里看。

  李王氏拿了幾塊點心出來,問她,“梨花,你干啥呢?”

  李薇轉回頭,笑嘻嘻的搖著頭,“沒事兒,看著大嬸兒家里啥樣唄。”

  佟永年眼睛閃了閃,看向許氏家的草屋。李薇收到他的眼神兒,嘴里說著,“今兒我家清兔子舍,鐵揪不夠用,我看大嬸兒家的鐵揪在不?”一邊兒往草屋子走去。

  佟永年接過李王氏手中的點心,含笑道了謝,並與她扯著閑話。

  李薇草屋里查看了一圈兒,並不見什麼異常的地方,又想莫非他們把筍子偷走后,沒藏到家里來?

  從草屋伸出頭,問李王氏,“嬤嬤,大嬸兒是不是帶小蓮花走姥娘家了?”

  李王氏應了一聲,看看天色,已大半晌午了,起身準備做飯,“今兒你們倆在嬤嬤家吃忽吧?”

  李薇正想說話,卻見春峰哼著小曲回來了,臉上笑瞇瞇。一見他們倆立在院中,猛的怔住,眼睛不自覺的往李家老三原先的廚房瞄了一眼。

  嘴角強出一抹笑,“梨花你倆來有啥事兒?”

  李薇看了看佟永年,他嘴唇抿著,眼睛也瞄了下那廚房,便跟李王氏說,“嬤嬤我娘在家快做好飯了,我們家去吃。”

  春峰立馬換做笑模樣,點頭,“嗯,大伯娘在家做肉吃呢。你們快回家吧!”

  李薇與佟永年對視了下,與李王氏打了招呼,出了李家老院兒。

  “咱的筍子一定是春峰偷的!”李薇握緊小拳頭,氣呼呼的說道。那小子啥時候見了自家姐妹都是又瞪又wan刺的模樣。什麼時候這麼和言悅色過?再者他剛才的反應奇怪得至極,讓人不得不懷疑。

  “嗯,”佟永年回頭看看老院兒,點頭,“可能把東西藏在三嬸兒家的廚房呢。三嬸家自搬了家后,那西屋不就空了下來?”

  李薇點頭,又苦著臉兒說,“那咋把嬤嬤引走,咱偷偷進去看看。”

  兩人正說著,忽聽李王氏在院里大聲喊,“你不在家吃飯,要干啥去?”

  他們連忙跑到往家拐的小路上躲起來。不多會兒,春峰扛著個籮筐出來,左右看看,向巷子口走去。

  李薇皺皺鼻子,似是聞到一股子酸筍味兒,忙扯佟永年,“看,我說吧,筍子肯定是春峰偷的。”

  佟永年想了想,拍她的頭,“咱們現在家去弄些油來,你去廚房纏著你嬤嬤說會兒話,我把油趁機倒到那罐子里,只要筍子湯壞了,大嬸兒就不能搶咱家生意了。”

  李薇愣住,眨了眨眼睛,心想這招夠好,這招夠毒!自己家賣不成,他們也別想賣!況且,筍子湯壞了,他們也不敢聲張。若是光明正大的上門去討要,少不得又要生一場閑氣,雖然可惜那兩壇子筍湯,現下也只好這麼辦了。

  眼睛又若有若無的瞟了他幾眼,他仍是那副淡淡的模樣。

  兩人回到家里時,春蘭正在烙白面油餅,李薇把在前院兒看到事兒一說,春蘭用籠布包了兩張油餅子,又接過佟永年找的瓶子,給倒了小半瓶的油,叮囑,“悄悄去倒完油就回來,別讓嬤嬤發現了。”

  李薇心下撇嘴兒,怎麼象是自己去做賊一般?

  佟永年袖了裝油的小瓷瓶,李薇拎著油餅又去了前院兒。

  李王氏正在廚房燒火,老李頭也下地回來了,正在當院坐著。李薇給佟永年悄悄打了眼色,示意他等等。

  笑呵呵的迎著老李頭過去,“爺爺今兒是去鋤草了呀?”

  老李頭應了一聲。李薇把手中的油餅舉了舉,“我娘知道大嬸兒不在家,讓送油餅來。

  老李頭不自在的又應了聲,叫李王氏出來,他轉身向堂屋去。

  李薇知道自分了家之后,這個爺爺對她們的態度就怪怪的。說不上不親近,也說不上親近,在街上碰見,幾個小輩主動跟他說話,他也是那副淡淡的模樣,不知道倒底是個什麼心思。

  李王氏出了廚房接過李薇手中的油餅,心里奇怪不年不節的,何氏怎麼能記著往這院兒送吃的。

  李薇進了廚房,故意拉著李王氏問他們今兒中午吃什麼,喝什麼,地里活兒干得咋樣了等等。

  自海項出嫁后,李家老三又搬了出去,這個家里便有些冷清,李王氏也高興小時候帶過的孩子過來跟她說道說道話兒。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說著。

  佟永年趁人不注意貓腰溜著墻根兒進了西邊的破廚房。這里自老三家搬出后就閑了下來,平日里就堆放些引灶的干草,墻上掛著的破藍子籮頭上已落滿了灰塵。

  他在靠墻的草推里扒了不幾下,便露出兩只黑幽幽的大壇子,正是自家俺筍子的壇子。其中一個已開了泥封,另一個還好好的。

  兩三下把另一只壇子的泥封扒開,把瓷瓶里的油迅速倒入兩個罐子中,又把草蓋在上面兒,恢復原判,溜了出去。

  李薇和李王氏閑扯了一會兒,覺得時間差不多了,便說要回家幫著做飯,一溜小跑兒出了老、李家老院子。

  剛拐進往家去的小路,便見佟永年立在路旁等她。她笑咯咯的上前兒,掂腳摘下他發上粘著的一根干草,笑嘻嘻的在他眼前晃著,“油倒進去了吧?”

  佟永年點點頭,“走吧,家去。這下你放心了!”

  佟永年點點頭。

  春柳春杏連忙問是啥事兒,此時幫工的人都已走,李海歆去鎮上送筍子未回,李薇便把春峰偷筍壇子的事兒說了。

  春柳登時炸毛,把筷子一拍,恨聲道,“我說這回咋這麼殷勤,不但想著咱家的短工錢,還打著這個主意!”

  何氏也氣得不輕,沉著臉兒嘮叨,“都怪你爹,非讓春峰幫著干活兒。這下可好,那兩壇筍子約有七八十斤重呢,六百個多個錢兒就這麼沒了!”

  佟永年含笑勸著,“娘,她家那樣的人,跟他們生氣不值當!反正筍子湯壞了,她也打不著什麼主意,剩下的,咱們警醒些就是了。”

  李薇也點頭,跟許氏去吵,還真是費神吶。

  幾人正說著,李海歆趕著牛車回來了,春杏跑過去,三言兩語把這事兒說了。李海歆本正笑著的臉兒,霎時黑成鍋底色,把牛韁繩一扔,大喝一聲,“你再給我說一遍!”

  春杏被李海歆這一喝,眼淚立時涌進眼眶。

  何氏心頭正不舒服,聽見他聲喊叫,把筷子往桌上一拍,提高聲音,“你跟孩子喊什麼?是梨花和年哥兒親眼在老三家西屋廚房里見的還能有假?我說不用他,你非用,結果你瞧瞧,偷到自家親大伯的頭上了。老二家的真是養了個好兒子!”

  李薇與佟永年望向李海歆,齊齊點頭,證明她娘說的是實話。

  李海歆氣得臉色黑沉沉的,猛的轉身,拎起豬圈邊兒上的攪豬食棍子,氣勢沖沖的往外走。

  他這一走,倒把娘幾個給弄懵了。

  在院中怔了好一會兒,何氏猛的回神兒,叫著,“快,快去拉你爹回來!”

  李薇心說不至于吧,雖然她也氣春峰偷自家東西,可春峰是她爹的親侄子,至于為了這點東西拿大棍子打人麼?

  李家老三與王喜梅聽見這院喊叫,忙出門看個究竟,眼瞧著大哥拿著棍子往前院兒走,何氏在后面叫著,趕忙問是怎麼回事兒。

  何氏三言兩語把事兒說了,李家老三叫了聲不好,撥腿往前院兒跑,后面這些人連忙跟上。

  佟永年與李薇對視,兩人眼中均閃著困惑的光。

  李家老三在小竹林半道兒上截住李海歆,勸他,“大哥家去吧。春峰孩子家家的,不知道輕重,回頭私下里說說他!”

  李海歆一把推開李家老三,陰沉著臉兒喝道,“私下里說他?他十四歲的半大小子了,正經事兒不干就算了,這偷雞摸狗的習慣他也染上了,今兒我不打他,日后他不知道要闖出什麼樣的禍事!”

  何氏在他身后喊,“春峰有老二和他娘管教,你去湊什麼熱鬧!”

  李家老三也忙拉著李海歆胳膊往回拉,“大嫂說的是!回頭讓二哥教訓他!”

  李海歆臉色依然鐵青,把李家老三推了一個趔趄,“老二?這回我連老二也一起揍!看看他教的好兒子!”

  王喜梅眼瞧著老三拉不住大哥,忙往前跑兩修水,勸著,“大哥先消消氣兒。春峰這孩子是氣人,可你這麼叫嚷出去了,讓人家傳了開來,以后他還咋說親娶媳婦兒?”

  何氏也趕快順著這話頭說,“快家去!有氣兒等晚上叫老二一家過來關上門兒再說道。”

  李家老三也忙勸,李海歆也止了步子,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氣呼呼的回院中,進了院子把棍子一扔,跟李家老三說,“春明你們給我好好的教!”

  何氏急得在他身后喊,“老二家的事兒關老三家啥事?你有氣兒等春峰一家子過來再撤!”

  王喜梅笑著說,“大嫂,沒事兒。家里有這麼支事大哥,旁家還尋不著呢。能為家里的子侄操心到這份兒上,少見得很,也是春明的福氣!”

  王喜梅的話說得李海歆心頭微舒,氣兒也消散了些,深深的嘆了口氣,進堂屋坐著。

  李家老三忙進去勸。

  何氏也嘆了口氣兒,苦笑了下,“喜梅你們還沒做飯吧?”

  王喜梅笑著,“正要開火,就聽見大哥叫嚷了。”

  春蘭這時便去廚房新拿碗筷,給王喜梅擺上一副,又把廚房里留給李海歆的菜盛上並送到堂屋。從堂屋出來后,又進西屋把家里的酒拿出來,往堂屋送。

  何氏看見,沒好氣兒的說道,“還給送什麼酒,喝了不更來勁兒,不準送!讓你三叔今兒也饞著吧!”

  李海歆在堂屋聽見,笑笑,“送來吧!不氣了!”

  王喜梅也笑,說春蘭。“送去吧,你三叔的酒蟲都饞出來了。”

  何氏繃不住,笑了一回,又嘆氣。

  等李家老三和王喜梅吃過飯走了。何氏才進了堂屋,跟李海歆嘮叨,“春峰是你侄子,又不是兒子,你這麼沖上去管教,你讓老二一家咋想?那兩個糊涂蟲可不認為你是為他們好!肯定還認為你是氣不過春峰偷咱那兩壇子酸筍子……”

  “……這知將來他倆能給你傳成因為侄子偷了筍,大伯子就拿棍子打上門兒!”

  李海歆半閉著眼睛,黑臉上透著酒意微紅,擺擺手,“孩子娘,別說了!我只管他這一回!日后能不能改好,我都不管了。可這一回我若不管,放任他,將來他在外面闖個什麼禍事,把自己的命搭進去也不說,說不定把這一大家人都牽連進去!”

  何氏不悅的沉了臉兒,“我也不管了,你愛咋樣咋樣!”站起身子出了堂屋。

  李海歆深深的嘆了口氣兒。

  李薇吃過午飯與佟永年大眼兒瞪小眼兒,對坐在西屋桌前,好半晌,她嘆了口氣兒,“咱爹管得真寬!”

  佟永年眼睛閃著,半晌才笑笑,“讓咱爹管管也好,否則等他鑄成大錯,就為時晚矣。”

  李薇抬頭撇了他一眼,搖頭,她不太能理解她爹的做法。可是,這回看來誰也阻止不了了。

  天將擦黑,李海歆讓春柳春杏去請老二兩口子連帶老李頭李王氏,順帶老三兩口子,何氏臉兒沉著坐在東屋。

  許氏興沖沖的過來,春柳春杏請了這麼多人,不知道是不是大哥想通了,要把賺錢的法子透給大伙兒。

  春峰臉兒上卻神思不定,不想來又不敢不來。

  李家老三從堂屋出來,把老李頭李王氏請進屋。老李頭一見老大的臉色,眉頭皺起,還未落座,便問,“老大,出了啥事兒?”

  李海歆也不說話,等李家老二一家五口都進了屋,朝克柳說,“帶蓮花出去。”

  又趕王喜梅走。這才走過去,把堂屋“?當”從里面關上,又下了門閂,李家老二不解的問,“大哥你有事兒說啊,這是干啥,怪摻人的。”

  李海歆瞪著立在一旁神色不定的春峰,大喝一聲,“跪下!”

  許氏登時叫嚷起來,“大哥,春峰咋了?有啥不能說,干啥讓孩子跪!”

  李海歆順手拎起桌邊的一根手指精的柳條子,扔到李家老二跟前兒,“他干的事兒讓他自己說!”

  李王氏看看老大的黑臉兒,睦看春峰的身子打擺子似的晃著,就問,“春峰,你干啥了惹你這大伯這麼生氣?”

  春峰白著臉兒,眼睛忽閃忽閃的,叫著,“爺爺嬤嬤,爹娘,我真沒干啥!”

  又朝李海歆哭喪著臉兒,“大伯,我有啥不對,你說我呀,你這是干啥……”

  李海歆一掌拍在桌子上,“我說你?我說你你聽不?我今兒讓你自己說道說道,老院西廚房那兩壇筍子是哪兒來的?”

  說著頓了下,朝李家老二道,“我不替你管教孩子,你自己來管!你也看看這麼些年你見天兒沒事東游西逛的,把孩子都教成啥樣子了!”

  何氏在東屋氣得不行,拍著炕沿跟王喜梅說,“你瞧瞧你大哥,這回他非給幾個丫頭樹個死對頭出來!”

  王喜梅忙勸著,“不會的,大嫂,你放心,大哥管教春峰也是為他她。”

  何氏仍是氣著,“為他好?那他也是得那種拎得清的人才行。象老二家那種拎不清的,指不定這回就把你大哥記恨死了。”

  王喜梅嘆了口氣,無奈笑笑,“要說這男人啊,跟咱們想的是不一樣,血脈子侄的,放不下,想得也多些。”

  堂屋的對話還在繼續,時不時有許氏的吵鬧聲與李家老二和李海歆的吃喝聲傳來,還有春峰的大聲喊冤聲。

  李薇不是很能理解他的所作所為,一直很好說話的爹,怎麼在這件事兒上這樣的固執。

  不多會兒堂屋傳來春峰的呼痛喊叫的聲音,何氏心中一凜,春柳從外面跑進來,“娘,沒事兒,是大叔在打春峰。”

  何氏松了口氣,朝王喜梅笑笑,“你也家去吧,不知道要鬧到什麼時候。春明的眼兒都睜不開了。”

  王喜梅看了看困澀的小春明,交待春柳,“你還去外面聽著些。要是你爹和你三叔動手,千萬記得來叫人啊。”

  春柳應了聲,佟永年忙挑了驅車盞燈籠出去送送。

  何氏聽著堂屋的動靜這會兒小了些,又知李海歆沒動手,心頭安了些。氣哼哼的道,“我今兒就和你們睡東屋,讓你爹他們鬧去吧。”

  李薇趁著院里的光亮,湊到堂屋門外聽里面的動靜,只聽春峰抽抽答答的正說著。

  原是村子里去年偷他們家雞的壞小子,聽說李家密制筍子賣得好,就鼓動春峰過來偷,春峰原先不應,那幾個小子不但笑話他,吃酒吃肉的也不叫他,他覺得沒面子,就趁著許氏讓他來做短工,便跟那幾個小子透了信兒,讓他們過來幫著弄兩壇筍子賣錢,賣了錢好去喝酒吃肉。

  至于為啥只偷那兩壇老湯腌的,是他聽春杏嘀咕了兩句,說什麼過兩天就可以往鎮上送了等等



第七十二章突發事件

  那一日鬧到多晚,李薇不知。她實在熬受不住,沒等到結束便睡去了。第二日聽春柳說,李家老二在堂屋當著老李頭李王氏的面兒,結結實實的揍了春峰一頓,最后還是許氏哭天抹淚兒,李王氏也心疼孫子,才作罷了。

  聽三姐說春峰哭得稀里嘩啦的,保證以后再也不去和那幾個壞小子玩鬧了。

  后來春峰便沒再來過他們家,說是傷著了在養傷,李薇想也可能是因為臊得慌。

  這事兒之后,一家人都對李海歆不滿意,統統站到她娘那邊兒,對他實行冷暴力!好在李海歆有自知之明,這十來日,除了讓春蘭給老二家的送去一百個錢兒給春峰養傷之外,其它的時候事事對何氏賠著小心。

  李薇還撞見過兩回,她爹對她娘賠笑臉兒,逗她娘樂呵呢。

  雖然心里頭稍微有不順溜,日子還得照樣過。那一大批筍子腌好后,李海歆趕著牛車去了宜陽縣城,先送去兩壇子酸筍讓那日月興試著賣。空下來的壇子仍舊立時補充進去新筍子。

  沒過兩三天兒,宜陽佟府派了小廝來,說“日月興”那邊兒掌櫃的讓他們正式往酒樓里送筍子,按照每天四十斤的用量先送五天的。

  李家僵持的氣氛這才有所緩解。何氏整了一小壇子酸筍子讓佟府小廝帶上,又把咸蛋裝了一籃子。

  等那小廝走后,何氏看看草屋里剩下不幾個親藍子,就說李海歆,“過些天抽空再編些籃子來,迎來送往的,總是有去無回的。”

  李海歆聞言笑了笑,響亮的應了,“哎!”

  李薇與幾個姐姐聽見,齊聲悶笑。何氏無可奈何的也笑了笑,“不是我跟你生氣。將來春峰若是記恨上幾個丫頭,給她們添堵心氣,我可不管,讓孩子們都記恨你去!”

  李海歆笑呵呵的點頭,“好,讓丫頭們都記恨我!”

  何氏白了他一眼,趁他裝筍子的空檔,進廚房里把早上烙得還微熱的油餅拿籠布包了,又灌了一羊皮袋子熱水,裝在竹籃子里扔到牛車上,自顧自去的堂屋。

  李海歆笑呵呵的沖著她的背影說,“今兒送完筍子,再去何東村拉些生筍來,北地等我回來再去鋤草。”

  何氏在堂屋沒應聲,直到李海歆趕著牛車走了,她才從屋里出來,見幾個女兒都笑瞇瞇的,笑罵一句,拿著鐵揪出去了。

  何氏一走,家里這幾個人,掃院子的掃院子,洗衣衣裳的洗衣裳,李薇仍窩在西屋里看那本《王禎農書》。

  ‘春蘭姐。“十歲的春林從竹林小道兒那邊兒飛奔過來,驚惶叫著,“大伯在家不?”

  春蘭正在院中搭曬衣裳,聽見他叫聲,忙回頭,“沒有呀,啥事兒啊,春林!”

  春林抽抽鼻子,眼圈紅紅的,帶著哭音斷斷續續的說道,“爺爺……爺爺……被人家的牛車撞了!”

  春柳春杏驚呼一聲從東屋跑出來,李薇也忙扔了書跑到院中,四姐妹在院中看著哭花了臉兒的春林,面面相覷。

  “快,去叫咱娘和三嬸兒。”春蘭從愣怔中回過神兒來,催著春柳。又問春林,“爺爺在哪兒被牛車撞著了,你爹娘不在家啊,咱嬤嬤呢?”

  春林哭得臉紅脖子粗,“俺爹和俺娘帶蓮花走姥娘家了,嬤嬤在家哭咧……”

  何氏與王喜梅聽春柳這麼一說,忙扔了手中的鐵鍬,往前院跑去。何氏心頭惴惴惴的,李海歆去宜陽送筍子,老三去田里鋤草,李家老二又不在家,這會兒萬一去的不及時,出個什麼事兒,男人們可是要怪罪的。

  春蘭春柳幾個也顧不得家里了,也跟著往前院兒跑,老李頭再不親,可是正經的長輩兒呢。

  李家前院兒時此時已有大武銀生幾個相厚的街坊在院里站著,另一個年輕娃子,蹲坐在院子中間兒,悶著頭不吭聲,他頭上粘著草屑泥土,頭發零亂,衣衫也被掛破了幾處,露在外面的雙手磨破了皮,上面沾滿了血污。

  一只黑色高頭大騾子拴在外院的牲口樁上,噴著粗重的鼻息,正煩躁的用前蹄創著地,掀起大片的泥土。

  李王氏在屋里嚎啕大哭著,春峰臉色尷尬的叫了聲大伯娘。

  大武見她們來了,忙說:“海歆嫂子別急,二小子去請郎中了。達達估摸著是壓斷了腿,只哼哼說腿疼,別的地方倒象沒大礙。”一邊說一邊往那埋頭蹲著的少年看過去。

  何氏聽了這個,心頭微定,感嘆,“早上吃飯前,孩子爹還來這院兒瞧了瞧,這才多大會兒……”

  銀生媳婦兒聞訊趕來,勸著,“這出事兒都是突然的。哪能還提前給咱打個招呼?嫂子別急,等郎中來了看看再說。”

  這邊兒王喜梅略聽了幾句,朝何氏說,“大嫂,我先進去看看。”

  何氏微微點點頭。又問大武和銀生到底咋回事兒。

  銀生指著蹲坐的年輕娃子,三言兩語的把事情經過說了,“達達去地頭拉草,在小橋頭那邊兒,頭頂頭碰見這個娃子的騾子驚了,沖著達達就過去了,騾子一沖,老牛也受了驚,往旁邊溝子里躲,草車喧翻了,把達達壓在下面兒,虧著今兒俺爹也讓去地頭起些土,把家里整整,給碰個正著,要不然……”說著指了指那個年輕娃子,說,“俺倆趕車到時,他自己正抬著車廂呢,那車廂少說也得有三百來斤,他哪能搬得動?兩手磨得血糊里拉的,唉,好在達達只是壓著腿了,若是壓著腰,這麼大的年紀……”

  正說著,銀生二弟帶磁卡村中的土郎中匆匆過來,銀生住了嘴。

  何氏忙領著郎中往屋里走,又叫春峰去喊老三趕快回來。

  大武說已讓人去叫了。轉身說春峰,“你去我家套牛車,趕快去你姥娘家叫你爹娘回來吧。你爺爺說不定呀,得送上鎮上去!”

  春峰應了一聲,匆匆往外走,走時腿還一拐一拐的。

  李薇聽見著堂屋里傳來李王氏嚎啕大哭,心中嘆息。

  又轉頭去看埋頭蹲在院子一旁的年輕娃子,他埋著頭看不清楚面目長相,從背影來看,大約和春峰的年紀不相上下,很瘦,身上是褐色粗布衣衫,有兩處還有靛藍舊布打著補丁,尤為顯眼兒,腳上的一雙黑布布鞋,鞋底磨得剩下薄薄的一層,前腳掌的部分往上翹著。

  他這會兒顯然也嚇壞了,背部微不可見的抖動著,也有可能是在抹眼淚兒。

  銀生走了過去,叫他,“喂,你是哪個村的,叫啥名字,趕快使人去給你爹娘報個信兒,撞傷了人,你們得給人治病啊。”

  那少年緩緩抬起頭,露出一雙明亮微紅的雙眼,和一張清瘦的臉兒,快速掃了院中人的神色,半晌,象得下定決心般,站起身子,走向銀生和大武,哀求,“叔,這事兒,能不能先不給俺爹娘說!”

  大武從這孩子衣著也能斷出他家境不甚好,但還是擰著眉頭說,“不給你家大人說咋行?治病出錢的,你一個孩子家家做得了主?”

  說著又嘆氣,“你說說你孩子家家的,沒事把騾子趕那麼急做甚麼?有啥急事兒也得看著點路!”

  那少年雙目中一下子涌出淚水,“俺……俺爹又發了急病,俺去鎮上請大夫買藥咧……”說著扯了衣袖,捂著臉痛哭起來,一邊哭還一邊捶地嘴里罵著自己。

  大武銀生幾個都愣了,李薇看了看幾個姐姐,也都是一臉的驚鄂與愣怔。

  這時,屋里的郎中也查看完老李頭的傷勢,除了頭臉上的擦傷之外,右腿骨裂了,肋骨也象是斷了,他搖著頭對何氏與王喜梅說,“還是趕快送到鎮上吧,年齡大了,肯頭不好長,多耽擱多受罪。”

  李王氏本已漸歇的哭聲,登時又嚎啕起來。聲音傳到外面兒,那少年身子一滯,茫然站起來,沖著從堂屋出來的郎中跑去,扯著他語無論次的問道,“他,他,他……”

  郎中拍拍他的手,把話又說了一遍兒。那少年松了一口氣兒,愣愣怔怔的松開郎中的手,又找了一個角落慢慢的窩了下去。

  這時李家老三從地里匆匆回來,臉色陰沉倉惶,進門大叫,“娘,爹咋樣了?”

  李王氏在屋里頭聽見李家老三的叫聲,嚎得更大聲。李家老三臉色鐵青,沖著剛才那少年奔了過去,拎起他的衣領迎臉一拳頭打了過去。

  剎時,一朵血花在李家老三的拳有關當局下盛開,李薇微偏過頭去,三叔好暴力!

  大武和銀生忙跑過來阻擋,“老三,別打了。你打死他,你達達的腿就能治好?趕快先治病,剩下的事兒慢慢說道!”

  王喜梅也忙跑過來拉李家老三,“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閑心打人!”

  何氏聽見李家老三來了,與李王氏說了兩句話,便從屋里出來。一眼瞧見那孩子鼻口處一團的血色,正一聲不吭的抹著嘴巴,手掌心里也磨破了大塊的皮肉,仍正滲著血絲。

  又見李家老三一副噴火吃人的模樣,忙叫他,“老三,你這是干啥呢,打壞了人家孩子,你還不得擔著?先去套車送咱爹去鎮上,其它的事兒,等咱爹安定好了再說。”

  又扭頭對那少年說,“你是哪個村兒的,快使人去叫你爹娘過來吧。”

  “大娘,能不能不給俺爹娘說。俺爹有病咧,俺娘身子也不好……”那少年仍是不肯說他是哪兒村的,嘴里反復重著這兩句話。

  何氏看了看他的衣著,嘆了口氣。叫春蘭,“打些水來讓他先洗洗臉、洗洗手,去年你爹砍竹子傷著手,買的傷藥還沒有用完,在堂屋炕頭的櫃櫥里放著,拿來先讓他上點藥!”

  春蘭應了一聲,扭頭家去了。

  李海歆和老二不在家,李家老三暴怒的脾氣,何氏只好先頂個做主的名頭。一時李家老三牽著牛車過來,王喜梅忙從屋里抱了兩床被子鋪上,大武幾個把疼得“哼唉哼唉”直叫喚的老李頭抬上了車。

  本是該立刻去鎮上,這會兒李家老三坐上了牛車,卻立磁卡不走,何氏知道是為了錢的事兒。想了想,走到木有著臉兒立在門邊兒的李王氏跟前兒,“家里剛有賣了筍子的錢兒,我們先墊上,等孩子爹回來,這錢兒該咋出,到時候商議。咋樣?”

  李王氏點了點頭。

  何氏轉身家去拿些錢,本是拿了三吊錢兒,想起上回在鎮上的遭遇,又多添了兩吊,放在包袱里裹著,鎖好門急匆匆的去了前院兒,把錢塞給李家老三,讓他們趕快走,大武也跟著跳了牛車,說跟著去照顧下。

  何氏在后邊兒叫著,“去鎮上可要到安大夫的醫館去,別去聚德堂!”

  李家老三應了一聲。

  何氏又跟銀生說,“一會兒讓小六子趕著你家牛車,我們家去收拾下,也跟著去鎮長上看看。”

  銀生應了一聲,“那我這就回家套牛車。”

  這時那少年也洗了臉,臉上灰塵血污洗去之后,看起來倒也算清秀,兩只手掌心里的傷勢卻更加顯眼刺目,李薇看著那大片翹起的皮肉,心頭一陣的抽抽。

  春蘭一聲不響的遞過去一個小白瓷瓶和幾條干凈的布帶。

  那少年接了,輕聲道了謝,轉身就著院中的臉盆架子,給手上上了藥,胡亂包扎了下。

  李薇看他上藥的時候,眉頭皺都不皺下,心說,這孩子肯子里倒是個狠角色,那傷藥哲人得很,他爹上的時候,還疼得呲牙咧嘴的呢。

  何氏也瞧見了,笑了笑,知道老李頭沒大礙,心里也不那麼急惶,聲音緩了緩,問他,“你叫啥名字,哪個村兒的。”

  少年這會兒臉色也平靜了些,聽見何氏問話,往前兒湊了幾步,臉色變幻著,顯然是在琢磨什麼事兒。

  這時小六子與銀生趕著牛車過來,他立時急了,顧不得回答何氏的話,忙奔過來,哀求,“大娘,俺爹真的病急了等著吃藥,你行行好,讓俺跟著去鎮上,先給俺爹抓藥吧。”

  又急急指著那頭騾子說,“俺把牲口先壓在這兒……”

  李王氏登時跳將起來,叫嚷著,“不行,你那騾子值多少錢?你要跑了咋辦?我家老頭子若是有個三長兩短的,你們就是傾家當產也賠不起!你快給我說說,你是哪村的,快去叫你爹娘來!”

  李薇看李王氏這副得理不饒人的作派,心中有些不喜。可這男娃兒確實撞傷了自家爺爺,也不好幫著外人說話呀。

  但看他垂著頭,把下唇咬得緊緊的模樣,又覺得他所言不虛,若真是家里人得了急病,再耽擱下去,那可真是人命一條!

  正想著呢,這時何氏說話了,“這樣,你先說說你是哪村的,姓什麼叫什麼。若你爹真是急病,你就先拿藥回去。不過這騾子可不能牽走!”

  那少年猛的抬頭,看看何氏,想了一會兒,才含著哭音說,“我家是吳家莊的,我叫吳旭,我爹叫吳二牛,家就住在吳家莊的南頭。”頓了頓,哭音更濃,“大娘,俺爹得的是癆病,都拖了幾年了,郎中都說瞧不好了,求你先別跟俺爹說這個事兒,這回他吐血吐得厲害,怕是要不行了……求你讓俺爹沒牽沒掛的走吧……”

  說著已捂著臉蹲下身子痛哭起來。何氏心本來就軟,聽到這兒,雙眼已濕潤了,又看這孩子一身的破爛衣裳,已是信了十分,忙叫小六子拉他,“你別哭了,快起來吧,大娘答應你,先不給你家里人說,先去給你爹拿藥要緊!”

  吳旭一聽何氏的話,抹了一把眼淚兒,要去給何氏磕頭。何氏趕快拉起他,“別耽擱時間了,快走吧!”

  李王氏的臉兒霎時黑了下來,在他們身后叫著,“春桃娘,你這麼就讓他走了,你爹的藥費誰出?”

  又跟吳旭說,“你倒是心疼你爹,我家老頭子咋辦?你爹死了,這帳找誰要去?”

  何氏眉頭一皺。

  大武媳婦兒和銀生媳婦兒剛就在旁邊兒看著,被吳旭那孩子一番話,也說得眼淚汪汪的。本來人家的家事兒,她們不好插話,可李王氏這話何氏不好頂撞,大武媳婦兒揉了揉眼睛,上前去勸李王氏,“嬸子,按說不該我說話。你看這孩子哭得怪可憐,興許是真的,就讓他先跟著去買藥,反正家都知道在哪里了,這事兒的帳再慢慢算吧!”

  想了想又說,“吳家莊離咱這里也不算遠,七八里的路,也是鄉里鄉親的,只當是今日做個善事兒,也給我達達祈祈福不是!”

  李王氏想了想,黑著臉兒指著那頭騾子說,“牲口和車都先留下!”

  李薇剛才在他說到騾子的時候就有些奇怪,那油毛黑亮的騾子和新制的駕子車,與這個叫吳旭的衣著極不相襯。這會兒看他聽到李王氏的話,身子僵了下,死死咬著下唇,好一會,才點頭,又請求李王氏,“嬤嬤可千萬別把這牲口賣了!”

  李王氏哼一聲。

  何氏拍拍他的肩膀,“這個你放心!?有孩子爹這一關,量李王氏也不敢輕易賣人家騾子。

  李薇從這吳旭與李王氏的對話之中,琢磨出一點味道兒來,這騾子怕不是他家的,而是他借的!這會不明說,興許是怕李王氏死扣磁卡他,不讓他去鎮上給他爹買藥。

  又想他說的癆病,那個放到現代也是個疑難雜症,也有許多治不愈的例子。在醫療條件落后的古代,更是……絕症吧!


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1-31 02:57 PM

第七十三章突發事件(二)

  讓大武媳婦兒在家陪著幾個丫頭,何氏與王喜梅后腳趕到鎮上安大夫的醫館之中。

  馬車還未停定,吳旭便從車上沖了下來,一頭扎進醫館之中,里面頓時響起他焦急的聲音,“安大夫,我爹又咳血了”

  何氏與王喜梅對視一眼,忙下了車,步入醫館之中。此時安大夫正撫著斑白的胡須,嘆了口氣,不言不語,執筆寫藥方。

  吳旭的手緊緊攥起,從安大夫這聲嘆息中,他聽到了醫者的悲憫和堪透生死的無力。不敢多問一句,等安大夫開好了方子,一聲不吭的拿去櫃臺上抓藥。

  何氏看他小心的從懷里掏出一串錢兒來,低頭數了數,面帶難色。櫃臺上的小伙計象是習慣了他這樣,利索的抓好藥,立在櫃臺里面兒等著。

  安大夫嘆了一聲,朝那小伙計揮揮手,小伙計接了錢兒,把藥包遞給他。吳旭接了藥,低頭背過身去,躲避何氏與王喜梅的目光。

  何氏從懷里掏出二十個錢兒,走過去塞在他手里,嘆著,“你先搭個車回家給你爹熬藥吧,你家的騾子只管放心,跑不了,也丟不了。”

  吳旭握著手里的二十幾個錢兒,眼圈紅了,退后兩步,向何氏王喜梅彎腰行了大禮拜謝,匆匆出了醫館。

  “安大夫,又少了十個錢”吳旭剛一走,剛才抓藥的小伙計不滿的聲音響起。

  安大夫擺手嘆氣,“算了,家里有再多的家底兒,粘上這個‘癆’字,也得掏碌個干凈啊”

  小伙計不說話了。吳旭家的情況整個醫館皆知,先前是什麼樣,現在是什麼樣兒,一時間醫館里的幾個小伙計都搖頭感嘆著。

  “這位大嫂,你們與旭哥兒家相識?”那小伙計感嘆完之后,問何氏。

  何氏回神兒,笑了笑,搖頭,便問及老李頭現在何處。

  小伙計一聽是李家村來的,笑著說,“你們家那老爺子沒大礙,我們金大夫正在后面正骨呢。不須焦急”

  何氏問清小伙計如何過去。才向安大夫去行禮拜謝,安大夫經她一提起,也想起當年他們夫婦帶著孩了瞧病,后又傳了五禽戲的事兒。笑呵呵的說,“醫者父母心。李家大嫂不必多禮。你家那個小丫頭現在身體如何了?”

  何氏笑著回了都很好,小丫頭現在每天堅持練五禽戲,已有大半年沒發熱了等等。

  便與王喜梅順著醫館外的小路去了后面的館舍。正巧李家老三從一間館舍中出來,“大嫂,你們來了,金大夫正在里面給咱爹正骨,我去櫃上抓藥。”

  這時大武也出來了,也說一番沒大礙的話。

  何氏笑著,“今兒倒讓你和大山娘兩個忙碌得不輕。”

  大武笑呵呵的說,“這話可是外道了。大山他娘現在除在家里住住,恨不得飯都在你家吃呢,家里兩個小的她也不管,只指望大山嬤嬤呢。”

  何氏笑了笑,立在外面與大武說了一會兒話。不多時里面出來一個年約四十留長須的中年男子,幾人忙迎了過去。

  他說,“大腿骨折,右側兩根肋骨折,現在已正好了,切記十日之內不可移動”

  何氏幾人趕忙應下並道謝。送走金大夫,幾人去屋里看老李頭,此時他正平躺在床上,額上滿是汗水,想來是剛才正骨的時候疼出來的。

  李家老三取了藥回來,李家老2與許氏也趕著大武家的牛車趕到了。許氏與何氏打了個照面兒,不自在的笑了笑,一頭扎進老李頭的病房,便抹著淚兒叫嚷起來,“哎喲,這是哪個天殺的把咱爹撞成這樣,人呢,拿住沒有?得讓他們賠錢給咱爹出藥錢……”說這話時眼骨碌碌的斜著何氏與王喜梅。

  何氏閉了閉眼,不接她這話茬兒,從房間里出來。李家老三跟著出來看看天色,“大嫂,你們回去吧。這兒有我和二哥呢。”又轉向王喜梅說,“回去跟咱娘說下,咱爹無礙了,讓她放心。”

  王喜梅也惦記著小春明,又看這醫館后院的地方實在掬狹得緊,扭頭向屋里叫著,“蓮花,咱回家了。你嬤嬤在家里等得焦心呢。”王喜梅自分了家搬出老院兒之后,遇上不得不與許氏說的話,總是拿著孩子的名頭。

  許氏在里面,立時住了聲,一手扯著小蓮花出來,仍是一副憤憤不平,“是哪個王八羔子干的好事兒,回去看不扒了他的皮”

  小蓮花也接口,脆生生罵道:“打不死他個天殺的”

  何氏與王喜梅對視,各自把頭扭過去。許氏訕笑了下,使勁兒拍她一巴掌,“不準罵人”

  小蓮花斜了許氏一眼,嘟噥了一句,“黑心肝兒的”

  這句倒象是罵許氏的

  何氏心里頭悶得是一陣陣的抽,又氣又笑的,快步出了醫館后院,王喜梅也忙跟了出來,失聲輕笑著,“哎喲,這可是什麼娘教什麼閨女。看蓮花罵人那嘴皮子利索勁兒,就知道她沒少在孩子跟前兒罵旁人”

  何氏笑了一回止住,看看王喜梅的肚子,“日后若生個閨女,你可小心些。別讓孩子啥話都學了去”

  王喜梅笑著點了頭。

  本來何氏想去學堂里看看年哥兒,一時來到鎮上時已過了午飯時間,二來她也掛著家里,便不去,反正明日李海歆得過來,讓他再去看不遲。

  等一行人趕著牛車到了家里,已近傍晚。王喜梅先到何氏家里看了看小春明,春蘭說她們走了后,是哭鬧了一會兒,梨花特意跑小貨棧去買了些糖回來,才不哭鬧了,乖乖吃了午飯,這會正睡著。

  王喜梅進屋看了看,確實正睡得香。便自請去前院兒給李王氏說去,反正她與李王氏也無大的隔閡,且自生下小春明后,李王氏也幫著狠帶了一段時間。

  她臨去時,何氏叫住她,“喜梅,去的時候給那頭騾子上些草料,飲些清水。梨花嬤嬤在氣頭上,估摸著也顧不上這個。”

  王喜梅點頭應下,又說,“那個吳家莊的一家人也怪讓人可憐的,偏他們又撞出了這事兒。”

  何氏也點頭,誰說不是呢。

  王喜梅到了前院兒把鎮上的情況說了說,便去篩草喂騾子,李王氏沒好氣兒的道,“是不是春桃娘讓喂的?”

  王喜梅端著草料框邊走邊說,“要真那家拿不出錢兒給爹看病,這騾子不也算是咱自己家的。”

  李王氏看看那騾子並駕子車,心里盤算著共值差不多二十吊錢兒。老李頭的斷腿,聽老三媳婦兒的話頭,怕是十吊錢兒也用不了這麼一想,心氣順多了,低頭哄逗著小春明。

  李海歆歸來時,天色已灰暗,幾乎瞧不清路,不過今日帶去的二百多斤筍子,全換成了錢兒,累卻高興得很。

  快到家門口兒時,看到籬笆墻上吊了的燈籠,臉上的笑意更大。

  何氏本就坐在屋里支楞著耳朵聽動靜,聽見外面似有響動,忙出來瞧。就著亮光見李海歆已到院門口,一邊開柵欄,一邊把今老李頭被撞傷的事兒說了。

  “什麼?”李海歆臉色“唰”的蒼白起來。

  何氏一邊幫著卸牛,一邊說,“已正了骨,沒大礙了。本不想這麼晚跟你說的,又怕明兒早上給你說,你又是急又是氣的反正老三老2都在,錢也帶夠了,你就明兒一早再去吧。”

  李海歆看了東屋還未滅的燈光,想了下,點點頭。

  第二日天還未亮,他便翻身起床。何氏也跟著下了炕,念叨,“都跟你說沒大礙了,一夜都沒睡著吧?”

  李海歆一邊穿衣一邊說,“瞇了一小會兒”說完急匆匆往前院去。

  許氏也才剛剛起身兒,正讓春峰給那頭大黑騾子篩草喂食兒,見他來了,笑著說,“咱娘昨兒交待的,讓好生喂著。”

  李海歆點了頭沒吭聲,李王氏在屋里聽見聲音,立刻下了炕,開了堂屋門兒,撲著衣裳出來。

  “娘,收拾收拾,一會兒咱去鎮上看看”

  “嗯,”李王氏應了一聲,又說,“今兒就趕那頭騾子去吧,讓你們家的牛也歇一天兒”

  李海歆眉頭皺了下,不接這話,又問,“這麼大的事兒,海歆海棠海英三個也去說下吧?”

  李王氏還沒說話,許氏已在旁邊兒飛快的應著,“春峰春林兩個上午都沒事兒。就讓這倆小子跑跑腿兒吧”

  李王氏哼了哼,把許氏的心思猜得透透的,無非是想把三個閨女都叫回來,好說怎麼分拿藥費的事兒,讓閨女也分擔些

  李海歆倒沒想著這個,只想著老李頭摔著了,自家親妹子得知會一聲。便囑咐讓春峰春林早些去幾個姑姑家把信兒送到。

  吃過早飯,李海歆、何氏與李王氏趕著牛車去鎮上,李薇也要跟著去,何氏便也帶了她,仍讓王喜梅與大武媳婦兒幫春蘭顧著家里。

  這些年李王氏總沒有找著機會與何氏說話兒,平時里是何氏躲著,再者何氏家的活兒也多,過年節時人又多,想說上兩句,總能被她岔開話。這會兒只這麼四個人,她便問,“今年的筍子賣得咋樣?”

  何氏笑笑,“虧有年哥兒舅舅幫著找了個買主。不至于把收的那麼多筍子虧在手里。”

  李王氏有些不高興,沉下臉兒來,不再說話。

  就這麼一路沉默到鎮上時,已是半晌午的光景。李家老三一見面兒就把老李頭昨兒的情況說了,飯吃得還好,幾乎與平常一樣,只是骨折處疼得厲害,夜里睡不著,臨早上天快亮時,才撐不住睡了過去,這會兒還沒醒。

  李王氏一聽又罵上了,說李海歆,“你們哥仨兒今兒只留一個人在這兒,剩下的都去吳家莊尋尋那戶人家,他們害得你爹臨老了受這種罪,這會兒自己卻躲在家里享清閑”

  老李頭病痛,李海歆心疼爹,心里頭煩躁,這會兒哪里也不想去,只想守著老爹守一會兒,就說,“反正他們的騾子架子車都在咱家壓著,等爹好些了再去也不晚。”

  李王氏登時惱火,“我還指望著你回來給你爹出口氣呢,你咋也一個樣兒,偏著外人”

  李王氏話里刮刺著,何氏也不悅。正想扯著梨花出去,門口人影一閃,卻是吳旭,他正伸頭往里面看著,見何氏看過來,身子往后躲了躲,又慢慢伸出頭來。咬著下唇低頭走了過來。

  李王氏看見他,也住了話頭,站起身子,氣勢洶洶的叫著,“你爹娘來了?”

  吳旭搖了搖頭,猛的轉到何氏面前兒,沉默片刻,雙膝跪倒在地,“大娘,能不能把騾子和車子先還給我”他說這話時仰著頭,雙目中遍布的血絲清晰可見。

  何氏嚇了一跳,忙拉他,“哎喲,你這孩子,有啥事兒起來說話”

  李薇心中也不落忍,幫她娘去拉,目光不輕意觸及他的雙手,“呀”的驚叫一聲。

  他的兩只手紅腫如發面饅頭一般,昨日包扎的布條早已不知去向,李薇把他的手翻過來,猙獰的傷口,讓她心中一緊。掌心被擦掉的大塊表皮已不知去向,露出鮮紅的嫩肉來,上面正滲著似血非血的液體。若李薇沒猜錯的話,這種應該是稱之為血清的東東。

  這時再去看他的雙目,才發現那其中的紅色不單單是沒睡好的緣故,很有可能是由傷口感染引起的發熱。

  她顧不得多想,使出吃奶的勁兒拖他的胳膊,並叫何氏李海歆,“娘,爹,你們看他的手,好嚇人”

  另外幾人這時也已瞧見他雙手的慘狀。

  何氏一邊兒拉他,一責怪,“你這孩子昨兒不是包得好好的,怎麼一晚上就成這樣了?”

  吳旭掙著身子不起來,“大娘,我沒事兒。求你,求你把騾子和車子還我吧。老爺爺看病的錢,我會掙了還給你們的。求你了”說著又要嗑頭。

  李薇急得直看她爹,他傷口一旦感染化膿,得了破傷風,在這落后的古代,可真是要死翹翹了。

  吳旭沒得到何氏的回答,膝蓋轉著去求李海歆又求李王氏,求先把騾子和架子車還給他。

  這時安大夫從藥堂的側門兒進來,皺著眉頭,“你們嚷嚷什麼?吵著前面的客人了”

  吳旭一見他過來,連忙又跪地求著,“安大夫,求你幫我說說,讓他們先騾子和車還給我……”

  安大夫自昨日李家人來,斷斷續續的也知道了前因后果,嘆了口氣,說道,“吳旭是個好孩子,即說要還錢,就一定會還的,你們就當是行行好,做做善事吧。”

  他說的空檔兒,李海歆已把吳旭拉了起來。直到安大夫說完,他才問吳旭,“這騾子和車都不是你家的吧?”

  安大夫嘆了口氣兒,替他作答,“他爹常年吃藥,哪里還有錢買騾子和車,家里的十來畝地也早賣得干干凈凈嘍。是你東家的吧?”

  后一句是問吳旭,他微不可見的點頭,垂頭低聲說,“昨兒是我表哥兒當差,我爹了發急病,我求他借了騾子車來鎮上買藥。那騾子我沒趕過,不熟悉它的癖性,路上驚著了,這才沖撞了李家爺爺……今兒我表哥得回主家交差,不見騾子和車子,他會被人打死的”

  說著兩滴清淚從眼眶滴了下來,砸在他破舊鞋面兒上,片刻消失不見,只留下兩片潮濕的水漬。

  “行了,你先去跟大夫包扎下傷口。”李海歆略一沉吟,擺擺手。

  吳旭大喜過望,眼中的淚水“唰”的又流了出來,哽咽著,“大娘大伯,你們放心,欠下多少藥錢,我都還的”

  李海歆擺擺手,讓他趕快隨安大夫去處理傷口。

  何氏扯著李薇跟了過去,直至走到前面大堂,才說,“安大夫,這藥錢和后面算一處吧。”

  安大夫笑呵呵的應了聲好,又說吳旭,“你小子好運氣若是真碰上那不講理的人家,任你跪爛雙腿,也沒人理你”

  這邊李王氏黑著臉兒,李海歆勸說,“娘,那孩子家境看起來是真的艱難,反正一時他們也拿不出錢來,就當是幫一把吧。”

  李王氏不接話,扭身進了屋子。

  李家老2說,“大哥,充好心也得挑個時候萬一這回咱爹不是腿斷了,是腰斷了呢?撞著頭呢?”

  李家老三“呸”了一聲,“呼”的站起來,“凈說些晦氣話”

  李家老2氣結,看看老大臉色不好,因前一陣春峰的事兒,他也不敢多說,轉身進屋去。

  下午的時候,海青海棠海英以及三個女婿聞訊過來探視,照例聚在一起罵了一通吳旭,明里不敢怪李海歆讓人把騾子車趕走,話里卻一句一句的暗刮著。

  李海歆悶頭悶了半晌,把眼兒猛的一瞪,“都別說了咱爹治病花多少錢,我一個人全出將來人家還多少,也照著我的頭兒,這行了吧?”

  李海歆話一出說話的幾人全愣了。李家老三忙說,“爹又不是大哥一個人的,怎麼能讓你全出?”

  李家老2也不願意擔個不管老爹的名聲,也不同意。

  海棠海青海英三個也說要各自盡一份心。



第七十四章街頭偶遇

  老李頭這一摔,又是要看護病人又是要顧著家裡地活的生意活計,可把李海歆忙累得夠嗆,見天醫館送筍兩頭跑著,中間兒他還連夜趕車到宜陽去送了一回筍子,到河東村去拉筍子他是再也顧不上了,便讓銀生家的小六子代跑了一趟。

  如此十來日過去,老李頭傷勢見好,大夫也說骨頭愈合的好,每日可略坐一坐。他這才算是放下心來。

  可這十來日來,一直不見吳家莊吳旭的身影,李王氏看見何氏一回便刮刺一回,話裡話外的嫌她偏著外人,裝好心卻讓人家騙了等等。

  何氏雖氣李王氏的作派,私下裡也跟李海歆嘀咕,“咱別是真讓人騙了吧?”

  這些天忙死,他們也沒顧上去吳家莊尋一尋,今兒略閑了下來,李海歆便說,“看著那孩子不像是說謊話,咱們今兒就去吳家莊訪一訪。這事兒總得了一了。”

  於是這兩人便趁著早飯過後,套了牛車去吳家莊。進了村找人打聽吳旭家,那人稀奇,“昨兒他爹就下葬了,你們奔喪是不是記錯日子了?”

  何氏不由自主的“哎喲”一聲,李海歆也愣住了,雖然知道那孩子的爹病著,沒成想竟是這樣的快!

  “那咱還去不去了?”李海歆把牛車趕遠一點兒,回頭問何氏。

  何氏想了想,“即來了,就去看看吧。梨花嬤嬤這些天兒為這個事兒不高興得很呢!”

  李海歆點頭,“行,那去看看!”

  兩人到吳旭家時,小院裡靜悄悄的,白紙黑字的挽聯,滿地的紙灰,襯著這間破舊的小院兒,讓這兩人又沒了下車的心思。

  “你們找誰?”正在這時,一個面容凄苦,神情憔悴,腳上穿著黃麻喪鞋的婦人,從身後行過來,警惕的問著。

  何氏下了牛車,心裡找著借口。同時扯出一抹笑意,問那婦人,“這裡是旭哥兒的家吧?”看她點頭,才又說,“我們是李家村的,原先在鎮上的安氏醫館認得旭哥兒,今兒路過這裡,聽說家裡出了事兒,就拐過來瞧瞧。”

  吳旭從破舊的堂屋出來,一眼看見李海歆何氏正與他娘說著話,慌忙奔了過來,大叫,“李大娘,李大伯……”等他到急急忙忙跑到跟前兒,聽見何氏說的卻是這番話,大大的松了口氣。跑過去攙那婦人說,“娘,這是李家村的李家大伯李家大娘。是,是我上次不小心摔著了,他們幫著帶上鎮上瞧病的……”一邊說一邊眼偷覷著何氏與李海歆,見二人神色不變,沒有要拆穿他的意思,心中更安。

  這才敢正眼兒給何氏李海歆行禮問好。

  吳旭娘一聽是恩人,也忙向何氏李海歆行禮道謝,側了身子請兩人到家裡坐坐,眼圈紅紅的,“真是好人,多虧了你們相助……旭哥兒回到家裡,整整燒了兩天,我真怕他跟他爹一樣……”說著已抹起了眼淚兒。

  吳旭也讓人進院中,“李大娘李大伯,我本說等病好些了,去你們家報個信兒,好讓你們放心的。可是我爹……”提及父親,吳旭也哽咽了。

  何氏知道他這是跟自己解釋為何這些天沒去醫館的事兒。又看這母子二人不停的抹淚兒,心下嘆息,一手扶了吳旭娘往院中走,“這事兒不值什麼。鄉裡鄉親的,誰碰見了都會幫襯一把的。”

  待進了院子,行了不幾步,何氏站定,“我們也是掛著心,路過你們村兒,拐過來看看。你們家大事兒剛了,還有的忙我們就不打擾了,這就家去了。”

  吳旭娘謝了又謝,也知自己家現在這種境況不好留人,便讓吳旭送送他們。

  “李大伯李大娘,謝謝你們!”吳旭送他們拐過一個路口,直至看不到自己的家,才雙眼含淚上前拜謝。

  何氏心裡嘆著,忙去扶他,又看他雙手傷口已結痂,囑咐,“手上的傷仔細些吧。日後行事也別太著急了,讓你母親擔心。”

  吳旭眼圈紅紅的點頭,“李大娘李大伯,那錢我一定會還給你們的!”

  “嗯,行了,日後再說吧。”李海歆甩動牛鞭,又叫何氏,“我們早些家去,也讓旭哥兒回家吧。”

  何氏忙上車,催他回去。在吳家莊村頭有幾個婦人說閑話,說的就是吳旭家的事兒,何氏與李海歆停了牛車,在邊上略聽了聽。這個吳旭是家中獨子,母親本就體弱多病,但老爹還算能干,那會兒家裡的條件還算中上的,有十來畝的地,三間堂屋,三間東屋,誰知道幾年前染上個癆病,吳旭母親憂心也跟著病,那會兒才十歲多點的吳旭就開始幫著家裡干活兒。

  聽完這個,何氏更是滿心的感慨。

  春桃因趁著去鎮上看望老李頭的機會,回娘家小住,今兒佟永年今日正好常休,姊妹幾個在家裡說說笑笑的,十分樂呵。

  何氏與李海歆回來,兩人臉兒都不好,幾人趕快上前詢問,一聽居然是這個,姐妹幾人都驚詫又唏噓不已。

  李薇想起他因撞傷人的懊惱悔恨的捶地,面色淡然往自己傷口撒那種哲死人的傷藥,又在求他爹娘要回騾子車下跪時的不屈不甘又無可奈何,第一次有了強烈要幫助的人念頭,跟何氏說,“娘,那個吳旭怪可憐的,咱們幫幫他吧!”

  何氏擺手,“幫?怎麼幫?你爹讓他趕回騾子車,你嬤嬤黑臉黑到現在呢!”

  李薇忙去抱著春桃的胳膊,“大姐,你說吳旭可憐不可憐,幫我跟咱娘說說嘛!”

  春桃笑了笑,與何氏說,“娘,梨花說的沒錯,那孩子是怪可憐,也怪惹人疼的。手心裡磨破那麼大塊的皮肉,往上面倒傷藥一聲也不吭。石頭啊,前幾天不小心被硯台砸了手,還哼喲哼喲的叫喚了半天兒呢。”

  李薇趕快說,“娘,看吧,大姐都說惹人疼。那小子我覺也怪惹人心疼的!”

  何氏帶笑嗔怪著,“你個小丫頭還會心疼人?這事兒我不管,讓你爹說吧!”

  李海歆把牛拴好,進院中,說,“要不,咱讓那孩子到咱家做工咋樣?欠的藥錢他許是還不上了,咱在村頭聽人說,他已被東家辭了。反正咱家今年的活兒多,請個長工也好……”

  何氏笑著,“這事兒別和我商量。你自己拿主意!”

  李薇忙去纏她爹,請個長工也不錯,以工還錢嘛李海歆想了想,便說好,等再見到他,跟他說說這事兒。

  李薇這才放下心來。

  第二日正是輪到李海歆與何氏去照料老李頭,何氏與李海歆商量著讓春蘭春柳春杏三個也去鎮上看望下老李頭,李海歆雖知道何氏為的是禮節,卻還是很高興。

  吃過早飯,一大家人一個不拉的坐上牛車,把車子擠得滿滿當當的。李薇因又要有好些日子看不到大姐,便依偎在她身邊兒,聽著她和何氏說閑話兒。一面兒心中感嘆,做了媳婦兒的大姐像是一下子長大了好幾歲,從趙石頭的鞋襪到小姑子小玉的衣裳,還有趙石頭的嬤嬤爺爺,這個姑家添了娃兒,那個姨家要起屋……家長裡短,人情往來她說起來居然頭頭是道兒。

  到了鎮上,一家人先去看望了老李頭,春桃要家去,李海歆趕車去送送。佟永年便自己步行去學堂,臨走時,他扯扯李薇的衣袖,眼睛清清潤潤的笑著,“娘給了錢,梨花中午和二姐三姐小杏去學堂找哥哥好不好?哥哥請你吃好吃的!”

  春柳在一旁聽見,擠過來,笑著,“好呀,年哥兒,三姐還沒去你學堂呢,我這裡也有二十個錢兒,中午咱們下館子!”

  春杏悄悄的指著春蘭說,“現在二姐代咱娘掌著家咧,她那兒肯定有錢!”

  春柳忙跑過去把春蘭拉了過來,春蘭一聽幾人的盤算,便笑了,“好,到午時便讓咱爹趕著車去。”又催佟永年趕快去學裡。

  姐妹幾人乖乖的聽何氏的安排,在醫館陪坐到近午時,便與何氏李海歆說了要去她學堂的話。

  何氏便讓李海歆陪著幾個丫頭去,自己在這邊兒照顧老李頭。

  “梨花?”將年中午,李海歆趕著車帶著姐妹幾個,剛靠近學堂,突然對面茶樓之中響起一個爽朗的聲音。

  李薇應聲抬頭,一個身影從大開著的窗子裡一閃而過,消失了,不多時茶館門口出一個身著淺藍錦緞的男娃兒。正是在宜陽方家的大少爺方羽。

  “咦?”李薇稀奇的向他揮手打招呼,“方少爺,你怎麼在這裡?”

  方羽兩步並作三步跑到眾人跟前兒,先與李海歆見了禮,才朗笑著說,“上次我不是跟你說了,我有一個遠親就在這鎮上住。他家有喜,我便跟著我爹來了!”

  李薇經他這麼一提醒,也想起來她摔著在床上的那幾天,方羽與方府大小姐兩人去看過一回,說了些閑話,似是提到過。

  忙下了車,笑著,“那可太巧了,沒想能在這兒遇上你。”又給他介紹三個姐姐認識。

  方羽很有禮貌的一一見禮。然後又問,“你們來這裡接人嗎?”,不待李薇回答,他一拍腦門兒,恍然大悟,“啊,對了,你哥哥也在這學堂讀書!”

  李薇笑著點點頭。

  正說著,學堂下課的銅鈴聲響起,李薇忙朝學堂大門口看去,不多會兒,佟永年匆匆出來,向這邊跑來,看見方羽,腳步不由的一滯,眼中的笑意登時斂去,放慢腳步緩緩走來,嘴唇輕抿著盯著方羽。

  “哈,年哥兒,沒想到吧!”方羽帶著洋洋自得,向他打招呼。

  佟永年輕點頭,表示確實沒想到。

  方羽大聲嚷叫著,“喂,你怎麼一點都不吃驚呀!”

  佟永年輕笑了下,並未接話。李海歆在一旁把方羽來走親戚的事兒說了。他這才說,“那我們不打擾方公子了。”不待方羽回話,便轉向李海歆,“爹,咱們走吧。”

  方羽忙攔著他,又看看一車的人,笑著,“你們是不是要去吃飯?咱們一起吧,人多熱鬧!”正說著,他猛然伸長胳膊,向學堂大門處揮手,李薇順著看過去,那邊正在回應他的人,赫然是武睿!

  李海歆也看見,忙問,“方少爺,你剛才說的親戚是武府?武府有喜?”

  方羽笑了一聲,點頭,“原來你們也認得武睿啊。”頓了頓又說,“武府三爺去年新娶的姨娘,生了個女兒,今兒整六天兒,我跟我爹來送湯米來了!”

  武府三爺不正是武睿的爹?

  李薇愣了下,這一年多來,他們與武府幾乎沒往來,來鎮上也是盡量避著,除了最初武睿跑過她們家兩趟,被得知真像的小四姐拿著大掃把掃出院子,便再也沒去過。這些事兒還真的一無所知!

  說話間,武睿已到牛車跟前兒。一年多沒見,他個子抽高了不少,看起來也比原先壯實些。吊梢大眼兒依然瞪著,把一家人打量了又打量,最後狠狠的盯著小春杏,冷哼一聲,扯著方羽便要走。

  “哎,哎!”方羽一連的掙脫,“你去哪兒?今兒中午你不是不想回家?我特意跑來陪你去下館子的。”又邀請李薇幾個,“正好我訂的是松香樓的大桌兒,就我們兩個人也冷清,大家一塊兒去吃,多熱鬧!”

  佟永年搖頭,“午間課休只一個時辰,我們在這附近隨便吃些就好。你們去吧!”

  李海歆這時在琢磨武掌櫃家有喜,到底要不要送個禮表表心意?若是不知道罷了,現在即然知道了,怕是不送也不好,日後總有碰面的時候不是?而且,武掌櫃對他們家總是有恩情的。想到這兒,便有些呆不住,眼瞧就是正午了,送禮總不好超過午時。想了想便說,“年哥兒,爹這會有急事兒。要不你們隨方少爺和睿哥兒一起去用午飯?”

  “好,好!”不待佟永年回答,方羽便眉開眼笑的叫起來。

  “不好!”佟永年果斷打斷方羽的話,回頭與春蘭春柳春杏幾個商量,“梨花,二姐三姐,咱們就在學堂後面的小館子中吃吧,吃完飯好等爹來接!”

  “喂!”方羽不滿的大聲叫著,掙開武睿的手,擠到佟永年跟前兒,“你怎麼這樣?一塊吃飯多熱鬧?”

  佟永年偏過臉兒不接他的話,只是身形仍透著不與他們一塊兒去吃飯的意思來。

  武睿一把扯住方羽,大眼兒斜著,“誰稀罕跟你們一塊兒吃飯?”

  李海歆忙從中調停,“年哥兒,即是與方少爺遇上了,就一起用午飯吧。”說著從懷裡掏出一串錢兒塞到他手中,“方少爺到咱們鎮上,也該盡盡地主之宜。”

  方羽臉色好看了些,笑哈哈的說,“就是嘛。咱們也算是相識一場,一起吃個飯怎麼了?”

  武睿扯拉方羽的身形手勢松動了些,大眼一瞬不眨的掃著眾人,仿佛只要再有人表現出一丁點兒不願意的神態,他就立馬扯著方羽走人。

  姐妹幾個這時都立在一旁不言不語,等著佟永年表態。

  停了片刻之後,他輕點了下頭,接過李海歆遞的一串錢兒,“好,那爹去忙吧!”

  “哈!”方羽上前兩步,勾起佟永年的脖子,大笑,“這樣才好嘛。四海之內皆朋友,相識就是緣份!”

  正說著,大山匆匆從學堂裡出來。看見這情形愣了下,緩步走到眾人跟前兒,與李海歆打招呼。

  李海歆看見大山,心頭定了些,囑咐他,“大山,中午吃過飯,若我來不及過來接,你與年哥兒兩個送梨花幾人回醫館啊!”

  大山笑應了聲。

  李海歆又囑咐了幾句,吃完飯莫亂跑等等之類的,趕著牛車走了。

  “梨花,你們回醫館干啥?”方羽奇怪的問道。

  李薇便將老李頭被壓斷腿的事兒說了,他立刻向身後招手,早已跟在身後的方府下人應聲前來,“少爺,有什麼吩咐?”

  方羽從佟永年脖子上收回胳膊,簽了笑意,神態間有了幾分正重,“你代我先走一趟,去安氏醫館看望李家的老爺子。”

  佟永年阻攔,“梨花爺爺已是大好了,不必去了!”

  方羽似是沒聽一般,自顧自的擺擺手,等方府下人走了,他才笑哈哈的回頭,不接話。

  自他們離了宜陽之後,方家便弄清了這一家的真實身份。李家與佟家的關系並非柳氏所說的遠房表姐,而是收養的佟永年的緣故。而眼前這位,即不姓李,也不姓佟,真正的名字應該叫賀永年,賀府的二少爺。

  至於那些陳年舊事,方府根本就不用查,畢竟與賀府做了這麼些年的對頭,整個宜陽縣怕是沒有比方府更了解賀府的。

  真有趣兒!他眼睛眨了又眨,等方府的下人走得不見了蹤影,才笑哈哈的說,“人都去了,我可叫不回來了!咱們去吃飯吧!”轉頭又問武睿,“咱們還去松香樓嗎?”

  這次佟永年回的又快又堅決,“不去!去學堂後面的那家小館子!”說著也不再理會方羽和武睿,徑直走到四姐妹面前兒,“二姐,咱們去吃飯吧。”

  春蘭頂著幃帽微點下頭。春柳這才一把扯了佟永年,催他,“年哥兒,快走,三姐快餓死了!”

  李薇沒錯過方羽在吩咐方府下人時,與平日不一樣的神態,和不著痕跡掃過佟永年略帶探究的眼神兒,扯著四姐春杏跟在佟永年身後慢慢走著。盯著他的背影沉思。

  佟永年說的這家小館子,位於學堂後面的小巷子裡,這裡明顯不如前街熱鬧,館子的門面也不大。不過等他們進去時,裡面也有三五個學子模樣的人在用飯。只是飯食比較簡單,或一碗面,或幾個包子一碗面湯。

  飯館兒裡面十分的窄恰,春蘭進去之後,摘了幃帽,秀眉緊蹙,直到那位中年婦人把桌子安置好,眾人入了座,她才說,“年哥兒,平日裡午飯都這麼吃麼?”

  佟永年從懷中掏出帕子一邊兒擦著一邊微笑著說,“二姐,有時也在學館裡吃呢。不過學堂裡的飯食不如這家兒。這家館子的包子很好吃,面也很好吃!”

  大山點頭附合,“嗯,就是,他們家面湯是免費的,想喝幾碗喝幾碗!”

  方羽和武睿坐在這暗幽幽髒兮兮的小館子裡,十分不自在,臉上不自覺的露出幾分嫌棄的神情。

  聽見大山這話,武睿更是鼻眼兒一嗤,一副“看看你那窮酸樣兒”的神情。

  方羽卻去看佟永年,只見他神色淡然,並無一絲局促丟人之感,反而笑著點頭,“有時,也會有免費的稀粥喝,還有他們家腌的大醬味道兒也好。吃夠五文錢的飯,可以免費送一小碟子呢。”

  李薇霎時想到自己的高中住校生涯以及那些清貧而又快樂的歲月。那個時候自己並不覺得很苦,可是現在想想,整日醬菜和水煮菜的日子卻又實在是很苦。 心裡盤著著是不是回去再給她娘說說,每月再多給他一些生活費,畢竟現在自己家有錢了嘛。

  武睿可算是找著機會發泄當年他曾被春杏拿著大掃把趕出家門兒的怒氣,氣哼哼而且陰陽怪氣的刮刺春杏,把春杏氣得跳腳!

  每當春杏跳腳的時候,他便做出那副頭臉望天的得意洋洋。一頓飯下來,不但他們沒吃多少,姐妹幾人也各吃了一小半兒。倒是佟永年與大山把那碗肉絲面吃了個底朝天兒。

  李薇氣悶的偷偷瞪武睿,這小子一年多沒見,也長本事了,先前只會暴跳,現在把那陰陽怪氣刮刺人的本事學了個十成十!

  飯剛吃完,二柱匆匆進來,說老爺派人來找,讓武睿趕快回去。李薇看他臉色霎時一暗,把手中的筷子一摔,扯著方羽氣哼哼的走了。


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1-31 02:59 PM

本帖最後由 ivy2562 於 2013-1-31 03:00 PM 編輯

第七十五章借機尋事

  何氏與李海歆按照村里的送湯米習俗在街上買了一百個雞蛋,並一匹細棉布,送到武府門房上,請門房的小子們代為轉交,反正禮是送到了,即使門房不轉交,將來碰上面兒,也能說上話兒,就行了。

  便又去年哥兒學堂,接春蘭幾個回醫館。

  剛到醫館,卻見門前停著李家老院的牛車,一家人趕快下車進院,只見王喜梅正在與大娘娘家的兩個堂姐說話兒。另有兩個十一二歲的半大小子,在旁邊玩著。

  何氏不防這兩個堂姐會來。忙上前打招呼,李王氏從屋里出來,臉兒陰沉著,“這是一家子跑來玩,還是照顧你爹呢?”

  何氏不接話,等李海歆說。

  李海歆接口道,“是武掌櫃家有喜,我與孩子娘去送了個禮。統共沒用半個時辰。”

  李王氏仍是不依不饒的,“老爹想喝口水都沒人在跟前兒,你可真孝順”

  何氏臉上的笑意冷了下來,李王氏是這在兩個堂姐面前兒落自己臉面呢。自從分了家之后,與大娘娘家親近些,與這兩個堂姐也比先前在老院時親近些,走動的多一些,這是心中有氣兒,借機撒呢,再與先前孩子爹讓吳家莊那孩子領走騾子車的事兒一合,兩處擠到一處來了。

  當下也不接李王氏的話,叫春蘭,“去給你爺爺倒水喝。再給兩個姑姑倒水”

  李王氏登時惱了,“春桃娘,我說話你聽見沒有?你現在有錢了,再看不起我這個婆婆,我也是你婆婆媳婦兒頂撞婆婆,這是哪家的規矩?”

  李海歆眉頭皺著,“娘,這是干啥?我們出去的時候,跟爹說了。他說這會兒不餓,等我們回來再吃。再說,這事兒是我回來叫孩子娘一塊兒去的,你有氣說我”

  李王氏被李海歆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兒頂撞,氣得臉色發黑,大聲嚷著,“我說你,我說的話你聽不?自分了家,你眼里還有沒有我這個當娘的?”

  王喜梅在一旁勸道,“娘,先不說這事了吧。兩個姐姐在呢。”

  這時老李頭的聲音從里面兒傳來,“消停會兒吧,生怕別人不笑話還是咋著?”

  李王氏更惱,回身大聲嚷著,“不消停別人聽見笑話的也不是我”

  海芹海菊兩個站起身子,朝李海歆何氏笑著,“我們來了也有一會兒子,家里地里一堆的活計。二叔沒大礙我們也放心了,這就家去了啊。”說著又與李王氏淡淡的打了招呼,回身叫那兩個小子要回家。

  李家老三與王喜梅送這二人到院子口。等人走遠了,才回身進院中。李家老三看著氣哼哼的李王氏,說,“娘你這是干啥呢,這是在醫館呢,有事兒回家再說吧。”

  李王氏氣呼呼的坐了一會兒,問李海歆,“昨天兒你們去吳家莊了,你爹的藥費倒底咋說的?”

  李海歆便把吳旭家的情況說了。

  李王氏一聽又提高音調叫嚷起來,“看看,我說的咋樣,他爹死了,凈苦著你爹了你們這好心施得好”說著又哼哼的進了屋子。

  李家老三與王喜梅乍然聽到這個,也是一驚。過了一會兒,李家老三問,“大哥,那咱爹的藥費可咋辦?就這麼著算了?”

  李海歆嘆了口氣,“不算能咋著?眼下只能這麼著了。人家死活拿不出來,咱還能真的拉去見官?”

  王喜梅看了里屋,插話道,“那孩子看起來也是老實的,要不改天再讓老三找到他私下說說,這錢讓他慢慢還?”

  李海歆擺擺手,“等咱爹回家靜養再說吧。要是他真還不上,也算在我頭上。”

  李王氏在屋里說,“知道你現有錢了,你咋不在你母親跟前兒充一回大方?”

  李海歆登時起身,去收拾牛車,說李家老三,“明兒還要去宜陽送酸筍子,你和喜梅就在這招呼半天吧,等老2來了,你們再回去。”

  李薇一見她爹套車,忙扯著春柳春杏往外走。每當這個時候,她總是郁悶無比,可李王氏又在那位置上坐著,根本沒有自己與姐姐插嘴的份兒。若不是如此,單看三姐這副氣得咬牙握拳的模樣,她怕是早就沖上去了。

  還好,她爹還算比較透

  一家人坐著上牛車出了鎮子,李海歆跟何氏商量,“要不,下晌就去吳家莊,跟旭哥兒說說,讓他來咱家幫工?”

  何氏氣著,沒好氣兒的說,“那錢咱就不要了咋著?咱自己掙的錢,還做不了主了?”

  李海歆說,“這也不是置氣的事兒,讓咱娘拿著這個做話頭,日后不還有的牽扯?”

  春蘭也勸何氏,“娘,爹也說的對。嬤嬤這些年可不就是專等著挑你的不是呢。讓她抓著了,又給咱狠鬧”

  何氏“撲哧”一聲笑,朝李海歆說,“你聽聽你閨女說的。”

  李海歆扭頭黑著臉兒斥責一句,“不準這麼說你嬤嬤。”

  李薇用崇拜的目光看著春蘭,二姐向來語出不凡。這話要背她爹說說還好,說到當面兒……嘖嘖,真有勇氣

  何氏又笑了一回,才說,“原先我也想著旭哥兒錢還不上,讓他來家里幫工,不說讓他全還上,至少咱也得有這麼個姿態。可我一想著他爹的病,我又猶豫了,聽說那個病會傳染的,萬一他也帶著癆病,那可咋辦?”

  李海歆笑了,把牛鞭甩得“叭叭”作響,“以我看沒啥事兒。你忘了咱老姑丈就是得了癆病,可是床上足足躺了五六年,咱老姑見天兒侍候著。如今,他去了也有七八年了,咱那老姑的身體不也好的很?家里的幾個孩子一個個都沒事兒。”

  何氏心里頭還是有些不放心,“這病可是絕癥,還是要小心些。”

  李海歆笑笑說,“沒事呢,你且放心吧。”

  何氏還是有些不太放心,只說再商量吧。

  在一團忙亂中,李家把第一批腌的筍子也出完了。自上一次去過鎮之后,李薇和幾個姐姐再也沒去過,整日在家里幫著下新買的筍子。

  河東村的常鐵柱嘗到了賺中人錢的甜頭,又加上最近這些日子天氣暖了,筍子長得也快,他收的筍子每次李家去兩輛牛車過去,都還拉不完。

  李薇望著這大堆筍子,有些擔心兩家酒樓消化量的問題,有心讓她爹去找找佟維安再說說,可看她爹實在忙得兩頭跑,顧不上。還好的是,這種腌筍子有一個好久,只要不開封,不透氣進去。腌久了,也不會變得更酸,且能放些時候。

  往年這個時候家里的田就該鋤草了,可是今年卻顧不上,還是她小姨父家派了幾個長工過來幫了一天的忙,才把北地鋤了一遍兒。

  李薇看到這個又動了說服何氏請長工的心思。家里這幾個都是短工,一旦到農忙時,都要忙活自家的活計,那窩兔子中已經不少抱著小兔子的,再一窩下來,又是照看小的,又要給老的喂草。

  從春上到秋后這一段時間里面,兔子繁殖的那個速度實在讓人有些招架不住。

  可長工一時下也不是能很快尋到合適的,有春峰的事兒在先,何氏愈發不想找那不知根底兒的。吳家莊那孩子看行事作派倒還象個厚道孩子。只是何氏仍有些憂心他爹那病會傳染,一時真拿不定主意。

  日子過得飛快,老李頭在鎮上醫館住了二十來天后,被接了回來。李王氏有心趁這個時候,再顯顯她的威風,當天就把三個兒子兒媳叫到一處,還請來了主持分家的幾人為她撐腰,讓三個兒子兒媳輪流照看老李頭並她家的幾畝地。

  等人走了后,李家老三埋怨李王氏,“娘,你這是干啥,這也不是什麼大事兒。爹摔著了,我們還能不管?請五叔幾個大張旗鼓的過來,不明就里的,還認為我們不管爹了呢。”

  李王氏哼哼著,斜了何氏一眼,撲撲衣裳,“有人不認我的話,不請你們五叔他們壓著,能行?”

  許氏也看了何氏與李海歆一眼,頭臉兒望天,“看娘這話說的,有大哥大嫂做表率,我們還能不聽?”

  說完也斜著老大兩口子,等著他們倆表態。

  李海歆自一進院子看到那幾個人在就皺著眉頭,顯然對李王氏的做法也不滿意。可人都請過了,他還能咋說?

  這會把眉頭略松了松,“行,就按五叔他們給分的,一人照顧三天,輪著來這些日子你們也別開火了。各家輪流送飯過來,爹的身子要養,每天的飯菜得見得葷腥至于地里的頭活兒,有啥活兒弟兄三個一起干吧”

  許氏一聽這個,又有些不樂意。他們與李王氏住在一院兒里,多多少少能借著老兩口的勁兒。旁的不說,單說做飯上,有時候地里頭忙,春峰春林蓮花三個都是在李王氏的廚房里吃,省得她操心,也省不少糧食。

  老大一說要輪流送飯,春峰春林兩個不會做,蓮花還小,家里地里的活兒都壓在她頭上了。老大還指明要葷菜,她更是不悅。他們家這麼些年只喂了二十來只雞,並一頭豬,李家老2干活又不肯下大力氣,家境上自然沒有老大老三家好。

  把嘴兒撇了撇,“大哥還是早些找吳家莊那孩子討藥錢。咱爹病了,我們可是把家里僅有三吊錢兒都拿了出來。這會兒也沒什麼錢能給爹買肉吃。”

  提到這個,李家老2也插話,“這個才是正事兒哩咱爹這腿還得繼續吃藥吧。還不知道要花上多少錢兒。還有,將來治好了,能不能和往常一樣下地干活兒,這都得考慮。那家啊,光賠藥錢還不行,咱爹受了這麼多罪,他們不得補償?往后重活兒干不成,這損失他也得包賠咱”

  李家老2的話說到李王氏心坎兒里去,她臉色好了些,仍把衣裳撲著,“老2說的是。你們就再走一趟吧,若是他們家不還錢,你們哥仨個都去”

  頓了頓又說,“咱也不訛詐他們。你爹這一摔,一年不能干重活,家里那五畝地,夏糧一畝收三石半,秋糧種苞谷一畝收五石。咱就按豐年的糧價兒,一吊錢兩石麥子,夏糧就是九吊錢秋糧苞谷,一吊錢三石,這又是八吊錢兒。讓他們除了藥費花去的十吊錢,再拿出十七吊錢兒來,這事兒就算完了。”

  李海歆一聽這個,臉兒又黑下來,這會兒也沒外人,他便也不怎麼顧忌,“娘,且先不說家里的地是三畝好地二畝中等田。就單說這糧食咱就一點兒也得不著了?都給人家了?這麼算帳可不是讓人家笑話死了”

  頓了頓又說,“吳家莊那孩子是撞了爹,也害得爹受了疼,遭了罪,可人家也不是故意的,再者那樣的家境,這不是把人往死里逼?傳出去也讓人家說我們沒見過錢財”

  李王氏惱了,把手一拍,“我就是沒見過錢財我大兒子家現在是咱李家村的頭一份兒,一年到頭給老爹老娘的有一吊錢兒沒有?”

  “……自打你爹出事兒,你們就幫著外人,眼里還有你爹嗎?我還沒松口呢,你就讓人把騾子車牽走。你眼里還有我這個當娘的麼?”

  李海歆聽李王氏又扯到這事兒上,心頭也有些煩。吳旭的事兒,他覺得他做沒錯兒,李王氏偏又揪著不放,這個事兒確實也不是他個人的事兒,三兄弟呢

  看了何氏一眼,何氏正瞄著他。對上他的眼兒,便知道他要說啥,輕點下頭,這事兒總得了了,不然李王氏會時不時逼著兩人去討錢。

  現在把帳頂了,日后那孩子有錢了,就照著他們的頭還吧

  李海歆低頭略想了下,“我原先說過,給老爹看病的錢我全出。老2老三不應。那這麼著吧。我是老大,我出一半兒,剩下的老2和老三均著攤。爹娘的地,也不按剛才說的那麼分了,我和孩子娘這就去吳家莊找那孩子,讓他白幫著種一年,出力氣還債,這樣行了吧?”

  許氏一聽這個,連忙點頭,又笑著說,“大哥,那我們輪流照顧咱爹,他是不是也得給出個工錢?”

  李海歆猛的站起身子,“爹是咱的爹,盡點孝心還要錢麼?”

  說完大步往外走。他一走,何氏也站起身子跟著出去了。

  李海歆與何氏回到家又商量了下,趁著午后的那點兒空,再去吳家莊一趟。誰知剛用過午飯,春蘭從廚房出來倒泔水,一眼看見吳旭正立在他們家院門外,小心的往里面張望。

  春蘭扭頭往堂屋喊,“娘,吳家莊的那個來了。”

  把泔水潑到糞坑里,這才走過去開柵欄門兒,“進來吧。”

  李薇聽見二姐的喊聲,風一般從西屋跑出來,何氏與李海歆也從堂屋出來。

  “李大娘李大伯”吳旭有些局促的走進來,聲音中含著不安,微低著頭慢慢走進院中,不敢看李家眾人。

  何氏心知他這是不好意思,說過還錢的話,卻近一個月沒消息。笑著往屋里讓,“旭哥兒咋來了?吃過午飯沒有?”

  吳旭忙低著頭答道,“吃,吃過了。”

  何氏朝春蘭使了個眼色,一邊叫他進屋,一邊說,“吃過了就再吃些。今兒大娘家做的烙餅子,還剩兩個咧……”

  春蘭端著泔水盆進了廚房,把上午剩下的兩張烙餅切了裝盤,又挑了半碟子大醬,放在托盤子上,讓春杏過來端。

  “大娘,大伯,這個……”吳旭進了屋,忙從懷里掏出一串錢兒遞過去,“這是一百個錢兒,你們先收著,剩下的錢我一定會還的”

  李海歆不接,他伸手放到當門的桌子。

  李海歆笑招呼他,“旭哥兒也坐下吧。我們今兒還說,再去你們村兒一趟呢。”

  吳旭豁然抬頭,急切的說,“大伯,這……這個別讓俺娘知道……”

  李海歆笑著說,“你先坐下。找你不是為了要錢的事兒。”

  一時春杏端著托盤子進來,何氏讓吳旭吃點,他一連搖頭,等著何氏夫婦說話。

  何氏被李王氏一氣,當下也顧不那麼多了。推還給他,“這錢你就先拿回去給你母親。今兒想去你家找你啊,是想問問你願不願來我們家做長工……我們家活多人手少,聽說你家也沒了地,你做的工那家兒活也黃了。梨花爺爺的藥費就從你工錢里面扣出來咋樣?”

  吳旭本半垂著的頭,聽見何氏的話,猛然抬起,“李大娘,這,你是說真的?”

  何氏笑笑,把托盤子往他面前又推了推,“可不是說真的。你要願意呀,回家給你母親說一聲,就說新找著活計了,收拾收拾就過來吧。”

  “願意,願意”吳旭一連的點頭,把頭撇到一邊兒,眼圈悄悄紅了。



第七十六章長工吳旭

  何氏嘆息著。李薇在外面聽見里面的對話,一顆心終于放到肚子里去,長長的出了一大口氣兒。

  吳旭平復了下心緒,硬要把那一串錢兒留下,“李大娘,這個您先收著。我這就家去跟我娘說說。”

  說完快速轉身,跑出院子,生怕何氏追過來把錢兒硬塞給他。

  李海歆笑著跟何氏說,“這孩子倒也是個有骨氣的。”

  何氏把那錢兒收好,“可不是。就是這樣的孩子惹人心疼。懂事有骨氣,偏家境不太好,又遇上這個麼檔子事兒。”

  李薇挑簾進了屋,笑著,“爹娘,那吳旭啥時候會來?咱們趕快把草屋清一清,讓二姐把先前的舊被褥子拿出來曬曬……”

  何氏應了聲,進堂屋西間找舊褥子,一邊笑著說,“這回可如了梨花的意。”

  李薇毫不掩飾對這件事兒的興奮之情,一來是自家正缺幫手,二來能在她心底認為這樣的人值得一幫。喜孜孜的跟著何氏后面去找舊褥子的,春蘭收拾了廚房后,也按何氏的要求,領著春柳春杏去打掃那間草屋。

  吳旭第二日一大早背著鋪蓋卷兒來到李家時,一家人剛吃上早飯,小六子幾人都還沒來。

  何氏忙讓他坐下吃飯,他搖頭說吃過了。

  李海歆笑著,“快坐下來吃吧。我們家也就是缺人手,才想起來要請人,可沒人單獨給你做飯,日后都一塊兒吃”

  春蘭立時起身去廚房拿碗筷,春柳笑嘻嘻的叫他,“快來坐吧。我們家里可不興蹲著吃飯。”

  吳旭很是局促,一連的搖頭推脫,“早上我真吃過飯了,我娘知道我來你們家做工,天不亮就起床做飯了。”

  李薇看他一時半會兒也適應不了,扔下吃了半碗的飯,“我吃飽了”

  又叫他,“旭哥兒,你來,我帶你去你的房間。”

  吳旭忙應了一聲,與何氏李海歆打了招呼,跟在李薇后面去了。

  從李家東屋旁的小道穿過去,便是兔子舍和雞舍。草屋就坐落在兔子舍與雞舍正中間兒。草屋的后面兒是她這幾年養地龍的十五個六大地坑。因為蚯蚓的過冬保暖技術,她還沒研究好,只能利用自然溫度養殖,現在幾個坑都空著。

  李薇一邊兒走一邊介紹著,吳旭雖不言語,臉兒上卻悄悄顯露出吃驚的神情來,到了草屋李薇等他放下行禮,又帶著他去了堂屋后面放筍壇子的地方,把每天大致要干的活兒說了。

  不多會兒,小六子幾個過來上工,何氏跟小六子介紹了吳旭,都干啥活,咋干,讓小六子先帶帶。

  吳旭忙拎著鐵鍬跟著小六子去干活兒。

  大武媳婦兒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感嘆,“海歆嫂子,他這也是遇著你們家了,要不是,這孩子可作大難嘍。”

  何氏笑笑,“這個吳旭啊,象是個老實誠懇的孩子。若不是這樣,咱也不幫。天底下日子難過的多了去了,還能見一個幫一個?”

  大武媳婦兒笑著,“這話倒是真的。只幫那值得幫的”

  吳旭自到李家,幾乎是最早起,最晚睡的那個。早上天不太亮就起來,趁著微微的亮光先把兔子雞舍外面打掃一遍兒,然后清兔子舍雞舍。一般情況下,等李家人開始吃早飯,這邊兒他已把兔子舍和雞舍打掃一遍兒了。專等小六子幾人來,好把當掃成堆兒的雜物雞糞等抬出去。

  剩下兩個幫工的婦人來了正好給雞剁食喂雞,都覺得就多了這麼一個人,活計卻一下子輕松了不少。

  與小六子專管雞舍那邊的事兒不同的是,吳旭忙完那邊的活計,便到院里幫忙,或者修整個農具,磨個鐵揪,或者幫著下筍子,李家旁邊竹林里的筍子已經少很多了,倒是河西村,因四周有小山包,倒氣溫比他們這里兒要略低些,每隔五天仍能收一車的筍子。李海歆下地的時候,他也跟著下地。

  大武媳婦兒與王喜梅幾個都感嘆真是個勤快的孩子。

  何氏也極滿意,也知道他存著報恩的心呢。

  吳旭到李家的第五日,是佟永年常休的日子。現在李海歆已不去接他,他與大山結伴兒搭順風車回來。

  李薇在家中沒事兒,便去小橋頭等著。

  四月初,日頭暖了,到處是青蔥蔥的一片,明澄凈澈的溪水緩緩流淌,西邊晚霞絢爛美麗。

  等了不多時,便見佟永年與大山遠遠的走來,她立時起身,跑過小石橋,迎了過去。

  “梨花怎麼在這兒?”佟永年與大山待走近些,遙遙問道。

  李薇笑嘻嘻的,“等你呀。”

  又與大山說,“你表姑來家了,好象還帶著你表姐呢,快去看看吧”

  大山粗眉一皺,也不說話,舉步往家里走。

  李薇看著大山的背影,笑咯咯的。聽她娘說,大山的這個表姑一心想把女兒嫁給大山,大武媳婦兒不怎麼喜歡,可大山嬤嬤倒是喜歡,說什麼女大三抱金磚之類的,一心想撮合這門親事。

  佟永年好笑的拍李薇的頭,“這些天家里可有什麼事兒麼?”

  李薇點頭,“有呀,那個吳旭,咱爹娘讓他來咱家做長工了。已經來了五天了。”

  佟永年一愣,李薇眼眨也不眨的盯著他看。

  片刻,佟永年回過神來了,拍她,“你看什麼?”

  李薇奇怪,“你不是不喜歡他嗎?”

  佟永年偏過頭去,有些赫然,嘴里仍強撐著,“我什麼時候說過不喜歡他?”

  李薇伸頭去看他的雙眸,清潤潤的一片,確實不象是強裝的,心中真納悶兒,真是怪事兒,虧得她擔心著,特意來這里等他。

  上次明明她念叨著吳旭挺可憐的,怪惹人心疼,他還說有什麼咱們村的狗娃兒惹人心疼麼?那個叫狗娃兒的孩子現年八歲,去年他爹出外做泥瓦工,不小心從架子上摔了下來,腰椎摔斷,癱在床上,他娘照顧半年后,趁夜偷跑了。狗娃兒家幾個本家長輩去她娘家要人,卻發現她根本沒回娘家……

  雖然這狗娃兒是挺可憐的,可她又沒親眼瞧過整個過程,給她帶來的震撼遠不如吳旭的事兒強烈。所以頂了他幾句,當時看著他眼睛閃啊閃的模樣,象是生氣了。所以猜他不喜歡吳旭。

  不甘心的說,“先前我說他怪讓人同情的,你不還拿狗娃兒的事兒做對比,不是認為吳旭不值得同情可憐麼?我瞧著你象是不喜歡他的樣子”

  佟永年眼睛眨了好久,很認真的盯著李薇,困惑又無辜,“有嗎?什麼時候?”

  頓了頓,又一副奇怪至極的神情,“我怎麼會說這樣的話?”

  李薇為之氣結,若不是她才六歲,單憑他這雙閃了又閃,清澈得不得了的雙眸,她真的就以為是自己年齡太大,糊涂了,記岔了呢。

  佟永年嘴唇輕抿,笑起來,拉她,“快走吧,娘是不是做了好吃的?還有,那個吳旭現在住在什麼地方,他來了后,爹娘是不是輕松了些?”

  李薇還要再追問,只聽他又說,“上次你不是說想試試那個什麼桔桿養地龍嗎?明天我幫你弄可好?想好在什麼地方養了嗎?”

  李薇順著他的話答道,“想好了呀,就在菜園子旁邊兒,那個地方向陽。我在書里看到過,秸桿兒得先淋水再在太陽底下曬曬,才能養地龍呢。”

  佟永年點頭,“嗯,好,明天我幫你弄。對了,還有,咱家的雞蛋再給舅舅說說,也送去那個日月興一半兒吧,那家的酒樓生意好,咱們雞蛋不愁賣了,還可以再多抱小雞。現在吳旭做長工,人手也不愁了。多養一百只雞,咱一個月可以多收多少個蛋?”

  李薇被他扯著過了小石橋,轉到竹林小道兒上,“每日多收五六十枚到八十枚吧。”

  “嗯,那一年能多賺多少錢兒?”佟永年又問。

  李薇想了想,“差不多十吊錢兒吧。”

  佟永年笑了,“看,哥哥明年去考童生試的錢就出來,咱們回家給娘說好不好?”

  李家的籬笆院子已出現在眼前兒,縷縷炊煙升起,襯著新綠的竹葉,尤為美麗。

  李薇笑了,“好,回家給咱娘說。”

  佟永年又問,“咱們今年春上腌的筍子,一共賣了多少錢,梨花知道嗎?”

  李薇搖頭,不過筍子數量她記得,便說,“爹又沒細說,不過咱們可以算算帳。咱們家今年共腌了三撥筍子,大約二百四十壇筍子。咱爹現在賣出去一百五十壇了,一壇子大約是四十斤的筍子,一百五十壇子就是六千斤,現在應該是共賣了三十六吊錢吧。還九十壇筍子,全賣掉的話,還能得二十一吊錢。這些筍子大多數是買人家的,除掉十五吊錢的買生筍子錢,還有一吊的中人錢……”她低頭盤算了一下,“咱家應該能掙四十吊錢兒”

  算出來的結果,讓李薇十分興奮,這可是去年一整年一半兒的收入呢。

  佟永年眼睛笑著,“梨花的算術學得比得哥哥都好。”

  李薇得意的一笑,不接話,院門兒就在眼前,忙拉他快步向家中走去。至于她原來要問的事兒,這會兒已忘到腦后去了。

  吳旭正在院中幫著掃地,見佟永年進來,知道是這家的男娃兒,忙停下掃帚。

  佟永年松開李薇的手,上得前去,笑著,“你是吳旭吧?我叫永年。”說著要接他手中的掃帚。

  吳旭看他一身潔凈長衫,搖頭,“東家少爺,不用”

  春柳在一旁喊著,“你這個旭哥兒,跟你說過多少遍了,你咋不聽?我們家又不是地主,叫什麼少爺。叫他名字便好”

  佟永年回頭看看,笑著,“是呢,叫我名字便好。”

  李薇忙去拉佟永年,“走,我們去菜園子里看看明日怎麼整治那個養地龍的桔桿兒坑。”原以為他會不高興呢,誰知道笑得這樣和氣,和氣得有些嚇人。一時也想不明白他到底是個什麼心思。

  李薇自五歲開始練字之后,每日早起也會先練上半個時辰,不求好看,但求拿出去不丟人。

  而且自從會寫字之后,她沒事的時候喜歡冥想,那前世腦海中那些曾經學過的知識慢慢的回憶,一點點記錄下來。

  歷時一年多,也記錄整整一大本子。這其中便有經過多次回憶而想起的秸桿兒養蚯蚓的方法。

  印象中是苞谷桿兒、麥秸、稻草、豆桿兒以及花生秸稈,甚至于樹葉、雜草、瓜菜殘藤等都可以做為秸稈蚯蚓的飼料。而且不用粉粉碎,不論干濕,也不用管是否腐爛均可利用。將以上飼料堆制成寬兩米左右,高一米五左右,長度不限的基料堆,只需邊堆制邊撒水,推制好后放個十天左右,讓期自然發酵后,便可以放蚯蚓了。

  這可比原先養殖方法要方便很多,而且食料豐富。如果實驗成功的話,這可是一本萬利的買賣呢。

  吃過早飯,佟永年已換上了干活的短衣舊衫,手里拿著大杈杷立在一旁等著。李薇也忙去換了一衣舊衣裳,拎了一把小杈杷,兩人把家里那只大點的籮筐抬上。

  吳旭從草屋那邊兒端著飯碗回來,看見忙問,“要抬什麼,我去吧。”雖然何氏與李海歆說過無數次讓他在飯桌上與一家人一起用飯,可他仍堅持著把飯端到草屋去吃。

  李薇搖頭,“沒事兒,我和年哥兒去抬草。”

  兩人用杈杷把籮筐抬起來,朝著院外的草堆走去。這些草是前些天李海歆剛從打麥場子里拉回的,全是麥秸桿,佟永年不讓她動手,用大杈杷利索的裝了滿滿一籮筐麥秸,抬到草園子旁邊,一小片空地上,李薇用杈子推基料堆,佟永年便又去裝麥秸桿兒。

  兩人忙活了大半上午,堆出一條約有三米長的蚯蚓基料堆。這中間兒吳旭還替他們挑了兩擔水來。

  春蘭做好飯,要往前院送飯,春柳和春杏趁這會兒暖和,去溪邊洗衣裳未回,剛好吳旭從河邊挑水回來,看見春蘭端著托盤子正要出門,忙把水桶一放,跑上前,“那個,我,我去給老爺爺送吧。”

  春蘭搖頭,微笑,“我嬤嬤還記恨著你呢。”

  吳旭拉著托盤兒不松手,半低著頭,“我撞了老爺爺,是該去賠個不是,還是讓我去送吧”

  春蘭聽他這樣說,便松了手。

  佟永年與李薇從菜園子那邊兒回來,忙把杈子放下,跑過去,笑著,“我和旭哥兒一起去送,梨花快洗臉歇著吧。”

  李薇笑著點點頭,怪異的感覺再一次浮上心頭。這孩子最近好象吃錯藥了

  何氏看著兩人遠去的背影,回頭與李海歆笑著,“原以為年哥兒不理會他呢,今兒倒是出人意料。”

  李海歆笑笑,“年哥兒自小冷情。除了與自己家人親近,剩下的也就大山柱子兩個了。我還怕他將來長成個孤僻的性子。現在看來,到底是長大了些。”

  吳旭與佟永年端著托盤子到前院兒,李王氏在院中做針線,老李頭坐在樹蔭下長塌上,后背靠在樹上半閉著眼兒養神兒。

  李王氏看見他倆來了,臉沉了沉,卻因有年哥兒在跟前兒不便發作,便叫帶著蓮花玩鬧的春林,“去給你哥哥搬凳子。”

  佟永年笑著走近,把手中的籠布包遞過去,“爺爺身子好點沒有?”

  老李頭點頭應了聲,“快好了,沒事兒。”

  李王氏接過籠布包,看了看,里面是幾個白面卷子,起身往廚房去。吳旭趕快端著托盤子跟過去,低聲說道,“嬤嬤,你們家的地該鋤草了,你別擔心,我跟李大伯說好了,明兒就去鋤。”

  李王氏把他手中的托盤子接過來,不咸不淡的道,“我擔什麼心?聽你那好大娘的就行了”

  佟永年在外面聽見,叫了一聲,“旭哥兒,梨花讓你鋪的草,你鋪好沒有?”

  吳旭趕忙出來,“沒呢。”

  他看看老李頭,上前又賠了個不是,“李爺爺安心養腿傷吧。需要什麼藥盡管去拿。我,我,我身子骨好,錢會慢慢掙的。”

  老李頭“嗨”了一聲擺手,跟佟永年說,“回去跟你爹說,別讓把人使狠了。”

  佟永年應了一聲。與吳旭出了李家老院兒。

有話要說:最近幾天心中忐忑,有點不太敢看書評區了。有的親說年哥兒太壞,心理陰暗,心胸狹窄,小雞肚腸,不喜歡他。也有的親認為梨花太愛錢了,也不喜歡她了。我有點犯了難哈,而且十分的頭痛,決定這幾天不要看書評區了,自己先理順一下,看看這兩個人物倒底有沒有寫偏。



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1-31 03:02 PM

第七十七章春蘭議親

  用過午飯,何氏與李海歆歇息一會兒仍準備下地拔草。還沒等出門兒,家里來了一個穿紅戴綠的媒婆,這個媒婆李薇是認得的,先前給大姐說過人家,去年也給二姐說過兩家人。

  何氏見了她,笑著上前,“王嬸子今兒怎麼有空過來了?吃過飯了沒?”

  王媒婆笑呵呵的,搭著何氏的手進了院子,“沒你,李家大嫂還有剩飯,就賞我一口吧。”

  何氏心知她這是要避開眾人,便叫春柳到廚房再下湯面,領著她進了堂屋。

  李薇手腳利索的從廚房找了個茶托子,到西屋打開從宜陽佟府帶來的茶罐子,泡了兩杯新茶,並把小爐子上溫著的小銅壺都放到茶托子上,往堂屋送,一出門兒只見院中只剩下吳旭與佟永年,連小四姐都躲得不知去向。

  李薇進去的時候何氏與王媒婆話家常,她把茶水端了過去,王媒婆立時止住話頭,端起來聞了聞,笑著,“好香的茶!我老婆子今兒有口福了。”

  李薇笑嘻嘻的將另一杯茶放在何氏面前兒,自顧自的在她身側的凳子上坐下,等著聽王媒婆今兒說的是哪一家。

  王媒婆看這個小丫頭瞪著溜圓的眼睛,又想起當初給這家老大做媒時,她給說了兩家兒,都讓這個最小的給挑黃了。不過今兒這一家兒,她倒是有些把握,喝了兩口茶,把杯子放下,向李薇笑著,“小姐今兒不用擔心,我老婆子說的這家兒啊,和你家大姐夫一樣是個秀才!”

  咦,李薇驚奇了一下,看向何氏,何氏也有些吃驚,王媒婆見這母女二人的表情,臉上也露出得意的笑容。

  何氏忙說,“飯還有一會兒才好,王嬸子快說說是哪兒家的?現年多大,是哪個村的?”

  王媒婆很滿意這母女倆的反應,又把茶杯端起來喝了兩口,李薇趕快給她續上水。

  王媒婆笑著誇贊一句,咳了一下,這才開始說,“李家大嫂,這家啊,是霍家屯的,家有良田百畝,這個可不是我老婆子吹的,你們呀,去霍家屯一打聽就知道屬不屬實。這霍家啊,不但有錢財,口碑也好。老夫人老爺啊,都跟李家大嫂一樣是個菩薩一般的人兒,心腸好得很!這位霍三少爺現在二十歲,有秀才功名在身,往前也打算考舉人老爺呢。個頭比不得你們當家的,也不差哪兒去,長得也是一表人材。。。。。。”

  說到這兒,王媒婆停下來。

  何氏一邊聽她說,心中暗吃驚,同時也有些動心。如果這王媒婆說的是真的,那配春蘭可是綽綽有余。不過,她又覺得這條件太好了,怎麼會這麼巧找到他們家?

  忙斂了心思,問王媒婆,“王嬸子,這麼好的條件,他們咋就挑上我們春蘭了?再者,按說這個年齡早該定親了吧?”

  王媒婆把腿一拍,“嗨”了一聲,才說,“這個事兒啊,是霍家太太請我過去,問問有沒有適齡合配的姻緣,是我老婆子把你家二小姐說給霍家太太的。霍家太太聽了你家的情況,又聽說你們家二小姐溫順賢惠大方,滿意的不得了,忙遣我過來說合!”

  說著頓了下,“至于這個哥兒啊,是因考功名才誤了親事。不過話也說回來,男子這個年齡正正合適,大幾歲才知道心疼人。”

  何氏認同的點了點頭,思索著王媒婆的話。

  李薇聽這個王媒婆一說,也有些動心,只是她們家雖然比前些年好了不少,也僅僅算得上是個富戶而已,那霍家良田百畝,光這份家當也得值千兩的銀子。

  想到這兒,她甜甜笑著,問,“王嬤嬤,那個霍家只有地嗎?”

  王媒婆看了看何氏,見她也眼露詢問的眼光,忙笑著說,“霍家還有三個小鋪子。”

  何氏忙問,“霍家兄弟幾個,都成親分家了嗎?”

  王媒婆伸出三根手指,“就兄弟三個,他是老?。要說分家啊,唉,說句不好聽的話,但凡門戶大點的人家,這家都不會輕易的分!”

  何氏點頭,這倒是。想了想又笑著說,“王嬸子,我問句話兒,你可別介意哈。這也不是猜度人家,實在是當娘的都有操不完的心。”

  王媒婆點點頭。

  何氏想了想,放緩語速,說道,“這霍家老三,這麼好的條件,又這麼大的年紀沒娶親,是不是身體上有什麼毛病?!”

  “哎喲!”王媒婆雙手直擺,“李家大嫂,身子又毛病的咱敢給你們家說?”

  何氏聽了這個,忙笑笑,“好,有老嬸子這句話兒,我就放心了。”正好這時候,春柳端了湯面進來,她便趁機說,“先吃飯吧,勞累你又為我們家的事兒跑這麼個大圈子。”

  王媒婆笑著謝過。何氏趁她吃飯的功夫,進堂屋東間兒,取了五十個錢兒,並一包從宜陽帶回來的新茶。

  李薇跟在她娘身后,見拿這茶,忙伸手按住,悄聲說,“娘,這一包茶值一兩銀子呢。”她對王媒婆給二姐說的親事持懷疑態度,霍家屯離他們村並不近,自己家又不是多有名望的人家。說白了祖上沒有什麼做官的,讀書的,也不曾富貴過。只不過憑著小舅舅得了一個舉人,大姐夫是個秀才,她們家等于泥腿子出身,略有家底罷了,那霍家太太不至于只聽了王媒婆的話,就派人上門來說親吧?

  何氏悄悄點她的額頭,轉去拿另兩包點心。

  何氏出了里屋,便于王媒婆話起了家常,旁的也不深問。反正有名有姓的,自己和孩子爹多跑兩趟,也比從旁人嘴里聽來的放心。

  李薇見沒什麼消息可打聽了,便出了堂屋。轉到小菜園子旁邊兒一看,佟永年和吳旭正在堆秸稈兒,一人堆鋪墊,一人灑水,她便進東屋去找二姐。

  春蘭坐在窗前做衣裳,李薇看看,認出是給佟永年做的夏衫。春柳坐在對面坑上,正在納鞋底,看那形狀,也是給他的,至于小四姐春杏,則在拿著一塊淺紫色的小布頭,正低頭做著。她笑嘻嘻爬上炕在春蘭身旁坐下,小腿踢著,等著三人發問。

  春杏看看她,又看看春蘭,把頭一縮,仍去做她的絹花。

  春柳抬頭看她笑嘻嘻的模樣,笑罵一句,才問,“那王媒婆來說的是哪一家兒?!”

  李薇把頭伸到春蘭面前兒,擋住春蘭的視線,春蘭輕輕一笑,放下手中的衣裳,“說說吧,你三姐好奇著呢。”

  與大姐有時候的羞怯相比,二姐在這件事兒上從來都是淡淡的,像是不關她事兒一般。

  李薇便把堂屋聽來的,與三個姐姐學了一遍兒。

  春柳手中的鞋底子一放,跳下炕來,臉上有些興奮,“二姐,要說這家的條件不錯呢。”

  春杏撇嘴,手中不停,“人都沒見過呢。”

  春蘭柔柔的笑著,“是啊,小杏說得對,人還沒見著呢。再者。。。。。。”她停了手中的活計,想了想,說道,“我總覺得這媒婆話沒說完,要麼是她不知道,要麼是她瞞著些什麼。”

  李薇點頭表示同意。只是不知道到底瞞了什麼,是長得很丑,是身子不好?還是性子乖張怪癖?還是。。。。。。

  春蘭看她一會兒搖頭一會兒皺眉的模樣,笑著點她的額頭,“你往前也七歲了,針線什麼的也該學了。別總成天沒事光想著聽熱鬧看稀罕兒。”

  李薇嘿嘿笑了兩聲,“我知道了,二姐!”說完就跑下了地,去看那兩個把蚯蚓養殖基料堆堆得如何了。

  這邊何氏與王媒婆說了一會子話,把禮錢給她,只說要與孩子爹商量商量,便送她走,王媒婆臨走前殷殷囑托著,“李家大嫂,這事兒你可得抓緊呀,這可是門好親事,莫讓旁人搶了先兒。”

  何氏點頭應下。王媒婆一走,她便沒了干活兒的心思。也不去地里拔草了,專等著王喜梅與大武媳婦兒來家里,好與她們說道說道。

  兩人聽何氏這麼一說,先是一驚一喜,后再聽何氏的擔憂,也跟著憂心起來。

  大武媳婦兒說,“海歆嫂子,你一說,我也覺得有些奇怪。這百畝在咱們鎮上,雖算不上是個很有錢的人家兒,但對咱莊戶人家來說,那可是事實在制定大戶了。一年光糧食說多少?雖說你們家這些年好些了,卻也才興起來幾年。。。。。。”

  王喜梅也點頭,“反正霍家莊也不過十來里的路,咱們抽空去訪訪?”

  大武媳婦兒一聽這個,便笑著,“替春蘭訪人家,也算我一份!”

  何氏也笑了,想了想便說,“你們這兩日若是有空兒,咱們就去一趟。”說到這兒,她突然又想起先前王喜梅說的那家兒,先笑,“梨花爺爺這一摔,這事都快忘了個干凈。上次在鎮上,我總覺得有件事兒沒辦,想來想去也想不起來是什麼。現在想想,正是這事兒。即用你們兩個,就一回用到底。咱們先去訪霍家這個,再去鎮上看看喜梅說得那個。”

  兩人都說好。

  第二日一早兒,李海歆趕著牛車,往西邊的霍家屯去。霍家屯名則屯,實則也是一個小鎮。

  幾人到半響午踩到霍家屯,跟人打聽了這戶人家的位置,幾人趕著牛車過去。

  霍家屯主街較短,也不如臨泉鎮繁華。霍府就坐落在主街正中間兒的位置。從外面兒看,臨著主街的院墻也有百米來長,層層屋脊很少壯觀,正門緊閉著,顯得十分威嚴又高高在上。

  王喜梅唏噓著,“咱春蘭要是嫁到這種人家。。。。。。”

  何氏瞧著這門戶,雖比不得武掌櫃的家,更比不得宜陽佟府。但是一想到春蘭若要嫁進去,便替她有些心慌。

  李海歆繞著霍府大院繞了一圈兒,終于在后角門見到一位把門的小子,幾人把車子停得遠遠的,商量著如何去搭話兒。

  最后李海歆說要不扮作賣柴的,過去問問。

  何氏一聽,這個好,便讓他去了。

  這邊兒她與王喜梅三人則進了一個小小的茶水鋪子喝茶歇腳。

  開茶水鋪子的是一對中年夫婦,看鋪子也似有些年頭了。何氏想著這鋪子離霍家府后門兒這樣近,說不定能聽到些什麼。

  便故意與王喜梅和大武媳婦兒幾個議論著不遠處的霍府。這兩個人也透,跟著何氏的話說得熱鬧。三人一會兒說人家院子氣派,一會兒有說霍府有錢,一會兒又故意把話說反了,“聽說霍家的三少爺二十歲上還沒訂親,是因為長得丑,身子還有毛病!”

  原先她們說什麼茶水鋪子的老板娘都不理睬,聽到這兒,忙上前,沒好氣的叫住她們,“快住嘴吧。你們啥也不知道,聽風就是雨的!霍家三少爺沒毛病,長得很順溜得很!”

  大武媳婦兒故意問道,“那他咋二十歲上還不娶親?不是有毛病,象霍府這樣的人家,還真能拖到這會兒?”

  那婦人沒好氣兒把手中的布巾一摔,“誰說人家有毛病,小少爺都有了,長得機靈得很!”

  說著又白了她們一眼。

  何氏心頭一突,這話是什麼意思?有孩子了?她臉色突變,讓那婦人臉色好了些。正色與她們說道,“傳人家閑話兒可是要遭天打雷劈的,你們口上積些德吧。”

  大武媳婦兒眼睛轉了幾轉,忙扯著那婦人賠禮,“這位大嫂別氣。我們就是個沒見過世面的,聽人家說了兩句,就好奇上了。可是你剛才說得小少爺是咋回事兒?霍府三少爺成過親了?”

  王喜梅趕緊又叫了兩籠包子。那婦人臉色好點,說道,“你們也別多問,這是霍家老爺打過招呼的,不讓多說,吃吃趕緊走人吧。”

  大武媳婦兒還要再問,被王喜梅拉住,“嫂子,咱就是聽個熱鬧,就別多問了,回頭再惹上什麼是非,咱可擔不起。”

  那婦人的臉色便又松泛了些。

  何氏乍然一聽這個,心里頭卻突突得什麼似的,也沒心情吃飯,硬撐著等到李海歆回來,幾人連忙結了錢,上了牛車。

  等走遠些,何氏問李海歆都問出些什麼沒有。李海歆搖頭,“看門兒的小伙子口風緊得很。”

  何氏一聽這個,把與這霍府結親的心思息得一點不剩!王媒婆說霍家老三沒成過親,這個許是不假,可是這孩子哪來的?單這一樣就讓她心里翻騰得難受,誰不知道后娘難當,就是嫁個最最普通的人家,也好過這上前婆婆下有子的這麼受兩面的夾心氣!

  另一樣,這霍府又緊瞞著這事兒,更讓何氏心中不喜。這樣的大戶人家,她本就擔心著人多氣多的,又擺一副神神秘秘的樣子,她更覺心中沒底兒!

  大武媳婦兒把在茶水鋪子里問出來的事兒,簡單的與李海歆說了下,“咱們還要不要再去別處探探?”

  李海歆黑著臉兒把牛鞭子甩得“啪啪”作響,“不去了!咱們回去!那王媒婆再來家,別讓她進門兒!”

  回去的路上,何氏囑咐王喜梅與大武媳婦兒,這事別外傳,傳出去對春蘭不好,再者春蘭那丫頭雖然不喜歡說話,卻是個性子硬的,怕她知道了,心里頭氣。

  想到這兒又格外氣這王媒婆,這不是作嗎?于是一連幾天何氏的心情都不大好,又不敢表露太多,每日只是早早到地里去干活。

  幾天后,王媒婆喜孜孜的騎著毛驢過來,進的院中,不待何氏領著她到堂屋去,她便忍不住的穩到,“李家大嫂,你們考慮得咋樣了?霍家太太今兒使人問了呢。可見是真滿意你家二小姐!”

  何氏心頭翻滾著,強撐著笑臉兒進了堂屋。聽了這話,臉兒上的笑意不由自主的落了下去。

  王媒婆也是極透的,驚訝的問,“咋?李家大嫂不願意?”

  何氏請她坐下,才慢慢的說,“王嬸子,我吶跟孩子爹商量了一下,霍府大門大戶的,我們家也就是一般的農戶人家,春蘭也不懂什麼規矩。這婚事兒我們實在高攀不上。。。。。。”

  王媒婆吸了一口氣兒,悶坐了一會兒,才小心的說,“李家大嫂是不是聽到了什麼話兒?”

  何氏強忍著心中的不悅問道,“王嬸子有沒說完的話兒?!”

  王媒婆一聽這個,便明白了緣由。與何氏打交道的次數也不少了,知道她心疼閨女,謹慎得很,這怕是已到霍家屯訪過了,聽到了什麼話兒。

  忙站起身子,朝著自己臉佯拍了一下,才說,“都是我這張嘴,好心辦壞事兒!”

  “霍家太太昨天叫我去,也是細問了這邊兒的事兒。這事啊都怪我!”

  何氏一聽王媒婆的話倒是愣住了,奇怪的看著她,等她往下說。

  王媒婆手一拍,說道,“李家大嫂這是去霍家屯訪人了吧?”

  何氏點頭。

  王媒婆笑著,“你看看這事兒鬧得。本來霍家太太讓我把霍家三少爺名下的孩子與你們說清楚。我是想著,你一向心疼閨女,怕一時接受不了,便想著慢慢說道。給霍家太太一回話,她覺得不妥當,急著遣我來說清楚,誰知道李家大嫂可搶了先了。”

  何氏聽了這個,神色有些松動,奇怪的問道,“霍家三少爺真的已有了孩子?那你還說他沒成過親?”

  王媒婆點點頭,“瞞下這事兒是我的不對。霍家三少爺名下是有個孩子。這話說起來就長了。”



第七十八章春蘭議親(二)

  王媒婆長嘆一聲,說道,“這在當年也是一筆糊涂帳。早先霍家老三家身邊有個丫頭近身侍候著,后來,那個丫頭被發現有了身子,她哭喊著,說是這位三少爺的,是三少爺酒后強了她。原先這位三少爺是喜歡喝些酒,與這丫頭對質時,他只說喝酒暈了頭,也說不清楚人在哪兒。就這麼著,霍府等這個丫頭把孩子生下來,便把她送到遠房的親戚那兒去當差,這事有兩三年了吧。不過,現在這位三少爺可是滴酒不沾的。府里頭的人都說這位三少爺,人溫和有禮,正派的很,肯定是那個丫頭和哪個小子做下的這等丑事,硬往三少爺頭上推……這個孩子啊,現在霍家太太養著呢。說是等長開些,看看面目象誰,若真是那丫頭敢誣賴三少爺,要拿她見官咧……”

  何氏一聽這個,倒也不知心里頭是個什麼滋味兒。大戶大門事兒就是復雜的很,即便這霍家三少爺,是個人才好的,將來春蘭嫁過去,不也要與這些煩心窩心的齷齪事兒打交道?心里嘆著,若是霍府的門戶再低些,象梨花小姨夫那樣的家境就最好不過了。

  王媒婆看何氏這樣子,嘆口氣,“這話兒是霍家太太讓過來傳的。本來我老婆子也不知內情,也只是認為是霍家三少爺年少犯下的錯事兒。李家大嫂,話我即是透了,就再說說霍家太太為啥讓來你家提親吧。”

  何氏點頭。

  王媒婆道,“這事兒也巧。你們家的老爺子前些天不是摔著了?你們家的二小姐也去過藥堂看過一回吧?當時候,霍家太太與霍家三少爺也去咱們鎮上辦事兒,順道到安氏醫館置辦些藥材,怕是這麼著,瞧著你家二小姐了。”

  何氏聽明白了,也更頭痛了。沉默了好一會兒,強笑著,“王嬸子,這事兒就算了吧。春蘭也沒那享福的命”

  王媒婆頗為惋惜道,“這位霍家三少爺可真真是好人才”

  何氏也不知說什麼。反正她息了結這門親的心思,進屋拿了一百個錢兒給王媒婆,讓她回去好好與霍家說道說道。

  李薇從她娘上次回來,啥話也不讓問,便知這家可能是不成了,再看春蘭仍是那副事不關已的模樣,便也不去湊趣兒。

  轉眼又是下一個常休,李薇早兩天已看過這秸桿堆,已發酵得差不多了,一大早兒用過早飯,她便拉著佟永年去刨去年那些蚯蚓坑。

  冬天天冷,她一時又找不到什麼保溫的好方法,只好把每個蚯蚓坑中剩下的小蚯蚓連糞一塊挖了個大大的深坑,用土埋了,也不知道現在下面的蚯蚓是不是都跑光光,還是老老實實的呆在下面兒呢。

  原本李海歆早就要挖開重新養上呢,李薇說她要試驗下新的養殖方法,不準挖,等她挑夠了種蚯蚓,他們再挖。

  用過早飯,照例佟永年拎著鋤頭過來幫忙。吳旭也過來幫忙,李薇笑著說,“不用,今兒你不是要回家嗎?你趕快回去吧。”

  這時春蘭走過來,手中拿著一個小袋子,遞給吳旭,“這是我娘讓給你的工錢,你先拿著吧。”

  吳旭連忙擺手,“那個,李大娘說工錢要充醫費的”

  春蘭笑笑,仍把小袋子遞給他,“嗯,一個月扣一半出來做醫費,其它的還給你。”

  佟永年直起身子,從春蘭手中接過小袋子,塞給吳旭。

  吳旭便不再堅持,道了謝。

  兩人挖了半晌,才把表面的土層挖掉,撥開下面的肥料坑,李薇細心查看了下,這里面大多是蚯蚓糞,肥料已經不多了,小心用鐵耙子在里面翻著,翻了不幾下,還真翻出幾條大蚯蚓來。

  李薇笑著,“看,這可比再去泥地里挖強許多吧?”

  佟永年笑著,伏身用竹枝把蚯蚓挑出來,又接過她手中的小耙子,小心翻下去。李薇看他挑蚯蚓時,神色如常,暗笑,兩三年了,他終于不怕這東西了。

  等兩人快把那個坑挑個遍兒時,大山與柱子過來玩。柱子在前王村上了幾年學后,終于不想讀書了,跟著他一個親戚出去到木匠鋪子當學徒。

  佟永年只能在過年或者麥收秋收的時候見他一面兒,見他過來,忙把鐵耙子扔下,端起裝蚯蚓的盆往院中走,“梨花,我們下晌再挖吧?”

  李薇點頭。

  柱子遠遠笑著,“你們在挖什麼?”

  李薇也笑著回,“在挖地龍。柱子,你這會兒咋回來了?”

  柱子走近些,“我姨夫回來我就跟回來了唄。”

  佟永年把蚯蚓盆端到秸桿兒堆處,用袖子抹了把細汗,朝柱子笑笑,“走,去西屋坐。過年時從我舅舅家帶回來的好茶,還有不少呢。”

  大山在一旁叫著,“柱子可比我有口福,年哥兒統共沒給我喝過幾回。”

  柱子一邊進屋一邊說,“你跟我一樣,大老粗一個,哪懂得什麼好茶”

  李薇跟著洗了手,也進西屋,把小爐子撥開,放了水在上面燒著。又問柱子,“你這回回來,還去嗎?”

  柱子苦笑著搖搖頭,“我姨夫得罪了管事兒的,被攆了出來。”

  李薇了然的點點頭,卻不知說什麼安慰人的話,嘿嘿笑著,轉身去開茶罐子。

  佟永年眼睛閃了幾閃,對柱子說,“你做學徒也有兩年了,現在能自己做東西嗎?”

  柱子嘿嘿笑著,“簡單的會,后面的師傅還沒教呢。”

  佟永年點點頭,突然笑著向李薇說,“梨花,你說讓我舅舅給柱子找個活計,如何?”

  李薇霍然轉頭,奇怪的望著他。佟永年笑著,“怎麼,不好嗎?”

  “好,好,當然好”大山搶先叫起來,笑呵呵的,“年哥兒,你舅舅要是肯幫著找,柱子家就不用愁了。”

  李薇也忙坐下,問,“佟舅舅認得木匠鋪的管事兒嗎?”

  佟永年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呢。不過,下個常休可以帶柱子過去問問,舅舅怎麼說在宜陽這麼些年,應該有些門路吧。”

  李薇嘴咧得大大的點頭,“成,那下個常休讓咱爹趕車帶你們去”

  柱子高興得直搓手,“年哥兒,要是能成,把我姨父也說去行不?”

  佟永年點頭,“好。”

  大山在一旁笑著,“年哥兒,明年考秀才,我若考不上,你也得給我找個差事干干。”

  佟永年仍是笑著點頭,“好。”

  柱子和大山在李家呆到正晌午才回家去。吃用午飯,佟永年和李薇仍去挖蚯蚓,在秸桿兒堆中下蚯蚓。兩人直直忙活了一整天,才算是把這約四五米長的秸桿兒堆中下完蚯蚓。

  李薇算著,等到麥收時,這撥蚯蚓大約也可以來了。

  剩下的那些養殖坑她便不再管了,只給她爹發了話,可以動了。

  李海歆便趁著這幾天傍是的空兒和吳旭把肥料填足,李薇仍充當著往里面放種蚯蚓的角色,每天去挖些蚯蚓扔進去。

  再次去宜陽時,佟永年讓她也去,她興致缺缺,麥子快熟了,她在想著一步的發財大計,李海歆正好也要去宜陽再找找雞蛋的門路,便帶著佟永年和柱子趕早去了宜陽。

  等人走了后,李薇翻開她這一年多記錄的小本子,開始思考下一步的計劃。要說前世她最拿手是農業,出身農家,又學得這樣的專業,現在年齡也不算小了。最重要的是,她從小就喜歡搗故些稀奇的,爹娘以及周邊的人已見怪不怪了。更有那幾本農書做后盾,凡事兒往書上推,推不過的便說是自己是想出來的。

  想著想著,便又想到家里的那幾畝河沿荒地來,讓銀生家種的這幾年,她冷眼旁觀著,其實他們家也並未得多少糧食,只不過種那塊兒地,比閑著略強一些罷了。

  她便想著拿那塊兒地做試驗田,試種一年綠肥看看效果,如果效果好的話,以她們家現的條件,去買些薄田或者多開荒地,也是一條不錯的收入途徑。

  要利用麥收后以及秋糧最晚播種前這一段時間,種綠肥,必須要選擇生長快的品種,這些年她也留心觀察了這里的作物,前世大部分的作物倒是都有的。象豆類的,有綠豆黃豆豇豆之類的,而秋糧有谷子苞谷秫秫棉花甘薯,這些都是她前世常見的,唯一沒見過的是花生。夏糧則有麥子油菜之類的。

  要說這些常見的農作物中,綠豆豇豆和油菜都是上好的綠肥,其中綠豆為最,這個在農書上也有記載,況且這綠豆種子最為尋常,想了半晌,決定等李海歆回來,把那荒地的事兒跟他們說道說道。

  早些給銀生家透個信兒,讓人家好騰茬兒。

  李海歆帶柱子和佟永年去了宜陽,即是自家親外甥提出來的,佟維安自然無話,只說打聽好了便使人過來送信兒。

  柱子爹娘沒想到佟永年會主動開口給柱子說去處,感激得很,與何氏笑著,“年哥兒這孩子先前兒除了你們家人誰也不入眼的,現在看來,柱子也入得他的眼”

  何氏也笑,“柱子與他都一塊兒讀了四五年的書了,見天兒在一塊兒。他就是塊石頭,也早捂熱了”

  話雖這麼說著,心里頭卻也奇怪。柱子娘說的是沒錯兒,年哥兒這孩子是從沒為自家人之外的人操過心說過話。這回也出乎她的意料。再聯想起先前兒吳旭初來時,本以為他仍會淡淡的冷冷的模樣,卻沒想到很親切,象是變了個人似的

  又仔細想想這些日子也沒有特別的事情發生,心下便歸結為他長大了。

  李薇在旁邊聽了,也覺得他最近奇怪的很。莫不是看到什麼聖人立身處世的哲言,自己悟了?

  眼見麥收將至,家家戶戶又開始緊忙起來。李薇磨著李海歆要去銀生家要回那幾畝荒地,李海歆先是不允,雖說今年麥收家里多了一個長工吳旭,但是老李頭的那五畝地點種到麥收他也得去忙活著,何氏又因家里一大攤子事兒扯拉著,出不了門兒。再把荒地要回來,家里可真耕種不上。

  李薇搬了一圈子人幫她說話,最后李海歆經不住她見天的嘮叨,便去銀生家說了秋糧要自己種的事兒。銀生爹娘也沒說旁的,只說麥收后,讓小六子幫著他們種上秋糧。

  佟永年學里放了麥時假,今年他也要下地和李海歆去割麥子,李海歆不準,只讓他干些拾麥子的活計,何氏也不準,一是怕累著他,再者,沒割過麥子的人,初時掌不好決竅,常有不小心割了手,或者割到腳的,一傷著便沒個輕重。村子里有個小子初學割麥子,不小心割到腳筋,現在走路還有些一拐一拐的呢。

  最終佟永年沒掙過何氏夫婦,仍舊領了撿麥子的活計。

  也就是在麥時里,佟維安派人送了信兒來,說柱子的活兒有著落了,等麥收后讓他們去上工。

  柱子爹娘自然感激得很,連帶柱子姨夫一家也過來幫著收了一天的麥子,表表謝意。

  麥子打完后,李薇的秸桿兒養蚯蚓試驗也有了結果。堆制的秸桿兒基也被吃掉了大半兒,李薇看著原來厚厚的秸桿兒塌陷了下去,最面是無色無味無臭的圓型顆粒——蚯蚓糞,這可是上好的有機肥料,比農家肥不知要好多少倍。

  挑在日頭西落,竹林陰蔭蓋過秸桿兒時,叫李海歆,“爹,你們快拿大杈杷和木耙子過來,咱們起地龍了。”

  李海歆早就稀奇著梨花搞這個新鮮的花樣,這些天,天熱了她要去蓋濕柵子,時不時要灑上些水,為了防曬,還特意讓搭個了高長的架子,兩邊種上梅豆角,問她幾次好沒好,她都要說再等等。

  這會終于可以看看,這秸桿兒養地龍到底能不能養出來,里面又是個什麼模樣了。

  忙按她的要求拿了工具過去,吳旭與佟永年也過來幫忙,李薇便讓他去端幾個雞食盆過來。

  當初放蚯蚓種的時候,她可是把那個大坑中的蚯蚓都挖了出來,只所以這麼晚才來挑成蟲,是為了等它們下繭呢。

  李海歆按她的要求,先用大杈杷在那堆塌下去的草上拍輕拍著,來來回回拍了五六個回合,才開始把上層的秸桿兒挑到一邊兒,挑過一層,接著再拍,直到露出下面的碎料,她才說好了。

  轉眼兒見春蘭春柳和春杏都圍在一旁,她笑嘻嘻的說,“二姐三姐四姐,不想晚上吃不下飯,最好別看哦”

  春柳過來敲她,“從小到大你惡心我們多少回了。這會兒充好心”

  李薇得意的笑著。春杏也跑過抓她,李薇笑了一聲,順著梅豆架跑到那頭兒。然后叫著,“爹,年哥兒,旭哥兒,你們用那個那木耙子慢慢耙吧。先把上面的碎草耙掉,好多地龍都藏在下面的地龍糞里呢。”

  吳旭睜大眼睛看著李海歆的動作,他收過幾回養殖坑中的地龍,已經驚奇得不得了,沒想到這樣也能養出地龍來。又聽她說什麼地龍糞,更是驚奇,“梨花,你說這些黃黃的小圓球,是地龍糞?”

  李薇點點頭,“是啊,這個地龍糞,可是上好的田肥呢。比豬牛羊糞都好。而且地龍吃了麥秸桿兒排的糞,一點也不臭,不信你聞聞。”

  佟永年拎著木耙子過來,從她這頭開耙,聽見她這話,拍拍她的頭,笑著,“旭哥兒別聽梨花胡說。”

  一言未完,吳旭已彎下腰,湊近地龍糞聞了起來,聞了幾下,站起身子,驚喜叫著,“哎,還真的不臭”

  李薇憋著笑,回頭看佟永年,眨眼表示吳旭去聞跟她沒關系。

  春蘭幾個也各自扭頭悶笑著。

  吳旭有些不好意,雙手搓著,一再強調,“真的不臭”

  春杏憋不住笑出了聲,響亮得很李海歆也笑了,手下不停,慢慢的耙開表面的碎草,露出紅紅的地龍來。

  與在養殖坑里養的相比較起來,這種地龍十分的干凈,而且比在養殖坑里方便很多,又沒有臭味兒。

  李海歆不防這里竟這麼多地龍,一耙子翻下去,大大小小的一團一團。

  這邊佟永年也翻出不少來,李薇忙把雞料盆端過去。那邊春柳和春杏各去給吳旭和李海歆幫忙。

  李薇感嘆著,自己家這幾人的心理承受能力,現在已經被她鍛煉的無比強壯,看看二姐春蘭立在旁兒上也有滋有味的看著,一點也沒有最初時那副臉白受驚的模樣。

  這時何氏從外面兒回來,也湊到跟前兒去看。看看春蘭的神情,又一想她的婚事兒,便覺得自己推了霍家的事是對的。


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1-31 03:03 PM

第七十九章木槿花開

  秸桿兒養殖的成功讓一家很是歡喜,都齊誇李薇,李薇自然也很是得意。這回她算是徹底把這項養殖大業發揮到極致。

  而且秸桿兒養殖基本上可以解決冬天不能養的問題。由于秸桿兒遇水本身也會產生熱量,在室外可以養到十月下旬,至于冬天,可以讓她爹再蓋一個草屋,反正用草泥做墻,再用厚厚的草泥蓋頂,也不費什麼。冬天里,在室內偶爾加溫,便可以達到蚯蚓生長所需要的溫度,這樣的話,她便不必為每年的種蚓發愁了。

  挑完蚯蚓,天色已暗下來,李薇讓把剩下秸桿兒仍按原來的堆起來,那些小蚯蚓仍蓋在下面兒讓它們接著長,至于最上層的草料,大多數蚯蚓繭都在這上面兒,鋪蓋在中間的位置,最上面蓋上新草料。

  當然這個李薇並沒有說,想日后弄個巧合發現,再慢慢的給家人說。

  吳旭來到李家幫工短短兩個月,先是被李家養的那麼多兔子和雞驚了一下,然后是那酸筍子,沒想到這種吃起來澀口無比的筍子腌制之后,竟然很賣那麼多錢,更讓他吃驚的是用糞養地龍,然而,當他看到用普通得再普通不過的麥秸桿兒居然也能養出這麼多地龍來,他更是吃驚不已,最最令他吃驚的當屬李薇這個不過六歲多的孩子居然懂得這麼多,而這秸桿養地龍的方法居然是她琢磨出來的。

  以至于他在日后很長一段時間看李薇的眼神都帶著崇拜。

  麥收一過,孩子們略閑下了,李海歆何氏和吳旭三人仍要去田里鋤草。

  這天家里地里的事兒忙完才半晌午,李薇興沖沖的去叫春蘭,“二姐,我們去三叔家摘木槿葉子洗頭吧。”

  李家老三家籬笆墻不是竹子做的,而是王喜梅從她姐姐家找來許多木槿樹枝條,木槿易于成活,長得又快,它們一邊生長,一邊編織,一年不到已編出一圈兒槿籬來,春來槿葉綠油油,每到麥收時便開始開花,粉的紅的白的,分外美麗。

  惹得李薇十分眼饞,若不是家里實在太忙,她早纏著她爹把那一圈子竹子籬笆拆了,也換成槿籬來。

  即使如此,她還是決定在秋后閑下來的時候,纏著她爹去三叔家剪些枝條來插籬笆。

  前世她雖然見過木槿樹,卻從不知它的葉子可以洗頭,自去年七月七三嬸給摘了些葉子來讓姐妹幾個洗頭,李薇霎時愛上那種滑滑的清清涼涼的感覺。從那之后,到木槿樹落葉,她和小四姐洗頭便不再用家里的堿皂。而且用木槿葉子覺得洗完頭發,很順溜,頭皮舒爽得很。

  春杏一聽也忙站起來,“好。我老覺得用堿皂洗頭,難受得很。”

  春柳也放了鞋底子,下了塌,去草屋拿籃子。

  佟永年在西屋看書,已看了大半晌午,李薇便去叫他,“年哥兒,我們去摘木槿葉子洗頭,你也去吧。”

  佟永年放下書,笑著走出來,“好。”

  姐妹幾人拎了兩個籃子到李家老三墻外,春柳著近人高人的木槿花墻叫著,“三嬸兒在家不?”

  王喜梅在堂屋應了一聲,眼見幾人拎著籃子從院外進來,笑著,“我就尋摸著地里不忙了,你們該來摘了。”說著指著最靠角落的一叢,“先從那兒摘吧,那兒的葉子一回也沒摘過,瞧瞧多密實。”

  李薇從身側的小口袋里掏出一顆梨膏糖來,遞給拽著王喜梅衣角的小春明,他咧著剛長全牙的小嘴兒,笑呵呵的接了過來。

  春柳幾個去摘葉子。春蘭便陪著王喜梅進屋說話兒,她現如今已是近五個月的肚子,頗顯懷了。

  李薇幾個一邊玩鬧,一邊摘了滿滿兩籃子木槿葉子,順帶她還摘了兩朵木槿花給春杏別在頭上。

  在王喜梅家里玩了一小會兒,姐妹幾人回家,春蘭看天色不早了,便要先做午飯。春柳過去幫忙,李薇春杏三個便去溪邊清洗葉子,洗完之后,看著這碧綠的葉子,愈發覺得頭癢癢的,不舒服。

  拉著春杏,“四姐,你待會兒給我洗頭。”

  春杏應了一聲好,拉她快走,到了木榻子跟前兒,李薇指著木塌子說,“年哥兒去幫我們拿個凳子來,我和四姐就著木塌子洗。”

  佟永年應了一聲,把一籃子木槿葉子放到木塌子上,把另一只籃子放到東屋。依言去拿了瓦盆並一張不高不低的木凳子。

  李薇和春杏兩人把木槿葉子放在清水中柔搓著,慢慢的葉子的汁液浸出來,水變成濃綠滑稠的一盆,並有潔白細膩的泡沫在上面漂浮著,一股子清草的氣息彌漫開來。李薇聞著這味道兒,便覺得舒爽無比。

  揉好汁液,她就著木塌子躺了下來,頭頂的藍天白云在杏樹枝葉間若隱若現的。

  春杏一邊嘮叨她,一邊解了她的發髻,替她梳頭發,剛梳了兩下子,春柳在廚房叫嚷,“春杏,快來幫忙燒火。”

  春杏皺皺鼻子,應了一聲,叫佟永年,“哥哥,你來替梨花洗頭”

  李薇一咕嚕爬起來,頂著一頭散開的頭發,望著走近的佟永年,“你會洗嗎?”

  佟永年坐在小凳子上,把她的頭板正,“你小時候我給你洗了無數次的頭,梨花不記得了?”

  李薇盯著枝葉間的藍天白云,想了想,好象是這樣的。從她一歲半那年的夏天開始到三歲多點,頭發好象一直是他洗的。因為三姐老喜歡把她的頭按得低低的,就著水盆洗,水容易流到眼睛里,她娘教了無數次讓三姐把她抱起來仰著洗,三姐總是我行我素,后來他便接手這個活計,直到他去學里讀書那年,這個洗頭發的工作才由幾個姐輪流接手。

  木槿汁液的順滑清涼感覺傳來,李薇覺得頭皮上那股子燥勁兒登時消散,舒爽的出了一口氣兒。

  一邊問他,“年哥兒,柱子和他姨夫都去宜陽了吧?”

  佟永年一邊洗著,“嗯”了一聲。

  李薇又問,“佟舅舅給找那家鋪子怎麼樣?會不會還扣工錢?”

  佟永年手上不停,慢慢的搓洗著,“沒事兒。有舅舅在呢。”

  這時何氏與李海歆吳旭下晌回來,剛把鋤頭歸放好,一眼看見杏樹下的兩人。

  笑了笑,向他倆走去,“你個臭丫頭,還怪會使喚人呢。”說著要替佟永年。

  他笑著搖搖頭,“沒事呢,娘。一會梨花洗好,我也替娘洗洗。”

  何氏臉上剎時笑成一朵花兒,就著木塌子坐下,“你有這個心,娘心里頭就舒坦得不得了”

  李薇向她娘看過去,討好笑著,“娘,那待會兒我替你洗。”

  何氏笑著拍拍她,“咱家就數你個小丫頭享福。給我洗個頭不虧你。連帶給你幾個姐姐還有哥哥都洗了。也不虧你”

  李薇甜甜笑著,“娘說不虧,自然是不虧的,等會兒我給你們都洗。”

  李薇洗好了頭發,要給佟永年洗,他別別扭扭的不讓。她便搓了葉子,給何氏洗。

  何氏笑得合不擾嘴兒,感嘆著,“我們梨花真是長大了,會給娘洗頭了。”

  李薇一邊梳著頭發,一邊笑著,“那是呢。我都快七歲了日后我天天給娘洗頭。”

  春杏燒完火出來,說她,“咱家就數你嘴巴會哄人”

  李薇一邊給何氏洗著頭,一邊笑嘻嘻的,“四姐,那呆會兒可別怪我不給你洗頭哦?”

  春杏撇撇嘴兒,在木塌子上坐下,揉起另外的木槿葉子。

  下午午睡醒來,李薇一時無事可做,便晃達著去佟永年的西屋。此時他正端坐在書案前看書,可能是剛洗好頭發沒多久,滿頭烏黑輕軟的頭發披在肩頭,散發著潮溫的木槿葉子的清香。

  “咦,新書麼?”李薇走近,湊過去瞄了一眼,書上的被勾起的一句話,瞪時映入眼瞼,不覺念出聲來,“撥開世上塵氛,胸中自無火炎冰競;消卻心中鄙吝,眼前時有月到風來?”

  “年哥兒,這是什麼?佛經?”李薇心里消化著兩句話,伸手去翻看書封。

  “不是,是《菜根譚》。”佟永年含笑抬頭,看了看院中靜悄悄的,眾人都未午睡起來,便問,“梨花怎麼不多睡會兒?”

  “我見天沒事兒干,又不累。”他回答的這會兒,李薇也已看書封。心中十分詫異才十二歲的孩子怎麼想起來看這種書?這本揉合了儒家的中庸思想,道家的無為思想和釋家的出世思想,被奉為修身立世明志陶冶情操磨煉意志的寶典,她前世只在她們學校那個頭發花白且充滿智慧的老教授的書案上見到過,年紀輕輕的孩子們誰讀這個呀?而且在他的辦公室里還掛著這樣一副對子,“我果為洪爐大冶,何患頑金鈍鐵之不可陶熔。我果為巨海長江,何患橫流污瀆之不能容納。”

  往后翻了翻,果然看到這句名言,並且同樣用墨筆勾起,不由奇怪的撇了他一眼,他還是那副淡淡的樣子,並問,“梨花看得懂嗎?”

  李薇搖了搖頭,“看不懂,這是什麼書”,心里卻想著那位老教授說過的話,“嚼得菜根,百事可為。”,印象中這是本勵志書

  一邊又往后翻著,每隔幾頁都有用筆勾起的句子,一直到書尾。顯然他已經看完了。

  佟永年伸手接過來,嘴角淡笑,“是一本正心修身,養性育德的語錄世集。”頓了頓又補充,“是小舅舅托人捎來的。”

  “梨花想看嗎?”

  李薇搖搖頭,她生活順溜得很,不需要這些清心明志,自我寬慰。也許有一天她困惑了,可能需要這些東西。便說,“這書看起來真無聊,小舅舅怎麼不捎些游記傳記回來?”

  佟永年笑笑,把書放好,才說,“下次小舅舅有書信來,我再托他給你尋這些書。”

  李薇點點頭。扭頭出了他的房間,回到西屋當門坐著。小舅舅給他捎這樣的書到底有什麼深意?按說,他這樣的年齡,是不需要看這種書的。難不成他心里有什麼想不通的事兒?若真的想不通的事兒,定然是因為賀府了想到這兒嘆了口氣。

  又想起,先前他確實表現過不喜歡吳旭來家里,后來卻表現得那樣熱情,還有柱子的事兒,他應承得那樣順溜,難道是因為看了這書的緣故?要知道他從不是個熱心的孩子呢

  佟永年從西間兒出來時,已束好了發。眉目清朗,發黑如墨,朗朗無翳的模樣,絲毫看不出他有哪里不妥當。

  想了一會兒,毫無頭緒,便拋開不想。

  便翻出農書出來,準備實施她的改造荒地大計。

  等李海歆午睡起了身,李薇拿著農書去找他,指著那段話讓他看,又說了一大通綠豆的好處,李海歆也不看書,只笑著問她,“梨花是不是想讓家里在荒地上種綠豆?”

  李薇點頭,“反正那地一秋上也收不了什麼,爹就種一季看看嘛。綠豆熟得早,等綠豆收完了,咱們再種一茬油菜。書上說,‘種子摻一摻,產量翻一番’呢。等明年油菜早熟后,再種一茬苕子,到秋上能種苞谷的時候,咱們把地深耕了,把苕子秧子翻下去,保管明年的苞谷能高產。”

  說著又斜了佟永年一眼,示意他幫腔。

  佟永年笑笑,便接著她的話說,“綠肥又叫苗肥,書上確有記載,梨花說的綠豆肥田。《四時農書》上也有記錄,‘凡美田之法,綠豆為上,小豆、胡麻次之。’不但綠豆可行,烏豇豆也可行,另有記栽紫云英、檉麻,還有樹葉嫩草等等都可行綠肥有單播綠色,和套播綠肥。若是今年試驗的效果好,明年秋上,爹可以試試在苞谷中間播綠豆,或者黃豆,即肥田又不誤收糧食。”

  李薇驚奇的看著他。自己天天抱著農書看,能記下的也只有這麼多,這些農書他只不過替自己做了備注而已,竟然記得這樣牢固?

  李海歆聽佟永年這麼一說,沉思了一會兒,便點頭,“行,那塊荒地就按你說的,先種綠豆,綠豆收了,再種油菜,看看明年收成如何?”

  李薇大樂,連忙點頭,“爹,你放心吧。農書上記載的可是各處收集的經驗呢。我們按書上寫的準沒錯兒”

  李海歆應承了種綠豆,一家人便開始忙活著點種,直直忙了四五天,才算是將綠豆種上,天作也作美,剛把綠豆種上,便下了一場瓢潑大雨。

  李薇樂得直呼老天幫忙。

  麥收假還剩下幾天,何氏便讓李海歆去帶著佟永年去佟府小住幾日。李海歆在佟府住著也不自在,送佟永年到了佟府之后,自己趕著牛車回來。

  佟永年立在門口望著他,雖然淡笑著,卻讓李海歆沒來由的覺得有些內疚,象是把他一個人扔在這兒一般,又從牛車上下來,笑著安撫他,“過個五六天,爹再來接你”

  佟維安在一旁忙說,“李家大哥,不用來接,到時我去送他便好。”

  佟永年眼睛眨著,知道李海歆與何氏的心思,這兒總歸是自己舅舅的家,不願讓舅舅認為他們霸著他不放。

  雖然他也還有些不自在,可總是他娘在這世間唯一的親人,這個時候不能表現出丁點兒異樣來,否則會讓爹娘更難做。臉兒上笑意更大,點點頭,“那爹路上慢點兒您不用來接我了,讓舅舅送我回去便好。”

  佟維安哈哈笑著,“年哥兒說的是,李大哥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去吧。”

  李海歆點頭,笑著,“年哥兒舅舅這話差了,在你這里不放心,在哪里才能放心?”說著上了牛車,佟維安告辭。

  五月末,天氣熱了起來,李薇整日除了照料那些秸桿兒蚯蚓之外,也沒旁的事兒,何氏趁機讓她開始學針線。李薇突然想到當年她暗自誹謗小四姐的話,有些赫然,如今她除了出出點子之外,也可以算得上游手好閑了。

  便聽何氏的話,開始學著縫制一些小袋子,偶爾拿著她爹被掛破的舊衣裳練練手。只是她總是坐不住,心中莫名的煩躁。從東屋躥到西屋,再從西屋躥到堂屋,一下晌午下來,才強強補好一個歪七八扭的口子。

  學針線雖然實在無聊的很,可她還得耐著性子學下去,所謂藝多不壓身。前世她除了上學便是隨著舅舅一家人下地勞作,並沒有機會學習這些,后來長大了,又要學習又要打短工的,更沒機會。有時候看著同宿舍的女孩子們一個個靠著床頭,說著閑話繡十字繡的場景,她也會心生出一絲羨慕來,羨慕她們有那樣閑適的心境。

  現在有了這樣的機會,就當作是對前世的補償吧——雖然她現在的心境也閑不下來,滿腦子都是怎麼賺錢,怎麼樣賺更多的錢。



第八十章三喜臨門(一)

  七月里趙昱森動身要去參加鄉試,起身前特意與春桃回娘家住了幾天兒。李薇很是高興,整日粘著春桃哪兒也不去,趙石頭到了李家也換上李海歆的舊衫,整日跟著去雞舍兔子舍里干活兒。

  何氏高興得合不攏嘴兒,直在春桃面前兒誇趙昱森。春桃笑著,“這些活哪個農家娃兒不會干,娘有啥好稀奇的?”

  李薇看大姐雖如是說,眉眼間滿卻是掩蓋不住的心滿意足。由此可見她是過得真好,心中真替她慶幸。

  何氏笑著拍拍春桃的手,滿足的嘆了口氣兒,“娘啊,看你過得好,高興得很你可不知道,第一回嫁閨女呀,生怕把你許錯了人家。”

  春桃回握何氏的手,柔柔的笑著,“是呢,人人都說我們姐妹幾個都是有福的,托生在娘的肚子里。若是遇到那不支事的糊涂娘,不知道要受多少罪哩……”說著眼圈兒已紅了。

  何氏拍她一下,“都快當娘的人了,還動不動在你母親面前兒哭鼻子”

  春桃抬頭笑著往何氏身邊依了依。何氏笑著拍拍春桃,突然她停住,一把把春桃推開,盯著她肚子問,“還沒消息嗎?”

  春桃臉兒紅了一下搖搖頭,看何氏臉色黯了下,便說,“娘,不急呢。我婆婆也沒催呢。”

  何氏也忙笑著,“是不急。是不急,你們才新婚不到一年呢。”話雖如是說,她卻有些心不焉起來。

  等到晚上吃飯時,何氏突然對春桃兩口子說,“你們來了也有兩三天了,明兒就家去吧。石頭過幾天要去動身去州府,回家也多陪陪你爹娘。”

  趙昱森忙說,“娘,不礙的。我一年到頭有八九個月都在縣學,這回趁著有時間,也多陪春桃住些日子。來時,我爹娘也交待了呢。”

  何氏想的也正是這個,趙昱森一年到頭兒在家的日子有限,兩人聚少離多的,萬一春桃真的不好懷上,時間久了,石頭娘難免不會嘀咕。畢竟石頭是長子,盼孫輩也是人之常情。

  春桃來了娘家后,這兩人,一個睡東屋,一個睡西屋,不能把時間都浪費在這上面兒,便說,“你往前就要去考試,回去靜靜心,陪陪你爹娘,等考完了試,再過來住也是一樣的。那會兒啊,地里頭也閑了,讓小玉也跟著來住幾天。”

  春桃看她娘堅持,便不再說什麼,與趙昱森說,“咱娘說的也是。明兒咱們就早些回去吧,你考試要緊”

  趙昱森只好點頭應下。

  用過晚飯,何氏進屋取了二十吊錢兒,用包裹包了,去東屋塞給春桃,“家里頭這些年也寬展了些,這些錢給石頭帶上。”趙昱森家的家境原本是比李家好些,可是這兩年趙昱森這兩年考試,又兼他們家只有地,沒有旁的進項,現在與何氏家一比,家境上卻是差了一大截。

  春桃忙推過去,“那邊兒爹娘都給備好了,一共準備了二十吊錢兒呢,夠用了是石頭的幾個叔叔姑姑湊的。原本我說來家里拿些,婆婆不讓,說反正石頭考上了,這些叔叔姑姑們是要沾光的,現在不出力什麼時候才出力?我便沒來”

  何氏笑了,悄悄說,“你婆婆也有幾個鬼心眼兒”

  春桃也笑。

  不過何氏還是把錢硬推春桃,“窮家富路的。這些錢兒你偷偷給石頭帶上吧。”頓了頓又說,“家里只有你們姐妹幾個和年哥兒一個。我和你爹掙的錢呀,不給你們給誰花去?你這個當老大的,早先沒少為幾個妹妹出力,她們就是知道了,也不會怪我”

  李薇早在外面聽著,這時候便笑嘻嘻的接話,“誰敢怪娘來著”

  何氏笑罵她一句,讓她進來,“自小你就喜歡聽人說話兒,這毛病還不改”

  李薇笑嘻嘻的把錢往春桃懷里塞,又依著春桃坐下,“我還嫌咱娘給少了呢。大姐你就拿著唄,石頭姐夫用不上,你自己存著”

  何氏失笑,“你個小丫頭片子,聽誰說的這話?”

  春桃也點她的額頭,順手把那錢放到炕上。一時春蘭春柳春杏三個也過來,各自脫了鞋上坐上炕,問她們在說什麼。李薇便把她娘的話兒學了一遍兒,“咱娘偷偷給大姐塞錢呢”

  春柳撲過去叫著,“我瞧瞧是多少?”

  春杏也湊過去,兩人小聲數著。數完了都嘆,“娘,你咋這麼大方”

  春桃一個個點她們的額頭,“有給你分錢的一天”

  姐妹幾個都笑。

  春桃走后,何氏與李海歆特意趕到大青山去誠心誠意的拜了送子娘娘,拾了送子石頭兒,保佑春桃早日懷上,又把各個大殿拜了一遍兒,保佑石頭這回能桂榜高掛。

  趙昱森去考鄉試,佟永年的功課也緊張起來,來年的童生試眼瞧著也只有半年的光景了。

  每次常休,何氏與李海歆便不讓他沾一下農活兒,更不許李薇去使喚他做這做那的。好在李薇也很自知,又加上有吳旭在,許多事兒,即使李海歆沒空兒,她也能辦得了,便也不去騷擾他。

  到了七月中,天氣漸涼爽起來,又到李家兔子出欄的季節,李海歆照例先去鎮上給胡掌櫃打了招呼,然后叫李家老三過來,開始殺兔子。

  天氣還有些熱,剝下的兔子皮毛不能久放,兔子肉得一天送一回,兔子皮毛得兩天往西旺村那戶老熟皮匠里送一回。

  這天早上殺完兔子,李海歆去鎮上送,李家老三去西旺村送兔子皮毛,半晌午不到,他便回來了。

  車上帶去的十張皮子仍舊還在,何氏便問,“老三,咋了?”

  李家老三苦笑著,“唉,那個老熟皮匠啊,夏天的時候就壽終入土了”

  何氏一愣,那老熟皮匠的年齡六十往上了,按說也不稀奇,感嘆了一回,又發愁這皮子,“他們家除了他,沒人會這個?”

  李家老三搖搖頭,“兩個兒子一個鐵匠,一個木匠,這熟皮子,只見老頭子熟過,自己沒下過手。咱可不能讓他們把皮子糟蹋了。”

  何氏登時發愁上了。天氣熱,這皮子也放不得,這會去尋熟皮匠,一時半會兒也摸不著頭腦。

  吳旭在一旁嘴張了幾張,好一會兒才上前說道,“李大娘,熟皮子我跟我爹學過,要不讓我試試?”

  李薇轉頭睜大眼睛看他。李家老三與何氏也盯著他看。

  吳旭又往前一步,笑笑說,“我爹原先也會熟皮。他病著那幾年,我春上都會在田里挖陷阱逮兔子,肉給我爹補身子,兔子皮我爹教著,都是我自己熟的。拿到外面去賣,旁人都說還不錯的。”話說到最后,聲音略小了些,顯得有些不好意思。

  李家老三愣了一下,一邊說話,一邊伸手去拍吳旭肩膀,“好小子,你原來還有這一手啊。”

  吳旭卻下意識往旁邊兒一躲,李家老三拍個空兒。

  李薇與幾個姐姐都笑了起來。顯然他還記得三叔那一拳頭呢。

  李家老三尷尬的笑了下,收回手,問他,“還疼不疼?”

  李薇直撇嘴。都過去四個多月了,連老李頭的腿都好了,可以下地走動了,那一拳頭還真能疼到現在?

  吳旭笑了笑,搖搖頭。

  何氏在一旁問,“旭哥兒,你真會硝兔子皮呀?”

  吳旭點點頭,又說,“李大娘,你若不放心,我先硝一張試試?”

  李家老三看向何氏,笑著,“大嫂,我看行。旭哥兒若會硝兔子皮毛,以后也省了咱們的腿了。”

  何氏當即就笑著,“行,你就試試吧。都要備啥東西,你給大娘說,讓你三叔去買”

  吳旭說,“現在用不著。得先把鮮皮子處理了,等晾干之后再硝制。這中間兒大娘可以再去尋尋有沒有熟手的硝皮匠。”

  李家老…頭,這硝制兔子皮他也知道,從鮮皮到硝制好,得一個來月。

  吳旭這會兒便過去把牛車上的兔子皮卸下來,“大娘,家里有鏟刀沒有?”

  何氏忙說有,這邊兒春蘭已進草屋去找。

  李薇好奇的看著吳旭把一張一張兔子皮全部攤開,內里朝上,先晾著。一時春蘭把家里的鏟刀找出來遞給他。

  他接過道了聲謝,熟練的推著兔子皮內側,開始鏟上面附著的油脂血污。他下手極快,李薇還沒怎麼看清他的動作,一張兔子皮里側已被鏟了個干凈。

  接著又去鏟另一張,雙手翻飛著,一圈兒人圍著,大氣不出,直盯著他手中的鏟刀看。

  十張兔子皮,他頂多用了兩刻鐘不到的功夫,已把內里處理干凈。

  李家老三呵呵笑著,贊道,“光看你這鏟的動作,就知道剛才那話說的不假。大嫂,西旺村的那個老皮匠手腳還沒旭哥兒這麼嫻熟呢。”

  吳旭站起身子,自歉著,“也不是,那個老爺爺是上了年歲的緣故。”

  說著便又去竹林子中找了一根用了一半兒的竹子,利索的用砍刀解了,截成長短不一的小斷兒。

  把兔子皮一張一張撐起來,笑著,“先把兔子皮掛起來晾半干,到時候再垛起來壓上青磚,全都陰干了,再硝制。”

  又與何氏說,“大娘家一時找不到硝皮匠也不妨礙殺兔子。兔子皮毛這麼晾干,能放好些時候呢。”

  何氏笑著,“我剛才正愁這事兒呢。這樣就好旭哥兒你可解了我們一大難了。”

  吳旭搓著手笑笑。

  李海歆回來聽說了這事兒,也是松了一口氣兒,“旭哥兒可不是幫了咱的大忙。這下不用見天四處跑了。”

  他仍是笑著。

  晚上李海歆問何氏,“旭哥兒還欠咱多少錢?”

  何氏笑笑,“他自四月里到咱們家,到現在一共近四個月。我也問了問價兒,長工一個月管吃管住給六百文,算是高價兒了。咱也給他按六百文這四個月中,他回家,一共給了他八百文,讓他帶回去給他娘。做工這幾個月,剩下算是一千六百文沒給他。”

  李海歆想了想說,“咱爹的病咱是出了五吊錢兒,老2老三各出了二吊半。以我看,咱的這一份兒就給這孩子就按三吊錢兒算吧,把老2老三家的還足了,就行。你看咋樣?”

  何氏點頭,“成,反正這孩子干活兒上心,又怪可憐。咱少要兩吊錢兒,我心里頭也舒坦。”

  李海歆又說,“他要真能硝這兔子皮毛,每張還按西旺村那家的價兒,一張十五文付給他工錢”

  何氏自然也同意。

  李海歆趁著送兔子肉的空檔,也四處問了問,別的村子有沒有硝皮匠。打了許久,打聽到一戶人家,卻離李家村有些遠,八九里的路呢。光是跑趟兒也不劃算。與何氏一商量,兩人都覺得看吳旭處理皮子的手法,象是會的,不若讓他先硝制一張看看,若真能行,就省了大勁兒。

  李家每天殺兔子,由吳旭幫著處理好掛起來晾干。秋風爽利,十來天功夫,那兔子皮已全干了。

  他先把晾干的皮子浸入大水盆中,浸大約八九個時辰,使皮子變軟收復鮮皮狀態,再用堿皂把皮子洗干凈,漂洗好后,先晾成六成干,然后等著下一步。

  李薇看著他忙里忙外的,心中感嘆,一個小小的硝制皮子竟如此麻煩,原來她還認為硝制一張皮子要十五文太貴了呢,現在看來,倒真的不算貴。

  正式硝皮子這日,吃過早飯,一家人都圍過來看。吳旭先把芒硝放入溫缸中,隔著紗布化開,慮去雜質,然后把面粉倒入其中,攪拌了均勻,吳旭用手指沾了沾液體,在口中品嘗了一下,搖搖頭,小心的添加進去一些硝水,復又攪拌起來。

  李薇好奇的問他,“你嘗這個干什麼?”

  吳旭笑笑說,“硝液淡了,硝出來的皮子熟不透,過咸,皮子會縮的。”

  李薇了然點頭,還真有不少的講究呢。

  第一批硝制的皮子出來的時候,已到八月十二,李薇看著那潔白的兔子皮毛從硝缸中撈出來,大呼神奇

  李海歆與何氏也說這皮子硝得好,不比西旺村那個老皮匠的手藝差,把吳旭好一通誇贊。

  眼瞧著便要過節,何氏便備了四封點心,兩斤肉並十來斤白面讓吳旭帶回家去,和他娘好好過個節,又把這十張兔子皮毛的工錢,共一百五十個錢兒塞給他,“我和你大伯商量過了,這兔子皮你若硝得好,就按那家兒的價兒給你付工錢,這些你拿著,早些回家去看看你母親還要添置東西不要。”

  吳旭連忙把東西往外推,“李大娘,這硝兔子皮的錢我不能收。本就是在你家打著長工咧。”

  何氏堅持塞給他,“這些是你憑手藝掙的,拿著吧。”看看天色也不早了,便催他趕快回去。

  送吳旭走了后,何氏覺得身上有累,心口也不太爽利,便讓春蘭春柳兩個先收拾著過節的吃食,自己進屋去躺會兒。

  上了炕了,心里卻愈發突突的厲害,何氏心頭更不定,這心慌的樣子,別是近親有什麼事兒吧?

  一想到這個心里頭更慌亂。若說近親,在外面兒的年哥兒,梨花小舅舅,石頭,還有春桃,甚至于梨花姥娘一家子。這究竟是應到誰身上了呢。

  神思不定的坐起身子,坐了一會兒,準備下炕,猛然胃中一股上涌,豪無征兆的干嘔起來。

  何氏連嘔了十來下,嘔得眼淚都溢了出來,她心思轉了幾轉,突然愣住,自生下梨花之后,這都六年了,莫不是有了?又細細推算了日子,中間兒可不是隔了一次天葵未至……。

  何氏神思不定的坐了半晌,倒不知是該高興還是該……。

  李海歆從田里把最后一點谷子收回來,進院里見只有幾個女兒在忙活。一邊進雜物間放杈杷一邊問春蘭,“你母親呢?”

  春蘭指指堂屋,“娘說頭有點暈暈的,可能是今兒早上起得早,累著了。這會兒在堂屋躺著呢。”

  李海歆歸好東西進了堂屋,往東間兒一看,何氏正愣愣的坐在炕上,眼不知盯著哪里看著。

  一彎腰進了里面兒,問,“孩子娘,你這是干啥呢?哪不舒服?”

  何氏眼轉過來,一巴掌拍在李海歆的背上,氣哼哼的道,“你,都是你做的好事兒我都快當姥娘的人了……”

  李海歆先是不明所以,不過片刻便明白過來,伸手去摸何氏的肚子,驚喜問道,“真有了?”

  何氏哭笑不得的說道,“怕是真有了?”說著又捶了李海歆一下,“你說說,這要春桃今年也懷了孩子,這舅舅和外甥同年,還不得讓人笑話死啊”

  李海歆樂呵呵的,“笑話啥?舅舅比外甥子小的多了去了。”說著他站起身子往外走,“我得去請郎中來號號脈,瞧瞧是不是真的有了。”

  何氏忙叫他,“你別去”說著嘆了口氣兒,“要再是個丫頭可咋辦?”

  李海歆回頭笑笑,“要再是個與梨花一樣精怪的丫頭,我才樂呵呢”

  說著頭也不回的匆匆去了。


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1-31 03:04 PM

第八十一章三喜臨門(二)

   李家村的土郎中走了后,聞訊趕來的王喜梅挺著大肚子去屋里給何氏道喜。何氏擺擺手,“喜什麼喜。這麼大年歲了,怪丟人的。”

   王喜梅捂嘴笑著,“大嫂才多大?我們村后巷子里有一個,四十多了,還添了個閨女呢。”

  何氏也笑了,“也是,咱們村西不也有個,四十上才生了現在這個小的。”

  王喜梅咯咯咯笑著,“這不就結了?”又向窗外叫著,“你們幾個進來吧”

  春蘭領著三個妹妹進來,李薇搶先撲過去,歡喜叫著,“娘,你真的懷了小dd了?”

  何氏拍她的頭笑笑,“是小dd還是現在還不知道呢”

  李薇咧嘴笑著,“肯定是個小dd”

  王喜梅也一旁說,“大嫂,等過些日子你再去鎮上找個大夫給把把脈。不都說有的大夫精通,能把出男女來嗎?”

  何氏嘆了口氣,笑著,“算了,還把什麼呀。我呀早看開了,再生個女兒也好”

  王喜梅也知道這個時候不敢狠說這些,便笑著說了些開解的話兒。何氏也明了她的心思,也陪著說了一會兒。

  李海歆得了郎中的準話兒,急套了牛車去何家堡報喜。這邊大武媳婦兒幾個得了消息,也忙趕來看望何氏。

  梨花姥娘得了李海歆報的信兒,喜得在家忙張起香案,拜神求佛,保佑大女兒這次定要生個男娃兒。

  當即收拾了包袱隨著李海歆的牛車來到李家,何氏一見她娘來,忙往屋里迎,又埋怨,“娘來干啥呀,又不是第一回懷上。”

  梨花姥娘趕快拉她進屋,數落著,“你現在年紀大了,得小心些。”說著又道,“反正家里活兒也沒什麼要緊的,你這一懷上,一群孩子能給你掌好家?等到冬上我便住過來,就近照顧著你。”

  何氏本想推了,可這一想到冬上事兒也不少,春蘭再能干,也還是個未出門的閨女,許多事兒也不便去說道張羅,便同意了。

  梨花姥娘拍著何氏的手,說,“前幾日吧,我夜里做了個夢,夢見一只額上有撮白毛的老虎追我,我當時還奇怪,這夢應了誰呢。誰知道應竟了你這肚子,依我看,這回準是個男娃兒”

  何氏臉上的笑有些苦澀,“娘還是別盼了,要真不是,還不夠難受的呢”

  梨花姥娘拍她一下,“盼自然要盼,要真不是,咱也歡喜”說著又頓了頓,向李家老院方向啐了一口,“現在你們都分了家,她可再拿捏不住你,你只管給我挺直了腰桿兒”

  何氏笑笑,“行,我聽娘的”

  梨花姥娘滿意的笑笑,“想吃什麼,該吃什麼你盡管說,現在你日子好了,也把你先前受的虧補一補……”說著眼圈已有些紅了。

  何氏笑著:“娘,行了。現在人人都說我是個有福的,把先前兒那些個苦都抵沒嘍。”

  梨花姥娘也跟著一笑,“要說福氣,你比不得玉霞要說兒女福啊,你是咱們這方園幾里少有的,且等著享吧”

  說話間便又說到春蘭的婚事兒與趙昱森的鄉試。

  梨花姥娘說道,“我看春桃女婿這回考試用不著操多大的心,準是能中倒是春蘭這丫頭啊,你得仔細些。你說的那個霍家推了正好,你們家現在也不指著攀個富戶親家沾沾光,自己家掙得就夠一家子花足足有余了。依我說,鄉里長大的孩子,還是配個鄉里小子。只要人踏實肯干,有出息”

  何氏聽梨花姥娘這麼一說,眼前悠?閃過一個人影,她登時愣住,忙拉著梨花姥娘說,“娘,你這麼一說,我還真想到一個人來。”

  梨花姥娘忙問,“是哪家的?”

  何氏笑笑,“哪家的?就是在我們家做長工的這個旭哥兒”說著她嘆了口氣,“這孩子長得屬中上,人品也好,踏實肯干,心術也正得很。只兩點,一個是,他家呀窮得很,這個吧,咱們幫襯幫襯也沒什麼不行的。另一個就是他那爹是死于癆病,我真怕他也帶著病根呢……”

  梨花姥娘倒也聽何氏去何家堡時提過這孩子的事兒。一聽是他,心下也怪滿意。再知根知底的人家,也不如在眼皮子底下住上幾個月看得清,聽何氏提到這病,也猶豫,“就不能找個大夫提前瞧瞧?”

  何氏笑著搖頭,“這咱哪兒知道啊。”

  梨花姥娘雖有些惋惜,現在也只能安慰何氏,“春蘭再等等也行。你這一有身子,春柳是個小炮仗脾氣,怕是掌不好這個家,讓春蘭多留留,幫襯你一把。”

  再過兩日便是中秋節,何氏想著石頭去考試,春桃肯定不方便回來,便讓李海歆去和小六子說下,讓他趕著車牛車帶年哥兒春蘭幾個去走動一下,也省得春桃掛心。

  沒想到八月十四剛用過早飯,石頭爹娘卻趕著牛車來了,兩人均是一臉兒喜氣,笑呵呵的,何氏心中正納悶是不是自己有了身子的事兒已傳到石頭爹娘耳朵里去。

  只聽石頭爹娘笑著,“春桃娘親家母我們來給你報喜了春桃啊懷上了”

  梨花姥娘在堂屋聽見,高興得“哎喲”一聲叫了出來,從堂屋飛快走出來。

  石頭娘一見她,忙上前見禮,“嬸子也在啊。”

  梨花姥娘樂得合不攏嘴兒,忙招呼人進屋,李海歆也忙招石頭爹去西屋。

  女人們一進堂屋,梨花姥娘就大笑起來,一邊拉石頭娘坐,一邊說,“都說閨女隨娘,沒承想這事兒也隨得很”

  石頭娘愣了下,猛然想起剛才何氏站立的姿式不對,象是用手撐著腰,一下子從椅子站起來,“哎喲,這是真的?”

  何氏笑笑,“昨兒郎中來瞧過來了,正想著咋去跟春桃知會一聲呢,你們可就來了”

  石頭娘把手一拍,笑著,“來得好來得巧”

  何氏笑了笑,忙問春桃的情況,“多早晚發現的?上次來家她還沒動靜,我焦心著,還特意跑到大青山拜了神”

  石頭娘笑得合不攏嘴兒,“春桃啊,是個謹慎的性子。都有反應好幾天了,她愣是沒說,前兒她吃晚飯時,嘔了兩下,我追問,她才說可能是。急慌得我趕快去找大夫,這一把脈,還真是喜脈”

  梨花姥娘趕快起身點香,對著香案拜了又拜,笑呵呵的說,“好,好,她們母女這是雙喜,春桃女婿鄉試也快有結果了,老天爺保佑咱們三喜臨門”

  石頭娘也歡喜的說,“嬸子說的是,我呀,回家也得趕快謝天謝地謝菩薩”

  中午梨花姥娘帶著春蘭春柳兩個,殺雞燉肉,擺治一桌豐盛的宴席,男人們那邊兒請李家老三過來陪著,女人們在堂屋樂樂呵呵的吃著,李薇與幾個姐姐忙前忙后的端茶倒水。

  石頭娘看見笑著說,“這個小梨花啊,下面一有小的,她似是一下子長大了,我來了這半天兒,只見她腳不點地的和幾個姐姐忙活。”

  何氏看著也欣慰的笑,“她往前就七歲了,春桃七歲那年啊,見天兒一手扯著春蘭,一手扯著春柳,還背著不滿周歲的春杏呢。姐妹幾個,就數她享福了。現在也該長大了”

  石頭爹娘在李家用過午飯,便要回家。這時節一來是忙,二來明天是正十五,何氏也不多留。

  春蘭把備好的禮讓何氏過目,用新編竹籃子裝了滿滿一大籮筐的雞蛋,何氏知道這是二百個,從雞舍里抓了六只去年抱的大公雞,兩大包新置買的糖漬梅子,六封點心和兩塊靛藍的布並一匹柔細棉布。

  失笑,“生怕旁人不知道你心疼大姐”招手讓春柳幾個把東西搬出去。

  石頭娘見姐妹幾人抱的抱,提的提,慌忙往外推,何氏笑著,“我們家也沒旁的,雞和雞蛋是自家喂養的,不值什麼,那匹布本就是我給春桃備著的,這會不用啥時候用?”

  梨花姥娘也幫著說話,“你是初當嬤嬤,她是初當姥娘,都稀奇著吶,別推了,趕快家去吧。”

  何氏懷春桃幾個反映都不甚大,本以來這胎也會平平穩穩的過,卻沒想到吃什麼吐什麼,如今日子好了,熬得雞湯魚湯雞蛋什麼的,她卻聞都不能聞一下。倒是大醬什麼的能吃得下去一些,連帶那帶著重堿的黑面饃,也比白面饃吃得順口些。

  李海歆愁得不行,梨花姥娘卻高興,說這一胎在娘肚子嘴這麼叼,定是個男娃兒

  可吃歸吃,吐還是照舊的吐。李薇看她娘每天驚天動地的吐,就真替她難受得很,半個月下來,本來豐潤有臉兒,瘦下一小半兒,這下不但李海歆心焦,梨花姥娘也急得不行了。

  實在沒法辦了,李海歆便要去鎮上找安大夫開個止吐的方子。原先何氏不讓他去開,這孩子在肚子里鬧騰得越厲害,她心里頭愈高興,大家愈說是個男娃兒,她心里的期盼就大些,直怕不鬧騰呢。可到這會兒也有些受不住,便讓李海歆去了。

  今兒天氣極好,吳旭在竹林子那邊出缸曬皮,順帶整理已經曬干的成皮。竹林子里,扯起幾道長長的繩子,上面掛著一張張雪白的皮子,金黃的陽光透過蕭疏竹葉灑在那一排排壯觀的雪毛兔子皮毛並吳旭的半舊短衫之上。

  李薇找了個略干凈的石頭坐下,自從爹娘開始讓吳旭接手硝制這兔子皮,他在自己家象是有了底氣一般,雖然活兒還是一樣不少的干,可舉手投足之間透著一股輕盈和爽利,連帶人也開朗了不少。

  這會看他在一排排雪白的兔子毛皮間歡快的穿棱忙碌著,偶爾側過的半張臉兒上還帶著笑意,不覺也笑了起來。

  “梨花,”春杏東屋旁的小道上過來,“你看什麼?”

  李薇轉身擺手,“四姐,你來”

  春杏走近,也找了一塊石頭坐下,問她,“干啥,你又在算皮子值多少錢呢?”

  李薇搖搖頭,悄悄指著吳旭道,“四姐,你看旭哥兒給咱當二姐夫咋樣?”

  春杏瞪她一眼,“見天兒光瞎琢磨。二姐的事兒也是你能說的?”

  李薇嘿嘿笑著,把手中拈著的一根竹枝一扔,拍拍手,站起身子,“就當我沒說你也別給咱二姐說。我去看旭哥兒整皮子了,這次的八十來張皮子,能賣個六吊錢呢”

  李薇走近時,吳旭正在鏟曬好的兔子皮毛,鏟好后,再用竹枝敲打。李薇聞著皮毛里有股淡淡的皮子臭味兒,便問他,“旭哥兒,這兔子皮里的臭味兒消不去嗎?”

  吳旭手上不停,抬頭笑著說,“新皮子都這樣。要放一段時間消消味兒才行。”

  李薇點頭,又問,“放一段時間味兒能全消嗎?”前世的皮毛可是一點也不臭的,若是能夠達到那個效果,是不是皮子會值些錢?

  吳旭搖頭,“不行,有些人家消皮毛味兒,是拿香熏熏的。不過,也有熏不好的,臭味兒沒消去,反倒添了香熏味兒,更難聞呢”

  李薇點點頭,以香蓋臭的方法她也不喜歡。不過愈是這樣,他們一旦研究出能硝制出不帶頂點臭味兒的皮子,那豈不又是獨門的生意?

  想到這兒,她甜甜笑著,“旭哥兒,你能不能想想辦法,把兔子皮毛上的臭味兒消去?這樣咱就可以多賣錢了”

  吳旭抬起頭,有些為難的一笑,“好,我試試吧。”

  李薇點頭,起身去看硝兔子皮毛的大缸。

  ?然聽見她爹洪亮的聲音從院中傳來,“春桃娘,春桃娘,石頭考中了”

  李薇心中一喜,忙轉身往前院兒跑。

  院中李海歆跳下牛車,不及多說,沖進堂屋西間兒找出早就備好的鞭炮,往院中一扔,就著火折子點了根香,放起鞭炮來,李薇跑到院中時,那震耳欲聾的“霹靂叭啦”聲已響起,硝煙味兒滿院子散開,喜慶的氣息撲面而來。

  何氏抹著淚兒立在堂屋門口看著,梨花姥娘笑呵呵的進屋張案點香,叫何氏過來拜謝天地菩薩。

  何氏恭恭敬敬的燒了香,磕了幾個頭。這才起身去了院外,李海歆把早先買的鞭炮,一掛一掛的接著放不多會兒院子中已圍了好些人。

  王喜梅撐著肚子過來,笑著,“恭喜大嫂了,春桃女婿中了舉,春桃享福,你也跟著享福嘍。”

  何氏抹去眼角的淚,笑著,“看看你大哥那高興樣兒。生幾個丫頭都沒見他這麼高興過。”

  大武媳婦兒走過來,笑咯咯的,“海歆大哥可不得這麼高興才行。人都說女婿半個兒,看春桃女婿的實誠勁兒,這個女婿呀,將來生生頂人家兩個兒子”

  何氏笑著,忙叫李海歆李家老三幾個,把屋里的桌子都抬出來,放在到院中,又讓春蘭幾個趕快去燒水。街里街坊聽到動靜自然要來走走動的。

  這邊李海歆喜氣洋洋的搓著手進屋,跟何氏商量,“孩子娘,咱今兒下午擺兩桌吧?”

  何氏嗔他一眼,“咱們成親這麼些年,第一回見你這麼高興”

  李海歆嘿嘿笑著,黑黑的臉膛上放著光,向外面看了一眼,拍拍何氏的肚子,“咱這回要生個兒子,我請全村三天的流水席,咱年哥兒要是中了秀才啊,我也得請他個三天的流水席……”

  何氏拍掉他的手,嗔道,“快當姥爺的人了,沒正形”說著看了眼外面兒,已鬧哄哄的來了一群人,推他,“快去吧。我給大山娘大妞娘說下,讓幫著春蘭幾個給你整酒席去。”

  李海歆歡快的應了聲,扭頭腳步匆匆的出了房門。

  院子中霎時響起一片“恭喜”“恭喜”之聲。李海歆大笑的聲音在這一片恭賀聲中顯得格外清晰響亮。

  春蘭進屋來問何氏晚飯要備什麼,何氏看了一眼院中,笑,“看你爹的這興頭勁兒,我都替他臊得慌”

  春蘭捂嘴笑著,問她,“娘,外面兒的人約有三四桌咧。一桌殺一只雞,再去割十斤肉,一桌抱一壇子酒,主食就吃烙餅和面條,剩下的去菜園子里扒些菜湊一湊。一桌整個十個菜,你看咋樣?”

  何氏伸手點她的額頭,笑著,“你還怪大方咧。這一桌吃掉三百文不止”

  春蘭笑,“梨花還叫著一桌再殺一只兔子呢。”

  何氏笑著擺手,“行,那就讓你三叔去捉幾只兔子殺了。即高興一回,就讓你們盡盡興”

  春蘭跟著何氏進屋取了錢,先讓吳旭跑一趟小貨棧去買酒,這邊請李家老三去殺雞殺兔子。

  那些原先在院中坐著說話的人,趁機都去了兔子舍雞舍那邊兒圍著看,指指點點的,也有人看著竹林子掛著的幾大排兔子皮毛,雙眼放光。

  李薇看著她爹在人群中,指著兔子舍和雞舍與人講解,暢懷大笑的模樣,不由也開懷的笑了。

  嘻嘻,三喜臨門哦,梨花家的日子愈來愈好了,生活愈來愈順了,親親都不要郁悶了哦,我們一點點看著梨花一大家子過上幸福的生活吧



第八十二章少年情懷(一)

  又是新年到。一場紛紛揚揚,連下三天的大雪,把天地間裝點得潔白無暇,這日雪剛停,李海歆與春蘭幾個去掃雞舍與兔子舍上面的雪。

  柱子年假回來,到李家來玩,他穿著暫新的細棉青色棉衣,腳上是一雙皂色半筒高的油靴,他與半年前去宜陽做工時,似是變了一個模樣,就連說話行事也比之前穩重了幾分。

  李薇正在西屋里聽著他與佟永年說做工時的趣聞,突聞大山的聲音從院外傳來,帶著幾分急切,“年哥兒——年哥兒——”,幾人立時住聲,同時轉頭,看向西屋門口。

  “梨,梨花和柱子也在啊”大山急步匆匆的跑進西屋,一腳踏進門坎兒,帶進來一團的潔白的雪。看見屋里坐著的三人,愣了一下,滿是急色的臉上扯出一抹掩飾性的笑意,微喘息著,“那個,我,我,我找年哥兒有事兒”

  李薇挑挑眉頭,大雪天的有啥事兒急成樣?

  柱子笑呵呵站身起子招呼他,“路過你家去找你,你母親說不在。跑哪兒去了?”

  大山在門口磕嗑腳上的雪,拂了下衣裳走進來,“那個,我二叔回來了,我去嬤嬤院子里了。”

  一邊說著,一邊斜了李薇幾眼,李薇暗自撇嘴,看大山這樣,定然是有什麼事兒不想讓她知道,便站起身子說,“你們說吧,我不打擾你們了。”便出了西屋。

  大山探出頭,直到看見她進了堂屋,這才回身坐下。

  柱子看他這樣,奇怪,“你有啥事啊,神神秘秘的,還怕讓人聽見”

  大山粗眉皺了皺,趕他走,“快晌午了,你不家去吃飯?”

  柱子嘿嘿笑著,“我今兒在李大娘家吃飯咧。出來時都跟我娘說好了。”

  大山眉頭又皺了下,接過佟永年遞來的茶水,緊握在手里,並不喝。

  柱子見他這樣愈發的好奇,“有什麼事兒,不好說,扭扭捏捏的,象個大姑娘”說著,他眼一轉,湊近大山,笑得賊兮兮的,“你,不會是看上哪家閨女了吧?”

  他話音一落,大山的臉驟然紅了。

  柱子做學徒的這兩年,接觸的什麼人都有,那些人說話也不避諱,象這類的玩笑,經常掛在嘴邊兒,柱子原本不過是個開個玩笑,一見大山這樣,自己卻愣住了。再看佟永年,他剛遞到嘴邊兒的茶也僵在那里。

  柱子眉頭不由皺了一下,推大山,“你往前二月要考試呢。這會子你起的哪門子心思?讓你爹知道看不扒了你的皮”

  大山只是垂著不語。

  柱子眼一轉,也坐下了來,端起杯子喝茶,有意激他一激,慢慢的說道,“也是,上學的時候你還不如我呢,我都沒去考,你就不起這心思也考不上。”

  大山還是那副那模樣,茶也不喝,也不理會柱子的話。

  柱子沒了法子,轉問佟永年,“年哥兒,你知道他說的是誰嗎?”

  佟永年眼睛眨也不眨的盯著大山,困惑的搖頭。

  柱子沉默了一會兒,突然笑嘻嘻的靠近大山,“要說這事兒你該去找大武叔說說,你來找年哥兒干啥?是要年哥兒替你寫情信,那個鴻雁傳情麼?”

  大山抬起頭狠瞪他一眼,“才去宜陽大半年,你怎就變這副德行了?”

  柱子嘿嘿笑著,喝了一口茶,“就這樣,我們掌櫃的還嫌我不夠機靈呢。”

  佟永年這時才開口問,“大山,你來到底什麼事兒?”

  大山看了看柱子。柱子立馬把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我不走”

  佟永年輕笑著,也把身子往椅子上靠了靠,“有事兒就說吧。柱子不會往外說的,你忘了咱們當年在前王村上學時,與下柳村那幾個打了幾場的架,到現在家里人也不知呢。”

  佟永年說起這個,三人都笑了。下柳村是有幾個壞小子,喜歡搶人吃食還喜歡搶人錢財,學堂里的人沒少受他們欺負。年哥兒三個,家境雖不太好,但家里人都疼愛,錢財上自然不肯虧著他們,每人十天都有十個到二十個不等的零花錢兒。剛入學沒多久便被這幾個小子盯上了。趁著放學的時候,堵在他們回家的路上搶要錢財,初時被搶,三人有些驚慌,被他們得了手。這些小子們得了甜頭,沒過幾日便又來搶要,大山性子野些,與這些人起了沖突,本沒做好反抗準備的三人就這麼稀里糊涂的打了一場群架。一打之下,才發現,這幾個人不過空有虛名,虛張聲勢罷了。

  三人商定,悄悄從家里帶些家伙式防身。尤記得當時,柱子偷的是柱子娘洗衣用的棒槌,大山找的是二武做學匠時在家刨的四方棱棍條兒,佟永年則從家里草屋中找了一把生銹的破鏟子,偷偷在河沿上就著石頭磨得鋒利。

  乍然想起往事,柱子拍著佟永年的肩膀感嘆,“我和大山拿的物件兒,雖然看著嚇人,卻沒你那把鏟子能嚇住人,那寒光一閃,隨便揮舞兩下,把下柳村的幾個小子就嚇跑了,哈哈……”

  想到當年瘦得豆牙菜一般的佟永年手里拿著短柄鏟子朝那幾個小子比劃,實在出人意料又搞笑得很,柱子與大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佟永年赫然,“還不是你們兩個攛掇的?后來我娘在家里找那把鏟子,找了些時候呢……”

  柱子嘿嘿笑起來,“我娘也以為哪個天殺的專偷了我家的洗衣棍子呢”

  笑聲停歇,柱子說,“現在你說吧,到底是咋回事兒?”

  大山沉默了一會兒,端起手中的杯子一口氣兒喝干,問佟永年,“那個,年哥兒,我,我聽我娘說,你堂姑想把春柳配給她家的二小子?”

  佟永年與柱子摒聲靜氣,等了半晌,等來他這句話,兩人皆是一驚。柱子手一個不穩,茶水灑出半盞來,他彈跳起來,一邊拂著衣服上的水漬,結結巴巴的道,“你,你……你說的那人是春柳?”

  大山梗著頭,臉兒向外,粗聲粗氣的說,“反正梨花堂姑家的那個二小子不好,配不上春柳”

  大山說的堂姑是大娘娘家的老大海菊,她家的二小子與大山同年,現年十五歲。前些日子海菊來看望何氏,是透了這麼個意思,想結姑表親。

  何氏倒是滿意二小子的人才長相,與大武媳婦兒嘀咕過兩回。不過她心底的思量卻沒說,海菊在家時就潑辣,春柳也是個潑辣的性子。雖然姑舅表親比一般人家略放心些,單這一點兒,何氏就憂心,當時也沒吐口兒。

  大武媳婦兒歸家后,與大武說了起來這事兒,被大山聽了個正著。

  但是何氏說這些事兒一向避著佟永年,他也不知深知,只聽梨花嘀咕過一回,聽她的口風,象是這事兒成不了,他也沒在意。不過這會兒大山突然提起來,他突然有種很奇怪的感覺。

  便如實說道,“是有這麼回事兒。具體如何我也不清楚呢。”

  柱子驚訝過后,笑了起來,“你也可以讓大武嬸子來提親呀……以你母親與李大娘的交情,嘿嘿……”

  大山擰著粗眉,不作聲。

  柱子止了笑,“咋了?大武嬸子不同意?哦,對了,我聽我娘說,你嬤嬤想給你訂你表姑家的那個表姐吧?”

  大山搖頭,“那個我娘推利索了。”

  佟永年這會兒心里已飄到別處去了。剛才那種很奇怪的感覺,愈往深里想,愈發強烈起來,卻又說不清道不明,紛紛亂亂的一團。

  柱子大山兩個在一旁說著話。

  佟永年眉頭緊鎖著,努力從心中那紛亂的一團中抽絲剝繭。

  三姐的親事,他倒也聽梨花提過兩回,卻從沒今日的這般感覺。震驚而恍然。從小一起玩兒的大山,與一家人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大山卻對三姐竟有了那樣的心思……

  嫁人,他自然是懂的,就象娘嫁給爹,大姐嫁到趙家……

  他突然心慌起來,三姐嫁了,接下來就是小杏,再接下來,是梨花……一想到梨花將來有一天,也要象幾個姐姐一樣嫁到別人家里去……

  一顆心象是被誰的手緊緊攥住,從來沒有過的莫明驚慌從心底一股股的涌出。

  耳邊傳來柱子的話,象是飄在寒風中的雪花,飄忽而不真實,“那你讓大武嬸子來提親唄,嘿嘿,我猜呀,李大娘肯定願意”

  大山苦惱的聲音傳來,“我嬤嬤不同意。說同姓不通婚!”

  柱子嘖嘖的惋惜聲傳來,“呀,這確實是個是事兒”

  佟永年在一片恍惚中,慢慢咀嚼著這句話,同姓不通婚,同姓不通婚……象是明白了什麼,又象有什麼東西朦朦朧朧地,說不清楚,看不清楚,更想不清楚,一顆心慢慢沉入谷底……

  柱子與大山說了一會兒話,一轉頭卻見佟永年眼神發虛的盯著門簾,臉上血色全無,額上細汗密密,嚇了一跳,大山忙把碳盆端遠些,柱子輕推佟永年,輕聲叫著,“年哥兒,年哥兒,你怎麼了?不舒服嗎?”

  大山有些自責,有些心虛,推推柱子,“年哥兒是不是氣我在他面前說春柳?”

  柱子擰著眉頭,有些不確定的說,“不會吧?”

  大山搖頭,轉推佟永年,“年哥兒,你是不是不舒服?”

  佟永年從那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中慢慢回過神兒,看看二人滿臉的焦色,輕搖頭,“可能碳火熏著了。”

  大山忙又把碳火移到門外去。

  李薇在堂屋陪著她娘說笑玩鬧了一會兒,剛出門兒,便見大山端著碳盆出來,奇怪的問,“屋里太熱了嗎?”

  大山點點頭,又搖搖頭。

  李薇撲哧一聲笑,“又點頭又搖頭的,到底咋了?”說話間,她已到了西屋門口。

  柱子在里面小聲叫著,“梨花,你進來。”

  李薇眉頭皺了一下,今兒這大山很奇怪,連帶柱子這會兒也奇怪起來了。挑簾進去,邊問著,“什麼事兒啊,柱子”

  話音方落,她愣住了。

  佟永年臉色煞白的坐在那里,搖搖欲墜,一副幾乎跌倒的模樣。柱子雙手扶著他的肩膀,滿臉焦色。

  李薇嚇了一跳,忙走過,倒了杯熱茶遞到他嘴邊兒,“年哥兒,哪兒不舒服?受了風嗎?那個,要不要我去叫二姐來?”

  轉眼兒見大山挑簾立在西屋門口兒,忙讓大山把棉門簾放下來。

  她脆嫩的嗓音在耳邊響起,抬眼是才不過七歲的童顏,慧潔明凈清澈的大眼睛里滿是擔憂的,這雙眼讓他沒來由的心里發虛,把臉兒偏到一旁,睫毛翕扇,“梨花,我沒事兒。”。

  說著站起身子往里間兒去,李薇要扶他,佟永年推開她的手,“可能是受了涼。別把病氣兒過給你,你去讓二姐中午給做碗酸辣湯好不?”

  李薇聽他聲音有氣無力,中氣不足,象是病了,忙應了一聲,又讓大山把碳盆端進里間兒,加了些碳,才匆匆去了。

  李薇一走,佟永年掙開柱子的手,慢慢坐走到里間兒,坐到炕上,嘴角扯出一抹牽強的笑意,“我沒事了。你們家去吧。”

  他這哪里象是沒事兒的樣子?大山皺著眉頭問他,“剛你還好好的,怎麼一會兒就受了風?是不是我說春柳的事兒,你不高興?”

  佟永年搖搖頭,“不是。”

  大山有些懊惱,“我是把你當朋友才找你問的,反正我就是喜歡春柳,你等著,我這就回去給我娘說……”

  大山還要再往下說,柱子從半開的窗子中已看見春蘭春柳急匆匆的跟著梨花回來了。便截住他的話頭,“年哥兒,那我們先回去了。明兒我去姥娘家走親戚,后天再來看看你。”

  佟永年點點頭。

  大山柱子一齊出了西屋,春柳遠遠就叫著,“怎麼回事兒?年哥兒早上還好好的呢。”

  大山臉上閃過一抹慌亂,瞬時鎮定下來,與柱子兩人一齊搖頭。

  春蘭問他們,“中午包餃子呢,你們不吃了再走?”

  兩人又是搖頭。

  春柳嘀咕著扔給他們一對白眼,進了西屋,片刻在她在里面叫起來,“哎呀,怎麼出了這麼多汗?”

  李薇也忙跟了進去,果然他潤白額頭細汗密密,一副極虛弱的模樣,忙從銅壺里倒出了些熱水,浸了帕子給他擦汗。

  春蘭從外面進來,探手在他額停了片刻,笑著,“沒發熱呢。估計是有些受風,年哥兒先躺一會兒吧。”

  佟永年扯起嘴角笑笑,“是沒事兒呢。可能是昨兒沒蓋好。三姐別讓咱娘聽見了。”

  春柳看他這會兒臉色好些了。便點點頭,“梨花,你在這里看著。我跟二姐去做碗酸辣湯來,給他發發汗”

  李薇點頭。

  一時李海歆從兔子舍那邊兒回來。也問了一回佟永年的情況,李薇聽見了春蘭在外面回說,沒大礙,可能是受風想發熱什麼的。

  撇嘴兒向他笑笑,“瞧瞧你一有點小病,一家人多緊張。”

  佟永年牽動嘴角笑笑,伏身去拿桌上那本《菜根譚》,“我沒事了,梨花再去看看娘,別讓娘焦心才好。”

  李薇伸手想去取那書。這大半年來,他一直備考童生試,在學堂如何她不知道,可是常休在家,每每屋里的燈光亮到深夜。原先家人說讓他歇著,他只是不肯。又因事關他的前程功名,雖然心疼,也無可奈何。好容易到了過年,爹娘便讓他歇一歇,考試重要身子更重要。他這才把書本都收了。

  這會病著,不好好歇著,又看這本書。

  佟永年卻閃躲過去,“這書看著又不累人。我看會兒,好睡覺。”

  李薇撇撇嘴兒,點點頭。把窗子關嚴,炭盆撥旺了些,移到床邊兒,才出了西屋。

  佟永年中午喝了碗酸辣湯,便蒙頭睡了,午飯也沒吃。春蘭又進去探探他的額頭,說已經不流汗了。

  何氏便說,許是發小熱身子累了,讓他睡睡也好。

  他這一睡卻直直睡到第二早上,這中間西屋的南間兒的門一直關著,里面也沒什麼動靜。

  李薇坐在東間兒的炕上,隔窗望著對面緊閉的窗子,心說,自從堅持練了五禽戲之后,自己的身子骨都好了許多,怎麼他練得比自己還認真,身子骨卻沒什麼長進呢?

  去年元宵時,自己玩得一點都不覺得累,他就象是透不過氣的模樣,難道是讀書太過用功,營養跟不上?

  這麼一年,也覺得有可能。記得讀高三那年,她有一段時間那可是廢寢忘食的學習,就特別容易餓,一頓能吃三個饅頭,把同班的男生都比了下去。

  轉眼已到正月初八,冰雪融化,天氣放晴,天空藍幽幽的,開始透著春天的氣息。

  這日早上,佟府派人來給何氏家送年節禮,並接佟永年回縣城過元宵。春蘭早按何氏交待的,把備給佟家的回禮準備好,等老張頭走時,給他們裝了大半車廂,老張頭連推不敢當。

  舅老爺知道李家人的脾性,不肯占便宜,這回便沒備多少貴重的禮,省得他們回禮時作難。不過兩匹布,一些點心,並些干果之類的,沒承想李家卻回了這麼多。

  李海歆笑著,“看著這麼大一堆兒,卻不值什麼錢。聽年哥兒說你們府上喜歡吃綠豆糕,正巧我們秋上種了好幾畝的綠豆,收了二石半呢。新綠豆,也讓年哥兒舅母嘗嘗鮮兒。”

  佟永年知道這里面有爹娘的謝意,感謝佟府給找了賣筍子的問路,便也幫著李海歆說話。

  老張頭在李家用過午飯,便要回縣城去,這次只有佟永年一人跟著去。他看著梨花,眼睛閃了半晌,就在李海歆認為他也要讓梨花一起去的時候,他卻說,“梨花還要看什麼書,我替你尋來”

  感謝親親的留言與建議,大寶受益匪淺。親親的留言我都細看了,有的親親希望梨花快點長大,有的親親則希望她長得慢一點,多寫兒童時的趣事兒。眾口難調,我也是知道的。可是為了避免再出去一次被拍后,急急去補救的失誤,我決定還是按照我的大綱寫下去。希望親親們繼續支持我吧。


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1-31 03:05 PM

第八十三章少年情懷(二)

  宜陽佟府張燈結彩,滿府喜慶。

  老張頭一行回到府里時,日已西沉,守門兒的兩個小廝看見,忙迎了過去,笑著,“老爺都派人來看好幾回了。”又隔著車向佟永年行禮問安。

  這些做下人都極透,自去年元宵節李家一行來過之后,后來便只有這位表少爺前來,他們便看出些苗頭,又隱隱聽說,只所以與李家村那家有往來,只因他們收養了表少爺的緣故。

  又從老爺與夫人的態度上猜測,這位表少爺怕是老爺的至親,而非夫人的至親。

  佟永年坐在車內,淡淡的“嗯”了一聲,算是回應。

  門房上早有人飛奔過去,回佟維安夫婦。馬車剛到二門處,還未停定,佟維安與柳氏從里面匆匆出來。

  佟永年跳下馬車,向二人行禮,“舅舅舅母安康”

  佟維安自秋時大假過后,已有四個月未見著他,仿佛又長了高些,看著他與佟氏五六相似的容貌,感嘆又心酸。

  柳氏親自攙扶他起身,笑著,“年哥兒這小半年,可是又長高了不少。”又向身后擺手,“蕊兒,洛哥兒,快來見過表哥。”

  佟蕊兒身著翠綠繡花小綢襖兒,身上披著一件海棠紅色繡花錦緞子披風,領口袖口皆是潔白的皮毛,把她的小臉兒襯得粉嫩嫩的一團。脆生生的上前行了禮,“表哥安好。”

  佟永年恍然間,似是看另一個小女娃兒,梳著雙丫發髻,綁著兩條桃粉色發帶,睜著圓溜溜狡潔聰慧的大眼睛,掐著小腰,扯著嗓子很有氣勢的喊道,“年哥兒,快出來吃飯了啦”

  佟蕊兒行了禮,不見有人請她起來,抬頭一看,卻見那副愣怔怔的樣子,不高興的撅起了嘴巴。

  立在柳氏身后的依秋輕咳一聲。

  佟永年立時回神兒,歉意笑著,“蕊兒也好。”又轉向佟永洛,輕拍他的小腦袋,“洛哥兒長高了。”

  佟維安問道,“年哥兒路上累了吧?還先回東跨院歇著吧,等晚飯后再敘話。”

  佟蕊兒見只他一個人前來,並無梨花那個野丫頭,又高興起來,忙與柳氏說,“娘,我領表哥去東跨院。”

  柳氏點點頭,又說,“讓你表哥先歇著,可不許你鬧他。”

  佟蕊兒嬌笑著應了一聲,仍由依春依夏兩個丫頭過去那邊兒服侍。

  東跨院里依然是去年那幾個婆子小丫頭,月牙兒沒看到表小姐來,略有些失望。

  眾人端茶倒水一通的忙活,都退了下去。佟蕊兒興奮的坐桌邊兒,與佟永年說,“方家哥哥和方家姐姐昨天還問你什麼時候來呢,今兒表哥可就到了。明兒咱們去城皇廟那里逛逛吧?那里可好玩兒了。”

  佟永年搖搖頭,歉意一笑,“明兒我有事與舅舅說,改天再去玩吧。”

  佟蕊兒嘴巴又撅了起來。

  這時依秋在外面回話,“小姐,夫人讓你去主院兒。”

  佟蕊兒應了聲“知道了”,不高興的站起身子走了。

  月牙兒拎著小銅壺進來,在小泥爐上放好,輕手輕腳的走近,小心的問,“表少爺,表小姐怎麼沒來?”

  佟永年笑笑,“表小姐在家里忙著呢。”

  月牙兒遺憾的嘆了口氣兒,想了想又問,“表少爺,那個表小姐還生我的氣嗎?那個盆栽都怪我沒看好”

  佟永年又笑了笑,“沒事,早就不生氣了。”

  月牙兒這才如釋重負松了口氣。

  屋內佟永年靜?坐在桌子旁,眼睛盯著不知明的方向,燭火在他臉上跳躍著,映得眸子忽明忽暗,杯中茶水慢慢失去了熱氣兒。

  “舅舅,與我說說賀府吧。”晚飯過后,佟永年陪著柳氏在前廳坐著敘了些話,便與佟維安去了書房。

  兩人本正說著往前二月里的縣考州府考試安排,佟永年乍然說起這個,讓佟維安一愣。看他清幽幽的眸子在燈火中閃爍著,一時猜測不出他問賀府究竟是何用意。

  想了想,便說,“年哥兒,這些事兒不急。你往前考完試再說吧。”

  佟永年搖搖頭,嘴唇緊抿著,“舅舅就說說吧,想知道又不能知道,掛在心里,考試怕也考不好。”

  佟維安笑了笑,“行,你想知道。舅舅就說。”

  佟維安略思索下,把賀府這一年來所發生的幾件大事與佟永年說了。賀府家主賀蕭自去年元宵病愈之后,並無多大動作。前兩個月,深居簡出,只稱病情還需要靜養,外客基本不見,及至四月中旬,賀蕭才開始外出走動,但也僅僅只是視察了名下的產業而已。

  從六月開始,賀府開始籌備安吉首府的酒樓,已于九月開了張,聽說生意很是紅火。

  至于青蓮與方山兩地屬于賀府二房的產業,自他病后,便一直由賀家老大賀蒙接手,現在也未歸還二房。

  說到這兒,佟維安頗是諷刺的一笑,“青蓮與方山兩地占賀家二房有小一半兒的產業,賀蒙吃到嘴里的東西,肯不肯吐出來還是一回事兒。”

  佟永年神色不明的坐著,好一會兒,才問,“舅舅這一年來,與賀府可打過交道?”

  佟維安點頭,“賀府大管家來府求見過二次,被我給推了。”

  佟永年點點頭,突然笑著說,“舅舅給柱子找的做工的木匠鋪子,可是賀府名下的?”

  佟維安哈哈一笑,“那小子回去跟你說的?”

  佟永年搖頭,“他只說東家姓賀,我便猜出來了。”

  佟維安得意一笑,“你猜舅舅是何用意?”

  佟永年端起桌上已半冷的茶水,喝了一口,以指磨娑著杯口,好一會兒,才說,“是為了我吧?”

  “哈哈”佟維安大笑一聲,“不錯,不錯,年哥兒能想到這個,可見讀書雖多,卻也沒讀到酸腐呆愣。你初使人捎信兒過來,我還沒這個想法。有一日從賀府的木匠鋪門前兒路過,才突然心如福至……”

  佟永年等佟維安笑呵呵的說完,又沉默了一會兒,才問,“舅舅還是覺得我該回去嗎?”

  去年的麥收假里,舅甥兩個曾談論過這樣的話題。在佟維安看來,所有的事情都不如為姐姐討公道來得重要,因此,佟氏的臨終遺言不必遵守,況且,她當時留下的那樣的話,定然是怕年哥兒年幼,又沒有親近的人幫襯著,會被人欺負了去。但是,現在他回來了,年哥兒也長大了,是該考慮在適當的時候回到賀府。

  當時佟永年並未接這話,讓佟維安好不遺憾。

  現在他卻主動提及,佟維安臉上一喜,“年哥兒,你想通了?”

  佟永年半晌,才輕點下頭,“舅舅認為我該回去,那我便回去。”

  “應該,應該,”佟維安連連頭,點到一半兒,卻僵住,“年哥兒想現在就回去嗎?”

  佟永年搖搖頭,“等院試結束之后吧。”

  再說李家那邊兒,佟永年午后剛與老張頭一行人離了家,吳旭娘便扯著吳旭上了門。

  何氏在堂屋東間兒里看見,心知吳旭娘是知道了實情,喊春蘭把人往堂屋讓。

  吳旭娘一進堂屋,二話不說,先給何氏行了大禮,何氏現在已是六個月的肚子,行動不利索,一個避不及便生受了。

  急得她直叫春蘭春柳,“快,快扶著旭哥兒娘你這是干啥?”

  吳旭娘直起身子,落了坐后,一臉的歉意,“大嫂子,我來替旭哥兒給你們賠不是了。”說著把隨身的小布包打開,“他撞了人,你們不但不怪罪,反而給了他這個活計,他個不懂事兒的娃兒,硝制個兔子皮毛還敢收錢。我替他賠不是,這些錢你們先拿著。我跟他說了,在你們家白干兩年,把這債還上。”

  說著又打開另一個小包,“我是臘月里聽旭哥兒表哥說起來這事兒的。本想早點上門拜謝,可迎月里事兒也多,再者,我聽說呀,大嫂子你有喜了,在家里做了這些,是感謝你們的一番心意。”

  吳旭娘打開的包裹里面兒,是兩雙虎頭鞋,兩套男娃兒繡“福”字春衫小衣裳,兩套貼身穿的細棉小里衣。象是算過何氏的生產日子的。

  何氏一看這個,歡喜得不行,直誇吳旭娘的針線好。原來春桃幾個繡的都是一般人家用來貼在帳子的,要求不高,針腳也粗些。與吳旭娘繡的這個一比,可真是差到天邊兒去了。

  再者農家一般是彩色綿線繡花,很少用這樣精美的絲線繡。那兩套杏黃的男娃春衫上,用各色彩線繡成形狀不一的“福”字,即好看寓意又好。

  何氏與吳旭娘閑談中得知,原來吳旭姥娘家是江南的,她與吳旭姥爺一同在江南的大戶人家做過工,后來兩人掙了些錢,脫了籍,便跟著吳旭姥爺回到青蓮縣的老家。吳旭娘從小就跟著她娘學針線,是她們村子里有名的巧手兒。

  何氏唏噓著,“旭哥兒娘,你有這樣的好手藝,咋不繡些花樣子賣呢?”

  吳旭娘笑笑,“也繡呢,原來孩子爹沒病前,也繡些補貼家用。孩子爹病了后,家中里里外外的忙活,繡的少了。近些日子托你們的福,有旭哥兒拿回家的那些錢做本錢,又開始繡了。”

  吳旭母子二人在何氏的挽留之下,在李家用過午飯,又去李家老院給李王氏與老李頭賠不是,何氏讓春蘭春柳兩個陪著去。

  兩人回來后,說老李頭倒沒說啥,李王氏不是很高興,但許是因為過年過節的,難聽的話也沒多說。

  何氏松了口氣,這扯皮的事兒終于過去了。

  一轉眼兒,佟永年已去了宜陽有十日,元宵節也過去有三日了,仍不見他回來。李薇心里有些不高興,心說,舅舅家再好,也是親戚家,哪里有人住親戚家,一幾十來天還不回家的?

  再說了,縣試登錄的日子馬上就到了,做為一個即將參加高考的學生,這會兒竟然玩得暈了頭,連自己的考試都忘了

  李海歆與何氏也有些焦急,生怕他忘了日子。還好,終于在正月二十日的中午,佟府的人送他回來。

  李薇心里有氣,沖著他哼哼的,“喲,你還記得回家呀?”

  佟永年拍她的腦袋笑笑,“當然記得,一輩子都記得呢”他說這話時,笑得有點奇怪,象是累極了提不起精神一般。

  李薇頓時沒了鬧別扭的心思,催他趕快回屋去歇一歇。

  是夜,靜極,一彎下弦月在云中穿行,淡淡的月光灑向大地,將李家小院籠罩其中。人都睡熟了,偶爾極遠處,傳來狗吠聲,和早春的風拂動竹林沙沙的聲響。

  佟永年翻身披衣,借著淡淡的月亮光華下床,在室內緩慢的來回走動著。這個位置正是當年他初到李家時所住的茅草屋的位置,那時候他初失去母親,是這樣的一家人給了他溫暖,一座茅草小屋帶來的無限的溫暖。

  那時梨花還小,是粉粉嫩嫩的一團,軟軟的趴在他的背上,高興的時候,會哼哼呀呀的嘴里說個不停,雖然他也聽不懂她是在說什麼。不高興的時候,她會擰著小眉頭,黑亮的眼睛里閃著憤怒的光……

  有時候她會把他精心梳好的小揪揪,憤怒的抓散無數回,直到他抿著嘴兒,盯著她不吭聲,才又變得很乖巧安靜,讓給她重新梳好。

  那些記憶深處的溫暖,一旦裂開一個口子,便源源不斷的涌來,涌得他心頭滿滿的,脹脹的,酥麻脹痛……

  他在滿室淡淡的光華中輕嘆了一聲,輕輕的走出里間兒,打開西屋門。掛在竹子梢上的那彎下弦月,清亮無比,照得滿院清輝。

  輕輕舉步走到院中,向東面那幾顆老杏樹走去。那張陪伴了他們幾年的木塌子仍舊靜靜的放置在杏樹下——這塌子正是當年他娘到了李家村后,請人打制的。

  當年嶄新平整的榆木塌子,現在表面已經凸凹不平,每一道凸凹溝壑都記錄著他在這個家里的點點滴滴……

  堂屋門“吱呀”一聲,輕輕開了,李海歆披著衣裳出來,一見看見杏樹下的身影,叫了一聲,“年哥兒?”

  佟永年立刻站起來,慢慢走過去,低聲說,“爹,我吵醒你了?”

  李海歆被外面的涼氣激得抖了下,疑惑的問他,“咋不睡啊?”又看他只著棉衣,並未穿外面的棉披風,忙把披在肩上的大襖子取下來,裹在他肩頭,責怪,“大半夜,外頭正冷的時候,怎麼不穿大衣裳?”

  佟永年感受著那大襖上的余留溫熱體溫,輕輕笑了,“我知道了,爹。白天睡多了,夜里睡不著,就出來走走。”

  李海歆看看天色,拉他往西屋走,“快四更了,還不去睡,明兒又沒精神看書。”

  佟永年不再說話,任李海歆把他拉到西屋。

  合上房門,佟永年知道他沒走,便進了里間,脫衣上床,好一會兒,外面者有輕輕的腳步聲,向著堂屋的方向而去。

  第二日早飯后,佟永年說要去村西的小院看看,向何氏拿鑰匙。李薇奇怪,那院子荒了這麼久,除了每年佟氏祭日會去打掃一回,其它的時間都沒人去。而他,這麼些年,也只是在這樣的日子跟著大家去過一回,從未一個人單獨去過。

  “往前要考試了,幾個月不在家,我想去那院坐坐。”佟永年頂著一家人疑惑的目光,這般淡笑著解釋。

  李薇顧不得多想,忙扯著他,“我也要去”

  佟永年拿了鑰匙轉身拍她的頭,“我只去小坐一會兒,舅舅還有話讓捎給柱子呢。”

  這是不讓她跟著李薇撇撇嘴兒,不甘的放了手。

  等到佟永年出了家門兒,李海歆跟何氏說,“是不是這回在宜陽年哥兒舅舅給他說了什麼?怎麼回來有些怪怪呢?象是心里存著什麼事兒,不開懷”

  何氏也瞧出來了,想了一會兒,嘆口氣兒,“怕是年哥兒舅舅又提起賀府了。”

  提起這個,兩人都沒什麼好法子,齊聲嘆息。

  下午的時候,銀生家的二妞過來家里玩兒,先與春杏在一起說了半天的娟花針線什麼的,春杏一時要去給春柳搭手糊鞋底子,兩人便出了東屋。春杏去幫忙,二妞在院中立了一會兒,見西屋窗子開著,便悄悄走過去,小心挑開棉門簾往里瞧。

  西屋當門兒沒人,伸手頭南間兒一瞧,佟永年正坐在桌前手握書卷看得聚精會神,二妞只覺得他的坐姿比那戲里演的書生都要好看,咬著嘴唇進了屋內。

  佟永年聽見聲音,轉頭過去,看見她愣了一下,問道,“你有事兒?”

  二妞臉紅紅的,一手拽著衣角搖搖頭。

  佟永年又說,“梨花在兔子舍那邊兒。”

  二妞又是搖搖頭,臉更紅。佟永年還要再問,卻見她猛然從袖子抽出一個物件兒,朝他扔了過來,然后轉身跑了。

  李薇從兔子舍那邊兒過來,正好看見二妞從西屋飛奔出來,迅速跑出了院子。連忙加快腳步往西屋跑。

  屋內佟永年正愣愣怔怔的盯著地上一個青色的荷包。見梨花突然闖進來,嚇了一大跳。

  李薇看他神色不對,再地上的荷包,眉頭一皺,“二妞的?”

  佟永年點點頭,回身在椅子上坐下。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李薇哼了哼,走地過把那荷包拾起來,瞄了一眼,毫不客氣的納入自己懷里,“二妞學針線三四年了,做得也不咋樣嘛。還沒我做得好呢”

  佟永年本正有些尷尬的盯著書本,聽了她的話,忙轉頭淺笑著,“梨花,我,我的荷包破了,你幫我做個新的吧”

  李薇疑惑的挑挑眉毛,荷包大姐好象給他做了好幾個吧?不過即然有人能欣賞得動她的針線,她也樂得做一回,表現表現,便點頭道,“好呀。”



第八十四章獻計養魚

  李薇懷著極大的熱情投入她的做荷包事業,學了半年的針線,總算有人要求她給出個成品,這樣的機會對她來說,可真是難得。畢竟家里的女人們太多,就連最不喜歡做針線活兒的春柳,也比她做得要好得多。

  一連埋頭做了幾天,她悲催的發現,自己實在沒有做針線的天賦,愈想做好,反而做得愈差,現在這荷包做得還不如平時給她爹補衣裳時的針線細密。再配上她那繡得完全看不出是梨花的梨花,實在是慘不忍賭。

  還好,當她硬著頭皮把那荷包遞給佟永年時候,他的嘴角在她看不見的角度抽了一下,隨即便恢復正常,含笑接過,並誇贊道謝,“梨花荷包做得真好,快趕上大姐了。”

  李薇嘻嘻笑著,掩飾她的尷尬。

  日子緩緩流淌進入二月,眼見離佟永年去參加童生試的日子愈來愈近。他好象很不安,整日東游西逛的,竹林子里,小溪邊兒,打麥場子,還有院門外的那條竹林小道上,李家人只覺這幾日滿眼都是他晃來晃去的身影兒。

  這日上午天氣晴好,日頭暖暖的。佟永年仍舊是不看書,在大杏樹底下坐了好半天兒,突然站起身子進了雜物間兒,拎了一把鐵鍬出來,歡快叫著,“梨花,我們去河邊兒。”

  李薇放下手中正努力做著的第二個荷包,奇怪的問道,“去河邊兒干啥?”

  佟永年笑而不語,跑過來拉她,“走,到了你就知道了。”

  李薇看他這樣子,猜他可能想到什麼好玩的事兒。便也不多問,跟著他出了院子,沿著竹林小道兒向溪邊而去。

  溪水清凌凌的流淌著,有幾個大白鵝在里水中愜意鳧水,偶爾把頭探到水下,清洗它們潔白修長的脖頸。溪邊的柳條子已泛了黃綠,有嫩芽想破皮而出。

  佟永年拉著她沿著溪邊兒邊走邊找,李薇好奇的問他,“你找什麼?”

  佟永年在一棵海碗口粗的梨樹下站定,笑著,“梨花,你還記不記得去年秋上,我們和大山幾個在這樹下摘下的梨子?”

  李薇笑著點頭,一邊仰頭看這梨樹遒勁的老樹枝丫,一邊說,“當然記得。咱們找了那麼多棵梨樹,就數這棵上面的梨子味道最好。甜得很,也脆得很呢。”

  佟永年笑著低頭在梨樹下找著,“咱們找一棵小梨樹挖回去做盆栽好不好?你不是喜歡嗎?等今年秋天,你就能吃到這上面結的梨子了。”

  李薇翻白眼,小梨樹苗子到能結果子至少需要三四年好不好?不過,看他興致極高的樣子,也不忍心說什麼喪氣話,便說,“好呀,不過這個得會剪枝才行。咱爹也不太會呢。”

  佟永年停下鐵鍬,沉思了一會兒,“咱們村子那個會剪果樹枝的老爺爺家在哪兒住你知道嗎?”

  李薇搖搖頭,“大山可能知道吧。”便又低頭找起來。

  這棵大梨樹下倒真有不少小梨樹苗,有去年剛長出來的,小手指粗細的,也有長了兩三年,有她的小手腕粗細的。

  想了半晌,做盆栽的話,自然是愈大的樹愈好,只可惜這些梨樹長得太直太順溜,沒有那種盤根錯節,彎曲的病態美。

  兩人找了一棵不太直的小梨樹挖了出來,一前一后抬著小梨樹往家里走。

  “年哥兒,挖這個干啥?”李海歆看著兩人進院中,詫異的問。

  佟永年清潤的笑著,“爹,給梨花做盆栽玩呢。”

  何氏在堂屋聽見撐著腰出來,虎著臉兒訓斥李薇,“見天你出不完的妖蛾子。不是說不讓你鬧哥哥嗎?”

  李薇瞪佟永年,反正每回有什麼事兒,爹娘訓的總是她

  他清清朗朗的笑著,卻不替她辯解。

  李海歆與吳旭要過來幫忙,他不讓。自己找了把斧頭砍了起來,等他砍完,李薇“撲哧”一聲笑了,這哪里盆栽呀,就是一棵被栽了頭的小梨樹,除了一根主干,只剩下兩根小樹杈。

  佟永年看起來也有些氣餒赫然,眼睛閃啊閃的盯著那株斷頭的小梨樹。

  李薇忙笑著,“沒事兒,這樣就好。慢慢養著,枝干就出來了。”

  佟永年嘴唇輕抿著點頭。做完這個,李薇要用的破瓦缸裝土,他不讓,說要新買只專用的瓦盆才行。李薇拗不過他,只好隨他去了。

  在家吃過午飯,佟永年去了大山家,傍晚的時候,兩人抬了一個磚紅色的新瓦盆回來,在里面填好土施肥,把小梨樹種了進去,澆足了水。又弄了泥巴把枝干上端封住。李薇看他做得有模有樣,也點頭,看來一下午出去是學了不少新本領。

  做完這些,他又跑去草屋拿了把鐮刀,興奮的在小樹主干上比劃來比劃去。

  李薇奇怪的問他在干嘛,他說那個老爺爺教的,給梨樹嫁接枝條。

  李薇忙按著他的手,“年哥兒,這小樹還太小,把樹皮劃傷了,它會死的。”

  佟永年眼睛眨了半晌,終就作罷,不過,李薇從他眼睛里還是看出他心有不甘吶。

  趙昱森中了舉后,並未立刻參加鄉試,而是仍選擇留在縣學里,一邊精進學業,也輔助的教渝。佟永年在縣一級的應試,他早就代為打點,並在二月初十到李家村,接大山與佟永年去縣城,李海歆陪著一同前去。

  而再往州府的考試則由何文軒代為打點,一切都不須家里過于操心。至于佟維安也早早送了信兒過來,會在青蓮縣等著佟永年。

  一家人殷切的送他們到村頭小石橋,望著牛車漸去漸遠的身影,李薇眼前浮現佟永年與平時不太一樣的眼神。象是他初次離家去前王村讀書時的,又象是再次去到鎮上讀書時的,更象此去不是縣城,而象要去離家千里的天涯海角一般,透著再見不易的傷感?

  她胡思亂想了一陣子,猛然搖頭,他一向不喜歡離家,許是因為這一次要去幾個月的緣故。

  何氏生產的日子臨近,梨花姥娘與姥爺齊齊過來幫襯女兒,連帶梨花小姨也過來住了兩天兒,一家子人倒是極為熱鬧。

  從去年冬天李薇鬧著李海歆要讓他蓋草屋在室內養地龍開始,李海歆與何氏商量了下,便又請了小六子來做長期幫工,以應付她越來愈多的新花樣新要求。

  別有李家老三就近的幫襯,雖然今年的活兒比去年多,人手卻比去年豐足些,倒也沒那麼忙亂。

  日常瑣碎的事務之間,梨花姥娘與何氏又談起春蘭的親事。這次何氏的憂心就更少了些,吳旭在李家近一年,事事妥貼,再加上吳旭娘過年時來家里,與何氏相談甚歡,倒把她先前的顧忌去了幾分。再有就是,吳旭自到做工近一年,不但丁點兒的咳嗽發熱沒有,再加上飯食好的緣故,竟又長高了不少,身子也壯實了許多。

  梨花姥娘說,“要我說,你就別再猶豫了,這孩子就好家窮不算啥,再者他還有硝皮子的手藝呢。”

  梨花小姨逗著兒子也說,“這個孩子是不錯,配春蘭正好。”

  何氏又想著過節時老姑丈家的兩個兒子兒媳來走親戚,一個個身子骨都極壯實,心頭也安了幾分。

  便說,“即使是咱中意,旭哥兒還在三年孝期呢。這事兒也不能現在說。”

  梨花姥娘擺擺手,“這事兒現在說也行。先訂了親唄就旭哥兒他家那樣子,要整治個出新房子啥的,他也得狠干兩年才行呢。到時候他手頭有些錢了,你再給添一把,讓他們起個新屋。這孝期也滿了,你肚子里這個也剛好一歲多點,就是春蘭出了門兒,春柳掌著家,春杏和梨花也都大了,正好幫你帶”

  何氏聽她娘這麼一說,笑了,“娘給安排的怪好。嚴絲合縫兒的”

  梨花姥娘笑笑,“你若不想讓春蘭等那麼久啊。喪期內婚娶,借親的人家兒也多得是。”

  何氏也是真動了心,便說等李海歆回來商議商議,若是他同意,早些給吳旭娘透個信兒。

  二月二十八日下半晌,李海歆風塵仆仆的歸家,進門兒時已笑得沒了眼睛,一家人正在院中忙活,看他這樣子,心知年哥兒這第一關算是過了。

  何氏忙問結果,果然佟永年縣試輕松過關,得了個第四名,一家都很歡喜的很。

  大山的名次雖然靠后,但也入了圍。

  當晚便自己家做了一桌子好菜,吃喝慶祝一場。

  佟永年縣試順利讓一家安心不少。州府考試有何文軒與佟府的人相隨,也不那麼掛心,便又開始了新一年的忙碌。

  何氏與李海歆說了春蘭的親事兒,李海歆本就對吳旭爹的癆病不以為然,何氏這麼一說,他自然也同意,春蘭五月里生的,再往前就整十七歲了,確實不宜再拖下去。

  只是有一點兒,他憂著心,“吳旭這孩子看起來也是個心氣強的。咱們幫襯錢財倒沒啥。怕他心里頭不舒坦呢。”

  何氏一嘆,“那咋辦?”自己低頭又想了想說,“要不,咱們借他些錢,讓他做個小買賣什麼的?”

  李海歆覺得不大妥當,“做買賣也不是穩賺不賠的。他又沒做過,也沒個穩妥的人帶著,萬一折了本,他不更難辦?”

  兩人商量半天,也沒商量出個結果。何氏便先把這事兒往后放一放,抽空把這意思略透給了春蘭。

  問她的意思,春蘭笑笑,轉問李薇,“梨花說呢。”

  李薇心中直撇嘴兒,姐姐們好象都喜歡拿她來打掩護。不過,吳旭她是真滿意,又接觸得比趙石頭多些,了解得更深入,當即就叫著,“好”

  春蘭笑了,與何氏說,“梨花說好那就是好。大姐夫還不是梨花把的關?”

  何氏好笑的拍李薇一巴掌,嗔她,“日后春柳和春杏也讓你把關算了,娘不管了”

  春杏把臉兒一扭,“誰稀罕她”

  李薇笑嘻嘻的不言語。

  何氏得了春蘭的應承,便給大武媳婦兒透了信兒,讓她在中間當個中人跑一趟,跟吳旭娘透透,若是她也同意,就找個媒婆前來提親。

  大武媳婦兒去了大半天喜孜孜的回來,何氏一見便知道事成了,也高興得很。只是大武媳婦兒也帶了吳旭娘的話來,說若是做親,吳旭就不便在李家做工了。畢竟現在吳旭的身份是幫工,將來成了親,她怕兒子遭人閑話。

  何氏與李海歆一說,他也說,做了親旭哥兒是不便在家里干活了,不止吳旭娘的那點擔心,他也怕旁人說春蘭的閑話。

  李薇搖頭嘆息,二姐的婚事兒明明這麼順當,怎麼又跑出這一個事兒來?小手托腮想了半晌,覺得雙方的家人顧慮得都很有道理。

  只是單憑吳旭出去做工,掙錢到什麼時候才能存夠娶二姐的錢?她們家出錢也不是不可以,只怕吳旭不會接受。

  想來想去,突然想到村子南頭的那個小水庫來,大小合適,深淺合適,可以養魚?想到這兒她有些激動,蚯蚓養魚不是很好的生財之道?現在那個小水庫閑著,也沒哪個打它的主意,即使是自己家去白占了,估計也沒人說啥,退一步說,若是怕引起村人不滿,可以和村子里正簽個什麼契約。

  想到這兒忙往東屋跑去找春蘭,“二姐,二姐”

  春蘭到底還是姑娘家家的,平時里面上兒不顯,但自從何氏提了這親事兒,她躲在屋里的時間就長了許多。

  春蘭抬起頭,“梨花,啥事兒啊?”

  李薇爬到春蘭對面的炕上,笑嘻嘻的踢著腿兒,“二姐,我給旭哥想了個掙錢的好門路。”

  春蘭一聽她改了對吳旭的稱呼,“撲哧”一聲笑,瞪她,“就你精怪”

  李薇嘿嘿笑著,把在小水庫養魚的想法兒說了,“旭哥在咱們家這麼久,那個秸桿兒養地龍他也學會了,咱們就讓爹娘從小溪里頭撈些小魚苗,投進去養一年試試看,反正也不費什麼錢兒,只出些力罷了。”

  李家村旁邊的小溪流,水質清澈,長年流淌,但正因為是活水,大魚極少,最大的能長到巴掌長,更多的是那種柳葉大小的小魚苗。

  春蘭知道小妹的想法一向多,再者養魚,小時候她們也不是沒養過,她爹當年給撈回家的魚,放在那小水坑里,不過就喂了些菜葉子偶爾把麩皮拌的雞食投進去喂一些,最后也長成了不少斤把重的。

  不過,她沉吟了下,問道,“地龍也能喂魚?”

  李薇只是聽人說過蚯蚓能喂魚,並沒有親自實驗過,也敢很確定。不過,她想了想說,“即使是地龍不能喂魚,那用麩皮子和草,菜葉子喂不行嗎?還有,我覺得地龍雞吃得那麼歡實,魚肯定也吃。”說完也不管自己的話是個什麼邏輯,跳下炕去磨春蘭,“二姐,你悄悄和旭哥商量商量嘛,聽聽他咋說。”

  春蘭虎著臉兒,直點她的額頭,趕她出去。

  李薇出去后不甘心,又跑去找何氏說了一遍兒。何氏倒覺得這個法子好,忙把李海歆找來,說給他聽。李海歆聽后也點頭,“給旭哥兒找個掙錢的好門路,是比咱幫襯他錢財強。不如等這事兒說開了,我與他說說?”

  李薇忙說,“爹,讓我去去說啊。旭哥很聽我的話的。”

  何氏笑著擺手讓她去,“你呀,什麼事都想插一嘴。”

  李薇從堂屋出來,深深的吸了口氣,三月了,又到梨花開的季節,空氣中滿是梨花的甜靡氣息。

  吳旭在屋后那片竹子林中查看今年春上腌的筍子,他與春蘭的親事兒雖還沒挑明,可他也似是感覺到了什麼,每日愈發避著李家人,悶頭干活,以免尷尬。

  李薇站在那大排壇子邊兒上,揚聲喊著,“旭哥,你來”

  吳旭聽她喊,臉紅了下,從邊道上過來,“梨花有事兒?”

  李薇向他招手,“你跟我去小水庫一趟吧。咱去看看那里有水沒水。”

  吳旭跟在她后面兒,邊走邊問,“去小水庫干啥?”

  李薇想了想,說道,“我二姐說想在小水庫里養魚,讓我幫她去看看。”

  兩人一邊一說著一邊出院門兒。何氏捂嘴兒笑著,跟李海歆說,“咱家就數這個梨花最鬼。沒影兒的事兒她張嘴就來!”

  吳旭聽說春蘭想養魚,嘴張幾張,好半天才問出來,“那個,梨花,你,你二姐為啥要養魚?”

  李薇擺擺手,“我哪兒知道呀,你想知道你去問唄。”

  兩人到了小水庫,岸邊青草茵茵,水面平緩無波,除了現在水面較淺之外,其它的基本都符合她的想象。

  滿意的打道回府,至于其它的事兒,還是讓二姐跟他說比較好。

  春蘭的事兒即挑了頭,何氏便想著加緊辦,大媳婦兒中間又跑了一趟,沒過兩天,吳家莊找了媒婆來提親,本就是雙方早就說好的姻緣,何氏也不作什麼姿態,痛痛快快的應了親,讓媒婆在中間跑著,說合下面兒辦大小茶禮的事兒。

  三月中旬,何文軒從州府托人捎信兒來,一切都已安頓好,讓家里人不必掛心。年哥兒與大山兩的狀態都不錯,這次沒準兒都能考過。


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1-31 03:07 PM

第八十五章春日瑣事

  何文軒一行人到了安吉州府,租了個清靜的小院兒,好讓佟永年與大山兩個安心溫習課業。

  佟維安幾次與何文軒說,看看是不是托人給年哥兒提前先探探路。何文軒只是搖頭,他說,“年哥兒還小,即便考不上也沒什麼。再者這才第一道關卡,若是現在就需托門路,要托到幾時?再者……”

  何文軒頓了下,接著道,“……官場之事頗為復雜。一路平順也並非好事。”

  說起官場之事,佟維安自然不及何文軒,他只是聽說現任安吉州知州的邱大人對他頗為賞識,想提醒他為年哥兒托托這個關系。現在,何文軒即不願,他自己又沒甚麼門路,便笑著附和兩聲,做罷。

  用過晚飯后,何文軒照倒去佟永年與大山的房中,為兩人指導課業,進了屋內卻發現室內空無一人,順著側門進入后面半畝見方的小園子,一眼見兩人對坐石凳上,手握書本對坐著。

  “怎麼了。”何文軒走過去,在二人不遠的石凳上坐下,“不在房中溫習功課,坐在這里發什麼呆?”

  佟永年與大山忙齊齊站起身子,“小舅舅,我們這就去溫書。”

  “年哥兒先留下,大山先回去吧”何文軒叫住佟永年,指著他剛才坐的石凳子,“坐吧。”

  佟永年安靜坐下,等著何文軒發問。

  何文軒道,“你舅舅方才與我說,想讓我代你去見見邱大人,走走門路,我沒應。”

  佟永年猛然抬頭,臉上有掩飾不住的驚訝,停了片刻才說,“舅舅行商多年,難免會有這樣的想法。小舅舅不理會就好。”

  何文軒嘴角輕扯,笑了,點頭,“我就知他沒與你商議過。再有十來天便是州試,可有把握?”

  佟永年搖頭,“不知道呢。只能盡力而為。”

  何文軒贊賞的點點頭,“嗯,平常心應對就好。我十七歲才考的童生試,你可比我強多了。”

  佟永年卻搖搖頭,“王先生說了,小舅舅的資質比我要強十倍,要我多向小舅舅請教。”

  何文軒含笑搖頭,仰天輕嘆,“王先生過譽了。”

  說著他站起身子,“今兒你和大山都休息休息,明兒再溫書吧。”說著站起身子便往外走。剛行兩步,又回首,“年哥兒,上次你一氣之下破壞同窗愛物之事,最后如何解決的?”

  佟永年眼前霎時閃過一棵光禿禿的斷頭小梨樹,孤伶伶的立在磚紅瓦盆之中。有些底氣不足的回道,“賠了一個給她。”

  何文軒笑著走近,拍拍他的肩頭,“嗯,賠了就好。我送你的那本書,好好研讀,對你大有益處”

  佟永年點頭,“我知道了,小舅舅。”

  何文軒臨走時,撫了撫他的頭,笑道,“我兩年不歸家,你還知有了困惑之事向小舅舅求教。可見我這個小舅舅兼半個老師做得還算稱職”

  春蘭的親事一說定,李薇便催著她去跟吳旭說要在小水庫里養魚的事兒,春蘭略推了兩下,便順了她的意思,趁著往兔子舍干活兒的空檔,與吳旭說了這事兒,兩人談話詳情李薇不知,吳旭當天就回了家與吳旭娘商量,第二日一大早急匆匆的回來,說他娘應下了。

  何氏這才算是松了一口氣兒,生怕吳旭娘有旁的想法,硬是不許呢。

  便趕緊催李海歆去里正家里把一應的手續辦了。好讓他們早日開動。

  那個小水庫李薇這些日子見天去轉悠,純天然無污染的小水庫,水質很好,里面的水草也很豐盛,這些日子一天天轉暖,水草泛了綠冒了尖,碧綠鮮嫩,是個極佳的養魚場所。

  原本李薇催著他爹去找人幫忙撈魚苗,被何氏喝斥她兩句,這魚塘名上是吳旭的,自然一切事都要問他才好,又私下里與李海歆說,幫著辦完手續各項事宜,其它的事兒讓他最好別插手,讓吳旭自己做主。

  李薇十分感嘆她娘的細心。乖乖的聽她的話,跟在吳旭后面,一會兒問,“旭哥咱們什麼時候撈魚苗?”一會又問,“旭哥你那小水庫要不要蓋座小房子,要不要養只狗?”

  吳旭初時還有些不好意,被她問多了,神情也自然起來。

  跟她商量似的說,“梨花,你看咱們是先撈魚苗,還是先蓋小房子?”

  幫工來腌筍子的幾個婦人都與何氏笑著,“虧得有梨花東扯西問的,不然我看春蘭女婿的手腳都不知道在哪里放了。”

  春柳春杏這些天仍幫著下筍子,聽見了往東屋那邊兒瞄了瞄。對視一笑,不作聲。

  李薇眼睛骨溜溜轉了幾下,看了眼中院中幫著腌筍子的婦人,悄悄說,“我也不知道,要不我去問問二姐?”

  吳旭臉紅了下,回身往東屋斜了一眼,偏過頭去,“好,你去問問。”

  李薇“蹬蹬蹬”跑到東屋,笑嘻嘻悄聲的問春蘭,“二姐,旭哥讓我來問問你,咱們是先撈魚苗呀,還是先蓋小房子呀?”

  春蘭停了手中正在納的鞋底兒,笑罵她,“鬼丫頭,你就淘氣吧。當然是先撈魚苗,房子什麼時候不能蓋?”

  李薇嘻嘻笑著從東屋跑出來,跑到堂屋后面,把春蘭的話重復了一遍兒。

  吳旭臉又紅個透頂,“嗯,那咱聽你二姐的。”說著回院去扛剛編好的細眼竹篩子。

  李薇跑到兔子舍那邊兒去小六子也過去幫忙。又叫來幫工幾年婦人,其中兩家各有兩個十三四歲的孩子,請他們過來幫著撈魚苗,又說,“一人干一天給二十文錢”

  “哎喲,”其中一個與李家不太熟的婦人叫起來,與何氏笑著,“你們家現在是梨花做小當家呀”

  何氏瞪了李薇一眼,笑著,“她呀,從兩歲多三歲上,就記著掙錢呢,家里的大大小小的事兒,她都非得插一嘴。你們兩家那兩個娃兒若沒事兒,就來幫旭哥兒幾天吧。他在咱們村也沒什麼認得的人。”

  那婦人得了何氏的話,喜孜孜的去叫人。

  李薇這時才回過神來,她娘說了要讓吳旭自個做主的,讓做啥事兒先問他,她這會兒只顧著嘴快,倒把這一茬忘了個精光。

  抓抓頭發,端起瓦盆,走到吳旭跟前兒,“那個,旭哥,我又多浪費你幾十個大錢兒”

  吳旭怎會不知李家的苦心,要說他的錢兒,也還是何氏夫婦把他這一年來做工的錢一個子不少的又都還了給他,連帶老2老三的那份兒,也替自己出了。還有硝兔子皮毛的錢,雖然過年時他娘來把錢還了,事后何氏又一分不少的給了他。

  便笑了笑,“梨花做得對,咱們早些撈了魚苗放進去養著,就能早賺錢。這些錢兒該花就花。”

  李薇便嘿嘿笑起來。一時小六子也拿細篩籮筐到了溪邊兒,不多會那兩個婦人回家叫了自家孩子過來。

  溪邊兒六七個人一邊說笑一邊撈魚苗。

  吳旭一走,春蘭從東屋出來,讓春杏去溪邊幫忙,“你去看著梨花”

  春杏早就按奈不住,春蘭一發話,她立馬端了個大盆往溪邊去了。

  春天里小魚苗正多,幾個小子撈著,李薇和小四姐幫著盛滿魚苗的瓦盆,往院中送,一整天下來,撈了有兩大瓦盆的魚苗,李海歆趁空幫著吳旭把魚苗運到小水庫那邊,倒了進去。

  一連撈了幾天,其間還換了好幾個地方,往那小水庫里投放了十來盆小魚苗,李薇正撈得興起,吳旭卻說,不必那麼多人幫著撈了,余下的等他有時間,邊照顧魚塘邊撈就好。

  現在他是正主兒,只好聽他的。李薇結束她歡快的玩水生涯,回到家里老老實實的幫著干活兒。

  轉眼到三月底,小水庫那邊兒,李海歆找了李家老三和小六子幾人,仍用草泥蓋了個兩間大小的茅草房子,讓吳旭住在那里,李家老2不知聽誰說,吳旭想要養只狗,送了一只剛出滿月的小土狗。

  何氏的產期在四月初,春桃的產期也在四月初。家里忙到三月底,便不再腌筍子了。梨花姥娘早早把生產要用凈棉布,凈剪刀,紅糖等準備好。

  李海歆不放心何氏這麼大年齡,怕她生產時出什麼意外,特意跑到鎮上請安大夫給開幾劑補氣的湯藥,又聽從他的建議,花了十吊錢兒買了些老山參,在生產期間給孕婦補氣。

  出了醫館拐到小趙村,把買的老山參給春桃留了下一份兒,石頭爹娘說了些閑話,問問春桃的情況。

  石頭娘笑道,“前兩天剛請了鎮上的老大夫瞧過,說是胎位正,沒大礙。你與春桃娘只管放心”

  石頭爹也說,“石頭前些天捎信回來,這幾日就回來。”

  李海歆雖然仍放心不下,可是何氏那頭也掛著心,好在趙昱森要歸家,春桃心頭應該能安些。

  李海歆臨去安慰春桃要靜養,何氏與李海歆擔心春桃第一次生產,春桃則擔心何氏,並掛心著春蘭的親事兒。

  聽李海歆說吳旭已在小水庫里撒上魚苗,並把草屋子蓋了起來,也不由的松了口氣兒。

  她自己嫁的順,自然也希望幾個妹妹都好呢。

  李海歆從小趙莊回了家,與何氏把春桃的情況說了,“春桃看起來氣色好得很,石頭爹娘也安排周全了,你就別操心了。”

  梨花姥娘也寬慰何氏,讓她安心靜養,眼瞧著生產的日子就到了。

  何氏撫著肚子笑笑,“我哪能不知道要靜養,偏是和春桃趕在一塊兒,她是頭一胎,真是掛心。年哥兒那孩子也不知道備考得怎麼樣了,在外面兒習不習慣。”

  梨花姥娘一邊收拾李海歆帶回的東西,一邊數落她,“你就是操心的命。剛嫁時操心文軒幾個,現在操心春桃幾個,將來有了孫輩們外孫們,你還是個操心”

  等李海歆出去后,梨花姥娘又說,“這些日子你不說,你當我不知道?左右就剩下這十來天了,安心等著。老天爺若有眼,定會給你派個男娃兒下來……”

  何氏聽她娘聲音有些不對,忙笑著安慰,“娘,你說哪里話了。我哪有不安心?是男是女都命,我認了”

  梨花姥娘拍她一下,虎著臉兒,“你要是看得開,夜里還能整夜整夜的睡不著?凈給你母親說瞎話”

  何氏笑了笑。

  “梨花,梨花,”李薇剛用過早飯,剛晃到兔子舍那邊兒去,便聽見有人低聲喊他,定眼看過去,卻是吳旭,馬上笑呵呵的過去,“旭哥,啥事?”

  吳旭臉上有些不自在,等她走近,苦惱的抓抓頭發。

  李薇看他這樣心知是事關二姐,也不說話,笑嘻嘻的盯著他,等他說。

  吳旭抹額頭抹耳朵,好一會兒,才悄悄問,“那個你二姐的生辰是五月初十吧?”

  李薇差點失笑出聲,好容易憋住笑,反問他,“你不知道嗎?”八字都合過了,他不知道才怪呢。

  吳旭嘿嘿笑著,點頭,“我知道。那個你能給我說說你二姐喜歡什麼嗎?”

  咦,李薇睜大眼睛看他,好象比趙石頭有心哦,大姐生辰時,趙石頭買些絹花胭脂水粉的送過來,結果那胭脂大姐一直沒用過,娟花全便宜了小四姐。

  可是驚奇之后,她也犯了難,二姐喜歡什麼呢?在一起生活了七年,除了見過她整日幫著爹娘勞作,還真沒發現她有特別的喜好呢。

  眼睛滴溜溜轉了半天兒,想了個不甚好的主意,“那個,旭哥,你那魚塘里到時候能找到一斤多重的魚嗎?我二姐呀,平時也沒什麼特別的喜好,不過,你若是你魚塘里養的魚做成菜,給她慶生兒,二姐肯定高興得很”

  吳旭等了半兒,聽到她說這個,有些犯難,“梨花,那個魚才小手指粗細,一個月的功夫,也長不到那麼大呀,還有,我不會做菜”

  李薇也覺得自己出的是個爛主意,又想了想道,“要不你親手雕根發簪子送給她?”

  吳旭面有難色,“我,我做得會很難看的”

  李薇本就是個毫沒有創新的人,這會兒也實在想不出什麼好法子。

  吳旭想了一會兒道,“我會抓田里的野兔子,要不我硝制個兔子皮毛給她?”

  李薇翻白眼,且不說野兔子皮毛沒她們家的雪白兔子皮毛好看,單說大五月里送兔子皮……若是送兔子皮毛衣裳也算

  自己又想了半天,還是覺得用魚做菜好,便說,“咱們放進去的魚苗小,原先那小水庫里難道沒有大點的魚嗎?現在你天天喂食兒,那些野生的魚被喂慣了,肯定會天天去吃食兒,你好好瞧著點兒。要是有大點的魚兒,算也你的。我二姐呀心里最盼的肯定是你把魚塘里魚養好。你送這個準沒錯兒……”

  又著,“魚你不會做,我教你呀,我會”

  吳旭低頭想了想,好象梨花說的也有道理,點點頭,從東屋后面走了。

  李薇笑瞇瞇的望著他的背影,心里樂滋滋的,心說她娘給二姐找的這個吳家小子還真不錯雖然窮吧,還挺細心的。

  四月初六府試散場,學子們從考舍中蜂擁而出,有的歡喜,有的失落,有的懊惱,神態不一。

  佟維安與何文軒立在考舍不遠處等著佟永年與大山出來。佟維是滿臉焦急,何文軒則是一副淡然模樣。

  “年哥兒,年哥兒,”佟維安翹首許久,終于看見佟永年與大山從考舍里出來,忙上前問,“考得如何?”

  佟永年點頭,佟維安立時喜上眉梢。何文軒則轉頭看向大山,“大山考得如何?”

  大山搖搖頭,“第二篇文章寫得不好。”

  何文軒輕笑了下,安慰他,“兩篇八股是有些難度。不過,你能寫完已經不錯了。”

  看了看眾人,“我們回去吧。等三天后放榜。接下來是院試,院試分二場,第一一場仍考八股文兩篇,加考五言六韻試帖詩一首。第二場為復試,考八股一篇,試貼詩一首……”

  何文軒一邊走一邊侃侃而談,並把他當年考秀才的題目說與二人聽,大山聽他說得愈多,眉頭皺得愈緊,直到回到住處時,他的眉頭已緊皺成川字。

  何文軒笑笑,不再多說,讓他們回去休息,這兩日也不要看書,領他們出去走走轉轉。

  “年哥兒,我看這書我算是讀到頭了。”大山進了屋子,很是郁悶的住椅子一坐。

  佟永年笑了下,“還是堅持考完再說。”

  大山的眉頭還是緊鎖著,擺擺手,“我娘當初讓我念書,是看梨花小舅舅考了秀才眼氣,也想讓我考。說考不上將來去外面做工,在哪里做個管事兒的也成。”

  佟永年便安慰他,“你現在的學識是夠去當管事兒的了。若這次過后,你不想再讀書,我讓舅舅給你找個活計,如何?”

  大山這才笑起來,“行,反正我就考這一回柱子說得也對,論功課我還不如他呢。要真考不上,我就去做工”



第八十六章李家添丁

  這兩日李家一家人都有些緊張,算日子何氏生產也就這兩天了。除了最初懷上時,這孩子鬧騰人,何氏吃不飯,過了五個月后,胃口突然好了起來,尤其緊近生產這段日子,梨花姥娘與李海歆兩個,那是何氏想吃什麼吃什麼,只要是能辦到的,想方設法也去給弄來。

  家里中又有那麼一大舍的雞,把何氏補得整張臉白潤潤的,肚子也比生前幾個丫頭時都大些。

  州府那邊兒何文軒知道大姐一家掛心,信也來得及時,此時佟永年府試考過的消息已送到,信是六天前發出的,上面兒寫著四月十三日院試,四月十六日放榜。

  如今已是四月十四日。一家人都沒了心思做活計,坐在一起說閑話,打發時間。

  吃過早飯梨花姥娘讓何氏在院中走動走動,生產時能少受些罪。兩人正在院中慢慢的轉悠了幾轉,何氏覺得一股熱流涌出,肚子一陣陣的緊抽,不由“哎喲”一聲叫了出來。

  梨花姥娘先是慌一下,緊接著穩住神兒,一邊扶著她,一邊叫春蘭,“趕快去請你三嬸兒來。”

  又叫,“春柳去請接生婆子。”

  李海歆本在院里做些收拾的活計,看見這陣式,把東西一扔,跑得飛快過來把何氏扶著進堂屋。梨花姥娘手腳利索把炕席掀起來,將早已準備好草木灰倒上上去,鋪上家里的舊褥子,一層干凈的白棉布,才讓李海歆把何氏扶到炕上躺著。

  何氏剛才咬牙強撐著不出聲,剛躺到炕上便覺肚子又緊抽起來,一陣陣的絞痛,不由的一聲聲叫起來。

  梨花姥娘把李海歆趕到外面兒,一時王喜梅也來了,進屋搭手。

  春蘭叫了王喜梅后,趕忙在廚房點火燒水。

  不多時,一個大手大腳的接生婆子一陣風似的進了門,面帶喜色:“哎喲,添丁了添丁了恭喜……”一面兒進了堂屋。

  姐妹幾人在外面兒聽著何氏一聲高過一聲的慘叫,面無人色。尤其是李薇,活了兩世,她可從沒見過這樣的陣勢,臉色不由白了起來。又過了一會兒,大武媳婦兒也過來幫忙,她早記著何氏生產的日子呢。

  李海歆外面也是立不是立,站不站的,在堂屋東間兒的窗子根底下,搓著手原地原地轉圈兒。

  李薇這會兒是心頭空空的,默念神佛保佑,一定要讓她娘平平安安的生下個小dd。雖然何氏在幾個女兒面前兒不顯,可一家人都知道,她心里頭盼男娃兒盼得緊呢。

  恍然間不知過了多久,院門口又閃過來兩個人影,卻是李王氏與許氏。

  除了春蘭喊了一聲嬤嬤,剩下的姐妹三人均沒理會她們。兩人臉兒上有些訕訕的,李王氏走到院子中間,立了片刻,便問李海歆,“生了多大會兒?”

  李海歆說,“半個時辰了。”

  許氏一聽連忙笑道,“大嫂這回的肚子比原先都大些,該不會那麼快生出來。”說著要洗手進去幫忙。

  春柳蹬蹬蹬的跑去,攔在許氏面前兒,“有我姥娘和三嬸兒在里面呢,大嬸兒還是別進去了。”

  許氏訕笑了下,去推春柳的胳膊,“你這個小春柳,多一個人幫忙不是放心些?”春柳仍不動,李海歆也只顧盯著堂屋動靜,春蘭幾個更不會幫她說話。她便又訕了下,摸了摸鼻子,轉身向廚房走,“那我去燒水。”

  李薇順著她的身影看過去,卻見吳旭遠遠的立在籬笆墻外。扯了春蘭,示意她瞧過去。

  春蘭扭著看見他,笑了下,沒說話。

  何氏在屋里頭幾乎沒有力氣,眼前一陣陣的發黑,這孩子生了有一個時辰了,卻仍不見有出來的跡象,她已有些脫力了。梨花姥娘忙把李海歆買的老參片塞在她口中,又讓大武媳婦兒去廚房熬參湯。

  產婆額上也出了不少汗,不斷安撫何氏,“春桃娘,沒事兒,歇歇氣兒再來啊,你們家的小梨花可是生了二個時辰呢。”

  大武媳婦兒熬好了參湯端進堂屋,里面不多會兒又傳來產婆的聲音,“春桃娘,加把勁兒。”

  李薇只覺得自己的雙腳已站得發麻,卻不敢移動,眼睛一瞬不敢眨的望著堂屋密垂的門簾。

  突聽里面產婆大聲叫嚷著,“添頭了,添頭了,再加把勁兒”

  李薇一喜,忙去看幾個姐姐,見她們臉上也同時浮上一團喜色,正這時,房里已是傳來一聲嘹亮的嬰兒哭聲,李薇心中一喜,看向堂屋,李海歆已搶先一步奔了進去。

  產婆在里面大聲報喜道:“生了,生了,是個大胖小子,母子平安”

  本被春柳臊許氏的那番話,臊得不好意思進產房的李王氏,聽到這個,也忙往產房跑去。

  何氏臉色雖蒼白,力氣卻還是有的,任梨花姥娘給擦著汗,看著產婆手腳利索的用泡了燒酒的干凈剪刀給嬰兒剪了臍帶,預留的那斷用酒泡過的細白棉繩纏扎,細細盤疊起來,再用干凈白棉包好,用溫熱的巾子給小嬰兒擦干凈,拿棉布包上,放到何氏懷里,笑著,“恭喜啊,春桃娘”

  何氏看著襁褓里的小嬰兒,烏黑的頭發象從剛染上的墨汁,濃密的得很,他緊閉著眼兒,小小的腦袋紅紅的,小臉蛋卻肉肉乎乎的,小嘴嘟著,吐著小泡泡。

  顧不得眾人在場,翻開襁褓下擺,一只小小雀赫然在眼前,何氏眼淚霎時涌了出來。

  梨花姥娘眼里也含了淚花。笑著,“好,好,我就說這胎是個男娃兒。梨花大舅舅幾個來投催生的時候,那包裹頭可是朝上的。”說著抹了淚兒,到堂屋當去上香。

  大武媳婦兒與王喜梅忙開解,一個勸何氏,一個梨花姥娘,都說大喜的日子,該高興才是,怎麼反倒哭起來了。

  李海歆往床邊兒靠了靠,笑著,“孩子娘,辛苦你了。讓我抱抱兒子吧。”

  何氏聽他說的話輕軟又帶著討好之意,含著淚兒笑了,讓他上前,抱小嬰兒遞給他。

  李海歆抱著盼了多年的兒子,不覺眼圈也紅了。

  李王氏進了堂屋,還沒看上小孩子一眼。便被何氏母女一哭弄得極不自在,這會兒,一見兒子也這樣,頓時背如鋒芒,尷尬得很,挑簾出了產房。

  小娃娃兒除了剛生下來嚎了兩嗓子,這會乖巧得很,李海歆用指尖輕戳他的小臉兒,他也只哼嘰兩聲,叭咂下小嘴兒。李海歆湊近他的小臉蛋狠狠的親一口,小娃娃兒登時放聲大哭。

  梨花姥娘拜了神,從堂屋當門兒進來,笑著,“哎喲,這小嗓子亮的,象你們家的人”

  何氏略恢復些精神,抹去眼淚兒,笑著,“嗯,可不是,梨花剛生下來,嗓子也亮得很”

  梨花姥娘在屋里說了會兒話,出去送產婆。將嬰兒胞衣用陶罐裝了,尋了十幾個大錢用紅線穿了,纏在陶罐口,讓產婆帶出去找個妥當的地方埋了,另又奉上二百個用紅線串好的大線,說又洗三那日還要請她過來,莫應了別人家的事兒,產婆笑得合不攏嘴兒,推了兩句,收下錢應了,叫她放心,這事兒肯定記得牢牢的。

  梨花姥娘這才笑瞇瞇進來說,“春桃娘原先懷上的時候,我夢見個額上有撮白毛的老虎。依我看,這娃兒的小名就叫虎子。”

  何氏滿意的笑笑,看向李海歆,他抱著孩子不撒手,一邊晃著,一邊點頭笑,“行,就叫虎子。”一邊又低頭去逗弄兒子。

  何氏看他這樣,笑著,“你可別讓幾個丫頭瞧見。瞧見了呀,將來不孝順你”

  大武媳婦兒和王喜梅也都笑,什麼時候也沒見過李海歆喜成這樣

  李海歆嘿嘿笑了兩聲,把虎子交還到何氏懷里,“我原先就說過,生了兒子要請三天的流水席,這就去置辦酒水。”說著,喜孜孜的往外走。

  大武媳婦兒兩個幫著梨花姥娘把產房打掃干凈,換了新被褥,讓何氏歇息一兒,都出了產房,連帶剛擠到房門口的李薇和春杏往外趕,“讓你母親娘歇會兒。”

  李薇抓著她姥娘的胳膊搖著,“姥娘,讓我看一眼小dd嘛。”

  何氏在里面聽見,笑著讓她們進去。

  姐妹二人擠到床前,看躺在小襁褓中睡得正香的嬰兒,無聲的笑了起來。李薇伸出手指去點小嬰兒的嘴巴,春杏一把打掉她的手,“你沒洗手,別摸弟弟。”

  李薇收回手,伏身在他耳邊兒輕叫著,“虎子,虎子”

  小嬰兒只是微微動了腦袋,小眉頭一抽抽的,似是對有人打擾他睡覺十分不滿意。煩躁的吐出一串小泡泡,李薇趁著春杏不注意,快速用小手輕點了虎子的額頭,“你還是個有脾氣的小家伙呢”

  春蘭端著一大碗定心湯走進來,笑著,“娘,喝湯了。”

  梨花姥娘幫著何氏靠坐起來,自己坐在炕沿上,從春蘭手里接過碗,喂到何氏嘴邊兒,“你呀,盼了多少年的男娃兒定心湯,今兒總算是喝著了,兩個雞蛋呢,吃吧”

  何氏一邊喝一邊笑,“家里這麼些雞蛋,也不差今兒這一個蛋”整個臨泉鎮這一帶的風俗,定心湯男娃煮兩個蛋,女娃兒煮一個蛋。

  梨花姥娘笑得沒了眼睛,“不缺也得吃完。”

  喂何氏一口一口吃完定心湯。李海歆已從外面回來了,正在院中套牛車,趕著去給何家堡報喜信兒。

  梨花姥娘與何氏說了會兒話,讓她歇著,順帶把幾個丫頭都趕了出來。院中李王氏與許氏不知何時已走了。

  梨花姥娘笑意斂了斂,轉頭謝過大武媳與王喜梅,讓她倆趕緊家去,都忙活這半晌了。又說,“明兒這邊開始準備洗三兒禮,梨花三嬸兒和喜鳳可得來幫著。”喜鳳是大山娘的閨名,何家堡的人都這麼叫她。

  大山娘笑呵呵的擺手,“那還用嬸子交待。明兒我一準來”

  王喜梅也說這兩天啥事都推了,讓梨花姥娘有什麼需要幫忙的盡管開口。

  下午的時候,梨花姥娘領著春蘭幾個發面,收拾栗子紅棗蓮子等,雞蛋煮了滿滿兩大鍋,都染成紅色,在堂屋當門擺了兩大簸籮。

  一家人正熱火朝天的忙著,李王氏與老李頭二人來了。春蘭仍舊讓春柳搬了凳子到當院,請他們坐。

  按說媳婦生產,這些一應的事兒都由婆婆張羅,現如今卻是梨花姥娘忙里忙外的,李王氏有些臊得慌。不肯坐,走到廚房里進去幫忙,“梨花姥娘,還差啥東西沒備好,我來準備。”

  梨花姥娘早先氣李王氏,也有些底氣不足。現如今何文軒是以舉人身份做了官,雖然只是個八品的主薄,也足以讓她揚眉吐氣更何況何氏又分了家,過上紅紅火火的日子,現在又生了個兒子,大女婿也是舉人老爺,年哥兒考秀才三關過了兩關,在她心里那也是準中的事兒。

  這些氣不由自由的就冒了出來,手里忙活個不停,笑也不笑的說道,“沒啥,都準備好了。洗三兒那日梨花嬤嬤別忘了來就行了”

  春蘭和春柳也悶頭不吭聲,給梨花姥娘打下手。

  李王氏見一時沒她能插手的活計,便問,“產房里供了‘炕公’‘炕母’沒有?”

  梨花姥娘“嗯”了一聲。

  李王氏訕訕的站起身子,“我和老頭子去看看孩子。”

  梨花姥娘這才直腰說道,“春桃娘生產時累著了,這會兒大人小孩都在睡。等晚些時候再看吧。”

  梨花姥娘雖能讓李王氏吃些沒趣兒,可也不能真說出不讓看的話。

  何氏睡了一覺醒來時,李海歆已去何家堡報信兒回來了。梨花大妗子給煮了二十九個紅皮雞蛋,並裝了兩大碗小米。

  結果雞蛋在回來的路上已讓李海歆差不多都給分了去。若不是這紅雞蛋得帶回家些來,看他的樣子定要全都分了。

  李海歆這一分紅雞蛋,李家村離得遠的人家,一時沒聽到信的,也都知道何氏添了男娃兒。

  何氏聽了直嗔他,“看把你興頭的”說話間兒,想到春桃,登時又憂起起來,“要不咱讓小六子趕車過去瞧瞧?”

  李海歆也不放心,叫梨花姥娘過來商議。梨花姥娘嗔他們兩個,“沒這規矩石頭娘就是不挑禮也不能去”

  又安慰何氏,“你放心吧。春桃身子骨好著呢,一準兒沒事”

  何氏點頭,與梨花姥娘笑著,“娘,咱去給春桃投催生,包裹頭也是朝上的,你說會不會也是個男娃兒?這個真準嗎?”

  梨花姥娘聽何氏一提起這個就直笑,“放心,準得很咱們家你們姐妹幾個,個個都應照著呢”

  李薇在外間兒幫春蘭擺放炕公炕母的供品,聽著里面的話兒,也不由替大姐擔心起來,擺放完畢,供案前雙手合十學著她娘的樣子,把她所知的神佛都拜了個遍兒,保佑大姐生產順利,保佑大姐頭胎生個男娃兒

  洗三這日一大早,李王氏和老李頭就又來了李家,梨花姥娘這才把主事兒位交了出來,讓她主持著操辦。

  李海歆瞧在眼里,松了口氣兒,心里頭感激岳母娘的大度,若是梨花姥娘今兒真想趁機替孩子娘出出這些年的氣,落李王氏的臉面,他也要很苦惱著到底該幫誰說話。

  用過早飯李家熱鬧起來,親近如大武媳婦兒王喜梅銀生媳婦兒幾個不待去送面請人便早早的來了。

  圍在廚房里,幫忙搟寬面條,老2老三兩個用托盤子裝了,本家四院的各家去送,送了面請他們中午來吃飯,並給孩子洗三。

  兩人走了沒一會兒,李海歆大娘娘大伯子連帶三娘娘家的人並些往常有節禮往來的近鄰街坊陸續都來了。

  李王氏在里面忙活著,梨花姥娘也樂得在外面與前來的街坊說話。自何氏懷上這九個月來,梨花姥娘在李家住了五六個月不止,街坊們也都熟了,說說笑笑的十分樂呵。

  媳婦們都三三兩兩的結伴去堂屋瞧孩子,男人們則與李海歆在院里說著話,都說他和何氏福氣得很圓滿得很

  媳婦兒則在院中笑著議論剛出生的虎子,“才第三天兒的孩子,面皮就舒展開了,白凈胖乎的很。”

  “那是呢,這孩子托生海歆嫂子家,可是托生在福窩里了。比春桃幾個享福”

  一個聽見了就說,“春桃也是個有后福的,女婿中了舉,現在,在外面人家都得稱她一聲夫人”

  梨花姥娘讓春杏和梨花給各人抓果子倒茶,笑得很是暢快。

  李王氏在里面聽見,心頭又是一陣的堵。總覺得梨花姥娘是故意的,落她的面子,辦她的難看。又一想這麼些年,老大家的好事兒,她愣是沾不上一點光,分享不得一點兒的喜氣。心頭又是堵,把手里的面愈發加緊的揉著。

  快晌午的時候,產婆特意換了身新衣,喜氣洋洋的過來,讓李海歆先去把下奶的泥餑餑裝在窗基臺上。

  因前幾個丫頭洗三兒時候,李王氏只給走了走過場。這回梨花姥娘本就存心,不管生男生女都要大辦一場。

  一應的東西均是按著一般人家三五倍的備著。就連這洗三菜面,也由一般人家的一盤肉一個素菜,改為一桌上一只整雞,兩盤子肉,三盤子炒素菜,其它諸如煮紅雞蛋、糕點、瓜子糖果擺了四大桌子。

  飯食豐盛讓眾人更加樂呵,男人們在西屋當門吃,女們則到東屋當門兒吃著。

  李薇和姐妹幾個都圍在堂屋東間兒里,邊吃著雞湯面,邊看著今日的小主角,小虎子。

  何氏看看女兒,看看兒子,眉眼間的是掩飾不住的心滿意足。


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1-31 03:08 PM

第八十七章喜事連連

  吃完洗三面,產婆開始著手給小嬰兒行洗三兒禮。就到

  打紙錢兒燒喜錢兒,張案燒香拜諸神自不必提,一應拜神禮行過之后,洗三開始,眾人都去觀禮。

  李王氏進堂屋抱孩子,何氏心中雖不痛快,也沒說什麼,總是這樣的規矩。哪知剛剛吃飽喝足,正乖乖躺著虎子,一入李王氏的懷,登時哇哇大哭起來,小嗓子嘹亮的很,小手不腿舞動著,掙扎得厲害。

  李王氏臉兒上一訕,伸手去掀孩子的襁褓,“別是尿了吧?”

  春蘭聞聲進了屋,聽見李王氏的話,也以為是尿了,忙去找尿布。李王氏摸摸下面干干爽爽的,一點濕意都沒有,小虎子還是張大了小嘴扯著嗓子的嚎叫。

  春蘭忙把他從李王氏懷里接過來,抱在懷里熟練的哄著。

  虎子也怪,一入春蘭的懷,嚎了兩嗓子,便歇了聲,胖嘟嘟的小手,在嘴邊兒揮舞,象是樂起來的模樣。

  梨花姥娘進屋叫她們,“快出來吧,時辰到了。”

  等春蘭和李王氏出去,梨花姥娘才悄悄笑著說,“剛才虎子這一哭啊,院外可有幾個人說你婆婆的閑話咧,街里街坊都看著呢先前咱生個閨女她不喜歡,現在生了兒子,她喜歡還不讓她抱呢孩子雖不懂事,也知道誰對他親”

  何氏也瞧見李王氏臉上的尷尬神情,也捂嘴兒笑。

  春蘭抱著虎子到了院中,讓來觀禮的親戚街坊們看。眾人都齊誇他的小模樣兒,比一般的孩子壯實胖乎等等。

  院中早就擺放好的大桌上面放著一個嶄新的大銅盆,里面是熱氣騰騰的,用槐條和艾葉熬成的湯水,旁邊兒擺著八碟子紅棗、蓮子、栗子等喜果。

  產婆開了場,便讓眾位親友添水添盆。添盆從李王氏開始,她先往盆里添一小勺清水,之后,從懷里掏出來一串用紅線串成的大錢兒,李薇一眼就認出這是一百個錢兒。緊接著是幾個本家嬤嬤,跟著往里添水添盆,剩下這些人一般都往里面或添幾個大錢兒,或幾樣果子。

  輪到梨花姥娘時,她添了一吊錢兒。圍觀的人群中立時響起幾聲不太大,卻的極為明顯的抽氣聲。這是拿李王氏與梨花姥娘做對比呢

  李王氏的臉兒登時沉了下來。

  許氏悄悄拉了王喜梅,問她添多少個錢兒。王喜梅笑笑,“我們家的兩個洗三時,大嫂都添了二百個錢兒,我自然只能比這個多,不能比這個少”

  許氏登時吸氣,不高興的道,“蓮花洗三兒,大嫂才給添了一百個錢兒。”

  王喜梅知道她是不想多出錢兒,也不跟她多說,再者那會兒大嫂家的家境也不同,還有一樣,王喜梅自認她與許氏和大嫂家的親疏是不同的。便說,“只是各人盡心吧,這個也不必比著旁人。”說著要上前去添盆。

  許氏忙拉著她,“咱娘也才添了一百個錢兒呢,咱越過她,不好吧?”

  王喜梅道,“有什麼不好的?大嫂盼男娃兒盼了十來年了,好容易得了,咱表心意替她高興,還能惹著誰說閑話?”

  說著把胳膊抽出來,擠進去,添了二百個錢兒進去。就到許氏立在那里臉色變幻了許久,終于還是扔了一百個錢兒進去。

  等她添完后,春蘭幾個也學著人家的樣子,一人往里面添了一百個錢兒,這錢自然是何氏給的,雖然這里面的東西最后都歸產婆所有,但是似乎只有這樣才能表達她們一大家子內心的喜悅之情。

  況且產婆也會根據添盆的多少來說些吉利的話兒,寧可多添些,給她們家虎子多討些吉利話兒。

  添過錢兒后,產婆便拿起棒槌往盆里一攪,念叨,“一攪兩攪連三攪,哥哥領著弟弟跑。七十兒、八十兒、歪毛兒、淘氣兒,唏哩呼嚕都來啦”

  這時春蘭試了水溫已正合適合,產婆才給開始給嬰兒洗三兒,這個時候如果孩子受一哭,不但不犯忌諱,反認為吉祥,謂之為“響盆”,產婆一邊洗又一邊念叨祝詞,“先洗頭,作王侯;后洗腰,一輩倒比一輩高;洗洗蛋,作知縣;洗洗溝,做知州”。

  隨后,用艾葉球兒點著,以生姜片作托,放在嬰兒腦門上,象征性地炙一炙。再給嬰兒梳頭打扮一下,“三梳子,兩攏子,長大戴個紅頂子;左描眉,右打鬢,找個媳婦準四村;刷刷牙,漱漱口,跟人說話免丟丑。”

  用雞蛋往嬰兒臉上滾滾,“雞蛋滾滾臉,臉似雞蛋皮兒,柳紅似白的,真正是愛人兒。”洗罷,給孩子穿好衣裳,用一棵大蔥往身上輕輕打三下,“一打聰明,二打靈俐。”隨后叫人把蔥扔在房頂上,以祝願孩子將來聰明絕頂。

  拿起秤砣幾比劃,念叨一通,又拿起鎖頭三比劃,“長大啦,頭緊、腳緊、手緊”。

  最后把嬰兒托在茶盤里,用事先準備好的金銀錁子或首飾往嬰兒身上一掖,“左掖金,右掖銀,花不了,賞下人”……

  林林總總一大套禮儀下來,虎子已被折騰得哭了幾氣兒,春蘭抱他直晃著哄,一眾大人卻是笑呵呵的。

  最后產婆把供奉十三位神仙的神像,連同敬神錢糧、香根一起請下,放在院中焚化,用銅筷子夾起“炕公、炕母”的神像也放在一起焚化,念叨,“炕公、炕母本姓李,大人孩子交給你,多送男,少送女。”

  把焚化的灰用紙包好,壓在何氏枕頭底下,讓這些神仙不離床頭,保佑大人和孩子平安健康。

  洗三兒禮行完之后,李王氏塞給產婆二百個謝禮錢兒,李薇看她產婆臉上的笑意僵了下,隨即又喜孜孜的向李王氏道喜,把銅盆里的東西收羅個干凈,一再道喜后,拎著抱裹去了。

  產婆一走,李海歆便大聲說,“虎子六天后,大家都到我家來吃宴啊。啥禮都不用帶,只帶張嘴來就行”

  有人自然記得他原先說過生了兒子要大擺三天流水宴的話。調笑著,“你們家年哥兒的秀才也考出來了吧?干脆一氣兒準備六天的得了。省得喜報一來,你又急惶。”

  李海歆笑呵呵的說道,“好,咱們就準備六天的。提前給年哥兒慶賀慶賀”

  等人走了后,何氏說他,“你還要真要擺三天的流水宴?”

  李海歆笑呵呵的道,“那當然反正這會兒地里頭也閑些。咱一輩子就生這麼一個兒子,這會兒不慶賀,啥時候慶賀?”

  梨花姥娘道,“高興就擺吧,也不值些什麼。統共花不了十吊錢兒”

  李海歆響亮的應了聲是,又與何氏說,“放心,我只按十吊錢兒的數花”

  人都散了之后,李薇跟著春杏去溪邊洗尿布,這個小虎子,能吃能睡又能拉的,這才三天,她娘備的尿布已被他用了一半兒,午后的溪水溫暖,她和小春杏兩人端著木盆到溪邊兒,慢慢的洗著,一邊淡論著虎子。

  兩人正洗得起勁兒,突聽哪里鼓樂齊鳴,還有鞭炮的聲音,李薇愣怔著,春杏卻猛的跳起來,“是咱們家”

  李薇愣怔起身的功夫,她已撥腿跑出十幾步遠,再聽那鼓樂聲更近更清晰,李家院中登時響起震天響的炮竹聲。

  李薇心中一喜,莫非是佟永年考中了。當下顧不得木盆和尿布,撒腿往院中跑去。

  她到時,州署來李家報單的衙役已在與李海歆說話。李薇被滿院子的硝煙喜慶味兒弄得有些茫然,心里似是高興至極,有些潮潮的。突然間又似佟氏猝然而亡的那日般,周邊人群的笑臉,報單衙役的話,象是電影里畫面,在面前掠過,卻不怎麼能聽到聲音。

  直到她看見李海歆匆匆進屋后又出來,將早已備好的紅封,塞給前來的報喜的人並送他們出了院子。

  才在春杏的一推這之,醒過神來。

  “梨花,你愣怔啥?”

  李薇如夢初醒般抬頭看向春杏,好一會兒才咧嘴笑了笑,“年哥兒中秀才,我高興壞了呢。”

  春杏點她的額頭,笑著,“走,快進堂屋瞧瞧咱娘。”

  兩人牽著手,穿過院中站著的前來恭賀的人群,往堂屋去。東間兒里,何氏果然在抹著淚兒,而且是淚水長流,嗚嗚咽咽的哭著,李薇登時眼圈又有些發熱。

  梨花姥娘坐在炕沿上,已勸了好一會兒,仍勸不住她,這會沒好氣兒的道,“你快給我收聲吧,嚇壞我的乖外孫再有月里子落下眼酸迎風淚的毛病,將來還是你自己受”

  何氏想到佟氏,眼淚是想止也止不住,若是佟氏還在,這會兒該有多高興

  梨花姥娘哪能不知道她的心,心善心軟的,這是替年哥兒親娘高興呢。坐著嘆息,也不再勸她了。

  好在何氏哭了一會子,悶在心頭的一股氣哭了出來,漸漸的收了聲。接過春蘭遞過去的帕子,抹去眼淚兒,不好意思的笑著,“不哭出來憋得很,哭出來了,就只剩下高興了。”

  外面仍是份外熱鬧,比趙石頭中舉人更為熱鬧。李薇從里間兒出來,倚在門口笑著,自己家從去年石頭中舉以來,喜事連連來,這種歡樂的氣氛,真讓人心情舒暢溫暖得很。

  虎子洗三兒是女人們熱鬧些,年哥兒考中秀才又被點了廩生,男人們熱鬧些。李家從早上到晚,一整天人頭攢動著,喜氣洋洋。

  天剛擦黑,李海歆便找了過年時用的竹篾子紅燈籠出來,一共十來盞燈籠,把幾個屋門連帶院子口都掛上,在微微夜暮和麥子清香、炊煙氣息,顯得格外歡樂。

  何氏笑李海歆有出不完的顯擺象,他只是嘿嘿笑著,幾個屋子躥來躥去的忙活。

  晚飯女人們吃得都簡單,不過是平常的飯食再加上今日午時吃剩下的菜。

  男人們則在西屋擺了一桌,李海歆請了老李頭,李家老2老三,連帶吳旭和春峰春林都叫了來。那那屋熱熱鬧鬧的吃菜喝酒吃肉。

  春蘭和春柳不停的過去端茶倒水,上菜上酒的。

  吳旭眼兒不自覺的往春蘭那邊兒看去,被春柳抓個正著,他一時慌亂,打翻了酒杯,酒液灑在衣服上,慌得他連忙起身,向外走。

  春柳竊笑著拉春蘭也趕快出去。

  老李頭等她們都出去之后,才說,“春蘭的事兒早些辦了吧。”

  李海歆笑呵呵點頭,“嗯,原先跟孩子娘說過,單等虎子生下來,年哥兒考試過后,就辦大小茶禮,旭哥兒娘也同意。”

  老2問道,“不是說旭哥兒家很窮,那房子他們準備咋辦呢。”

  李海歆笑意微斂,卻也不愁,“旭哥兒現在弄了那個小水庫養魚,春蘭少不得要幫襯著,成親后,能在家里往幾天還是個事兒呢。他們家的房子雖然破,也不是不能住人,他們還年輕,讓他們慢慢干著唄。”

  老2瞪大眼睛問道,“那不是成了上門女婿?”

  李海歆喝了一口酒,擺手,“什麼上門女婿?他們成親后,要照顧魚塘的話,就讓他們住到水庫邊上的草屋里去”

  外面兒吳旭跑出西屋,窘迫得不知往哪里去,便趁著燈光往西邊兒兔子舍去。

  春蘭從廚房出來,快步跟過去,輕聲叫住他,“干啥去呢?”

  吳旭拂著被酒浸濕的衣擺,“那個,那個,我喝酒上頭,去吹吹風”

  春蘭笑了笑,“你找個凳子在院中坐會兒吧,我正煮著酸甜湯,一會兒喝一碗解解酒。”

  吳旭忙應了聲好,跑到堂屋窗根子下面,拉了一張條凳子,到東屋窗根子下坐著。

  春蘭進廚房燒湯,春柳捂嘴笑著跑進堂屋。

  屋內小虎子這會兒正精神,李薇和春杏趴在炕沿上逗他,一雙黑寶石似的小眼睛,在燈影里轉著,一會斜斜這個,一會斜斜那個,乖巧得很,連哼嘰都不哼嘰一聲的。

  春柳進來把西屋與院中的事兒一說,梨花姥娘悄悄下了地,挑開窗簾往院中看,吳旭一個人坐在院中,左顧右看的,象是很不好意思,怕被人瞧見的模樣。

  也捂嘴笑著回來,也催何氏把春蘭的親事兒加緊辦。何氏點頭,旭哥兒娘也同意借親,就不用讓春蘭多等了。

  想到這兒又看看春柳,她與春蘭一樣,也是五月里生的,春蘭是五月初十,她是五月二十九,眼瞧著也十五歲了,便想著等她出了月子就替春柳加緊張羅著。

  虎子出生的第五日的午時剛過,趙昱森與本家堂兄喜氣洋洋的,趕著牛車來報喜,春桃昨夜里開始生產,到凌晨四更時分,生下個七斤重的胖小子

  何氏聞言當即又哭了上一回,她心里難言苦處總沒跟外人說過。自己生了幾個閨女,只怕說親時,有人挑自己的閨女將來不能生兒子。好在石頭娘與旭哥兒娘都沒挑過這樣的話,但是她心里卻是不安。

  現在春桃第一胎就是個大胖小子,剎時把她心頭的一絲不安消得一點不剩。

  梨花姥娘自然是又張羅著謝了一回神佛,安慰開解何氏一番。

  並讓春蘭給煮了九十九個紅皮雞蛋,讓趙昱森捎回去。趙昱森看到那滿滿一大竹籃子雞蛋,笑了,“回去春桃又該說搬姥娘家東西了。”

  梨花姥娘催他們把雞蛋裝上車,又從雞舍里拎了幾只母雞來,硬給裝上,催他們快走,“這會啥客套都別說,春桃和孩子養好身子才要緊”

  趙昱森便拜謝過一家人和他堂哥趕著牛車匆匆走了。

  接連的好事連連讓何氏心舒暢得很,又算著年哥兒即將歸家的日子,急得不顧上自己還不能下地,要幫著春蘭梨花姥娘整治宴席。

  梨花姥娘強按著不讓她動,自己帶著春蘭春柳兩個,列菜單,買茶點,腳不點地兒忙活了兩天。

  虎子六天兒時,何家堡舅舅家還有梨花小姨家,大娘家海菊海芹還有老李頭家里的三個閨女都來送湯米,家里頭又是忙亂熱鬧了一陣子。

  讓人沒想到的是,武掌櫃竟也派了二柱來送湯米,李海歆稀奇的問二柱,“武掌櫃咋知道我們家有喜事兒?”

  二柱嘿嘿笑著,把禮物從牛車搬下來,“去年我們小姐過六天兒,你們送去的禮,我們掌櫃的收到了。今天的事兒,我們掌櫃的是從哪里聽到的,我也不知道。”

  李海歆便請他去屋里有飯,二柱笑著,“我可不能久留,現在我在糧鋪里當差,這就得回去收拾糧庫,往前不多久就該收新糧了”

  談話間又聽李海歆說佟永年中了秀才被點了廩生的消息,二柱連聲道喜。

  正說著春杏從堂屋出來,一見二柱,她愣了下,往他身后的馬車上瞧了瞧,轉頭鉆進廚房。

  二柱走了后,何氏與李海歆左猜右猜,最后,兩人猜武掌櫃只所以知道他們家有喜,定是從小趙村兒石頭家得的消息。趙石頭中了舉人,在鎮上幾乎無人不曉,小趙村離鎮上那麼近,石頭家有喜,再順帶打探一下,便知道自家的事兒也不足為奇。

  這禮,有可能是沖著他們家送的,也有可能是沖著石頭這個舉人的面子送的。



第八十八章州府歸來

  佟永年一行人到家時,是兩日后的旁晚,李薇與春杏兩人沒事兒在小橋頭坐著看夕陽下潺潺流水,並注意著大道上的動靜。

  遠遠的大道上行來了馬車,李薇與春杏立時起身往那邊兒張望,雖然離得很遠,看不清楚,但這馬車與農村牛車的區別甚大,還是能一眼分辨出來的。

  “梨花,是哥哥吧?”春杏叫起來,站起身子往前跑了幾步。

  馬車來得極快,李薇也跟前往前跑,單看這輛馬車來的速度,有八分肯定是他回來了。

  “梨花小杏”馬車還未停定,佟永年從車廂中探出來頭,歡快叫著,透著久別再見喜悅。

  待馬車一停下,他便從上跳了下來,隨后是大山,再然后,佟維安也探出身子來,李薇與春杏兩個齊聲叫了佟舅舅。

  佟維安身后一片水色衣衫一閃而過,李薇定眼一看,與春杏齊聲驚喜喊了一聲:“小舅舅”

  何文軒含笑下了車,“梨花和春杏都長大了。”

  李薇看著何文軒,這個心理上無比熟悉,表面上卻沒有太多接觸過的小舅舅,一副溫文爾雅的讀書人模樣,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突然她腦子一轉,大聲說道,“小舅舅,我娘生個了小dd,叫虎子”

  何文軒一愣,隨即暢懷笑道,“這可是大喜年哥兒一喜,小虎子一喜”

  春杏在旁邊立刻插話,“我大姐也生了小石子兒”

  李薇突然想噴笑,因為大姐家的孩子還沒起小名字,爹娘開玩笑就說,他爹叫石頭,這個娃兒就叫石子兒吧。然后,一家人就麼非正式的叫上了。

  何文軒又是一愣,笑著拍春杏的頭,“看來我這次回來對了。”正說著李海歆從家小竹林里轉過來,眾人相見又是一陣的歡喜感嘆。

  “你還知道歸家?”梨花姥娘一見何文軒,先是一愣,隨即虎著臉兒斥責。

  何文軒上前扶梨花姥娘,唇角含笑,“讓娘擔心了。往后兒子一年一歸家”

  這邊李海歆請佟維安去西屋敘話。佟永年先進堂屋見了何氏,又瞧了瞧小虎子,便被李薇和春杏拉出了堂屋。

  留言何文軒、梨花姥娘與何氏三人在堂屋說話兒。

  佟永年三人出了門兒,便進了東屋。春柳與春蘭往西屋送完茶水,這顧得上與佟永年說話。

  春柳將佟永年從頭打量到腳,笑嘻嘻的,“年哥兒這一中秀才,再往前進縣學,就要換縣學員的衣衫行頭了。那個衣裳穿著怪好看,小舅舅剛換上那身衣裳的時候,我差點不認得他,象戲里書生穿的衣裳。年哥兒穿上一定更好看”

  春蘭也笑瞇瞇的看著他,“年哥兒一次考中,不枉天天挑燈夜讀,這回去考試象是又瘦了些。在家這些日子,可要好好補補。”

  佟永年眼中閃過一霎那的黯然,隨即便笑將起來,點頭應是。說著起身,去翻找剛從馬車上搬進的行禮,從里面掏出一個精巧的紅漆小盒子,遞給春蘭,“是給二姐的訂親禮物。”

  春蘭臉兒瞬時一紅,伸手接過來,嗔他,“不專心考試,誰要你操這閑心?”

  一邊兒將小盒子打了開來,里面杏黃絹布之上,靜靜的躺著一根碧玉雕蘭花花樣的簪子。李薇看那玉質純透,瑩瑩潤潤的,驚詫的看他了他一眼,春蘭忙合上盒子推還給他,“哪里來的這麼貴重的東西?”

  佟永年唇角含笑,“二姐,這個是舅舅非要與我置買新衣,我沒要,省下來的錢。不止二姐有,三姐也,小杏和梨花也有。”

  春蘭臉色這才緩了緩,又說,“你舅舅給你置買新衣,你不要,省下來便好,買這些做什麼?”

  佟永年卻說,“二姐,我現在是廩生了,能掙錢糧了,這些就當是舅舅借給我,將來我還給他便是。”

  說得春蘭笑起來。一時佟永年把給春柳春杏和李薇的禮物也拿了出來。

  給春柳的是一對銀質流蘇小耳飾和對銀手鐲,給春杏的是一盒子絹花,紅粉紫藍黃,每色兩枝。而給李薇的幾個做得栩栩如生的昆蟲布藝小發飾,有蝴蝶,有瓢蟲,做得十分精致。

  李薇一下子便愛上了,歡喜的拿在手中看了又看,春杏也被吸引過來,看了兩眼,挑出一對粉色蝴蝶小發飾,替她戴在頭,拿銅鏡照著讓她看。

  李薇滿意點頭,甜甜笑著,“謝謝年哥兒”又拿起春杏的娟花要給她戴。

  佟永年唇角含笑,靜靜立在一旁,看著她們兩個笑鬧。

  佟維安在西屋歇息過后,要先回宜陽,讓佟永年在家里住些日子,再去宜陽也住些日子。

  佟永年點頭應下,他與佟府的下人便趕著馬車走了。

  佟維安一走,李海歆張羅著殺雞買肉殺兔子,明日正午擺宴。

  李家老三過來幫忙,院中一派熱火朝天的忙碌景象。

  佟永年進了堂屋,與何氏說了會兒話,便說想去村西佟氏小院看看。

  何氏看看外面,夕陽已沉,只留半邊余輝,便與他商量,“年哥兒,明天再去吧。娘知道你的心情,想讓你母親早些知道。可這會兒天晚了等明天娘好好備些祭品,你再去拜祭你母親。”

  佟永年眼睛閃著,顯然很想去,可是也並沒有堅持。李薇看他這樣子,忙扯著他去看他走時做的那個梨村盆栽。這盆栽在李薇精心的侍弄下,經過一春天的生長,現在已經長出六七個新枝條來,李薇拉著他說,“我聽咱爹說,要讓梨樹多發枝條,到了秋天,就把這些新長的枝條截斷,等明年春上,就會從老枝上發出很多新枝條來……”

  佟永年看這棵梨樹,葉子長得十分茂盛,誇贊她,“梨花養得真好。”

  李薇樂滋滋的笑著,“這盆栽里我可是施了好多地龍糞呢”

  第二日一大早,何氏便下地給佟永年張羅去祭拜佟氏的祭品。待吃過飯后,佟永年拎著籃子要去村西,李薇忙跑過去跟著,“我也去”

  佟永年眼睛閃了幾閃,點頭,“好啊,我娘很喜歡梨花,這回見了,肯定高興呢。”

  李薇嘿嘿笑著,故意問道,“佟嬸嬸很喜歡我嗎?”

  佟永年點頭,說道,“那時候梨花還是小小的一團,不會說話,喜歡笑,喜歡翻白眼,還會瞪人……我娘說,沒見過這麼聰明的女娃兒。她會做好吃的糕點讓我給梨花送。那時候梨花好瘦呢,我娘還讓我從柱子家買羊乳給梨花送呢。”

  這些事李薇當然都記得,不過,難得他想說說,咯咯笑著,“娘說我小時候可惹人喜歡了,看來是真的”

  佟永年笑著,“當然是真的梨花很討人喜歡呢”

  兩人邊說邊走,慢慢行到村西佟氏的小院兒,院中仍是一片荒蕪,那兩棵荒蕪瘋長的海棠樹,花已凋謝,樹冠也沒了形狀,連帶當年嶄新的籬笆墻,現在也有多處破敗。

  李薇心下黯然。隨著他開了堂屋門兒,一股灰塵的潮味兒撲面而來,屋里僅留下的幾張桌椅上布滿了灰塵,早晨的陽光還不甚明亮,久無人居的屋里有一種讓人不太舒服的陰冷。

  佟永年用抹布把條幾抹凈,將籃子放上去,問她,“怕麼?”

  李薇心頭是有些怕,總怕一個不輕意的轉身,便看見躺在炕頭的佟氏以及她身下那大片紅洇洇的血色。

  還是強撐著搖搖頭。

  佟永年在屋內僅有的那張椅子上坐了,“梨花去院子里轉轉,我與我娘說說話。”

  李薇點頭。

  佟永年將祭品擺手,點了香,跪下規規整整的磕了幾個頭。把那張州府的報喜單,慢慢點燃,輕聲說,“娘,我考中秀才了,還被點了廩生。即便你不在,我也能養活自己了。”

  接著燒帶來的紙線,直到火星滅盡,他才又說,“娘,我,不能遵您的遺願。我要回賀府”

  李薇沿著破敗的籬笆墻緩慢的轉著,在那大叢的棠梨樹前停了下來。往事近的象是觸手可及,個子小小的春杏立在這兒,歡快的笑著摘著粉白的棠梨花,西邊兒天空晚霞絢爛多彩,佟氏與她娘在廚房里邊做飯邊說著閑話,灶膛里紅紅的火苗,空氣中飯菜的香氣以及不知誰家婦人扯長聲音呼喚孩子歸家……

  李薇原本以為,他選擇這樣的時機來佟氏的小院,勢必會有一場傷心,卻沒想到,他燒完了紙,在里面悶坐了一會兒,便起回家去。

  抬頭看看,不過也才半晌午的光景。

  略帶疑惑的看著他,他笑笑,過來牽她的手,“走吧,咱爹今兒擺宴呢,家里這會兒肯定熱鬧的很”

  李薇看他笑得不象很勉強,便點點頭,“昨兒晚上三叔殺了五六只雞呢,二姐臨睡前用碳火就煨上了,這會兒肯定早好了。”

  等他們回到李家的時候,果然已是滿院子的人,點種還有五六天才開始,這會兒剛好是農閑時。

  廚房里也正熱火朝天的忙活著,濃濃的肉香飄滿整個院子,李薇看著幾個姐姐腳不點地的忙活著,即心疼又好笑。原以為她爹只是說說要請什麼流水宴席,誰承想竟是真的。

  院中坐著的男人們女人們見他們二人回來了,都笑著與佟永年打招呼,有人開玩笑叫他秀才老爺,他也只是唇角微啟,彬彬有禮的說不敢當。

  若得人們發出善意的笑聲,並招來齊聲的誇贊。

  滿院子里到處都是人,只有堂屋因有產婦,還清靜些。李薇便拉他去堂屋避著。

  何氏見二人回來,放了心,笑著叫他們過來,“虎子剛哭鬧了一會兒呢。你們來逗逗他。”

  兩人湊近,看虎子的小眉頭一皺一皺的,小嘴撇拉撇拉的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樣,佟永年笑了,“跟梨花小時候真象”

  李薇不服氣的反駁,“哪有?娘說我小時候最乖了”況且她小時候的事情,她記得一清二楚呢。

  佟永年以指尖輕戳著小虎子的臉蛋兒,笑道,“那時候你才三個多月,第一次去我家呢。”

  何氏笑著點頭,“年哥兒記得還怪清楚呢。”

  李薇登時想起,他們說的正是差點被小屁孩抱去把放水的那次,一陣惡寒,借口去廚房幫忙跑了。

  李家的流水宴席終沒有象李海歆當時許諾的那樣,連辦六天,辦到第三天的時候,家里人已累的人仰馬翻的,只有李海歆一人還精神抖擻。正好春桃家的小石子整六天兒要去送湯米。

  何氏便趁機讓李海歆停了這宴,他樂呵呵的笑著應了。

  去小趙村送湯米,何氏不能去,便讓李家老三兩口代勞,也讓春蘭姐妹幾個跟著去,與春桃說說話兒。

  幾人早上去,傍晚歸來,說春桃一切都好,石頭娘安排得周到妥貼,讓何氏不必掛心。

  梨花姥娘這大半年兒一直在何氏家,再往前又是點種又是麥收的,何氏便趁著何文軒歸來之際,讓梨花姥娘歸家去。

  她如今也歇了有十天,下地行走並些輕便的活計也沒問題。梨花姥娘再三交待莫要呈強累著自個兒,就回家去了。

  梨花姥娘歸家后,李家也開始正常平靜的農家生活。去的種了綠肥后,又種下的油菜,長得油綠壯實,籽夾飽滿,把油菜桿壓彎了腰,油菜一向比麥子早熟,這會兒已全熟透了。

  李海歆便找短工過來幫忙,何氏母女都不讓下地了。

  吳旭的小水庫邊上,他自己每天勞作,除了當初她爹找人給幫著蓋的兩章草泥房,自己也每天蓋一點,蓋出另一間小廚房來。

  現在,原來有些荒蕪的岸邊兒,被吳旭收拾得也略有些生氣。除了那些農田里常見的野花兒,如牽牛花,打碗碗花等,還有吳旭自己種下的燒湯花,指甲草兒之類的。

  李薇喜歡黃昏的時候往這兒跑,水波粼粼,里面的魚兒,已長小手掌長,偶爾它們會跳出水面,在金黃色的夕陽中劃出一道道銀色的弧線。那只被叫作小黑的小土狗,被吳旭精心飼養的油毛發亮的,整日圍著小水庫撒歡兒。

  除了每天她奉爹娘之命來送些吃的,其余的時間都是吳旭自己在做飯。岸邊兒的向陽處,也弄了一個養蚯蚓的基料堆,李薇來送吃食的時候,順道也幫他查看一下養殖情況。

  佟永年被她帶著兩次之后,也喜歡上了這里,每天傍晚,兩人或在家吃晚飯,或帶著吃的到魚塘邊兒與吳旭一起吃,岸邊清風徐徐,夕陽晚照,三人邊吃邊說笑,日子安寧而平靜幸福。

  這日傍晚,兩人從魚塘邊兒回來的早些,路過李家老三家時,佟永年突然說,“梨花,我們摘些木槿葉子洗頭吧?”

  李薇看著李家老三家的花墻槿籬,笑著點頭,“好呀。你回家去拿籃子,我先去摘。”

  佟永年含笑點頭,往家中走。

  李薇推開老家的柵欄,這會兒他們都在場子里打麥子,家中沒人,靜悄悄的,十分安寧。

  那朵朵粉紅的紅的白花的木槿花開得密密匝匝,她伸手摘下一朵,拿在手中把玩著。

  斜陽將西邊的花墻籬笆樹影,拉得長長的,光與影之間木槿暗香流動,讓人不知不覺沉浸其間。

  佟永年取來藍子時,看見梨花正立在籬笆花墻前,面對那一堵花墻,唇角含笑,他一時怔立住。

  李薇聽得腳步聲,回過頭去,卻見他怔怔的,忙笑著擺手,“快來呀,摘好我們先回家洗,待會兒咱爹他們就回來了,該做飯了。”

  兩人摘好葉子,又拿去溪邊清洗,回來時仍在大杏樹下的長塌上洗頭。

  這次李薇說要給他洗,他沒拒絕,唇角微揚,在長塌子上躺了下來。

  李薇梳著他輕軟的黑發,笑著,“年哥兒,我聽人說,頭發軟的人,心都很軟呢。你往前進縣學,大山和柱子又不在,大姐夫雖在那里,可聽說他往前兒要去州府學院呢,你可別讓人家欺負你。”

  佟永年笑笑,“梨花別擔心,沒事呢,學堂里有夫子呢。”

  李薇一邊輕輕搓著他的黑發,一邊氣哼哼的說道,“夫子總有看不著的地方,你在學堂里,人家若欺負你,你就狠狠的還擊回去,讓他們知道你可不是好欺負的”

  佟永年笑了,“怎麼還擊?”

  李薇啞然,怎麼還擊?總不能教小孩打架吧。便笑笑,“我也是隨口一說。說不定縣學里夫子嚴厲,沒有壞孩子呢。”

  佟永年又笑了笑,“梨花別擔心。即便是有壞孩子,也沒事。旁人欺負不著我呢。”

  李薇點頭,不再說話,專心洗著頭發。


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1-31 03:12 PM

本帖最後由 ivy2562 於 2013-1-31 03:21 PM 編輯

第八十九章要回賀府

  五月末的天,亮得極早,四更末時,東邊兒天空已泛了白,鳥雀啾啾在竹枝上跳躍著叫個不停,屋后的雞舍里公雞扎堆兒似的打著鳴,吵得人心頭煩躁。

  借著窗子口透進的微微晨光,李薇掃了掃對面的炕頭,幾個姐姐都安靜的躺著,象是睡熟的樣子。可她知道,她們應該和她一樣,幾乎整夜未眠。

  西屋門“吱呀”一聲開了,佟永年背上背著個略大的包裹,手里拎著一個稍小的點兒的,輕輕的出了西屋,回身將門掩好,立在門口看看緊閉的堂屋門,又看看緊閉的東屋門兒。轉身向院門外走去。

  聽著那細微的腳步聲,漸去漸遠。李薇立時坐起身子,昨兒夜里,她和幾個姐姐一樣,都是和衣而眠。輕手輕腳的翻身下塌子,一邊穿鞋,一邊嘆息,這孩子也不知道是吃錯了什麼藥,就這麼毫無征兆的提出要回賀府。

  而且是說走就走,個中原由,任爹娘怎麼問,他都不肯說。三個姐姐仍是靜靜的躺在炕上,她知道她們不是沒有聽見,而是心中有氣,不願起身。

  開了東屋門兒,借著微微晨光,看見一個模糊的身影,在院外的竹林小道兒上,慢慢行走著。

  她咬了咬下唇,抬腿跟了過去。

  佟永年聽到身后的腳步聲,立時回頭,看到她,平靜到有些木然的臉兒上,強扯出一抹笑意,“梨花來送我嗎?“

  李薇默不作聲,伸手去接過他手中提著的小包袱,佟永年放了手,任她提著,又問,“昨兒一夜沒睡嗎?“

  李薇抬頭看他,借著不太亮的晨光也能輕易的看出他眼睛似是腫的,有掩飾不住的困澀,突然滿心責怪的話卻不知道從何說起。抬頭扯出一抹笑意,“你不也是?“

  佟永年笑著拍拍她的頭,扯過她一只小手,“走吧。“

  李薇默默的跟著,他仍是不肯多說一個字。不過,他雖然不說,他的目的用意卻也不難猜,回賀府,除了是為佟氏,她想不出第二個理由。也正是這樣爹娘和姐姐們都心知肚明的理由,才格外的憂心。他突然出現在賀府眾人面前,那些人會是什麼樣的心思,自不難猜。雖說他有親爹在,可他都病好這麼久了,也沒找過他,是不是已經忘了他?那些害得佟氏猝然而亡的人,面對他的突然回去,又會是什麼樣的心思。他這樣小的年齡,現在回去又能做些什麼?這些都是她想不通的。

  賀府雖稱不上龍潭虎穴,可也算是非之地。即便是有佟維安在背后撐腰,可總有鞭長莫及的時候。

  想到這兒又嘆了口氣。這樣話昨兒爹娘能說的都說了,卻沒有打消他一丁點要回去的念頭。

  當時,他就那麼沉默著,抿著嘴兒不聲不響的,把所有人反對的話開解的話都化于無形。

  默默走了了幾步,她突然站住,扯佟永年的手,“要不天亮再走吧,讓爹去送送你。“

  佟永年回頭淺笑著,“我惹爹娘生氣了呢。“

  李薇不由瞪了他一眼,知道爹娘生氣了,你還要我行我素即使是要走,也該等兩天他們氣消了再走,哪有昨兒夜里毫無征兆的提出來,今兒早就這麼走了?當然,若是不走最好

  佟永年象是知道她的心思一般,又輕聲說,“我在跟前兒愈久,爹娘愈傷心呢。“

  好吧,他說的對李薇心底又是一嘆,氣餒得低頭,慢慢走著,便不再說話

  清晨微?潮濕的風,吹打在兩人身上,李薇抬頭望天,不太明亮的天空中,一塊塊鉛云密布,象是要下雨了呢。正想拿著這個借口勸他再等等。

  便聽佟永年又問,“二姐還氣嗎?“

  李薇默然點頭。氣呢,怎麼不氣不但二姐氣,三姐四姐也氣春杏昨兒夜里在東屋抹了好大一會兒眼淚呢。

  二姐三姐臉陰沉得嚇人。可說這些有什麼用呢,他雖然看著溫和,內里卻堅持固執得很。先前兒佟維安沒帶他走,也並不是爹娘和她的功勞,純粹是他自己不想走罷了。

  但是現在他自己走了要的心思,誰還能攔得住他?

  想到這兒,便追問他,“年哥兒,是不是賀府那邊兒有什麼事兒,你才突然要回去的?“

  自從他提出要走,爹娘問了這話無數遍,他是一個字不提,弄得一家人霎時沒了脾氣,連個猜測的方向都沒有。

  佟永年低頭看她,在青蒙色晨光里,他那雙如墨的眸子清亮堅定無比。只是仍輕笑著搖頭。

  李薇登時氣餒,幫他提著手中的小包袱,“走吧,我送你到大路上。“

  小道兩旁的竹林子被風吹得颯颯作響,拂動青色淡薄的晨霧,兩人並肩慢慢走著,“梨花,你生我氣嗎?“

  李薇搖搖頭,心里是不舒服,不過她自己也弄不明白是不是生氣。便反問道,“二姐打了兩下子還疼嗎?“

  佟永年也搖頭,突然低頭眨著眼睛,帶著一絲調侃的語氣說,“沒那年我去玩水時,抽的那幾年棍子疼。“

  李薇看他笑了,也跟著笑了。即然一定要走,就笑著走吧。只是心頭失落的厲害。一想到日后的生活中,突然就少了這麼一個人,自己的家里會少多少歡樂,少多少期盼,雖然他一直沒改姓,卻早已他們家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她知道無論過去多久,這缺了角的幸福,在自家人的心里都是不圓滿的。

  想到這兒又有些傷感,眼睛潮潮的。

  走出竹林小道兒,上了大路,天色比方才亮了許多,佟永年看得清她紅紅的眼圈和眼角下的淚珠。伸手抹去,笑著,“我只是去宜陽,又不是日后見不著。梨花想我了,可以和爹娘去看我。我有了空,會常常回回來看你們的。“

  李薇點頭,抹了抹眼睛,把小包袱遞給他,抬頭笑著,“嗯,好,反正咱爹還要去宜陽送筍子送雞蛋,做生意呢。將來旭哥的魚塘里出了魚,說不定也要拉去賣呢。“

  佟永年拍拍她的頭,笑著,“是呢。旭哥的魚塘也快出魚了,梨花到時記得跟爹和旭哥去宜陽啊。“

  李薇再次點頭。

  已經全亮了,佟永年催她,“梨花回去吧,我走了。你勸勸爹娘哦,別讓他們氣壞了身子。還有,我保證在賀府不讓他們欺負了去。“

  李薇看得出他不想多留,自己也不能適應太過傷感的作別氣氛,便向他揮揮手,“待會兒便會有過路的牛車,你搭車到鎮上,再雇車去宜陽吧。“

  佟永年也揮揮手。

  大道兒上,他的身影漸走漸遠,直到他的身影遠成一個小黑頭,李薇才回過神來,苦笑,本來喜慶的日子,突然卻冒出這麼一檔子事來兒,真真是讓人始料未及。

  微搖著頭往回走,剛轉入竹林小道兒,卻見春蘭春柳春杏三個立在小道兒邊的竹林之中,往佟永年離去的方向翹首。

  “二姐三姐四姐,”李薇故做輕松的走過去,笑著,“走吧,咱回家。“

  春蘭半低頭,把自己的一雙手翻來翻去看著,秀眉緊蹙,“梨花,年哥兒都說了啥?“

  李薇看二姐的樣子,便猜她后悔昨兒動氣,狠勁兒打他那幾下子,便笑嘻嘻的道,“年哥兒說,二姐這回打得一點也不痛。沒他小時玩水時,二姐拿樹枝抽的疼。“

  春蘭把手垂下,又往那邊兒張望一陣子,才回頭,嘆了口氣,“愈大愈不聽話了。走吧,家去。“

  春杏仍然很擔心的望著大路,“哥哥也不知道帶夠了錢沒有?萬一沒錢坐車,他咋回去?“

  春柳氣兒仍然不消,氣哼哼扯著一根竹枝,折了又折,“別管他,他能耐得很,把爹娘氣個倒仰,沒錢讓他自己走著回去。“

  李薇卻知道他的錢是夠的。昨兒夜里爹娘再三勸說無用后,便把佟氏當時留上的錢財,都拿出來給他,讓他帶著,預防急用。

  姐妹四人回到家里,李海歆正黑著臉兒掃院子,何氏抱著小虎子坐在當院出神兒。

  見她們回來,強笑了笑,“年哥兒走了?“

  幾人點頭。何氏看看李海歆,勸道,“趕了牛車去送送吧。路上萬一沒去鎮上的過路車,你讓他走著去?“

  李海歆把院子掃得塵土飛揚,不接話兒。梨花知道她爹氣著了,只是這氣里頭,怕是擔心更多一些吧。以爹娘這樣的性子,怎麼可會真的生他的氣?

  春蘭去廚房燒火做飯,春柳過去幫忙,李薇便從何氏懷里接過小虎子,抱著和春杏到大杏樹底下的塌子上玩著。
  大杏樹旁邊兒,是收拾得整整齊齊的菜園子,前兩日剛澆過水,青翠碧綠,長勢喜人。里面有一大畦是二姐專門給佟永年種的,他最愛吃的蓮花白崧,現在已長成巴掌大的小苗,里面的草撥得干干凈凈的,二姐昨天上午才特意鋤了一遍兒。誰知道他晚飯時就提了要回賀府的事兒。

  也難怪二姐要揍他 春杏無精打彩的摘了一片杏樹葉子塞在小虎子手中,讓他自己玩兒。自己抱著雙腿盯著竹林子出神。好一會兒,她轉頭問,“梨花,你說哥哥是不是因為咱娘生了虎子,才走的?“

  李薇抬頭,小四姐猜的這個,三姐也猜過,她爹娘也猜過,可她覺得不象,他不是那種討嬌奪寵的孩子。

  也許是因為佟氏沒去之前,他就與姐姐們熟識的緣故,佟氏去了之后,他到了自己家里幾乎沒有那種領養的孩子突然到了陌生的地方,而必須的那個熟識的過程。在爹娘姐姐們的努力下,他融入得很自然。自然到若不是佟維安的突然出現,一家人幾乎都要忘記了,他是旁人家的孩子。

  可即使如此,佟維安走后,他對家人一如往惜,爹娘在經歷過稍許的不自在之后,對他也如往昔。

  這麼些年過去了,那些點點滴滴的關愛親情早已融到骨血里去,怎麼可能因為小虎的降生,他就輕易起了離開的念頭呢。

  便搖搖頭,笑著說,“娘說不是呢。四姐,別想了,他回去說不定真的有重要的事兒。咱們又不是見不著了。想他了還能去看他。“

  春杏氣哼哼的道,“誰要去看他。他家高門大院的,咱們能進去門不能,還說不定呢。“

  李薇又笑了笑,“進不去可以叫他出來見咱們呀。“   春杏仍是那副氣極的模樣。李薇一邊逗著小虎子,一邊再說,“反正往前他要進縣學,一年里面有九個多月見不著呢。這回他走了,只當他去縣學就好了。“

  春杏氣呼呼的從長塌子上跳下來,眼睛圓睜著,“這能一樣嗎?“

  李薇心中撇嘴,她也知道不一樣。可是不自我開解能怎麼辦?

  李海歆掃完了院子,進堂屋悶頭坐著,何氏跟著進了屋,勸道,“還是趕著牛車去送送吧。送到宜陽也問問年哥兒舅舅到底出了啥事兒。光在家里頭擔心也不是個事兒。“    李海歆把眼兒一瞪,“誰擔心了?“

  何氏笑了笑,過去推他,“好,是我擔心,行了吧?兒行千里母擔憂,他一個十三歲多的娃兒,步行那麼遠的路到鎮上,我可不憂心得很。“

  李海歆身子往一旁扭了扭,又哼哼,“要不是蘭丫頭搶先給了他掌,我,我,我也得揍他愈大主意愈正了,這樣大的事兒,他說走就走,當了他這麼些年爹娘,連個原由都不給說。“

  何氏嘆了口氣,就著桌子坐下,“孩子大了,總有些自己的想法。又加上年哥兒舅舅一心想讓他回去,就這麼著便想著要回去,也是可能的。快別置氣了你往四十歲上去的人了,和一個孩子置氣,你也不嫌丟人。“

  春柳幫春蘭洗了菜切好,只覺廚房里熱躁得很,看著灶膛里紅紅的火苗舔著鍋底,只覺心頭那簇火苗也一拱一拱的燒,煩躁得很再看春蘭坐在灶下愣愣怔怔的模樣,心頭更堵,摘了圍裙,一轉身出了廚房。

  在廚房門口站了一會兒,向佟永年住的西屋走去。西屋正當門兒的桌上還留著他日常喝茶的杯子。那只爹娘專為他置買的,燒水泡茶的紅泥小爐與小銅壺,安靜的立在桌子一角。

  春柳轉身又進了佟永年住的南間兒里,炕上被子疊得整整齊齊的,書案之上,筆墨紙硯都在,轉身去開他的炕頭的五斗櫃,春蘭與春柳給他新做的幾身衣裳都不見了。只有幾件穿小的舊衫留在里面。

  她氣悶的坐在炕上,手不輕意間伸到被子底下,卻摸到一個硬硬的異物,她一把把被子推開,佟氏當年留下的那個裝銀子的小匣子,赫然在眼前

  春柳登時跳將起來,拿起小匣子,往堂屋跑,“爹,娘……“

  何氏正勸著李海歆,見春柳抱著紅漆小匣子一頭闖進堂屋來,上前兩步把春柳手中的匣子拿在手中打開一瞧,昨兒給他錢象是一文也沒動。

  立時急了,顧不得細看,死拉李海歆,“你快給我套牛車去。“

  李薇和春杏聽見三姐叫嚷都圍了過來,一聽這個,也急了,一齊幫她娘說話。

  李海歆臉兒有了松動之意,只是他氣兒仍不消,不待他開口說話,何氏一推他,“你不去有人去梨花,去叫旭哥兒來。“

  梨花忙應了一聲,把小虎子交給春杏,轉身就要往外跑。

  李海歆站起身子,“好,好,我去,我去”說著挑簾出去,利索的套了牛車,急匆匆的走了。

  何氏看著丈夫遠去的背影,又嘆了一回,回身抱小虎子。李薇看她爹象是消了氣兒,便過來逗小虎子,連帶逗她娘。

  早飯過后,大武媳婦兒到雞舍去干活兒,佟永年即是已走了,這事兒也無須再瞞著,何氏便與大武媳婦兒簡略說了他的家世。大武媳婦兒大吃一驚,想過他是個有錢人家的孩子,卻沒想到這般有錢。   而有離得這樣近拍腿嘆息著,勸何氏,“海歆嫂子,他走了也好。有句話我說了你也別難過,他終究是旁人家的孩子。家里又是那樣的富貴,還有親爹在呢。“

  何氏給大武媳婦兒說這個,是怕她往旁處猜測,至于自己深處的擔憂也沒說。只是跟著點頭道,“這麼些年憂心著,這下終于不用憂心了。早些回去了也好。“

  大武媳婦兒見何氏雖面有憂色,精氣神兒也還好,便逗著小虎子,安慰她,“年哥兒就是回了本家,也不會忘了你們的。即便是親生的兒子,也只能疼到那份兒上了。“

  何氏苦笑著點頭,這會兒哪顧得上他將來忘不忘,記不記的。滿心滿腦子都是他為啥要走。

  想了想便問大武媳婦兒,“大山回去有沒有跟你們說過啥?我總覺得這孩子突然要回去不正常昨兒拿佟妹子臨終前的話壓他,他都不吐口。“

  大武媳婦兒想了想,說道,“大山只說過,年哥兒應了回頭幫他尋個差事做做,旁的沒提。“

  何氏頓時息了心思,與自家都不說的話,與旁人,他定然也不肯透露。



第九十章再獻一策

  大武媳婦兒又說了些安慰開解的話,便去雞舍那邊兒忙活。將近中午時,天空飄起了小雨,不多會兒變成大雨滴,再不多會兒便是白花花密成雨簾的大雨。

  大雨嘩嘩的下著,院中聚起了涓涓細流,李薇拎條小凳子坐在東屋門口,看大滴大滴的雨滴在水面上砸出一朵一朵小水花,白花花的盛開了一院子。

  春蘭幾個仍舊坐在里間兒炕上,不聲不響不言不語的。

  何氏哄了虎子入睡,坐在炕上納鞋底兒,這正是給佟永年往前上縣學準備的便鞋,一共剪了四雙鞋樣子,這才剛納好兩雙鞋底兒,鞋面兒都還沒來得及上呢,他便鬧出這一宗事兒來。心里頭雖氣他,可也真放不下。

  外面的雨愈下愈大,何氏放了鞋底兒,下炕去,找了把傘,準備去看看雞舍。又憂心,年哥兒走時定然沒帶傘,李海歆急慌追出過去也沒帶傘,也不知道這會兒李海歆追沒追上年哥兒,兩人又找沒找個避雨的地方。

  出了堂屋門兒,剛轉到雞舍那邊兒,透過雨簾看見一個人影兒,正在雞舍兔子舍邊上晃著。雞舍就搭在竹林子中間兒,這會兒里面的光線有些暗,何氏一時沒瞧清是誰,高聲喊了聲,“誰?”

  吳旭忙應了聲,一溜小跑兒過來,“李,李大娘,是我”他與春蘭的親事雖然說定了,卻因沒行大小茶禮,現在還不好改口。

  何氏因他的稱呼笑了笑,又看他傘也沒撐,混身上下淋得透濕,雨水順著頭臉兒往下淌,責怪又心疼,“走,快回家去。這大雨天的,你跑來干啥?也不撐把傘,淋病了可咋辦?”

  吳旭憨笑了下,搖搖頭說沒事呢。又跟在她身后說,“我把雞舍看完了,沒漏雨。”

  何氏笑著點頭。對吳旭的細心很是滿意。進院中喊了一嗓子春蘭,便領著吳旭到了西屋。

  春蘭隔窗看見雨簾中的吳旭,忙下了炕,順手拿了一大塊干布,撐著傘走到西屋門兒,立在外面兒把干遞給何氏,何氏接過來塞在吳旭手中,指了指年哥兒的房間,“趕快進去擦擦吧,這會兒的雨水也涼著呢。”又讓春蘭去升火,燒碗姜湯過來。

  何氏去堂屋找了李海歆的舊衫讓吳旭換上,又拐到廚房去。原先她就打算著等孩子生下來,她出了月子,就給春蘭張羅親事兒。這些天來,家里的事兒接二連三的,現在總算是忙完了。吳旭這孩子她也是愈看愈滿意,便不想再耽擱下去,就與春蘭商量,“等雨停了,我就去給你大武嬸子透個信兒,讓她到吳家莊走一趟,早些把大小茶禮都行了吧。”

  春蘭嘴角含笑,往灶里添了一把柴,火苗登時大了起來,映紅她的臉,“這事兒一向是娘做主,跟我商量啥?”

  何氏笑著,切了姜片,往鍋里添,“就是旭哥兒家里現在這種狀況,委屈你了。”

  春蘭笑著搖搖頭。

  這場瓢潑的大雨一直下到下午下半晌才停歇。太陽從云層后面透出來,金晃晃的陽光灑在被雨水沖刷的清翠欲滴竹枝竹葉上,葉尖上瑩瑩的水珠閃閃發亮,象是一顆顆閃亮的鉆石,鳥兒們嘰嘰喳喳的在枝頭歡快的跳叫。

  李薇自午飯后便又坐在東屋門口看雨,現在已又坐了一個多時辰了。屁股有些發麻,往南間兒里瞄了幾眼,幾個姐姐仍是無聲的坐在炕上,各自做著針線活兒。

  嘆了口氣兒,站起身子,伸了個懶腰,臉兒朝向院中,大聲叫著,“四姐咱去旭哥的魚塘看看吧。

  春杏在里面聽見,手中的針線頓了下,扭頭問春柳,“三姐,你去不去?”

  春柳有氣無力的擺擺手,“不去。”

  春杏往外面喊了一聲,“梨花,你自己去吧!”復又低頭做起針錢活來。這是給虎子做的貼身小衣裳,也不太費功夫,何氏讓春杏試著做做。

  李薇在外間兒聽著里面的對話,心下撇嘴,就一個年哥兒走了,一個個都不過日子了?蹬磴磴的跑進里屋,去拉春杏,“四姐,陪我去嘛。今兒這麼大的雨,我怕雨水帶著泥土沖到小水庫里,魚會翻塘呢,咱去瞧瞧吧。”

  春蘭停下手中的針線問道,“什麼是翻塘?”,春柳也停了手中的針線,看向她。

  梨花看三個姐姐終于對旁的事兒有點興趣了,心里頭笑著,臉上卻愈發的急切,“我在書上看到的,啥是翻塘我也沒見過呀。不過書上說,夏天里魚最容翻塘,一翻塘,好多魚都死了,咱們快去瞧瞧吧……”

  李海歆中午的時候已頂著大雨回來了,說他一直追到鎮上,也沒見到年哥兒的影子。想必是搭上了過路的牛車,何氏不放心又埋怨他兩句,只是看他面色也不好,便收了聲。

  這會兒他正在院中溜著屋沿清排水溝,正好清到東屋窗根子底下,聽見梨花的話,也嚇了一跳,停了鐵揪,隔窗子問道,“梨花,書上真這麼寫了?”

  梨花一邊拉春杏,一邊大聲說道,“是呀,爹,書上寫了呢。”

  李海歆把鐵揪往東屋墻上一靠,急步匆匆的往外走。梨花隔窗瞧見,又下死勁兒拉春杏,順帶扯著春柳,“快走,那魚要是真的全死了,旭哥肯定在哭鼻子咧!”

  春柳一聽她這晦氣話,連忙伸手拍她一下,扭頭“呸”了幾聲。

  春杏卻笑了起來,跳下炕穿鞋,“走,咱去看看旭哥咋哭鼻子。”

  春蘭瞪了她們一眼,趕她們出去。自己也下炕,去堂屋替何氏抱小虎子。

  姐妹三人出了院子順著竹林小道兒往小水庫的方向而去。碧空如洗,雨后陰云漸漸散云,天空明凈得象一塊藍寶石。

  李薇呼吸著雨后的清新氣息,心頭的郁悶登時消散了許多。她走在最前面兒,一邊兒走,一邊時不時在竹林子旁邊掐些野花,回頭俏笑著,“三姐四姐,等會兒我們回家,再去摘些葉子洗頭吧?”

  春柳瞪她,“你不是擔心旭哥兒的魚會翻塘嗎?這會子還有閑心洗頭。”

  梨花嘿嘿笑著,她是有些擔心,不過,現在天氣還不算太熱,而且魚塘里投放的魚苗並不太多,即使是雨水渾濁了些,但是古代又沒有什麼污染物,翻的可能性倒不太大。

  三人到小水庫時,李海歆正與吳旭正沿著魚塘岸邊兒邊走邊說著話,不時還指指點點的,水面上波光粼粼,一片平靜,那只長得半大的小黑狗在兩人腳邊兒撒著歡兒。

  李薇本來還略有些郁悶的心情,一看到這片水面,登時丁點兒不剩。茅草屋前面兒,被吳旭收拾得平整干凈,墻根處一叢叢的長得十分茂盛的燒湯花已打了包,即將開放的樣子。那一片紅的粉的指甲花也開得正茂盛,雨水沖洗后顯得愈發嫩艷。

  她本就是故意扯著春柳春杏來散心的,看到這花兒,眼一轉,笑著,“三姐四姐,我們摘些指甲花回去染紅指甲吧?”

  春杏是五姐妹中間最愛打扮的那個,李薇這話自然合她的意,忙鉆到吳旭的茅草小廚房里,找了只籃子來,樂滋滋的走過去,笑著,“先摘紅的,紅的染得好看。”又轉頭問春柳,“三姐,你不要染?”

  春柳從魚塘水面上收回視線,可有可無的道,“染唄。多摘些,讓二姐也染。”

  李薇和春杏手下不停摘著,聽見春柳的話,笑笑,“讓咱娘也染。”

  春柳笑笑,也轉身過去跟她們一起摘起來。

  李海歆與吳旭圍著魚塘轉了一圈兒,知道魚塘沒大礙,便先回了家。吳旭帶著小黑從岸邊兒轉過來,見她們摘花摘得歡,似乎也很高興,笑了笑,沒說話,轉身去料房拌魚食兒。

  李薇停了手,跟著他進了料房。料房里放著兩個大缸子,里面是新買來的麩皮子,之前魚苗還小,她不確定能不能投喂蚯蚓,吳旭便只喂麩皮子和剁得極碎的菜葉子。不過,現在魚苗都都長到成人手掌大手,也有兩三指那麼寬,應該能吃得下剁碎的蚯蚓了。

  而且吳旭自己弄的蚯蚓秸桿兒養殖堆里,早養挑了兩撥蚯蚓,都拿回自己家喂了雞。

  吳旭見她進來,知道她是要幫忙,忙擺手,“梨花去玩兒吧,這個我自己來。”

  李薇笑笑,“沒事呢。我喜歡喂魚。”說著幫他拌麩皮子,吳旭便去把昨兒挑挖的嫩野菜嫩草,拿出來,在木墩子上剁著。

  李薇想著怎麼試驗這蚯蚓喂魚,想了一會兒,便跟吳旭說,“旭哥,你喂完魚抽空在房子旁邊挖個大方坑唄。”

  吳旭笑著應了一聲,繼續剁草。李薇撇嘴兒,應得這麼順溜,居然連個原由都不問,害得她也不好意思提前顯擺了。不過心中卻是很得意,這說明她這個小顧問當得還算讓人信服。

  吳旭拌好了魚食,端去繞著魚塘往里面投食兒。春柳春杏兩個摘完指甲花,也過來立在岸邊兒看著。

  魚食一投進去,平靜無波的水面上立刻波紋漣漪,魚兒成群結隊的游過去,激起一片片水花。

  那銀白色的魚鱗在金黃色的陽光下閃閃發亮,讓人心生歡喜。

  春杏笑呵呵的跑過去,“旭哥,也讓我喂!”

  吳旭笑著把手中的魚食瓢子遞給她,“一次少舀點,用力灑勻。”

  春杏學著他的樣子,舀了魚食兒,小胳膊用力一揚,卻因太過用力,魚食瓢子差點脫了手,連帶那魚食兒也灑在岸上不少。

  春杏尷尬的立在那兒,吳旭笑笑說,“沒事兒,再喂。”一邊彎腰去將春杏灑掉的魚食兒撿起來,又扔到浮在水面等食兒的魚群中間兒去。水面上立時又泛起一陣歡快的水花。

  春杏喂了兩瓢子,喂順手了,按照吳旭指點的,往另外一個魚食投喂點兒去。吳旭回到茅草小屋邊兒上,找了鐵揪,在離墻根兒有十米遠的地方停下來,問李薇,“梨花,要挖多大坑?你要干啥?”

  李薇想了想說,“挖個兩米寬兩米長的一米深的坑就行了。我想著從魚塘里撈些魚上來,用地龍喂喂試試。我好象在哪本上看到過,地龍喂魚,魚長得很快,而且肉質鮮嫩呢。”

  春柳拎著裝指甲花的小籃子走過來,與吳旭打了個招呼,跟李薇說,“我先回家幫二姐做飯了,你和小杏早點回去啊。”

  李薇笑呵呵的點點頭,又叫著,“三姐,讓二姐多做些飯啊,待會兒我回家給旭哥端來。”

  吳旭推辭著,春柳應了聲走了。

  春杏喂完魚食兒,端著盆子很興奮的回來,拉李薇到一旁,跟她商量,“梨花,咱讓咱爹再去找個水塘子,咱們家也養魚好不好?”

  咦,李薇看了眼興奮的春杏,這麼些年,家里的活兒,她干是干,從沒主動出過主意呢,可是李家村只有這麼一個水塘子。當初若不是吳旭她的爹娘看好的二女婿,二姐又中意,最最重要的是吳旭這孩子的品質實在讓人滿意,她也不舍得把這麼好一個天然養魚的所在白送給他,還有奉送上蚯蚓養殖的法子。

  當時送時,她雖然沒說,可心里也真肉疼呢。

  現在看來,春杏也是眼饞了這塊魚塘。

  李薇便實話實話,“四姐,咱村有幾個水塘子你不知道呀。好象北頭還有一個吧,可是小的很,聽咱爹說,就有一畝地大小,夏天的時候還會干塘呢。”

  春杏一聽泄了氣,往水面那邊走了幾步,盯著波粼粼的水面兒,十分抑郁的模樣。

  雖然這里原先只是一個荒蕪的小水塘,但不可否認這個時節,暴雨初歇后,陽光金黃的灑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岸邊有野花綻放,茅草墻角處,一叢叢長得十分茂盛的燒湯花,悄悄綻花深玫紅色的小喇叭,在風中搖曳顫動,小黑在草叢中鉆來鉆去撒著歡兒……確實很美!

  是那種樸素得不得了,卻充滿鄉村生活氣息的美。

  李薇笑著攀住春杏的胳膊,笑嘻嘻的道,“四姐要真想養魚,就多過來替二姐幫旭哥喂魚食兒啊。”

  說著悄悄回頭看了正在埋頭挖坑的吳旭一眼,小聲說道,“他是二姐夫咧。二姐家的,和咱家的有啥區別。”

  春杏抬頭打了她一下。李薇看吳旭挖好還要有些時候,便扯著春杏在魚塘邊兒上轉著。

  轉著轉著,她突然腦中靈光一閃,激動的抓著春杏的手,“四姐,我又想到一個掙錢的好門路。”

  春杏撇嘴兒,“你自會說話,三句不離錢。”

  李薇笑呵呵的拉著她往回走,同時不忘反駁她,“哪有?”

  春杏跟在她后面兒,把她從小到大關于怎麼喜歡數錢,怎麼話不利索便護著錢,以及纏著幾人腌筍子賣錢的事兒數叨一遍兒。

  直到茅草屋跟前兒,才住了嘴。

  吳旭看兩人急匆匆的樣子,抹把額上的汗,笑著問道,“梨花,春杏回家去啊?”

  李薇匆忙點點頭,甜甜笑著說,“旭哥,你先挖著。我和四姐回去給你端飯。”

  吳旭忙擺手,說不用,他自己晚上隨便做點吃吃就成。李薇笑嘻嘻的說道,“那咋成,我二姐肯定在家把飯做多了呢。”

  春杏很好奇梨花又想到什麼新鮮的掙錢點子,路上問了好幾次,她都笑而不答,春杏十分郁悶。

  兩人回到家后,果然春蘭已煮好了綠豆湯,正在廚房里炒菜。

  李海歆象是消了氣兒,坐在院中墻蔭里,抱著小虎子逗樂。何氏拿著一大掐子干艾蒿從西屋出來,看見她倆,便把手里的艾蒿遞過去一半兒,“拿去剪碎了,點上。”

  春杏接過去,往東屋走,李薇拿了只小板凳,坐在她爹的對面兒,用手指輕戳小虎子肉嘟嘟的小臉兒。“爹,剛才在旭哥的小魚塘邊兒上轉悠,我又替他想了一個掙錢的好門路!”

  春柳幫著春蘭炒好菜,做好飯,兩人便去張羅擺飯桌兒,聽見她的話,便笑她,“你那是金腦袋?一會兒一個掙錢的門路。”

  李薇回頭看了眼春柳,很想說一句,三姐你要找著婆家了,我也幫你出出主意。給你想幾個掙錢的問路。可惜,她不敢不說她娘會揍她,光春柳的小暴脾氣,她都不敢惹。只敢嘿嘿的笑著。

  何氏在堂屋把干艾蒿點上熏蚊子,出來問她,“梨花想到啥好門路了。”

  李薇甜甜的向她娘笑著,“在水塘子里種蓮藕呀。”

  “喲,那個是個金貴菜!”李海歆抬頭,把小虎子遞給何氏,問她,“這個書也有教咋種的?”

  李薇點點頭,說起來也很悲催,她來這個時空七年了,只在去宜陽佟府過元宵的時候吃過一回蓮菜,她爹娘怕也不比她多吃多少回。

  至于沒去的幾個姐姐,怕是一回都沒吃過呢。

  這麼一想更堅定了她要種蓮藕的決心。只是,她恠然才注意到季節這個問題,印象中蓮藕是三四月種的,這會都五月底了,時節上差了快兩個月呢。

  想到這兒她臉上的興奮之色又淡了下來。



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1-31 03:22 PM

第九十一章補慶生辰

    雖然時節不對,李薇還是跟爹娘把她的想法說了,反正要尋蓮藕種子也不一時能半會兒尋得來的。早些知道早些做準備唄。

  春蘭盛好晚飯,李薇和春杏兩人,一人拎著湯罐子,一人拎著菜和饃饃,踏著夕陽余輝去魚塘那邊兒給吳旭送晚飯。

  “梨花,你剛才說的種蓮藕是書上寫的嗎?”春杏一邊一邊問著。

  李薇自顧的欣賞著傍晚的美景,頭也不回的答道,“是呀,可惜現在時節錯過去了,只能等明年了。”

  “哦,”春杏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又問,“梨花,書里除了寫種地還寫什麼?”

  她說這話時倒不象隨口問問,臉兒半偏著,圓圓的眼睛里閃著一片認真。李薇奇怪的看了小四姐一眼,早些年她們兩個跟佟永年讀書,小四姐應該是純粹的認為好玩,到她六歲上,便不怎麼愛跟著讀了。現在字估計能認得一些,其它的時候,書本放在那里她摸都不摸不一下。不過,想想也難怪,家里的書本除了幾本農書,便是佟永年什麼書,那些之乎者也的,連她都不愛看。這會兒看小四姐的樣子……莫不是對書本重新有了興趣?

  想到這兒,她心里涌出強大的使命感,幾個姐姐沒時間沒機會認那麼多字兒。春杏還小著呢,多認些字兒總沒壞處不是?

  心思轉了幾轉,便挑她可能感興趣的說道,“除了種地的書,年哥兒考試的書,還有好多游記人物傳記故事,嗯,聽年哥兒說,好象有些醫書里,還有教怎麼制面脂香湯胭脂,保養皮膚的方子呢……”

  春杏聽到“面脂香湯胭脂”幾個字兒時,突然把眼睛睜得老大,不待李薇說完,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問,一副興奮又不可置信的模樣,問道,“有這樣的書嗎?”

  李薇看她這樣子,知道自己蒙對了,心里也樂小四姐平時里最愛打扮,這會兒看她小臉上亮光閃閃的,心中十分得意,一把扯著她的胳膊,邊走邊說,“當然是真的。年哥兒還說過那書名來著,可惜我忘了呢。”

  頓了頓又說,“四姐要是想看,咱們回頭去鎮上,或者去縣里,逛逛書局,看看能不能找到”

  “好,”春杏興奮的叫著,拉她快走,又說,“不如我們過幾天趁著鎮上有集,讓咱爹趕著牛車,去看看?面脂香湯胭脂也能自己做嗎?能做成大姐夫給大姐捎來的那種樣子嗎?”

  李薇忙不迭的點頭附合,心里卻鄙視自己,簡直枉為穿越女,整天在泥堆糞堆里滾來滾去的,怎麼沒想著制點純天然的護膚品,把自己的皮相搗持搗持?

  兩人到了魚塘時,吳旭已按李薇的要求,挖好了坑,並注了半坑的水進去,李薇和春杏進他的小廚房,把晚飯倒到碗中,剛要替他布餐桌,吳旭已跟了進來,把餐桌搬到外面兒,兩人把飯擺好。便要家去,吳旭嘴張了幾張,最終卻沒說話。

  李薇猜他可能是想留她和四姐吃飯。佟永年從州府回來的那陣子,兩人經常借著送飯的由頭,在這邊兒跟吳旭一起吃飯。夕陽晚照,波光粼粼,清風徐來,有魚兒偶爾躍出水面,三人一邊吃飯,一邊說上幾句閑話,那是再閑適安逸又幸福不過的時刻。

  李薇笑著與吳旭告別,臨去時,又看看那個深坑,跟吳旭說,“旭哥,明兒等水里的泥土沉一沉,你趁著喂食兒的空檔,撈些魚苗上來,等我吃過早飯過來,咱們一起研究那個地龍喂魚啊。”

  吳旭應了聲。

  回家后用了晚飯,春杏跑到李家老三家里借了點明礬,開始搗指甲花,並派李薇去溪邊摘青麻葉子。

  何氏看幾個女兒湊在一起玩鬧,也過來湊趣兒。一時李薇從溪邊兒摘了許多青麻葉子過來,春杏也把指甲花搗成泥,春蘭春柳把廚房收拾干凈,喂了豬,給牛添了草料,便也圍了過來。

  母女幾個相互包著指甲,李海歆抱著剛吃飽母乳的小虎子在一旁看著。王喜梅用過晚飯,家里收拾妥當,也抱著小牡丹過來,原本她還擔心年哥兒一走,大嫂家里要鬧心個時候呢,一看這情形倒也放了心。

  李薇笑瞇瞇向她們母女二人打招呼,“牡丹,來,讓姐姐給你包個紅指甲。”

  李家老三家的這個女兒當時取名時,老三說就叫槐花,王喜梅不同意,老2家的叫蓮花,自己家閨女怎麼著也不能太土氣了。再者槐樹屬陰,對孩子也不好。

  王喜梅也不去找人起名,自己在悶在家里想了幾天,最后想出個牡丹來,常聽人家說,這花是花中之王,富貴吉祥得很,便來找何氏商議,何氏一聽見這名字,也覺得怪好,王喜梅家去與李家老三一說,兩人就這麼著把名字定了下來。

  王喜梅笑呵呵的走近,把牡丹的小手揪出來,逗她,“讓梨花姐姐給你包個吧?”

  小牡丹是正月里生的,現在快五個月了,小家伙兒眉眼間長得極象王喜梅,小眉毛彎彎的,眼睛大又圓,睫毛濃密又長,十分惹人喜歡。這會兒她睜著烏溜溜的大眼睛,骨碌碌的轉著,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一聲不響的,乖巧得很。

  何氏挑了一點花泥,用最小的片的青麻葉子給她包上,連包了兩個大拇指,她仍是一副乖巧安靜的模樣,惹得幾個人都齊聲誇贊。

  王喜梅跟眾人說笑一會兒,抱著孩子家去了。小虎子也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何氏便抱他進屋,哄他睡覺。

  姐妹幾人把剩下的花泥青麻葉子收拾好,進了東屋,手上不利索,再加上昨夜幾乎一夜未眠,姐妹幾個沒說兩句話,便沉沉入睡。

  李薇在入睡之前,突然想到他臨走時把錢都放到自己家的事兒,在那樣的人家,他又沒有根基,身上再沒有錢,別說那幾個主子,便是下人們也會給他不少白眼兒吧?思來想去,覺得這錢兒還得給他,決定明天去找爹娘說說。

  李海歆在堂屋與何氏也正在說著這話兒,只不過他說的有些別扭,“佟妹子留下的錢,咱不占他的便宜,這兩天抽空我給他送去”

  何氏正安頓小虎子,聽到這話,愣了下,才明白他說的是年哥兒。笑了笑,說道,“好,不占就不占,咱們現在手里也有幾個,我看,不如給他再添幾個,算是看在佟妹子的面子上。”

  李海歆嗯了一聲,脫了鞋子上炕,盤腿坐了一小會兒,才問何氏,“咱手里還有多少錢?”

  何氏也跟著上炕,略想了想,說,“今年春上,咱家忙亂,筍子沒去年賣得多,不過也不差什麼,約賣了四十吊,今年開春到現在,雞蛋是二十五吊錢,旁的小項我也記不了,這七十五吊錢都沒動呢。去年一年,筍子雞蛋兔子這三項,一共得了一百三十多吊錢兒。給了春桃二十吊。年哥兒去考試,也花了十吊錢;還有虎子的洗三,你擺的那宴,何家堡家咱娘那里,一共花了十五吊;旭哥兒的硝兔子皮工錢,還有替他墊給老2老三家的,這個差不多是十五吊。還余下七十吊錢兒。至于前些年掙的,咱起了東屋堂屋,蓋雞舍兔子舍的,還有給春桃備嫁妝,已花的不剩什麼。我想著給春蘭可著三十吊錢的箱底兒壓,旭哥兒家境不好,咱也不能苦著自家孩子。這四十吊連帶今年的七十五吊,一共還剩下一百一十五吊錢兒。”

  李海歆悶頭悶了一會兒,說道,“佟妹子留下的是一百三十多兩的銀子,咱再給年哥兒湊上七十吊,還給他個整數吧”

  何氏笑著點頭,“行,反正往前咱們還掙呢,春柳也還要一兩年,春杏就更得等著。梨花和這個小的,更是沒影的事兒。再說,沒有佟妹子留下的那些錢兒,咱家的日子也不會過得這麼順溜。咱也借了年哥兒不少勁兒呢。”

  第二日一大早,李薇起床時,幾個姐姐也都醒了,正坐在炕頭拆手上包著的青麻,一個個手指頭都是紅紅,幾個相視而笑,穿衣下炕,去外面洗手洗臉兒。

  掃院兒挑水一陣忙活。春蘭要去做飯,何氏叫住她,“看你那手,多洗洗褪褪皮肉上的顏色吧。”便自己進了廚房,去整治早飯。

  反正李家的早飯一向簡單,現在雖然日子好了,不過是把苞谷糝改為小米湯,或者大米粥,要麼就是白面雞蛋甜湯。黑饃饃換作白面饃饃和卷子,有時候,也會烙些油餅什麼的。

  除了這個,頂多再炒兩個青菜,一人配一個雞蛋,或者是一碟子咸蛋而已。也不費什麼功夫。

  春柳便去菜園子里扒菜,春蘭去堂屋看著小虎子。

  李薇習慣的去竹林子里打她的五禽戲,只是有些心不焉,總覺得竹林子里空的厲害,心也沉不下去,打了一會兒,便作罷,晃去雞舍那里看著。

  李家的雞舍是用青磚蓋成的,兩兩相對著,中間兒留了一大片空地,邊兒上用竹子籬笆圍了起來,為了好喂食好管理,雞舍共有三個,每只舍里放養了約一百二十只雞,因為給小虎慶祝,春上倒殺了不少公雞,現在一舍估抹約有一百一十只。

  兔子舍與雞舍差不多,也是兩兩相對,不過,墻卻是草泥墻,兔子喜歡破壞籬笆發,竹子編的,用不了多久,它們就給扒出大洞來。

  李薇剛轉了一會兒,看見小六子來上工,與他打了個招呼,便回了家。

  何氏已將早飯做好,李薇幫著她娘擺了飯桌,席間正想說說給佟永年送錢的事兒,卻已聽李海歆說起來了,“梨花,過幾天你跟爹去趟宜陽吧。”

  李薇疑惑的抬頭,“是去送雞蛋嗎?”

  李海歆應了一聲。春杏記得梨花說過的什麼能制面脂的書,連忙叫著,“我也要去。”

  春柳和春蘭都看著李海歆,看樣子也是想去。

  何氏在一旁笑著說,“行,你們爺幾個都去吧。春蘭春柳春杏三個還沒去過宜陽呢,也去轉轉,開開眼界。”

  李海歆點頭,悶下頭喝湯,又悶聲悶氣的說,“嗯,行。反正還他的錢,我不去給他送”

  何氏好笑的看了他一眼,女兒們在面前,她也不好多說,便催另外幾人趕快吃飯。

  用了早飯,李薇記掛著昨兒跟吳旭說的事兒,又拉春杏一起去魚塘邊兒上。吳旭剛喂過魚食,拎著食盆子從遠處走來,看見她們遠遠的揮了下手。

  李薇也揮手應了下,去看昨兒他挖的小水坑,里面的水已經清澈了許多,還能看到魚兒在里面游動著。

  “梨花春杏,你們吃過飯了?”吳旭走近,把魚食盆子放在一旁,就著小水庫里的水洗了手,走過來問她們。

  李薇點點頭,一眼掃過另一個盆里已裝了些收拾干凈的蚯蚓。她這麼些天來,她也大略想了想這蚯蚓怎麼喂魚,從食性上來說,魚屬于雜食類的,更何況這魚塘里,魚的種類混雜,有鯽魚有草魚的,因些,投喂蚯蚓也不益也太多,最初掌握不好決竅,她決定按一份蚯蚓九份其它食料,混合投喂。

  投得太多,魚兒吃不了,蚯蚓會腐爛,連帶水也會變質,那個時候,可真要翻塘了。因這個又想到平時的喂食,決定抽空找個書本上的借口,再跟吳旭說說。

  想到這兒,又想著趁著這次去宜陽,也尋尋看看有沒有專門論記養魚的書。她對養殖確實不如種植精通。

  兩人商量了一下,吳旭去剁食兒,李薇沒事胡亂閑逛,不輕間聽見廚房的有什麼東西拍打水花的聲音,跑進去一看,一只舊木桶里盛著兩條約一斤大小的魚。

  剎時悶笑起來,探出廚房問口,悄悄叫春杏,“四姐,你來。”

  春杏見她賊頭賊腦,一副神秘兮兮的樣子,也不多問,連忙過來。李薇一把拉住她,指著木桶嘿嘿笑起來。

  春杏一看是兩條這麼大的魚,登時叫起來,“哪里來的大魚?”

  李薇忙捂她的嘴,又伸頭往外看了一眼,草料棚那邊剁草的聲音,還在繼續,顯然吳旭沒聽到。

  這才放開春杏的嘴,悄悄笑著把吳旭上次問二姐生辰的事兒說了,誰知道他在五月初十,真沒尋著大魚,只送了上用竹子雕成的發簪,現在這兩條魚,估摸著是他自己沒忘這事兒,天天上著心呢。

  春杏到底大些了,見她笑得賊兮兮的,先唬著臉兒,點了一通她的額頭,又說,“我咋不知道你會做魚?你見天就會胡說”

  李薇哼哼的,心說她雖然沒親手做過,可是前世的魚也沒少吃,尤其是那種不貴吃得又很爽的碳鍋魚。每月打短工發了錢,她總是要和同宿舍的女孩子們去吃一回,一次不超過五十塊錢,卻吃得很過癮。

  正好家里人這些年吃辣子也吃習慣了。

  便朝春杏討好的笑了笑,跟她商量,“先別跟二姐說。一會兒我回家找些辣子姜片大蒜花椒來,中午咱幫旭哥把魚做好,讓他親自送過去,好不好?”

  春杏皺了皺鼻子,算是應下了。

  李薇跑去跟剁食兒的吳旭說,他臉兒紅了一下,說道,“那個魚兒是昨兒旁晚捉到的。”

  李薇嘻嘻笑著點頭,“那我這就家去拿調料,中午就讓二姐吃上”吳旭臉兒又紅了紅,應了聲,端著拌好的食料去喂魚。

  兩人回家后,在家里閑逛了半晌。李薇便避了人,在廚房里翻找半天兒,把調料找齊,想了想又拿了家里不常用的三指深的銅盤,並找了個一個不大不小的瓷盆讓春杏拎著,兩人悄悄溜出廚房。

  吳旭的小廚房雖舊,做飯的家伙式倒還齊全。見她二人來了,也只是臉上略有些不自在,便把兩條魚捉出來,開始殺魚。

  李薇原還擔心沒人會殺這東西,卻不想,他的手法還算熟練。去鱗開膛不多會兒兩條魚便殺好了。

  不由好奇的問,“旭哥,你在家里也常做飯嗎?”

  吳旭一邊兒就著清水洗魚,一邊兒笑著說,“嗯,我爹娘都病的時候,我也常做。”

  李薇點頭,他那樣的家境,再小的孩子會做飯,也不稀奇。

  處理好魚,又讓吳旭把肉塊剁成塊狀,李薇腦子里搜索著碳鍋魚中的調料,以及琢磨它的做法。

  廚房里春杏把她需要的姜蔥蒜都收拾好,李薇看看天色也不早了,便讓她生了火,準備開始做。

  先倒入足夠多的菜籽油,把姜蔥蒜辣子胡椒丟進去暴香,然后把腌好的魚塊丟進去,翻炒,一邊炒著,還一邊遺憾沒有味精雞精之類的東西。

  翻炒一會兒,添入清水,這個,她又有些遺憾,若是換成雞湯味道應該更好些。可惜了,準備不足。

  魚香油香辣子香彌漫出來。自李薇剛開始做菜,立在一邊兒眼大眼睛看著的吳旭,深深的吸了口氣兒,“梨花做的魚好香啊。”

  李薇嘻嘻笑著,“我就是胡亂做的,沒我二姐做飯香。”



第九十二章去送錢

  李薇在胡亂應付了春杏諸如,為什麼要銅盤子裝魚,下面為什麼還要用瓷盤裝碳火等等之類的問題后。

  終于將碳鍋魚按前世的賣象裝好,看看天色,也正響午了,便洗了手拉春杏回家,讓吳旭后腳兒把魚送過去。

  院中春柳剛好從菜園子里扒菜回來,瞪了她們倆個一眼,嫌她們一晌午正事兒不干,跑去瘋玩兒。李薇也不多解釋,嘻嘻笑著,討好的接了春柳手中的菜籃子去溪邊兒洗菜。

  這邊春杏兒進了廚房,見飯食已做好,只差菜還沒炒,便悄悄與春蘭說了吳旭待會兒要送魚與她補上慶生兒的事兒。

  春蘭霎時雙頰飛紅,瞪了笑瞇瞇的春杏一眼,“你多大了,還跟著梨花一起胡鬧?”

  春杏笑笑不言語。原先梨花喜歡與哥哥一起玩有趣兒的東西,她攙和的不多,所以也沒覺得多有趣兒,今兒一上午下來,便覺得梨花玩得小花樣很有趣,十分樂呵。也不理會春蘭的斥責,手腳利索的幫著盛飯擺桌子。

  李薇故意磨磨蹭蹭的洗完菜,回到院中,飯桌子已擺上了。忙進屋把青菜略控了水,裝在干凈的小菜籃子里。

  李海歆與何氏上了飯桌,見桌上只有一碟子腌大醬,疑惑的看看春蘭,正要發問,春杏一扭頭看見吳旭用木托子端著梨花做好的什麼碳鍋魚出現在柵欄口兒,忙叫了一聲。

  一家人齊齊轉頭看他。吳旭端著木托子,小心的走進來,何氏看他端得吃力,忙讓春蘭去接接。

  這邊兒李薇與春杏趕忙收拾桌子騰空位兒。

  吳旭把魚端上了桌兒,有些不敢看眾人的眼睛,半垂著頭說道,“這個是昨兒夜里在魚塘中捉的野魚,梨花,梨花做好的,讓我給送來。”

  李薇翻白眼兒,太實誠的孩子,連個小謊都不會撒,虧她還再三交待,一定要說是他做的。

  連忙說,“是旭哥要給二姐慶生辰,早先一直在撈魚呢,結果到這會兒才撈著。魚是他自己殺的,我只是在書上瞧見一個做法,幫了個忙而已。”

  她一言未完,吳旭與春蘭都紅了臉兒。何氏明白過來,捂嘴笑得歡,忙招呼吳旭坐下來一起吃,李海歆看這魚湯紅亮,色漬厚重,因下面有碳火的緣故,熱氣一點不減,濃香撲鼻,也笑起來,讓春柳去西屋抱酒。

  吳旭也不多推,臉上帶著一抹紅暈,落了座。

  李薇看銅盤上的魚湯已翻滾起來,忙把裝菜葉子的籃子提過來,扔進去兩片菜葉子,在湯中翻滾了兩下,燙得半熟,挑到何氏面前兒,笑嘻嘻的說,“娘,你嘗嘗這用魚湯喂熟的菜葉子。”

  何氏自吳旭說那番話,便知今兒這事兒,是梨花這個鬼丫頭的主意多些,也不點破,夾起菜葉子,嘗了一口,只覺麻辣魚香與菜葉子的脆嫩清爽混合在一起,十分可口,象是比單用油炒得味道還好幾分。

  笑著,“味兒是怪好。”又問李薇,“你從哪兒學來的?”

  李薇又給丟進去幾片菜葉子,一邊翻著,瞄了眼剛把酒壇子抱出來春柳,笑嘻嘻的說,“三姐不是說我長了個金腦袋?這個是我自己個兒想的。”

  春柳好笑的瞪她一眼,給李海歆與吳旭倒了酒。

  李海歆笑呵呵的招呼一家子人開動。品了兩筷子,突然停了下來,“這魚的味兒確實好,你們說開個小飯館,單賣這魚咋樣?”

  他突然提到這個,一家人愣了下,相互對視之后,眼中都有幾分認同。

  何氏點頭,“嗯,我看也行。這味道不錯,吃法也新鮮呢”又與桌上幾人笑著,“你爹這回的腦子轉得也怪快”

  李薇忙咽下口中的食物,問道,“爹,你想開小飯館嗎?”

  開飯館她可不行,前世不會經商,只會些種植養殖上面的兒的事情。再說,她們家現在已經夠忙亂了,再開個小飯館,少不得要丟下一兩樣。她可極為不舍呢。

  李海歆笑著搖頭,又轉向吳旭,“旭哥兒,你說你開個小飯館兒咋樣?”

  李薇眼兒眨了眨,登時明白了她爹的意思,又看她娘和幾個姐姐,也是一副了然的神情。

  原來是想讓吳旭做這小飯館的生意

  不待吳旭答話,便搶先出聲,叫著,“好,好,爹這個主意好。旭哥,你若開小飯館兒,咱有有魚塘,還有獨門的腌筍子呢。這可是別家都沒有的招牌菜”

  何氏嫌她插話多,拍一巴掌,才笑著與吳旭說,“你爹說的這個法子,我看也行得通。你呀,好好想想,再回家跟你母親商量商量。”

  吳旭瞄了眼春蘭,手掌握了握,點點頭,“嗯,我知道了,娘。”

  何氏因他這聲稱呼笑開了懷,看來這大小茶禮都得加緊辦,等春蘭嫁過去,帶些本錢,兩人加緊干幾年,好日子就要來嘍。

  這麼一想更開始,笑著招呼大家吃魚。何氏家里原沒人愛吃魚,主要是受不住那股魚腥味兒,也沒什麼好做法。今兒這魚做得味道重些,把魚腥味兒壓了下去,一家人都吃得十分順口。

  不多會兒,魚肉便見了底,李薇便把清洗的小白菜兒,都扔了進去,讓大家燙著吃。

  飯后吳旭說小魚塘里沒什麼要緊的活兒,便去兔子舍雞舍幫會兒忙。春柳邊收拾碗筷邊與春蘭說,“二姐,我也覺得咱爹說的開小館的事兒可行,連我這一口魚肉不嘗的,吃的也順呢。你私下再跟他說說唄。”

  春蘭頓了一會兒,點點頭。

  日子緩緩過了兩日,天愈來愈熱,何氏記掛著年哥兒已去了宜陽有兩天,現下也不知道是個什麼光景,便催李海歆趕快去送錢兒,順帶瞧瞧他在那府里到底咋樣了。一想到他回到府里頭,可能可受旁人的氣,心里頭就堵得厲害。

  這兩天兒來,李海歆的氣也消得差不多了。便應了聲,讓何氏把想帶的該帶的都收拾收拾,明兒就去。

  李薇這次去宜陽,除了看看佟永年在那邊兒過得咋樣,也有兩樣她認為的大事兒要辦,一是要找蓮子,因為蓮藕根莖這會兒也不好尋,即使是有,怕是要比蓮子貴許多。蓮子雖然不如根莖種植好,產量高,好象因為外殼比較硬的緣故,不太好出芽,但是過了第一年,到第二年上再種,便不用愁了。

  第二是替小四姐找找書,難得她有興致,也借機勾著她認些字兒。再還有就是看看能不能尋著新的農書,最好有養殖篇的,養魚也分粗養和細養,目前吳旭的這種狀況,只是粗養罷了。要想做精一門兒,多看多研究是不可少的。

  第二日天蒙蒙亮,一家子人便出發去宜陽。姐妹幾人今日都換上暫新的夏衫,春蘭春柳也把她們的平日里不戴的頭飾都拿了出來,連李海歆也特意換上暫新的淺藍細棉布新衣,頭臉兒收拾得干干凈的,一點胡子茬兒都瞧不見,露著青幽幽的下巴。這身新衣一穿,象是一下子年輕了好幾歲。

  爺幾個離家時,何氏再三叮嚀李海歆,見到年哥兒千萬別氣。他是個有心思的孩子,即要走,肯定有非走不可的事兒,雖然咱不知曉,也別太生氣了,反倒讓他左右為難掛心。

  又說春蘭春柳兩個,“你們兩個打也打過了,氣也氣過去了。瞧見年哥兒,可不準再訓斥他”

  春蘭春柳都點頭。

  六月初,早上還涼快些,姐妹幾人坐在車上,吹著微涼的晨風,說說笑笑的議論著路上一瞥而過的景物。愈走愈靠近宜陽,日頭也漸熱,她們不約而同的收了聲。各自沉默著。

  宜陽城門樓子出現在眼前兒時,已是大半晌午,日頭毒辣得很,汗早已浸透了衣衫,姐妹幾人都提不起什麼精神去感嘆宜陽縣城的繁華。

  李海歆熟門熟路的拐過幾道街,往佟維安的府第而去,在快行到佟府時,他卻在一家小茶樓跟前兒停了下來,停了牛車,要了一個雅室,姐姐幾人在店小二十分驚訝的目光中走了進去。

  李海歆把牛車的包袱拎到雅室里,叫了一壺茶,兩碟子茶點。讓春蘭春柳帶著妹妹們,先歇歇氣兒,消消汗,他則步行出去了茶樓,向佟府而去。

  春蘭與春柳摘了幃帽兒,露出細汗淋漓,雙頰通紅的面容,笑著,“這東西快悶死我了。”

  春柳更是把那幃帽往旁邊兒的椅子上一扔,氣呼呼的道,“都怪咱娘,非讓戴這麼個東西。”

  李海歆挑了這個雅間兒,花了兩吊錢兒。李薇目測了下,約有十來個平方,角落里放著個雕花紅漆木臉盆架子,上面放著個半新不舊銅盆里,里面有半盆子清水,她忙要過春蘭春柳春杏的帕子過去洗了洗,讓她們擦汗。

  春杏這會兒立在朝正街大開的窗戶跟前兒,往下看著,象是入了神。

  李薇擰了手帕,靠過去,把濕帕子遞給她,“四姐看啥呢?”

  春杏回過頭接過她手中的帕子,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往下面一指,“她的衣裳真好看”

  李薇往下面看了一眼,雖是快正午了,街上也有不少有人。有一個撐著遮陽花傘做閨閣女子打扮的少女,與另兩個丫環模樣的女孩,邊走邊說笑著。她身著湖青色輕紗衣衫,微風一吹,裙裾衣角隨風輕曳,飄逸清爽得很。

  回頭笑笑,“四姐要想穿,咱們今年掙了錢,明年讓咱娘買幾匹好的,也給你做衣裳。”

  春柳拍拍李海歆留下的包袱,恨恨的說道,“咱娘給他添的,能買十匹二十匹了,一家人都白疼他了,良心讓狗吃了的家伙”

  李薇見自己一句開解的話卻起了反作用,連忙補救,搖著春柳的胳膊撒嬌,“三姐,這也沒多少錢兒。咱娘給就給了唄,咱家還會再掙呢再說,年哥兒現在有點錢防身,咱娘才能安心呢。”

  春柳氣哼哼的點她的額頭,“我就知道你是偏著他”

  春蘭起身去又洗了帕子,擰好又塞給春柳,“行了。說兩句散散氣就罷了吧。”

  李薇忙拉著春杏往她感興趣的面脂胭脂上面扯,把那書上形容的面脂胭脂功效吹得天花亂墜,末了又說,“四姐,你要學會那制面脂的手藝,將來掙多了錢,要穿啥樣的紗不行?”

  春柳聽她一通亂說,撲哧一聲笑了。不再說話,去揀小茶點吃。春杏倒似是認了真,扯著李薇不停的問書上真有這個嗎,哪本書上看到的等等之類的。李薇只好連蒙帶扯,把她能記住的書名隨便說了兩個出來。

  李海歆到佟府時,佟維安也才從賀府回來不久,見客衣裳還未換下,就聽門房來報,姨老爺來了。

  佟維安倒也不詫異,他們來倒是正常的,不來才不正常,忙讓把人請到書房里來。當時看年哥兒獨自狼狽的租了牛車回來,他心中氣李海歆,可又一想,再把這兩日與賀府相交的情況做對比,心頭的氣倒消了幾分。

  心中也有兩認同李海歆不想讓年哥兒早回來的做法。當然這也僅是兩分的認同而已,剩下的八分,他還是主張年哥兒回來。

  李海歆到佟府也不過是想先從佟維安這里了解些情況,若年哥兒還未回去,便與他在佟府見上一面兒,若是回去了,錢財之物或請他轉交,或讓佟維安牽線,請年哥兒出來見上一見。

  兩人相見,李海歆也沒過多客套,便說明來意。知道年哥兒已來了賀府,心中嘆息,卻也沒多說什麼,只說不放心他,想見他一見。

  佟維安登時臉上有難色。

  李海歆心中一沉,試探著問道,“怎麼,賀府對他不好?”

  佟維安搖搖頭,事實上,賀蕭對突然上出現在他面前兒的年哥兒,是喜出望外,歡喜得很,連賀府主母也是一副慈祥致極的神情,這幾日賀蕭除了睡覺,幾乎日日不放年哥兒離他左右。

  下人們多是見風使舵之人,年哥兒受重視,他們自然也恭敬的很。

  可愈是這樣,佟維安愈是有些不想讓李家人這個時候見他。畢竟,害佟氏猝亡的人,現在肯定心中恐慌不安的很,怕是專等著尋年哥兒的錯處呢。

  李海歆大略也能猜出來一些。親生父母自然不想讓養父母過多的出現在眼前兒,便說道,“我們也是放心不下他。能親眼見見他好,就算是放心了。”

  佟維安想了想,便叫管家佟富過來,讓他找個由頭,去賀府請賀府二少爺過來一趟。

  佟富去了后,佟維安要留飯,李海歆推了,說幾個丫頭在茶樓等著。聞訊趕來的柳氏聽了,忙張羅著要去接姐妹幾人。

  李海歆推得很堅決。佟維安看出來,李海歆是有些責怪他,不該這麼早讓年哥兒回去。

  可他也有他的想法,也不太強留,送他到大門口處,問清了他們所在的雅間兒,說等年哥兒過來,就帶他過去。

  李海歆回到茶樓,父女幾人簡單用了些茶點,便坐在里面等著。春杏即惦記著見哥哥,又惦記著去逛書局,坐立不安的。

  剛開始春蘭與春柳聽說年哥兒一會兒要過來,還斥責她幾句,可誰知道等他們吃過茶點,喝又了一壺又一壺的茶,等了一個多時辰,仍是不見年哥兒的影子。

  春柳氣得一拍桌子,叫著,“爹,咱們回去了。人家現在有錢人,高門大戶的,咱們攀不上”

  李海歆卻擺擺手,年哥兒現在回了賀府,不能說身不由已,大概也不太自由了。

  李薇手放在桌子底下扣著指甲,心頭也有些煩躁。這叫什麼事兒啊,幾乎把心掏出來給他的爹與姐姐們過來看望他,明知他現在的境況不缺錢,還要來給他送,來了卻是個這樣的結果。雖然她也能猜出他的境況不如之前,可愈是這樣,心頭愈失落。從沒有想過一個念頭,在心中一閃而過,他回到了賀府,與自己家從此應該就是兩類人了吧。

  又過了約半個時辰,匆聽外面有小二引路的聲音隨著一串腳步聲向她們所在的雅室走來,李薇登時跳將起來,三步並作兩步,將門忽啦一聲打開。

  赫然,他淺笑著清幽的眸子出現在面前,幾天沒見,卻象好幾年沒見那般,她心中沒來由的有著故人重逢的激蕩。春杏一個箭步躥過去,叫了聲哥哥。

  李海歆春蘭春柳三個也站了起來。

  年哥兒含笑拍拍李薇的頭,轉過身去,對身后的幾人說道,“都在外面等著。”

  李薇這才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他身后,跟著四五個人,一個年長些,大約二十五歲的模樣,雙目有神,看向爹女幾人的目光,深深沉沉,讓人捉摸不透。剩下三個大約是十五歲的年輕小子這會兒皆半垂著頭。最后面一個是佟府的管家佟富。

  年哥兒這話一出,那位二十五六的下人頓了下,向后退了一步,不卑不亢的道,“二少爺待會兒還要去老爺一同視察鋪子。”

  年哥兒輕點下頭,“我知道。”一言未完已扯著李薇手進了屋子,並順手把門關上。


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1-31 03:24 PM

第九十三章春杏學字

   屋內的氣氛一時有些尷尬,幾人僵立了片刻,年哥兒才突然拍拍李薇的頭,過去拉椅子,請李海歆坐下,唇角含笑道,“舅舅派人去說,我還不大信呢,沒想到爹與二姐三姐小杏和梨花真的來了。”

  李海歆嗯了一聲,才就著椅子坐了下來,“你母親放心不下,讓來看看。”

  年哥兒頓了下,又笑著說道,“我也想爹娘和姐姐還和梨花小杏虎子呢,正想著過些日子回去看你們呢。”

  李薇看他雖然仍是一襲青衫,並不張揚華麗,可那青衫的料子柔細無比,目光掃及至他腰間掛著的一枚通體翠綠的玉佩,下面綴著五彩絲線編成的絡子,頭上也不再是布做的頭巾子,取而代之是的一根碧玉簪子。陌生的很,也有欣慰,看他這身裝扮,想必在賀府吃穿上面兒暫時不會受苦。

  又觀方才跟著他的一干奴仆,最后說話那人,雖然帶著提醒之意神態還算恭敬,心又安了些。

  李海歆擺手讓他坐下,把何氏給整治的包袱遞給他,“待會兒你還有事兒,我們也不能久留。這是你母親讓給你帶的,你收著吧。”

  春杏這會兒緩過神來,便迫不及待的問道,“哥哥,你回去有沒有人欺負你?”

  年哥兒以為是何氏給坐的鞋襪,一邊接,一邊向春杏笑笑,“小杏放心吧。沒人欺負哥哥。”話音一落,臉上卻變了色。

  把包袱放在桌上,便要解開察看。春柳一把按住,氣哼哼的道,“看什麼。爹和娘不放心你,特意給你送來,防著急用的”

  春柳這麼一說,佟永年不用再看,便知這里面除了鞋襪之類,還有錢財。一時怔住,眼睛閃閃的,象是有些紅的模樣。

  李薇趕快去晃他的手,“年哥兒,宜陽哪里有書局嗎?我和四姐想去找些書呢。還有,賣干果的地方在哪里呀,我想讓旭哥在魚塘里種蓮藕呢,想去看看有沒有帶殼的蓮子呢。”

  年哥兒從包袱上收了回手,看向李薇,笑著,“梨花又有新點子了?”

  李薇連忙大大的點頭,故意笑嘻嘻的說道,“咱爹也給旭哥出一個開小飯館的新點子呢。等你再有空回去的時候,說不定那小飯館都開起來了呢。”

  年哥兒點頭,溫溫潤潤的笑著,“好呢。”

  李海歆本有心問問他在賀府的情況,但是門外跟著年哥兒來的幾個人,還沒走,隔著門縫隙能看到他們來回走來走去的影子,便息了打探的心思。

  屋內還沒說了二刻鐘的話,外面先前說話那人的聲音又響起,“二少爺,該回府了。”

  李薇正在沒話找話的東拉西扯,突然聽這話,登時住嘴,恨恨的往外面瞪了一眼,舉起小拳頭向著門口方向了晃了幾晃。

  年哥兒被她的模樣逗得唇角咧開,笑來了,眼中聚滿了盈盈笑意。不似方才那般強笑時,眼中是一片清冷。

  外面的人沒聽到年哥兒回應,又請了一遍。李薇登時更惱火,一把扯過佟永年,湊在他耳邊咬牙切齒悄悄說,“這幾個人真討厭,年哥兒,他們要是敢欺負你,你就找機會把他們統統揍一頓”

  佟永年含笑聽著,一邊聽一邊點頭,末了,笑著拍拍她的頭,“放心”

  李海歆見他不理會外面的人,忙提醒他,“年哥兒,人叫你呢,回去吧。”

  佟永年微搖了搖頭,又跟春杏說,“小杏,你想看的書,等我這幾天尋尋,使人給你送去。”

  又與春柳說,“三姐別生我氣了。只這一回”

  說完看著自他進來一直沒說話的春蘭,笑著,“二姐這回打的一點也不疼。”

  春蘭本正繃著臉兒,突的出現裂痕,也笑起來,“打得還是輕,你愈大愈不聽話了”

  年哥兒點頭,笑著說日后不敢了。

  又問侯了何氏與小虎子,最后向李薇道,“梨花見到大姐后,可要替我說些好話。”

  李薇坐在一旁,聽著他玩笑似的解了二姐的尷尬,心里頭有些奇怪,也有些說不上來的感覺,總覺得他才沒到賀府幾天,仿佛一下子長大了不少。

  門外催促的聲音又響起。這次比上次間隔的時間長,聲音也軟了些。佟永年這才慢慢的站起身子,與李海歆說道,“爹,我下午有事兒不能陪你們。我讓人陪著你們去書局吧。”

  李海歆忙搖頭,李薇也搖頭,讓賀府的人陪著,那不是不自在死了?

  最后年哥兒沒堅持過李家父女幾人,帶著很明顯內疚之感,跟賀府的下人走了。

  春杏與李薇立在二樓憑窗看著他步入一輛華麗的馬車之中,在幾人的伴擁下,緩緩離去。

  見了佟永年之后,父女幾人心中有安有不安。安的則是,他看起來很好,不安的時,他看起來不甚自由,又停了片刻便下樓結帳,順道向店小二打聽了書局的所在與干果行的所在。

  那店小二卻連連擺手說,帳剛才賀府的東爺已經結過了,又與他們指了書局與干果行的位置。

  李薇皺皺鼻子,替他們付了錢,也不感激他

  出了茶樓,已是半下午,李海歆趕著牛車按著店小二指的位置,匆匆向宜陽縣唯一的書局而去。

  時間緊,李薇也沒時間想那麼多,忙蹲下挑了起來,挑挑撿撿的半晌都沒發現自己要想要書,眼看天色愈來愈晚,而且那小童的眼神往這邊飄得愈來愈勤快,她加快速度,翻看一本,大略掃了目錄,便趕快塞了進去,直到那些書挑完,李薇也沒找到她想要的書,只收獲一本看起來很趣的《北戶錄》。

  春杏看起來很是失落,李薇忙安慰她,“四姐,年哥兒說了幫我們找書呢,他們家有錢,說不定能找到呢。”

  李海歆看看天色,忙催他們付錢走人。在他看來,還是蓮子更重要些。

  付錢出了書局,幾人去了干果行,還好,在這次倒沒遇到什麼波折,便找了李薇所需要的帶殼蓮子,李海歆以每斤四十文的價格買了十斤蓮子,父女幾人趕著車匆匆離了宜陽縣城。

  從宜陽回到家里,天已全黑了,何氏聽幾人說了年哥兒的情況,與父女幾人一樣,有安慰,也有嘆息。

  總算不是太壞的情況。

  年哥兒這掛心的事兒完結之后,何氏開始著手準備春蘭的親事兒,仍托大武媳婦兒在中間傳話兒,把她的意思透給吳旭娘,請吳旭娘去看日子。過了不幾天兒,吳旭托媒婆過來傳話兒,說看了兩個日子,一個在六月初九,一個是六月二十六,請何氏挑日子。

  何氏想了想,還是定六月初九的好,雖然日子趕了些,可,再往前又到了佟氏的祭日,春蘭的喜事兒總不好放在這白事兒后面辦。

  李薇自宜陽回來之后,每日必去吳旭的小魚塘轉悠,查看那蚯蚓養魚試驗的成果。有空的時候,她除了回憶自己前世本專業的知識之外,也慢慢回憶著前世她知道的美容方子,並一點點的記錄下來,拉著小春杏興致勃勃的試驗。

  春蘭的小茶禮倒是春桃差不多,除了些絹花銅簪什麼的,其中有一條水色百折纏枝花樣長裙格外顯眼兒,那裙子的面料是細絹布,花樣全是以彩色絲線繡成的,針針細密,層次分明。雖然都沒明說,但何氏一眼就瞧出來是吳旭娘的手藝,心里也高興。

  他們家里現在光景雖不太好,但是吳娘旭這麼重視春蘭,讓她格外的滿意。

  春蘭小茶禮行過之后,兩家商定在秋后行大茶禮。李薇坐在一旁盤算著,秋后的話,吳旭的魚塘里便可以出魚了,到時候那一塘的魚能賣不少錢兒呢,大茶禮時應該不至于虧著二姐了。

  有了這個想法,李薇往魚塘那邊兒跑得愈發勤了,那水坑中的魚喂蚯蚓也有十來天功夫了,李薇十分想讓吳旭現在就往大塘里投混合食料,但又怕小水坑里的魚試驗的時間太短,有什麼副作用還沒顯露出來,便只好耐著性子再等。

  日子緩緩流淌,轉眼兒又到佟氏的祭日,一家人滿心盼著佟永年這個日子會來祭拜下他娘,結果等到半晌卻只來了幾個賀府的下人,其中領頭的那位,就是那天在茶樓里見過的,不斷提醒佟永年走的那人。

  幾人到了李家門外,也不進院,問了佟氏的墳瑩所在地,又遞過來一個青布小包,說是二少爺讓人捎來的。然后便揚長而去。

  這些人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讓人十分不爽,李薇朝他們離去的背影狠狠的啐了幾口,才跟著何氏回院中去看那小包。何氏解開包裹,李薇一眼掃見那里面的東西,登時歡樂起來,把何氏的手扒開,里面赫然是三本書。

  掃過第一本《證類本草》,很好,單看這個名字應該是與那本大名鼎鼎的《本草綱目》一類的書,有醫方也有美容古方。又有一本《事林廣記》……

  李薇舉著書興奮的奔到東屋,叫著,“四姐,四姐。”

  春杏正為年哥兒這麼重要的日子居然不回來,而心頭不痛快,聽見梨花在外面大叫,有些不高興,沉著臉兒出了東屋,“什麼事?”

  李薇不理會她的黑臉兒,把手里的書在她眼前晃了晃,笑著,“年哥兒捎來四姐要的書了。”

  春杏瞧了瞧她手中的書,這才露出點笑意,伸手取過一本,胡亂翻著,“這就是你說的那個什麼能做面脂胭脂的書嗎?”

  李薇嘿嘿笑著,抱著她的胳膊,拉著往西屋走,“是呀,不過,四姐,你得先認得字兒才行呀。”

  春蘭在東屋隔窗瞧見,放下手中的針線,回頭嗔氣呼呼的春柳,“你還三姐呢,連梨花都不如。他不回來肯定是回不來,又不是不知道他在那府的樣子。”

  春柳氣呼呼去取針錢籮筐,拿出納了一半兒的鞋底子,發泄似的用力納著,道,“知道回去不自在還要回去,他活該”

  春蘭笑笑,沒說話。

  立秋過后,田里又忙了起來,雖說家里現在不缺田里那點收成,可李海歆與何氏都是種慣了地的人,從未想過把地佃給旁人種,再者北地這兩年被她們家養的逐漸壯了起來,一時也舍不得佃給旁人。

  李薇也指望著那點田給她做試驗呢,自然也不會去勸她爹娘。秋天漸忙,吳旭又要照料小魚塘,雖然能偶爾過來幫幫忙,可是再往前魚塘里出了魚可是面臨著要賣魚的問題,莫說他抽不出身來幫忙,便是抽出身來,何氏與李海歆也舍不得占他的空子,讓他自己多掙錢些兒才是正事兒。

  于是李家雇長工的事兒,又再一次擺在面前兒。兩人左思右想,左挑右選的,最后挑中本村北頭那戶人家的一對夫婦。這家也是因為分家的時候,被婆婆凈身出了戶,出的得比何氏與李海歆還干凈,一家五六張嘴,竟只給了兩畝薄田,這家的男人就帶著女人去開荒地,兩人開了五六畝的荒地,村子里正看他們過得可憐,過去調停了幾回,那家的婆婆更是個表里都不要的人,撒潑耍賴,把里正氣得也沒了脾氣。只好先幫這小兩口瞞下開荒地的事兒,沒往黃冊上登錄,給他們省下個稅糧。

  即使這樣,他家的四個孩子,個個長得豆芽兒菜一般,衣裳也是東家送一件,西家給一件的這麼湊合著過日子。

  這對夫婦,男的三十歲,女的有二十八九,在村子里口碑也好,也肯干的很。

  定下請了他們,李海歆便去了他們家一趟,兩人高興得很,也很感激,那男人說,原先也動過去他們家問問要不要長工的心思,一是沒怎麼接觸過,不好意思開口,二來他話頭的意思,是李海歆家又是舉人又是秀才又有錢的,門戶高了,不敢上門。

  李海歆連連擺手,什麼門戶高不高的,還不是一樣?

  回到家中之后,他卻喜孜孜的與何氏把這話又學了一遍兒。何氏看他興頭樣兒,嗔了他兩句,自己也繃不住的笑了。

  解決家里兔子舍那邊的人手問題,李家的活計又輕松了不少,何氏整日在家里做飯洗衣逗弄兒子。春蘭和春柳除了照顧菜園子之外,也不再下地干活兒。

  李薇與春杏得了那兩本書,更是吃完了飯,諸事兒不管,兩人鉆到西屋去看書,李薇大多時候是看農書,春杏則抱著那《證類本草》不撒手。剛開始時她可不自己看,專等李薇了后給她講,李薇自然不干,讓她想知道自己看去。春杏磨了她幾回,她都不應,發了一通小脾氣,也沒改變什麼。只好乖乖的自己去看,遇到不認得的字兒就去問李薇。

  李薇這麼些年,可算是在李家除了出出主意之外,大部分的時候都在讀書認字兒,再加上前世的底子,這些字兒自然不在話下。春杏看得認真,她也教得認真。

  春杏見問她什麼字兒,她都隨口說出,還能給出釋義,十分詫異,“梨花,你怎麼認得這麼多字兒?”

  李薇從書中抬起頭來,笑嘻嘻的伸出一根手指,“我一歲就開始學認字了呀。”

  春杏瞪她一眼,又撇撇嘴兒,不服氣的又埋頭去看書。

  有一天吃晚飯時,春杏說起梨花的認好多字兒的事來,何氏與李海歆也很詫異,梨花是愛看書,可不成想還不到八歲的孩子,竟認得這樣多的字兒。

  兩人因這個又想到春蘭和春柳來,便商議著,讓春蘭春柳也跟著學認字兒,反正家里人手足了,不用她們下地勞作。

  李薇自然很高興,說實話,她早就想著讓姐姐也認字兒呢,可是以前家里頭忙,她們好象也沒什麼心思,便作罷了。現在倒正好。

  先前兒春杏一個人學,有些無聊,現在兩個姐姐也跟著學,而且還沒她認字兒多,她便有些樂呵,偶爾李薇去吳旭魚塘里查看兼閑逛時,她便自告奮勇充當小老師。

  李家近一段日子過得很是順溜,吳旭那邊兒魚塘的情況也很不錯,先前在水坑里單獨用拌入蚯蚓的混合食料投喂的魚,長得確實比大塘里的快,而且個個鮮活的很,沒有出現李薇擔心的副作用。

  她便與吳旭商量著,開始往大塘里添加混合食料,比例仍按十比一的份量拌食兒。

  吳旭聽了她的話,當即去準備。李薇突然感覺壓力好大,被完全無條件信任的前提,是她任何時候都得做百分百正確的決定.



第九十四章趕集賣魚

  七月里虎子過了百天兒,李家又熱鬧了一回。年哥兒仍舊未來,這次只托佟維安府上的人把百天禮兒送到,除了小虎子的金銀小手腳鏈兒,長命鎖等,還有一些做得很致的木頭小玩藝兒,象可以浮在水面兒的木質小鴨子,雕得很精致,染得也很漂亮,嫩黃的小身子,鮮紅的嘴兒,難得是放在水中不會掉色。另有撥浪鼓、邊緣修整得很圓滑的小木劍等等。

  春桃兒子與小虎子只差四天兒,他也給備了一模一樣的禮。

  除了給小虎子和小石子兒的,給李家一家人每人也備了禮,李海歆與何氏的各一套象是成衣鋪子里購置的錦緞新衣,給春蘭春柳的是幾匹布,其中有一匹大紅妝花過肩云蟒緞分外顯眼兒,李薇瞧了眼禮單,上面寫明是專給春蘭的。怕這是他送來給二姐做嫁衣穿的。

  春蘭拂著那匹光華流轉鮮艷喜慶的暗花緞子,又笑又嘆,“莊戶人家哪用得上這樣金貴的東西”

  再有給李薇和春杏是兩匹明綠和鵝黃的素絹並幾本書,有游記傳記以及地方志,另有兩本農書。

  原先佟永年離開李家的消息一傳開,李家村里有不少人私底下還是幸災樂禍的,畢竟李家這幾年的日子實在讓人眼紅眼氣的很,這麼一檔子事兒一出來,也讓別的村民平平了心氣,背著李家人議論了不少時日。可小虎子百天年哥兒送來的這些東西,讓那些人登時又不是滋味兒起來。

  何氏與李海歆自是知道村人們的脾性,愈發把小虎子的百天兒大辦起來。趙石頭此時已在何文軒的照拂下去州府學堂,準備明年的春闈。石頭娘爹娘與小姑子小玉和春桃一道兒前來。

  小石子兒出生時與小虎子差不多重,現在舅甥兩個,更是一個賽過一個的白胖,今兒走親戚,石頭娘特意把他百天兒時的新衣裳也穿了上,早上風涼,他的小腦袋上還扣了個小小的絳紅色綢緞瓜皮小帽,帽子正中間兒鑲了顆褐色透亮的天然琥珀,一雙極似春桃的大眼睛,滴溜溜的轉著,可愛得緊。

  春桃下了車,把小石子兒交給春柳,閑話顧不得多敘,回從包袱里掏出另外一頂一模一樣的小帽子,扣在小虎子頭上,在他的小胖臉兒上狠狠的親一口,笑著,“這是你姐夫特意尋了兩顆一模一樣的琥珀,讓給你和小外甥做帽子呢。瞧你多有福”

  春柳叫小玉過來,把她推在抱著小虎子的春杏身邊,兩個大小差不多高的女娃兒,抱著兩個幾乎一樣胖乎的小奶娃兒,更有那兩小頂一模一樣的小帽子,小虎子和小石子兒似是一對雙生子一般,若得在場的人都齊聲笑。

  見完了禮,大人們去堂屋坐著說話,春桃與春蘭在外面張羅著虎子的百天兒宴。

  小舅甥兩個便被大人用被子圍坐在當院木塌子上,好讓來恭賀的親戚瞧瞧。李薇春杏和小玉三個坐在塌邊兒,一邊兒看孩子,一邊說著話。

  說話間小玉聽春杏說起來,她們天天在家里學認字兒,還學著自己做胭脂水粉,眼中有掩飾不住的羨慕。李薇想了想便說,“小玉姐,你要不跟你母親說說,在我家住幾天唄,我們一塊玩兒”為了大姐不和她娘一樣受夾心氣,友好的對待大姐的小姑子是非常必要的。

  小玉沉默了一下,搖頭,“不行呢,往前兒家里要收秋,我得做飯呢。”

  李薇點頭,這也是實情,孩子占手,不管是大姐做飯還是她做飯,總得兩個人替著手。

  便笑嘻嘻的拍著她的道,“沒事兒,你要喜歡胭脂,回頭我和四姐做好給送你過去。”說著又想起年哥兒這次捎來一盒子絹花兒,他能顧著自己家人,怕是小玉這茬兒事肯定想不起來。

  想了個由頭扯春杏到一旁,悄悄把話說了,春杏點下她的額頭,“光會送我的東西,你自己的呢?”

  李薇扯著她的胳膊往東屋走,笑嘻嘻的說道,“我的挑出三支送她,四姐也挑三支來。”

  春杏這才收了聲,兩人進屋開了自己裝頭飾的小匣子,春杏挑了五支出來,轉頭對她說,“你也挑五支吧,你整天都不戴,白放著可惜了。”

  李薇連連點頭。兩人手里拿著花兒進院子,剛好梨花姥娘一家都過來了,大妗妗家有個女兒,現年也七歲了,二妗家也有個小女兒也有三歲多。

  春杏一眼兒瞧見,轉身回了屋,又從自己的絹花匣子里拿了兩只來,這才扯著李薇過去,“這三個一人給四支算了。”

  李薇笑呵呵的點頭,心想小四姐真是長大了。

  歡樂的吃過虎子的百天宴,即將秋收農忙,本家們說了會閑話就散了。梨花姥娘一家與石頭娘幾個又與何氏說笑了半天兒,到半下午的時候,也要家去。

  用過午飯,那兩個小家伙都睡了后,李薇和春杏便領著小玉還有舅舅家的小女娃兒進了西屋,小的擺弄著虎子的玩具,大的便聽春杏在那里顯擺她新學的字兒,還有書上寫的制面脂胭脂的方子。

  小玉聽得滿臉向往之色,臨家去時,她眼睛閃啊閃的,不想走的樣子。

  石頭娘便笑著跟李薇與春杏說,“你們兩個今兒跟我們家去吧。也陪陪你大姐。”

  李薇看看大姐,心里真想去,自她出嫁之的后,總沒有好好的聚過。可是又一想吳旭的魚塘,最后十分為難的搖搖頭,“旭哥魚塘里的魚該賣了呢。”

  一圈子人都哈哈大笑,直說她把何氏的操心勁兒全學了去。

  李薇有些內疚的看著大姐,可是眼下吳旭這魚塘還是最重要的。便抱著春桃一通撒嬌,送她們家去。

  吳旭這魚塘里的魚苗放進去也有四個多月了,后來天氣漸暖,有大點的魚出來活動,他又陸續從溪里頭撈了些掌長大的魚苗投進去。現在大的略有斤把重,小的也有半斤重。

  李薇這些天天去看,發現魚塘里草魚和鯽魚占多數。草魚出塘早了不劃算,估計要明年五月里才能長到兩三斤的樣子,但是鯽魚一般都不食用太大的,斤把重的正好,再小些也可以。這些天再喂喂,到中秋節前后上市,正好能賣個好價錢。

  與春蘭悄悄把她的打算說了,又催春蘭去跟李海歆說,早些可著牛車車廂大小打一個大桶來,到時候好裝水裝活魚。

  春蘭應了聲,李薇又笑嘻嘻的讓春蘭把今天宴客的菜飯,煮多了沒動的,給她挑兩碗來,春蘭知道這又是給吳旭送去,好笑的瞪她一眼,去廚房裝好塞給她,李薇這才拎著小籃子,踏著夕陽的余輝向魚塘走去。

  吳旭娘今兒也給小虎子慶百天兒,從何氏家出來,她來到魚塘與兒子說話,母子兩二人正說著今年魚塘里的魚能賣多少錢,遠遠瞧見她來了,便收了聲。

  李薇拎著食籃子走近,甜甜笑著,“嬸子也在啊。”

  吳旭娘應了聲,看見她拎著的籃子,就說,“晌午你母親剛讓送來兩大碗呢,他都沒吃完。”一邊將她手中的籃子接過來。

  李薇笑嘻嘻的編了一通何氏怕吳旭餓著,非讓送來的話。又立在岸邊看了會兒魚,便要回家去,臨去時留吳旭娘,“嬸子今兒就別走了唄。晚上還跟我娘一塊兒熱鬧熱鬧。”

  吳旭娘撲撲衣裳笑著,“我可不是想住一天,家里有雞有豬呢。”又謝李薇給出的這個養魚的好主意,她笑著往二姐和爹娘身上推。

  進入八月里,李家老三仍幫忙殺兔子,讓吳旭抽空過來硝制皮毛。李家老三家里這些年也喂也雞,養了兔子,雖然沒老大家的多,現也小有規模,兩家的雞蛋是合在一處賣的,兔子肉兔子皮毛走的也是老大家的門路,省了他們不少的事兒,也跟著賺了不少的錢兒,老三與王喜梅對老大家愈發的親近起來。

  吳旭這些日子一邊硝制皮毛,一面在李海歆與老三家的幫助下,撈魚的物件兒都準備齊全,單等八月初六鎮上有集,撈第一批魚來去賣錢兒。

  春杏這些日子見天兒看年哥兒捎來的書,入迷的很。無奈有些方子一時找不到原料,倒是其中有一項叫做“米粉”的妝粉,原料簡單,是用上好的大米做成的,另有一些工具,也不算太難尋,便早早盼著八月初六跟著去集上,置辦這些物件兒。

  李海歆不放心吳旭第一次賣魚,也要跟著去招呼招呼,順帶送兔子肉過去,並問問胡掌櫃小酒樓里魚的用量。

  象這樣的新鮮事物初始時,總少不了李薇這個愛湊熱鬧的,她自是也要跟著去。

  八月初五傍晚,李海歆李家老三還有李家的三個幫工,都去魚塘那邊兒幫著吳旭撈魚。

  小魚塘里放著一條李海歆請李家村那位做水車的老匠做的小船兒,船身刷了銅油,黃黃新木色小船襯著秋日斜陽的余輝,靜靜的飄在水面兒上。

  吳旭整張臉兒上笑意盈盈的,透著李薇從沒見過的喜悅之意。

  男人們撐著小船下魚塘去撒網撈魚,李薇和春杏春柳何氏幾個立在岸邊兒看,另有不少街坊聞訊而來,立在岸邊兒看熱鬧稀罕,一向清冷的小水庫這會是人頭攢動,熱鬧得很。

  許氏扯著蓮花與大娘娘家大兒媳夾在人群里往里面張望著。

  下魚網前先投了食,魚兒剎時往小船四周靠攏,李海歆與李家老三只見過人家撒魚網,自己卻沒撒過,兩人一扔之下,卻把魚網扔得打成一團結,若得岸上的人哄笑起來。

  船上的幾人也笑。好在,再試一回的時候,兩人終于撒出個漂亮的拋物線,岸上看熱鬧的男人們有幾個起哄的,齊起叫好。

  李薇看看立在岸邊兒直盯小船上兩人動作的吳旭,湊過去,笑道,“旭哥,你以后沒事兒的時候,多練練的那撒網子唄。”

  吳旭點頭應了聲。

  那邊李海歆與李家老三已開始慢慢收網,小六子劃著小船一點點的往岸邊兒靠。

  李薇看見那魚網魚鱗閃閃,魚兒活蹦亂跳,喜得一手抓住立在一旁春杏的胳膊,伸長脖子往前面兒張望,笑咯咯的。

  何氏在一旁也直笑,“旭哥兒這魚養的是下功夫了呢。”

  吳旭回頭,臉上喜氣洋洋的,指著李薇說,“都是梨花的功勞呢。”

  許氏這會擠過來,看著剛撈出的一大網子魚,眼睛幾乎冒了火。

  小船靠了岸邊兒,李海歆大聲叫吳旭,“旭哥兒,快來挑魚了。”

  吳旭忙拿起小魚網子,李薇與春杏春柳幾個也拿桶的拿桶,拿盆的拿盆,湊了過去。

  這次賣魚,吳旭聽從李薇的意見,先挑鯽魚和兩斤左右的草魚賣。草魚得三斤靠上才有吃頭,太小了根本不出肉。

  吳旭把幾個小魚網子也遞過船上的人,幾人開始在大魚網里挑大魚,挑出的魚撈到李薇幾個端的小盆子里,再去倒進早就做好的高深大木桶中。

  一盆盆鮮活的魚兒撈出,李薇笑咯咯的忙得格外起勁兒。她最最喜歡的就是這豐收的時刻,這是在其他時候都體會不到的幸福感。

  挑完第一網魚,大木桶中已經快裝滿了,因是第一次賣,也不知道能賣多少,再者魚多了,也怕悶氣擠死。李海歆便住了手。

  春杏扒著大木桶看著里面的魚兒翻著水花,也是滿臉笑意,問李薇,“梨花,這魚能賣多少錢兒?”

  李海歆在邊兒上聽見,笑呵呵的說道,“剛才撈的時候,我數著呢,總有一百來條。這些呀,差不多能賣二吊到二吊半。”

  李薇在心底盤算著,這塊魚塘他們最初投魚苗時,總投夠得有一千多尾吧?后來還有吳旭趁空撈著往里面投的呢。

  那麼會有兩千尾?

  今年秋天即便是賣上五六百條,也夠二姐行大茶禮時給的禮金。明年開春再賣,魚又長大了不少,還能至少賣這麼多錢兒,吳旭家蓋間新屋的錢和辦喜宴的錢兒都有了。

  想到這兒她呵呵呵的笑了。惹得春柳真笑她財迷,聽見錢兒就笑沒了眼睛。

  八月初六一大早兒,春蘭起來做飯,一家人吃過早飯,日頭才剛升起。李海歆套了自家的牛車,又去套李家老三的牛車。剛套好,吳旭便過來了。

  李薇和春杏連忙上了車,跟著他去小魚塘里拉裝魚的大桶。

  大桶裝上車后,李海歆順手扯了幾大把水草扔進去,防著水往外濺。

  李薇看看吳旭,今兒收拾得齊頭齊臉兒的,笑瞇瞇的樣子。便問他,“旭哥,你以前賣過東西沒有?”

  吳旭一邊趕著牛車往外走,一邊說,“賣過幾回。不過那會兒東西少,也不愁,今兒拉這麼多魚,怕賣不掉呢。”

  李海歆回頭笑著,“旭哥兒,不怕,臨近中秋,鎮上熱鬧著呢,人也多。今兒賣不完也不怕,沒集的時候,瓦市上人也多得很。”

  吳旭響亮的應了一聲。

  因今兒拉的魚,牛車不敢跑快,等他們到鎮上時,也與往常出發晚時差不多,好的位置是沒有了,不過好在今兒的人真是多,便是有些偏的小道上,也是三五成群的人。

  李海歆幫吳旭找了個位置安頓好,先去胡掌櫃那里送兔子肉,順拎了幾條魚過去。

  李海歆一起,吳旭忙把稱盤子,殺魚刀,以及小木盆子等都取了下來,並在小木盆里注了水,捉了幾條又大又鮮活的魚放進去,剛放好魚,便有幾個買主湊了上來。

  李薇甜甜笑著,“幾位姐姐嬸子大娘是要買嗎?我家的魚剛從魚塘里撈出來,新鮮著呢。”說著扭著小木盆里的魚,笑著,“你看這魚游得多歡實。”

  其中一個二十多歲的年青婦人笑道,“哎喲,這小丫頭的嘴兒真甜真是個做生意的好材料兒。”

  又問多少錢一斤。

  李薇嘻嘻笑著道謝,“二十文一斤。這會兒呀我們才剛開張,給幾位姐姐嬸子大娘算十八文一斤。”

  又向那年青婦人殷切的道,“我給嬸子挑最鮮活最大的,嬸子你是要兩條還是三條呀。”

  剩下的幾個人都笑起來,都說她鬼得很。

  那年青婦人也笑了,“好,本來打算買一條的,沖你這小嘴巴,嬸子就買兩條。”

  吳旭在邊兒上聽見,已利索的捉了兩條鮮活的大魚,稱了重,兩條魚一共是三斤多出一兩,吳旭又把一兩的零頭抹了去。共三斤五十四個大錢兒。

  那婦人也利索得很,立馬付了錢,把魚接過來。

  這邊李薇謝過那青年婦人,又開始招乎其它幾個人,春杏也過來湊趣兒,與李薇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著,那幾人看這魚在水里游得歡實,這姐妹倆頭臉干凈,俏生生的,又滿臉兒帶笑,極惹人愛。又笑了幾聲,各自挑起來,有挑一條的,也有挑兩三條的。

  等這撥客人走后,李薇抹了下忙出的細汗,看向吳旭,“旭哥,剛才一共賣了多少錢?”

  吳旭把裝錢兒的壇子拿給她看,也是滿臉的笑意,“賣了八條,有二百個錢兒呢”


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1-31 03:25 PM

第九十五章再遇武睿

  送走第一撥客人,接下來便沒那麼順了,接連來了幾人,有要草魚的,卻嫌她們魚太小,有想要鯽魚的又嫌價兒太高。不過,開張順利,幾人倒沒那麼急惶了,一邊等買主一邊兒說閑話。

  突見小道口轉來三四個衣著光鮮,年約十五六的少年,正向擺攤的人說著什麼,沒說兩句話,有兩個身形略胖的少年便去攤主的衣襟,另一只手還揚起拳頭,要揍的人模樣。

  李薇愣住,看這架式很象前世收占道費的。

  攤主旁邊一人趕忙過去,遞上幾枚大錢兒,那兩個少年便松了他的衣襟。示威似的向這邊兒張望了一眼,走過來。

  所到之處,有攤主兒紛紛遞上錢兒。春杏第一次見,好奇的問吳旭,“這些人是干什麼的?”

  旁邊兒一個賣簸箕掃帚的老漢接話說道,“是收攤費的。”說著嘆了口氣兒,與左鄰的人說道,“原來的地保雖也收錢,可一個攤只收一個大錢兒。換了這個張地保呀,一個攤兒至少要五個大錢兒”

  旁邊那人看吳旭三個睜大眼睛聽著,也悄悄的說道,“這個張地保家,是鎮上有名的黑心戶,張地保的弟弟開的那個聚得德堂,四里八鄉的,哪個村兒都有幾個被他黑去錢的。”

  李薇聽到“聚德堂”三個字兒,一下子便想起當年她爹娘帶她去那家醫館看病的那個晚上,果然是黑心肝,弟弟哥哥都黑心肝兒。正想著,旁邊那人又說,“為首那兩個,一個是張地保的兒子,一個就是那張大夫的兒子了。”

  她立刻又在心中加了一句,兒子也是黑心肝兒

  眼瞧著那幾人已快走到跟前兒,李薇看了下吳旭,他已把五個大錢兒拿在手中,心中雖有不甘,可誰讓人家勢大呢。

  便埋下頭去,眼不見心不煩。

  那幾人走到跟前兒,吳旭不待他們說話,便把五個大錢兒奉上,為首的少年笑哈哈的,“你倒是個識趣兒的。”語氣頗些有些輕飄。

  李薇心中厭惡,直想他們快點走,這時,突然頭頂傳來一個調笑的聲音,“喲,這小姑娘長得可真標致”

  李薇豁然抬頭,卻見一個面容白凈長著三角眼的少年,手中拿著把扇子在手中一點點的,滿臉輕挑之色,盯著春杏直看。

  春杏臉色霎時暴紅,登時站起身子,氣勢洶洶的罵道,“哪家的狗在這里亂叫”

  “喲,你個小娘子,還是個有脾氣的。”那少年不怒反笑,一副輕挑模樣。

  吳旭忙把春杏拉在身后,臉兒沉著,“攤費收過了,你們快走吧”

  “咦,你說讓我們走就走啊,今兒大爺我還不走了呢。”身后有個小胖子晃過來,一腳踩在吳旭擺在地上的木盆上,指著后面的牛車道,“你們占了這麼大片地方,再交五文錢來”

  吳旭額上有青筋隆起,雖然也知道他們是故意找茬兒,可這錢兒他也不能不交,他自己一個人倒沒什麼,帶著梨花和春杏,萬一起了沖突,傷著哪一個,他可沒辦法交待。

  探入懷中,又拿了五個大錢兒出來。

  春杏從吳旭身后,探出頭來,怒氣沖沖的叫著,“旭哥,別給他們。一群污泥爛狗的東西”

  為首那少年臉兒沉了沉,卻又笑起來,看看春杏看看吳旭,眼神猥瑣致極,“喲,這小娘子一個口一個旭哥的叫著,他是你情郎呀……”

  一語未完突然身后有人暴喝一聲,“閉上你的臭嘴”

  隨即一條鞭子破空而來,正抽在那少年頭上,他立時痛呼起來,哇哇大叫著跳轉過身子,“哪個不想活的敢打小爺?”

  這時李薇已看見來人,武睿氣勢洶洶的立在馬車前轅上,手中拿的正是趕車小廝的馬鞭。

  他一個縱身從車上跳下來,揚手又抽過去一鞭子,吊梢大眼死死瞪著他,“本少爺打的就是你”

  那少年跳將起來,邊躲邊氣惱大叫,“武睿,你發什麼瘋”旁邊三個少年立在一旁兒,想幫不敢幫的樣子。

  李薇一看這陣式,心里的一塊石頭落了地,拉春杏出來觀戰。這幾個人可見還是忌憚武睿的。

  吳旭悄悄問,“梨花后來的這個小少爺是哪家的?”

  李薇笑嘻嘻的看了眼春杏,回道,“是鎮上武府的小少爺。先前兒咱爹賣簸箕時認得的。”

  旁邊兒那三個少年,立了一會兒,趕快上前去勸架,趁亂把武睿手中的鞭子奪了過去,他暴跳著,端起地上的那水朝幾個潑了過去,被其中一人伸手一擋,連魚帶水登時反了方向,向著李薇和春杏兜頭頭而來,兩人避不及,被水淋個透濕,魚掉到地下,用尾巴拍著地面,發出“啪啪啪”的聲音。

  “你……”春杏抹了把臉上的水,眼睛睜得溜圓,沖著武睿氣呼呼的大聲喊道,“你笨死了”

  武睿本正呆立著,聽見這話,立時跳腳,大眼兒也狠狠的盯著春杏,透著“我幫你打架你還怪我”的惱怒。

  春杏撇了撇嘴,率先收回目光,一手指著那四人,氣勢洶洶的喊著,“給我揍他們”

  武睿象是等待戰斗的戰士,得了攻城命令一般,立時扭頭向那四人沖去,卻被急慌下車的武府小廝攔住,哀求,“少爺,不能打架。老爺知道了該不高興”

  那四人顯然不願和武睿起沖突,氣哼哼的往這邊兒瞪了幾眼,悻悻的走了。

  人一走,武睿瞄了李薇幾個一眼,哼一聲,顯然他又不自起來了。李薇暗笑,這孩子的性子到現在她也分不出他到底是個順毛驢兒,還是逆毛驢兒。

  武睿哼哼兩聲,從懷里掏出一條帕子,一副恩賜模樣扔過來,正巧蓋在春杏頭上,春杏氣得又要跳腳。李薇忙把帕子扯過來,塞在她手中,“四姐,先擦擦吧。”

  這時吳旭也把肩上搭著的帕子遞過來,李薇接過自顧自的擦起頭臉身上的水來,只是魚水中那股子魚腥味兒熏得簡直要人命。

  再看春杏也是苦臉兒皺眉的樣子。

  頭臉上的水擦干,可身上的衣衫皆半濕,中秋的天兒還是很冷滴。武睿大眼斜了斜姐妹二人,頭臉兒望天兒,很別扭的說道,“我……去給你們買兩身衣裳?”

  春杏看他這樣就有氣兒,把手中帕子扔還給他,“誰稀罕”

  武睿大眼兒又瞪了起來,不過卻不再象小時候那般跳腳兒加驚天動地的吼叫了,春杏見他瞪,也瞪過去。兩個人斗雞般的互瞪了一會兒。武睿突然把頭撇開,哈了聲,笑著,“你不稀罕,我非去買”

  說著叫那車夫小廝過來,從懷里掏出個小錢袋子扔給他,指了指李薇和春杏,“去比著身兒挑兩件衣服來。”

  說話間兒還用眼神挑釁的撇著春杏。

  春杏還要跳腳,李薇忙扯住她,這會兒冷得要死,吳旭才剛賣了二百個錢兒,估計也沒錢給她們買衣裳,反正這小子也算是老相識,穿他身兒衣裳,回頭再還他嘛。

  便搶在春杏發?之前,笑著道謝,“謝謝你啊睿哥兒。回頭讓我爹還你錢”

  武睿干笑著哈哈了兩聲,便趕那個小廝走,自己拎起袍子角,跨過擺在地上的一溜東西,自顧自的走到牛車旁,看了一眼,有些吃驚的問道,“哪里來的這麼多魚?”

  吳旭已把木盆收了回來,又便新舀上水,將武睿弄到地上的魚兒清洗之后,放進大木桶里,重新挑了幾只鮮活又大的魚放到木盆里。

  聽見他問便說,“是我的養的。”

  武睿抬眼打量吳旭一眼,又看看背著臉生氣的春杏,轉問李薇,“梨花,他是誰?”

  李薇便給他介紹,“這是我旭哥,是二姐夫。”

  李薇話音一落,吳旭臉上兒浮上一抹紅色,不過也還是順著她的話,大方的與武睿見禮。

  武睿眼睛疑惑的閃了閃,還了一禮。才又問,“你二姐成親了?”

  李薇搖頭,笑嘻嘻的道,“快了。”

  武睿象是低頭想了下,才又問道,“我聽說你哥哥中了秀才,他怎麼沒來?”

  他一問到年哥兒,李薇便覺要壞事兒,果然,春杏霍然轉頭,氣呼呼的喊了一嗓子,“我哥哥來不來跟你有啥關系?”

  武睿立時惱了,臉色氣得脹紅,大眼瞪著,“你真是不可理喻我問問怎麼了?”

  李薇看武睿這樣子,象是不知道年哥兒離開他們家的事兒,便去扯春杏,“四姐,咱還幫旭哥賣魚呢。”

  春杏不甘的收回目光,撇了眼圍觀的人群,又看看吳旭,收了怒氣去招呼圍觀看稀罕的人。

  武睿猶自氣得立在那里胸腔一鼓一鼓的,大眼兒剜著春杏的后背。李薇悄悄與吳旭打了個眼色,讓他去賣魚。武睿這小子一向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只要不理他,一會兒他自己個兒就消了氣兒。

  剛才武睿與那幾個小子一鬧騰,這邊兒圍過來不少的人,又見這幾人賣的魚鮮活得很,有人便來問價兒。

  春杏笑盈盈的招乎著買主,吳旭在一邊手腳利索的稱魚,有買主要求現殺的,他便在一旁給開膛去鱗,行動也很是利索。

  李薇用眼睛余光打量著武睿,一邊幫著收錢。

  果然他自己氣了一會兒,又湊過來,這會不找春杏說話了,轉向李薇,頭歪著,帶著一抹壞笑,“你哥哥是回他家了吧?”

  李薇剛收了錢放在手中數著,聽他這話,霍然抬頭,他大眼睛里閃著了然的光,一副我就知道的樣子。

  李薇眼睛也跟著閃了閃,試探著問他,“方羽說的?”

  武睿得到和答案,嘿嘿一笑,不點頭也不搖頭,又轉頭去看那盛魚的大木桶,“你們家啥時候養魚了,我咋不知道?”

  春杏送走一個買主,回頭剜刺他一眼,“我們家養魚,憑啥得讓你知道?”

  正這時李海歆回來了,一眼瞧見姐妹二人衣衫半濕的狼狽樣兒,趕忙問原因,春杏自然沒好氣兒把武睿當作罪魁禍首,武睿立時不干,大聲反駁著說幫她打無賴如何如何的。

  剛說了幾句,去買衣裳的車夫也回來了,李海歆斥了春杏兩句,謝過武睿,領姐妹二人到后面的小飯館中,與店主說明原由,借了人家的柴房,換上干凈的衣裳。

  李薇看這衣裳料子雖不算太好,做工卻還精致,樣式也新,春杏的是桃紅的上衣,水色的裙兒,下擺還繡著一簇簇紅黃粉藍的野菊花,很是可愛。李薇的則是一件明綠色的上衣配月黃的裙兒,下擺是稀疏的幾朵火紅的石榴花兒。這顏色配得她倒也滿意。

  姐妹二人換好衣裳,又相互梳了頭,收拾整齊,這才出了那家小店兒。

  武睿看見她們兩個出來,嘿嘿的笑起來,十分開懷的樣子。李薇搖頭,再一次感嘆這孩子的性子無常。

  吳旭見她倆出來,也笑了,“梨花和春杏在一旁玩兒吧,這麼好的衣裳別給弄臟了。”

  李海歆再次向武睿道謝,又問衣裳多少錢兒,要還給他等等。武睿正笑著的臉兒立時沉了下來。

  不過難聽的話倒也沒說,李薇猜他肯定還是知道若敢跟她爹說了什麼難聽的話兒,小四姐肯定又要發彪。

  李海歆略問了問方才發生的事兒,本說好的去給胡掌櫃送魚,也不太想去了,便讓吳旭過去,吳旭挑了十條大點的魚,裝在木盆里去,按著李海歆指的方位正準備過去,武睿朝他那車夫手一揮,“你趕車送他去。”

  吳旭要推辭,他又黑了臉兒,便坐著他的馬車,繞著小巷子往品香而去。

  今日果然如李海歆所說的那般,趕集的人多得很,而且今年風調雨水,是個豐收的年景,鄉民們糧食打得多,手里有閑錢兒,花起來也大方一些。將近午時的時候,她們的拉來的魚已賣去三分之二。

  李薇專管收錢,一邊心算著吳旭這趟到底能賣多少。

  武睿在吳旭和那車夫走了之后,又別扭了一陣子,便在一旁看著這爺三個賣魚,李薇看眼睛閃著,倒是一副躍躍欲試的架式。

  李海歆不想太過冷落武睿,便與他拉扯些閑話,問他諸如今兒怎麼沒上學,出來這麼久了,不回家,家里人會不會擔心之類的。

  他哼噥了幾句,也沒明說,可這幾人都聽明白了,許是家里有什麼不順他心意的事兒,他便跑了出來。

  眼看天近正午,旁邊的攤主都各自拿出干糧來吃午飯,李家人早飯吃得早,這會兒也都餓了。正好這時吳旭也回來了,說胡掌櫃把魚收下,一共十六斤多點,他收了三百二十個錢兒。

  李海歆笑著點頭,“嗯,咱和胡掌櫃是老生意往來,零頭該抹的就抹,別讓人覺得咱們太小家子氣。”

  武睿盯著他手中的那一串錢兒,眼睛閃閃的,說出來的話卻有些不屑一顧,“那麼一大堆魚兒,就換了這麼幾個錢兒?”

  春杏回頭虎著臉嗆他,“有本事你自己掙這麼個幾錢兒看看?”

  武睿大眼斜著,反擊,“這錢兒是你掙得麼?你也掙這麼些錢給我看看”

  春杏氣哼哼的說道,“你等著,等我的胭脂水粉做出來,我就掙這麼些錢給你看”

  李海歆忙打圓場,又瞪春杏,“不許這麼跟武少爺說話”

  春杏哼噥了句,“還少爺,還是不他爹掙得錢,借了他爹的光”

  李海歆氣笑了,朝著春杏頭上輕拍了一巴掌,“你也不是借了你爹的光?”

  又安撫武睿讓他別跟春杏一般見識。

  李薇怕他們再吵將起來,便插話道,“爹,我餓了,咱去吃飯吧。”

  不待武睿跳腳說他也要去,便甜甜笑著,“睿哥兒也跟我們一起去吃飯吧。今兒多虧你了呢。”

  武睿聞言喜孜孜的笑了。然后又擺著一副恩賜的模樣,回應她的好意,“我二伯剛送來一對小梅花鹿你想要不?”

  李薇登時睜大雙眼,梅花鹿?她自然是想要的,可問題是自己不會養啊,而且那東西應當算是頂頂貴重的了吧?又覺得白拿了不好,說不定他把那梅花鹿送給自己,回家也要挨說教呢。

  再者,雖然武掌櫃的性子不錯,武睿性子雖別扭,也不象是個有壞心思的孩子,可他們家里那幾個女的,卻真不咋地,下意識也不想與她們有太多的糾葛,剛搖了搖頭,卻聽春杏在一旁邊說道,“梨花不要,我要”

  李薇忙說,“四姐,那梅花鹿不好養呢。咱不會養,會養死的”

  春杏頭也抬的答道,“養死拉倒”

  李海歆忙在一邊喝斥春杏,又與武睿說那種金貴的東西,他們不會養,也養不起。

  李薇再往深里想想,也是,養這種動物倒和養豬養牛差不多,繁殖得少,長得又慢,要指著養它發家,要等到何年何月啊。便把那點想要的心思抹去了。

  便對武睿笑道,“那東西你好好養唄,養大了可能賺大錢呢。”

  武睿眼睛又閃了幾閃,不知道是不是在思考她說的話可行性。



第九十六章要出族譜

  眾人挑了個小飯館吃過飯,武睿還是不走,一直到半下午的時候,魚賣光了,他才二話不說,跳上牛車揚長而去,拽得二五八萬的。

  李薇看著他離去的牛車,搖頭。

  賣完魚陪著春杏去一家米店買了兩斤號稱是最最上乘的宣州米,共花去三十文,然后一家人打道回府。

  路上李薇與春杏坐在吳旭的牛車上,抱著今天賣魚裝錢的壇子,坐在車上左數右數,數了三遍兒,終于將那一堆銅錢兒數清楚,一共是兩吊零二百多個錢兒。兩人又興致勃勃的將錢穿成一百文一小串的,串好后讓吳旭看。

  他看看剩下的散著的十來枚大錢兒,笑著,“剩下的給你們買糖吃。”

  李薇把剩下的錢兒數了數,一共十九枚,很謙遜的拿了九枚,留給春杏十枚,笑咯咯的說,“二姐夫給的,我們就不客氣了哦。”

  吳旭臉紅了紅,笑著點頭。李海歆在后面的牛車上聽見,笑罵她一句。

  春杏也喜滋滋的把錢兒收起來,細心的數了數,放進她的小荷包里。然后跟李薇說,“梨花,我也要掙錢”

  李薇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她說的是她也要掙錢難不成是想存私房錢?

  春杏瞪了她一眼,“你看什麼?我說了要掙錢就要掙錢”說著拍了拍她剛買回來一包原料和工具,頗有些豪氣的說道,“我要做妝粉掙錢”

  李薇連連點頭,表示十分贊同,難得她有興趣呢,在她的認知里做這個比窩在家里整日做針線要強多了。

  中秋傍晚的風,涼爽舒適,讓人心頭十分舒爽,姐妹兩人一路笑鬧著回到李家村。

  進村時遇幾個拾糞抱柴的街坊,笑呵呵的與他們打招呼,見吳旭牛車的大桶里已是干干凈的,都開玩笑說吳旭發財了,春蘭有福氣等等。

  吳旭也笑呵呵的回著話。

  明日瓦市,他還要再去賣魚,李海歆便讓他先回去準備,自己回家去叫李家老三過來幫忙。

  父女幾人趕車到家時,李家院中靜悄悄的,一個人也無。李薇扯著嗓子喊了一聲,何氏在堂屋應了聲,卻未出來。

  李薇和春杏跳下馬車,到東屋放了東西,東屋里面春蘭和春柳也不在。春杏擺弄她的那一堆兒好東西,李薇便往堂屋去。

  挑開竹簾子,她卻愣住了。大武媳婦兒坐在當門兒,眼圈紅紅的,似是哭過一大場。

  放下門簾走進去,眼睛眨了眨,才問道,“大武嬸子,你咋了?”

  大武媳婦兒又抹了一把眼睛,笑笑,“沒事兒。梨花,你們今賣魚賣得順不?”

  李薇笑著點頭,“順呢。”

  何氏擺手催她,“春蘭春柳都在小魚塘那里呢,你去叫回來做晚飯。”

  李薇忙乖巧的點頭。她雖然愛聽人說話,也僅限于自己的家事兒,大武家再親近也是別人家,她娘不想讓知道,她只好不聽了。

  不過,心里頭卻奇怪她家到底發生了啥事。

  李薇出了門兒,何氏便勸大武媳婦兒,“行了,你別哭了,大山又不是去別處了。他說去縣城找年哥兒柱子,自是去了。等大武回來就知道了。”

  大武媳婦兒抹了抹眼睛,嘆口氣兒罵道,“跟他爹一樣是個倔犢子”頓了頓又添了一句,“跟他嬤嬤一樣”

  何氏笑著拍她一下。大山嬤嬤是李家村里出名的倔老太太,人好得很,就是認死理兒,她認準的事兒,沒人能拗得了她

  便安撫她道,“你這麼好婆婆呀,是春柳沒這個命。你也別鬧心了,大山嬤嬤的話也不算錯,同姓不通婚也是古訓。”

  大武媳婦兒也知道大山嬤嬤倔得很,單是不能說服她同意大山與春柳的親事兒,她也沒那麼焦心,可這回大山一怒之下跑了,她便狠憂心起來。

  兒子使倔脾氣,老太太死倔著不吐口,她是夾在中間兒左右為難

  與何氏來說了這半晌的話,也能猜出何氏的心思來,單是大山嬤嬤不應這事兒,何氏定是不會把春柳硬著嫁過去的,她怕春柳將來不討老太太喜歡,會受氣。

  理順了這個,便點點頭,站起身子,自嘲笑笑,“大山去縣城也好,省得我天天在家受他們祖孫兩個的夾心氣”

  何氏送走大武媳婦兒,自己坐在堂屋感嘆了一會兒。春蘭幾個已經進了院,她便叫梨花兩個過來看著虎子。

  到這會兒才顧得上問她們一句,新衣裳哪兒來的,李薇簡要的把在鎮上發生的事兒與何氏說了,何氏先是驚嚇了下,又聽說是武睿給買的衣裳,接著笑了一回。

  說她們兩個,“日后旭哥兒去賣魚,不準你們兩個再跟著了。”

  李薇點頭,反正新鮮勁兒過了,她也不怎麼想去了。春杏得了原料與工具,更是對鎮上不感興,也點頭。

  轉眼兒中秋節臨近,吳旭天天五更時分起床拉著魚到鎮上趕瓦市,每天也能賣個五六百文,多則能賣個上千文。

  何氏家里頭也是一直的忙,忙到八月十三這日,何氏便開始張羅又一年的中秋節,姐妹幾個給何氏幫忙。自從分了家后,每個節日何氏家都得很隆重,也是她存著補嘗的心思呢。

  早上,李海歆吃過早飯去兔子舍忙活,何氏給姐妹幾人分派了活計,母女幾人連說帶笑的干著活兒,院門外竹林小道上來了輛馬車,行駛得極快,帶起一陣陣塵土,帶著一種不須言說的囂張。

  李薇一眼認出這是賀府的馬車,何氏幾個都直起身子,看著那馬車。

  車里走下一人,正是那位跟在年哥兒身后,后來李家人才知道叫做東子的下人,在賀府里似乎是個僅次管家的管事兒,另幾個等級低的下人,都叫他東爺。

  李海歆聽見這邊兒的動靜也回了院子,見這人下了車,便走過去,問道,“你們來有什麼事兒?”

  那位東爺一揮手,跟在后面的幾人,從車廂里抬出兩只紅木漆箱子來,這才朝李海歆說道,“這是我們老爺讓送過來,另外,還有一事要與你們商談。”

  李家人均是一愣,他說的是賀府老爺,而非年哥兒。再看他面色正重的樣子,卻不知道賀府又有什麼事兒需要與他們商談?

  一家人驚疑著。

  李海歆沉默了一會兒,側身讓他們進了院中,領著往堂屋去。

  李薇與春蘭春柳春杏幾個都十分緊張,光看這人的面色,便覺他要說的不是什麼好事兒。

  何氏也顧不得她能不能入內,把虎子交給春蘭,挑簾跟著進去了。

  屋內賀府來人坐定后,閑話客套話一概沒有,直接了當的說道,“我們老爺最近才知道二少爺原先在你們家入了譜,現下叫我來辦這件事兒。”

  李海歆與何氏登時不知道是個什麼滋味兒,尤其是何氏,只覺一顆心被人突然硬生生的挖去一塊兒,空得厲害,手緊緊的抓著圈椅子把手,半晌才問出一句,“年哥兒知道嗎?”

  賀府那人看也不看他們,徑直說道,“二少爺只有一個爹,那就是我們老爺”

  李海歆一股怒氣上頭,猛的把手中的杯子一摔,指著那人怒吼,“你給我走要出我李家族譜,讓年哥兒自己來說讓你家老爺自己來說”

  李薇幾個在屋外突聽她爹這一聲吼,都愣了,他們來辦的事兒居然是年哥兒出他們家的族譜

  突然一股莫名的失落兼怒氣涌上心頭,心中一面自我安慰,他回了本家,自有親爹在,出了李家的族譜,回復賀姓也是應當的,理所當然的,一面又怒他這麼心急的要的與她們家撇清干系。

  雖然也可能不是他的意思……

  屋內賀府那人面對李海歆的怒氣,也不動怒,只是淡淡的道,“這位兄弟,二少爺當初認到你家,是大有內情的。雖然當入到你們家他是自願的,可現在二少爺回去了,我們老爺是不可能讓自己的兒子入了旁人家的家譜。我們來時,他也說了,你們照顧了二少年這麼幾年,真心愛護,也不容易,特備了厚禮補償你們……”

  李海歆不待他說完,便上前一步拉起他外往推,“你走,把你們的厚禮都帶走,我們不稀罕……”

  何氏這會兒已冷靜下來了,年哥兒即回賀府,這件事兒遲早都要提出來的,心中雖堵得厲害,卻也怕鬧得太過,年哥兒在那府里頭日子難過,忙去拽李海歆,又對那人說,“你先等會吧。”

  拉著李海歆進了西屋,先是安撫了一番,又把心里頭想的跟李海歆說了說,勸他,“早晚的事兒,這會兒就應了吧。”說完長長的嘆了口氣兒

  李海歆氣呼呼的不言語,春柳幾個都圍進西屋,何氏說完這話,她就紅著眼圈兒叫著,“讓他們趕緊辦,他不想跟我們有牽扯有關系,我們也不想跟他們有牽扯關系呢”

  春杏臉兒脹紅,也幫著春柳說話。

  春蘭沉默了一會兒,也勸李海歆,“爹,你別氣了,說不定不是年哥兒主意呢。他在那府也不全由自己。”

  李薇蹭到李海歆跟前兒扯著他的袖子說道,“爹,就隨了他們的意吧。咱們只當是撿了只小狗回來,養了幾年,卻養丟了……”

  李海歆沉默了好大一會兒,才長嘆一聲,點了頭,不過,他又說到,“即便是辦這事兒,他們也別當我們好欺負,今兒叫他們先走,出族譜這麼大的事兒,又得看日子又得與家里的長輩們商量的。”

  何氏也氣這賀府的下人狗眼看低,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拖一拖也好,也消消他們傲氣,便點頭,“行,就按你說的辦。”

  李海歆出了西屋,賀府那人已立在當院,他便三言兩語說了,就趕他們走。

  那人似是知道這事兒難辦,也似有底氣知道不管過程如何,總是能辦成似的。當即點頭,說了句二少爺一日不消了這邊兒的族譜,便有一日難在賀家立足,讓李家人好好想想清楚,便揚長而去。

  春柳在他身后大叫,“把你們帶的破箱子帶走”

  李薇忙拉著春柳,用那些人都能聽到了聲音說,“爹娘辛苦養他們少爺這麼些年,這點兒東西不要白不要,三姐,我還嫌少了呢”

  就在她說話這一瞬的功夫,那賀府下人已上馬車走了。春柳氣得直點李薇的額頭,“就是再多的錢,咱不要他的”

  李薇可不那麼想。初始是慌亂和怒,后來有阻攔不住的無奈,又因春蘭的話,她想這肯定也不是他主意。如果自己是個男娃兒,入到旁人家族譜之中,自己爹知道了,肯定也得上門兒想法設法的讓人消去。

  自己這樣的小農家都會如此,何況他那樣的高門大戶?再者,那個牛叉哄哄極惹人厭的賀府下人,最后說的話也有道理,早點了清李家這邊兒的事兒,對他也有宜處……

  想到這兒,她突然在心里呸呸呸幾聲,怨念怎麼又替他找起借口來了。

  忙換作一副笑嘻嘻的模樣,道,“三姐,咱正是因為不喜歡他們那府上的人,所以這錢咱得收呀。給他們省什麼?再者咱們也收得理直氣壯呢。”

  心里因這個又想,是不是收錢收得順了,會讓賀府眾人心里頭好受一些,對他好一些呢。

  好好的一個歡樂中秋,突然以又冒出這麼一檔子事兒,一家人登時沒了過節的心思。

  聞訊趕來的王喜梅抱著小牡丹進屋與何氏說話兒,開解她。

  不多會兒,李王氏與老李頭過來,顯然是得了信兒,又一會兒李海歆大伯子和大娘娘也來了。

  李海歆請他們到堂屋說話。

  眾人進了屋子,沉默了一會兒,李海歆大伯子說,“到底不是咱老李家的孩子,走就走吧,人家親爹在,咱也攔不著。這就是到衙門去說理,也還是咱們理虧的。”

  李海歆大娘娘也勸何氏說,“春桃娘,你也別難過了。現在有了小虎子,年哥兒就是走了,哪個也說不著你了”

  李王氏聽了這話,冷哼一聲。

  李海歆大伯子斜了李海歆大娘一眼,又朝李海歆道,“這事兒啊,也別拖了,明著是拖人家,自己家也跟著鬧心。下午我就去你九叔家看日子。早辦完早了吧。”

  說完也是深深一嘆。

  這會兒老李頭也說話了,“你大伯說得對。就這麼辦吧。”

  何氏看看李海歆,兩人悶聲點頭。

  李薇看了看又在東屋各自生悶氣的姐姐們,有點無奈。

  忙跑過去拉春杏拽春柳磨春蘭,“二姐三姐四姐,咱去西屋看看賀府都送了些啥來吧?”

  幾人都趕她出去,沒興趣看。李薇便出渾身解數,撒嬌糾纏耍賴都用上了,這才把三個人從東屋拽出來。

  賀府下人走了后,李海歆把兩只紅木箱子搬到西屋當門的桌子上,兩只箱子各有長寬高各二尺的樣子,嶄新的紅漆木上面兒,上面鑲嵌的銅扣閃閃發亮。

  李薇站到椅子上居高臨下的看著兩只箱子,笑著,“光這兩只箱子,一只也得值一兩吊錢兒呢。”

  春柳擺擺手,“別刮噪了,趕緊開吧。”

  春蘭便伸手過去,叫春柳一起去開第一個箱子,箱子打開,李薇被里面的光線色彩閃了下眼,再仔細一瞧,原是幾匹綢緞,興致缺缺的伸手把那布匹取出來,一共四匹,兩匹銀紅,一匹桃紅,一匹姜黃。

  李薇看看那匹姜黃,心說這個給她娘做衣裳倒是不錯的。這麼一想,再掃過另外幾匹,桃紅的給大姐做衣裳也不錯。

  這麼一想倒是有點興趣了,便繼續往翻,又是一些絹花頭飾之類的東西,倒不是很貴重。最下面很意外的又有幾本,她拿出來掃了幾眼,看看春杏,兩人都想到一塊兒去了,這兩箱子東西怕是年哥兒準備的。

  有了這個想法趕快去翻另一只箱子,卻是幾套成衣,再往翻下,春蘭手僵住,從底下抽出手來,赫然是一張銀票。

  李薇湊過去一瞧,居然是三百兩這個……

  姐妹幾個面面相覷,都是一副震驚的模樣。

  好一會兒春柳哼哼的道,“他在咱家七年,這才合一年不到五十兩的銀子”

  春蘭作了噤聲的手勢,悄悄的走到西屋門口,挑了簾往外面看了看,放下門簾回來,輕聲說,“都先收了吧。等人走了再說。”

  堂屋里李海歆夫婦二人應了這事兒,李海歆大伯子又坐著說了些閑話,李海歆大娘娘在言談間又說到春柳與海菊家二小子的事兒,何氏一是不滿意這門親,二是這會兒也沒精神說這個,便拿閑話糊弄過去了。

  送這些人出院子的時候,李海歆大伯子與大娘娘走在前面兒,李王氏與老李頭落后兩步。李王氏又故意走慢了兩步,與前面扯開距離,等前面兩人離了十來步,才與李海歆說道,“幾個丫頭的親事兒我也不管。就是海菊家的那個二小子,你不能應”

  說完也不看何氏,自顧自的走了。

  何氏氣笑都不是,與李海歆說,“你瞧瞧你母親,啥時候都只顧自已個兒。就因為她與大娘娘不對付,咱就不能這樣辦”

  說著又低聲咕噥道,“虧得我也不喜歡那二小子,否則啊,光春柳的親事兒,又得一大場氣生”


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1-31 03:26 PM

第九十七章又是中秋

  賀府的人走了后,何氏氣得回到堂屋躺著,李海歆也悶著頭坐在堂屋不說話。

  李薇與幾個姐姐面面相覷,都不敢去堂屋再勸說。心知爹娘同意理解是一回事兒,傷心難過則是另一回事兒。

  姐妹幾個坐了半晌,春蘭便領著妹妹們去收拾中秋節的吃食,可此時已沒了早上那會興奮的心境,默默的干著活兒。

  何氏在屋里躺到近中午才起身,梳洗了一番,看李海歆仍悶頭坐在堂屋當門兒,便勸了幾句,把小虎子扔給他抱,自己去廚房幫著做午飯。

  春蘭幾個看她起了身,都湊過來,說閑話安慰她,何氏笑了笑,表示沒事了。

  李薇出院去抱柴,剛抱了一捆柴往家里走,突然旁邊有人小聲叫著,“梨花,梨花……”

  她扭頭一看,卻是柱子,驚奇的問道,“柱子,你什麼時候回來了?”

  柱子嘿嘿笑著,從柴垛后面兒走出來,小心翼翼往院中看了一眼,悄聲問道,“你爹娘還在生氣嗎?”

  李薇瞇了瞇眼睛,看柱子這模樣神態,象是已知道她們家發生的事兒了。

  柱子見她這樣,又嘿嘿笑著,“梨花,那個,我,我在縣城做工的那家兒,就是,就是年哥家里的鋪子。”

  看李薇的眼睛又瞇了瞇,他連忙解釋,“我也是才知道的。才知道沒幾天兒。”

  李薇把柴放到地上,掐著腰兒問他,“那你來干啥?是年哥兒讓你來的?”

  柱子嘿嘿笑著,跑到柴火垛后面兒拎出個兩個大包來,吃力的提到李薇面前兒,“這是年哥兒讓我捎來的中秋節禮。”

  李薇撫了撫額頭,一時也拿不出什麼主意,彎腰又把柴抱在懷里,對柱子說,“你進來吧。”

  柱子吃力的拎著那兩大包東西跟在李薇后面兒進了院子,邊走邊說,“大山剛被他娘看見捉回家了,要不要然,這東西我也拎不動。”

  何氏看見柱子,又問了一遍,他啥時候回來的。柱子立在當院,當著李家人的面兒,把事兒又說了一遍,又連忙澄清,“年哥兒舅舅剛給介紹到那里時,年哥兒也不知道。還是前不久年哥兒跟賀府老爺去鋪里巡視,我,我才知道他回去了,也才知道那家鋪子原是年哥兒家的。”

  李海歆抱著虎子從堂屋出來,聽完柱子的話,才問他,“包袱里是的什麼?”

  柱子忙把外面的包袱皮打開,其中一個里面赫然是幾個方型盒了,柱子說,“這是宜陽縣城里面最好的糕點鋪子做的月餅。”,又解了另一個包袱皮,露出一只大大的水果籃子,里面裝著又紅又大的蘋果石榴和紫里透紅的葡萄。

  柱子看看眾人臉色,又笑著說,“李大伯李大娘,年哥兒讓我帶話兒來,說他就是出了你們家的家譜,也沒什麼,跟以前還是一樣的。”

  李薇看著柱子一臉討好的笑意,象是在替年哥兒賠不是,一時有些想笑,這小子現在把他當自己人,倒把自己家當外人了一般。

  何氏看著這些東西,雖不算貴重,可處處透著用心,眼圈一熱,朝春蘭擺手,“東西都收下吧。也難為他能想著送這些。”

  又讓柱子到屋里喝茶,自己把虎子從李海歆懷中接過來。

  柱子應了一聲,嘿嘿笑著,跟著李海歆往堂屋走,邊走邊還回頭說,“李大娘,你不生氣了吧?”

  何氏笑罵他一聲,“出去沒幾天,還學鬼了”

  柱子跟著李海歆進了堂屋,這邊何氏讓春蘭幾個整幾個菜出來,讓柱子中午在家里用飯。

  堂屋里李海歆悶了一會兒,便問柱子年哥兒在賀府的情況,柱子撓撓頭說,“李大伯,我真不是騙你,我也不知道多少。我只是在木匠鋪子里當學徒,我就見過他兩回,一回是他跟著賀府老爺去的時候,另一回是年哥兒自己去的,他跟我們的掌櫃的說了些話,打著認認人的名頭,一個個叫進房里單獨說話,我這才有機會跟他說上幾句。這些東西,還是年哥兒托佟府買的,讓我給捎回來的。”

  李海歆點頭,又問了賀府的情況,柱子便把他從旁人那里聽來的,一一學給李海歆聽。大略就是之前佟維安給年哥兒說的那些。

  李海歆大略聽出來了,年哥兒是不甚自由,而且他好象也有自己打算,並不想一下子太過出頭,心里的氣兒突然又消了幾分。他往前兒才十四歲的孩子,自己一個人在那府里頭,這般小心翼翼的應對,也真難為他了。

  便跟柱子說,讓他回去若有機會給年哥兒透話兒,就說這邊不用他掛心了,家里人都不氣他了。讓他自己多留心。

  柱子應了一聲,才又說,“聽說賀府主母想讓年哥兒先跟著學做生意,學先不讓上了。”

  李海歆一驚,“那賀府老爺答應了?年哥兒才中了秀才,好好學學,往前就該考舉人,怎麼這會兒不讓上學了?”

  柱子說,“我也是聽人說的。聽說是她是想讓年哥兒早些熟悉熟悉咋做生意,賀老爺好象也答應了呢。”

  李海歆神色不明的坐著思量了好一會兒,雖然他沒接觸很復雜的事情,可琢磨了半晌也琢磨出些味兒來,怕是這位賀夫人拿著這樣的由頭,不想讓年哥兒繼續讀書,怕將來年哥兒考了功名,出息了,把賀府的大少爺比下去。可又不明白年哥兒的親爹怎麼也分不清,想不清,就應了呢?

  腦子里紛紛亂亂的一團,氣兒是消下去了,只剩下擔憂了。

  柱子在李家吃過午飯,趕快家去,說他告了三天的假,回家陪陪他爹娘。

  半下午的時候,大山也過來李家,何氏旁的話不提,只嗔他,“你現在能耐了,一言不合你就偷跑,把你母親氣得在床上躺了幾天”

  大山皺著粗粗的眉毛不言語,春柳從外面進來送水,看了他一眼,稀奇笑道,“大山這會兒咋這麼乖巧,一句話也不說的。”

  何氏趕春柳出去。大山的心思,李海歆也知道。要說他骨子里也是個傳統認古訓的性子,這些原則性的問題,他與大山嬤嬤的看法也差不多,雖然不是不接受一點變通的法子,但是大山嬤嬤反對,他也是認同的。

  便也和大山說了些閑話,又問他現在縣城做什麼。大山道,“在糧鋪里做小伙計呢。”

  李海歆嘆了一回,說他,“先干兩年吧,若是不想干了,還想考秀才,再考也行。”

  大山點了點頭。

  有了這麼一檔子事兒之后,何氏與李海歆心頭的火也泄了個七七八八。大山走后,李海歆便去大伯家去問問,看看哪天的日子好。心里頭卻苦笑,他活了這大半輩子,只見過人家入族譜的儀式,要麼就是犯了大錯兒的人被逐出族譜。這沒錯沒啥的,被除了族譜的,還真是沒見過。

  李薇看著他爹的背影也笑起來,又怪年哥兒一會兒弄一個事兒出來,讓一家人跟著一會是怒一會兒又是心疼的。

  這會再看何氏的臉色也好了許多,她微搖了搖頭,心中也是一松,跑過去把年哥兒送來的水果洗了洗,笑呵呵的招呼幾個姐姐都到堂屋吃水果,挑了一個葡萄剝了皮,湊到小虎子嘴邊兒笑著,“虎子,快吃吧這是那個你不認得的,卻比你重要得多的哥哥送來的哦。”

  何氏臉上繃不住,笑著拍她一巴掌,“鬼丫頭。”

  虎子小舌頭添著李薇給送到嘴邊兒葡萄,象是不過癮似的,兩小手去湊到嘴邊兒,去抓那葡萄,往嘴里塞,他那小饞樣惹得母女幾人都笑。

  何氏接過李薇手中的葡萄,放在碗中,用勺子壓碎了,一點點喂著虎子。李薇看他吃得津津有味兒的樣子,突然又想原先說過種葡萄的話。

  小時候她家里的一株葡萄,也是葡萄籽發出來的芽,頭一年光長了秧子,第二年便開始結果了,到了第三年的時候,已長了大半架子,雖然沒怎麼打理它,一季下來也能摘個五十多斤的葡萄呢,便與春蘭幾個笑著,“二姐三姐,咱們把今兒的果子種子都收一下,種到菜園子旁邊兒,將來好給虎子吃果子呢。”

  春蘭笑著點頭,“行。年哥兒捎來的果子,個兒大的很,說不定種出來,也能結這麼大呢。”

  這時院中有人叫,李薇跑過去挑簾,卻是春峰提著籃子立在院中,籃子里是黃澄澄的梨。

  李家村地界上就梨樹最多,每天中秋的時候,家里有男娃兒的,都滿河沿跑著摘野梨樹上的果子。也有在誰家地頭的,就算是自己家的。

  李薇知道他家的地頭是有幾棵梨樹,往年許氏在秋上專盯著那幾棵梨樹,結了果子,好拿去賣,就連李家老院的那兩樹上,這麼些年她們也沒吃著幾回。

  春峰看著李薇,笑著說,“梨花,老院的梨樹今兒摘了果子,我娘讓給你們送呢。”

  何氏在屋里聽見,抱著虎子出了堂屋,笑著讓李薇去接過來,又叫春蘭,“年哥兒送來的月餅撿幾個讓春峰帶回去給蓮花吃。”

  春蘭應了聲,出了堂屋,拎著那籃子梨進了西屋,把籃子騰空,給他裝了幾個月餅,兩個蘋果,兩個石榴,看看那堆葡萄,又看看李薇,便笑笑,沒拿。拎著出了西屋。

  一家從笑著送春峰出院門兒,春柳才嘀咕著,“大嬸兒這是又想干啥?”

  何氏一邊往屋里走,一邊說,“管她想干啥,出格的事兒咱不應就是了。”

  春峰走了不多會兒,王喜梅也拎著籃子抱著小牡丹過來。李薇這個時候才恍然大悟,原來剛才春峰來,是學著三叔家,尊重她爹,過來送節禮了?

  傍晚的時候,李海歆回來,說是與長輩們都商量好了,八月十五拜祖的時候,順道把年哥兒出族譜的事兒辦了。

  女娃兒們是沒有資格去拜祖的,李薇也懶得知道其中的細節,反正這檔子事兒總算是過去了。

  八月十四傍晚吳旭與他一個表哥來走親戚。李家村這邊的風俗,定了親未娶的新女婿都在八月十四這天走岳母娘家,而且大多是傍晚走,也有晚上走的,李薇覺得新奇又好玩兒。

  兩人到時,頭臉兒上都是黑灰,吳旭臉兒上更是黑得只剩下眼中的眼白和笑起來的一口白牙。

  姐妹幾人捂嘴笑著,吳旭表哥笑著說,“一進你們村兒,就有幾個小子上來抹,還有幾個大娘也來湊趣兒。”

  何氏笑著讓春蘭春柳打水,讓他們趕快洗臉兒,“旭哥兒養著魚,進進出出的,村子里可有不少的人認得他。”

  春杏往他們裝節禮的幾個籃子上瞄了瞄,問道,“你們帶的雞,被人分了幾只?”

  吳旭表哥邊洗臉邊笑著,“虧得我二姨準備得多,一共備了十二只雞,路上被他們要去四只呢。”

  說著又指著吳旭道,“若是按他說的備八只,這會兒還真不好意思進門兒。”

  吳旭搓著手,不好意思的道,“我,我不知道還有這規矩。”

  李海歆擺手道,“咱們這里就這麼個風俗,分給旁人吃了,也是喜慶。剩多少都行,一只不剩也行”

  家里早備好的今兒的新姑爺宴,一會兒李家老2李家老三和春峰都過來。進堂陪著今兒的主角——吳旭和吳旭表哥。

  李薇和幾個姐姐忙進廚房端酒菜。

  何氏在西屋看著吳旭帶來的節禮,又是笑又是嘆,跟春蘭說,“我就說旭哥兒是個實誠孩子。小茶禮虧著你了,這會可不虧了吧。”

  春蘭笑笑,伸手去收拾那些東西,“爹娘對他那樣好,多備禮些來瞧你們不也是應當的?”

  李薇也笑呵呵的。鄉村里面因為交通和生活太過平靜的緣故,便逐漸養成了村人們愛攀比的性子,平時里攀比家境收成,象年節的時候,家里的大人們攀比的是閨女姑爺送的禮,沒出閣的大閨女們攀比的則是未來婆婆家這個禮給了多少,那個禮備了多少。

  今兒吳旭送來的這些禮,比著大姐家當時送來的還要厚一點,更比二姑三姑當時的兩個新姑爺走親戚時,送的多一倍不止。

  替二姐高興,也替吳旭高興。這些錢兒是他自己掙的,腰桿兒挺的估計也直著呢。

  中秋過后沒幾天兒,賀府那人又來了,李海歆也不跟他們多說話,只說這事兒已辦完了,年哥兒已從李家的族譜上除了去,若他們不信,就帶他們去看看。

  那人似乎驚訝了一下,思量了一會兒,便說去親眼看看。

  李海歆黑著臉兒領著人去了前院兒。大約半個時辰后,李海歆回來,說賀府的人走了。

  便又進屋去坐著生悶氣。

  何氏這會兒正忙給春蘭準備嫁妝,也沒功夫生氣。

  原先春桃嫁的時候,家里備的嫁妝不過是些布匹衣櫃床什麼的,那時候佟維安送過來不少的好東西,大多都給春桃添置上了,錢卻是沒多壓,只給了她五吊壓箱底錢兒。

  現在日子好了,吳旭家條件又不太好,何氏總有虧欠的心思在里面兒,除了原先備的三十吊錢兒,又把這幾次賀府來送的些布匹,一共是八匹,給春柳春杏和李薇各留了一匹做衣裳,剩下的五匹全給了春蘭,又把李薇叫過去,她說著,讓李薇記錄,從針頭線腦,門簾床帳被褥鋪蓋,家具妝臺,林林總總列了一大張紙。

  李薇記完后,拿給何氏看,何氏看她字跡工整,好看得緊,誇她,“總算沒白跟年哥兒讀書認字兒,這會兒算是派上大用場了。”

  李薇嘻嘻笑著問何氏,“娘,這些置辦下來得花多少錢呀?”

  何氏拍她一下,“不該你操的心別操。”

  起身到堂屋找李海歆商議。

  兩人議了大半晌,又添補了些小東西,何氏便去找王喜梅,王喜梅一聽這個,便笑著,“春蘭大茶禮還沒行呢,大嫂也太急了吧。”

  何氏擺擺手,也笑著,“我原先想著春蘭秋后行大茶禮,把春蘭過門的日子定到年后。可又一想,這中間兒夾個年節呢,一回年節禮,又得多花差不多一吊錢。家里又不缺吃的,也不缺他那個年節禮。就想著讓春蘭年前就過門。”

  王喜梅捂嘴笑著,“有的人家故意早訂婚,晚讓閨女出門兒,就是圖著一年到頭幾個年節新女婿家送的東西呢。”

  何氏嘆了聲,道,“咱們現在又不缺他那一嘴東西吃。他們省個錢兒早些把家里的房子修一修,蓋個新屋是正經。”

  王喜梅也點頭。

  何氏把春蘭的嫁妝禮單列好之后,便讓人給吳旭娘透信兒,早些看好日子。

  吳旭自過了中秋之后,除了在集會日去賣魚,平時里能忙得過來,也去趕趕瓦市。一來二去結識了一個長年在鎮上擺攤賣魚的,那人看吳旭拉的魚又多又鮮活,便跟他商量著,讓把魚送到他攤上,他幫著賣,一斤按十六文收。

  這可要比自己賣一斤差四文呢,吳旭自己沒做主,回來找李海歆商量,李海歆倒覺得這法子可行,自己賣的雖然能多掙個,人也辛勞得很。倒不是兌給旁人,讓旁人賣,他自己專心照顧魚塘。



第九十八章踢斛事件

  春蘭行大茶禮的日子定下來之后,何氏便開始緊著準備,旁的事兒何氏也不讓春蘭干了,只讓她趕快繡著她的嫁衣,春柳算是正式接了春蘭的位置,幫何氏掌著家。

  這日何氏去村子里幾家種棉花多的人家打招乎,提前預定人家的棉花,給春蘭做新被褥。

  剛進家沒多久,家里就來了好幾個人,為首是的后河沿上的啟明嬸子,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的,后面兒扶著她的一個兒子兩個兒媳也是眼圈紅紅的,另幾個孫子孫女也是哭得稀里嘩啦的。

  何氏一家人被這陣式嚇了一跳,趕忙往院子里讓,焦急的問道,“啟明嬸子,出啥事了?”

  啟明嬸子哭得哽哽咽咽的說不出話來,她家的二小子一見何氏便跪倒在地上,兩眼通紅的,“嬸子,你救救我大哥吧。”

  何氏一聽這個更是驚了一跳,忙去拉他,“你起來,有啥事兒說清楚啊。”

  李薇看事兒不太對,說了句我去喊爹回來,忙往魚塘那兒邊跑。

  何氏拉那二小子起來,他不肯起,何氏虎著臉兒說,“都是街里街坊的,有啥事兒我們能幫的,肯定會幫。你這跪著不讓旁人說你嬸子的閑話呢?”

  二小子才磨磨蹭蹭的從地上站起來。何氏去扶著啟明嬸子往堂屋走,“有啥事兒嬸子你說清楚了,咱這才能想辦法啊。大小子倒底咋了?”

  眾人進了堂屋,何氏把這一行人勸了座兒,二小子這才說起原由來。原是秋后去鎮上交稅糧,新上任的這個張地保和縣里來的衙役收稅糧,踢斛尖踢得太狠了,大小子連添了兩回糧,都被他們一踢二刮的踢平了,還要讓再添,那斛角底下灑的糧食眼瞅就有兩斗了,這可都是大小子家多交的。大小子便不願意再添,與那些人發生了沖突。大小子這會兒被鎖在張地保里家,準備這稅糧一收完,就給押到縣里,定個什麼抗交稅糧的罪名。

  何氏一聽這個,嚇了一跳,“哎喲,嬸子,這事兒我們哪能幫得上忙?”

  啟明嬸子聽何氏這麼一說,又哭了起來。她家二小子又要下跪,大小子媳婦兒和三個娃兒也要下跪。

  李海歆匆匆回來的時候,堂屋里正哭鬧成一團。

  何氏見他回來,松了口氣,三言兩語的說明原由。李海歆也擰了眉頭。家里雖說有兩個舉人親戚,可何文軒遠在九山,鞭長莫及,趙石頭也在州府,而且只有功名,沒有官職。這一時他也想不到什麼辦法為大小子說情。

  二小子抹著眼淚恨恨的道,“都是這個張地保出的壞主意。今年來的糧差,還是往年的幾個,若不是他的主意,今年踢斛尖也不會踢得這麼下三兒,有好多交稅糧的人都不滿呢。”

  李海歆嘆息,斛尖年年踢,不過是輕些重些罷了。遇到好官,好地保,輕的時候,不過一石糧食多交半斗一斗的糧,象今天這麼個踢法,一石糧食多交個兩三斗也是有的。

  這些糧雖然號稱是防著運輸期間的損耗,可哪個老百姓不知道,這些糧其實都被那些經手的官史們聚在一起瓜分掉了。

  惱恨是一回事兒,可是歷來如此,鄉里鄉親的都習慣了。

  要說鎮上能與這位張地保說上話的,也只有武掌櫃一家。從上次武睿與那幾個收攤費的少年發生的沖突來看,這個張地保應該能給武掌櫃一些面子的。

  想到這兒,看看何氏,又看看哭得一塌糊涂的一家子老小。

  又沉默了一會兒,才跟何氏商量,“要不然去求求武掌櫃?”

  何氏苦笑了下,去求人他們欠人家人情,不求吧,鄉里鄉親的,還真袖手旁觀?

  思量了九一會兒,點點頭,與啟明嬸子道,“孩子爹說的這家兒,是鎮上的老戶富戶,前些年做生意時,與他來往過,這些年倒不大往來了。去求人家也不一定能成,只能盡力。”

  啟明嬸子一家趕忙道謝,又讓幾個小娃兒給何氏兩人磕頭。李海歆與何氏慌忙去拉這個又扯那個。

  即是應了人家,李海歆倒也不含糊,立馬去套牛車,又讓何氏給裝了兩吊錢兒,叫讓她家二小子一塊上了牛車,匆匆的去了。

  他們這一走,何氏便勸剩下的這婆媳幾人,“嬸子先回家去吧,孩子爹一回來,我就叫丫頭們去告訴你。”

  啟明嬸子一家又哭著一通道謝,出了李家院子。李家老三與王喜梅今兒走親戚,這會兒剛回來,一見這陣式,忙過來問,聽說是這事兒。

  王喜梅剜了李家老三一眼,“前兒咱去交糧,要不是我死拉著你,這會就該換我哭著來給大嫂添麻煩了。”

  何氏忙問原由,一聽竟然也是李家老三交糧時,被踢斛尖踢惱了,試吧試吧的想沖上去跟人理論,被王喜梅硬生生拽住了。

  這些年家里的頭事兒忙不過來,夏糧秋糧,老大家的一向是把糧稱夠數讓李家老三一塊去交。聽王喜梅這樣說,何氏連忙嗔道,“多交了糧,你們往里面添補,咋回來也不說一聲?”

  王喜梅擺手笑著,“嗨,那幾個糧算啥,這些年我們借大哥大嫂多少光了。”

  何氏不依,非要現稱糧給她,王喜梅便裝作惱了。

  李海歆這邊兒帶著二小子火急火燎的到了鎮上,到武掌櫃的雜貨鋪里一看,他卻不在。

  李海歆便轉去了一旁的武記糧鋪,剛好二柱子在,看見他很是驚喜,“李大哥,你咋來了?”

  李海歆客套了兩句,便長話短說,把原由說了,二柱看看了他身后的二小子,沉思了一下,便說,“李大哥,要不我回府一趟把事兒給我們掌櫃的說說?”

  李海歆想了想便說,“我和你一起去吧。”求人家辦事兒,可不能讓武掌櫃來見他。

  二柱點頭,回鋪子里交待一聲,跟著李海歆上了牛車。李海歆看他的神態模樣,笑了笑,問道,“二柱現在是糧鋪的管事兒?”

  二柱嘿嘿笑著,“不是,上面兒有大掌櫃和二掌櫃呢。”

  “那也是個三管事了吧?”李海歆笑著問。

  二柱點頭,“掌櫃的見我跟著小少年這麼些年,沒功勞也有苦勞唄。”

  李海歆到了武府,先讓二柱進去通報一聲。此時武掌櫃正在書房之中訓斥武睿,聽二柱簡略說明了情況,他愣了一下,隨即又笑起來,擺手讓他趕快去請。

  武睿看了看他爹,愣了下,大眼閃著,好一會兒,才問,“爹,你笑什麼?”

  武掌櫃瞪了他一眼,“你快去給看書旁的事兒少管”

  武睿不甘心的出了書房。

  李海歆進來時,見武掌櫃笑呵呵,也有些摸不著頭腦。

  武掌櫃一連讓座,又讓二柱去倒茶,李海歆推辭說,“武掌櫃,今兒這事兒緊急,改天我請你喝茶。”

  武掌櫃笑呵呵的擺手,“這事不難辦一點都不難辦”

  見李海歆與那二小子臉上均是一喜,搖頭笑道,“這事兒要我出說,怕不那麼好辦。不過,送個貼子,上面寫明老弟你的身份及與何大人、趙舉人的關系,這事兒就一點也不難辦了。”

  李海歆吃了一驚,“就,就這麼容易?”

  武掌櫃點頭,又笑道,“李老弟,你現在可不是一般的人嘍。你那內弟何文軒何大人雖然只是個八品的主薄,那可是邱大人跟前兒的紅人,聽說,頗得知州大人的賞識。再說你那位女婿趙舉人往前要參加春闈,一旦高中,也是前途不可限量……”

  李海歆愣了半晌才消化了武掌櫃的話。雖說何文軒中舉做官,趙石頭中了舉人,一家都覺得揚眉吐氣,卻從沒有往這上面兒想過呀。單憑這兩人的名聲,人家便能認自己?

  武掌櫃見他還似不信,提筆便寫了幾個字,正要讓門外的下人過來,送到張地保家里。

  李海歆登時起身攔住,“武掌櫃,這個,會不會對文軒有不好的影響?”

  武掌櫃搖搖頭,又拍他的肩膀,“放心吧。這位張地保可是個精明的人,他知道哪些人能開罪,哪些人不能開罪,再者,這事兒本是他做的虧心。”

  李海歆還是有的些不放心,可一時也沒旁的法子,二小子又在一旁殷切的注視著他,想了想,便點點頭,讓武掌櫃把貼子送去。

  武掌櫃叫人上了茶,與李海歆敘著閑話。他不提往事兒,李海歆也裝作沒發生過,兩人聊了約有大半個時辰,外面響起那位去送信之人的聲音,“老爺,信送到了,人帶回來了。”

  武掌櫃起身笑道,“李老弟,我說的如何?”

  說完看了看天色,道,“我也不留你了,再留,那張地保來相請的人就到了,你們從側門兒走吧。”

  李海歆聽了這話,忙站起身子,道了謝,與二小子出來。啟明家大小子正滿臉愧色立在外面兒,衣裳雖然凌亂了些,嘴角有些淤青,旁的傷倒也無大礙。

  李海歆與武掌櫃說道,“若是張地保的人過府來,請武掌櫃代我們致個歉意,就說家中有急事,得趕快回去。”

  武掌櫃知道他的擔心,便笑著應下,“這也不是什麼大事兒。放心,我不會讓張地保怪你失了禮節的。”說完擺擺手催他們趕快走。

  李海歆趕著牛車匆匆出了武府,快趕向李家村的方向而去。直到順利出了鎮,他才松了一口氣兒。一旁二小子見大哥無礙,心情也輕快起來,向李海歆道,“海歆叔,你們家現在可真了不得,只憑個名憑個貼子,就能讓張地保放人”

  李海歆暗嘆一聲,與二小子說道,“這事兒回去可別跟旁人提起,聽見沒有?”

  看了看困惑的二小子,李海歆又說,“剛才武掌櫃為啥讓咱們先走?這官場之中的事兒咱們平頭老百姓不懂。我可不能給梨花小舅舅招出禍事來。”

  二小子還要再問,啟明家大小子在一旁說道,“叔,你放心,我們回去只說是你求人幫的忙。旁的事兒一個字也不提。”

  李海歆點點頭,即使是如此,他初次接觸這種事兒,心頭也有些打鼓不安的。

  回到家里李海歆與何氏粗略的說了一下,何氏也吃了一驚,聽了李海歆的擔憂,便說,“日后真要有人求到什麼事兒,咱們就說管不了,不管了。”

  李海歆點點頭。

  這事兒過去后沒幾天,武睿突然和武府的小廝趕著馬車來了,李薇看到他驚奇了一下,春杏跑過來趕他走,“不是說過不讓你來我們家了嗎?”

  武睿自顧自的下了車,慢慢的說道,“你爹都能去我家,我怎麼不能來你家?”

  何氏從堂屋聞訊出來,看見他,便笑著,“睿哥兒可是有好些日子沒來了。”

  武睿應了聲,又微微行了一禮,才回話,“我爹讓我往前考才呢。見天溫書”

  何氏笑著點頭,“考秀才是重要呢。”說完又謝他上次給買的衣裳,要數了錢還給他。

  他搖搖頭,“就當飯錢吧”

  李薇笑了,這小屁孩兒還是跟之前一樣,不知道客氣是何物。

  武睿算起來了,有三年多往四里年去沒來過李家了,現在的李家與他初來時,已變了大模樣,他眼中一片新奇,裝作不經意的,這里走走那里看看,最后又跑到大杏樹下的長塌子上坐著。

  何氏便叫李薇和春杏招呼他玩,自己和春柳去準備午飯。

  武睿坐了一會兒,又蹬蹬磴跑過來對著姐妹二人道,“走,去你家的魚塘里轉轉。”

  春杏眼瞥了瞥,卻沒說什麼難聽的話,扯著李薇在前面領路,武睿在后面顛顛兒的跟著。

  深秋時節,魚塘邊兒上的荒草都泛了黃,有一叢叢白色的蘆葦花毛絨絨的,迎風招展,也十分有趣兒。

  吳旭這會閑了下來,搬著個小板凳坐在魚塘邊兒,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突然這三人來,忙站起身子招呼。

  又笑著向武睿道謝。武睿擺擺手,語氣里的些傲慢得意,“那個不值什麼,回頭你再賣魚時,他們敢欺負你,你就讓人去找我”

  春杏嗤了一聲,“就你能耐得很”

  武睿大眼立時吊起,李薇趕快過去打圓場,拉著春杏說,“四姐,我們去的蘆葦叢里有沒有蒲棒吧?”

  春杏斜了眼武睿哼一聲,拉起李薇便走。

  兩人走了五六步,他在身后匆匆追來,問李薇,“梨花,什麼是蒲棒,摘那個干什麼?”

  李薇指著前面那大片蘆葦叢道,“蒲棒就是蒲草結的果實呀,蒲棒上的黃色毛毛是止血的良藥呢,我們摘回去,家里萬一誰割了手,可以用來止血的。”

  春杏拉著李薇往前緊走著,“你跟他說他是白搭,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家伙。”

  “喂”武睿惱了,蹬蹬蹬跑到姐妹二人前面兒,伸手攔著兩人的去路,臉紅上有一抹急怒紅暈,大叫,“誰四體不勤,五谷不分?”

  春杏也不甘示弱的大聲說,“是你唄,還有誰?”

  武睿立時又惱怒的在原地蹦了兩下,才指著春杏,氣哼哼的道,“你等著”

  說完便往魚塘深處跑去。李薇可不放心他一個人在這里亂跑。萬一有個啥事,自己家可真是擔不起這個責任。

  忙扯著春杏追過去,一邊說著,“四姐,你別跟他吵了唄,他就這樣的性子”

  武睿跑到那大叢的蘆葦前兒,對著蘆葦一通亂扯亂拔,不多會那岸邊兒的蘆葦已被他拽出一地的狼藉。

  姐妹二人氣喘吁吁跑到他跟前兒,李薇緩緩了氣,趕快去攔住武睿,從他剛才胡亂拽下的一堆斷桿兒中間兒挑出一只淺黃色的蒲棒舉到他跟前兒,笑著,“睿哥兒,你看,這個就是蒲棒,這上面的毛毛可以止血哦。”

  說著把蒲棒揉散,一堆淺黃色的蒲棒毛毛便呈現在眼前兒。武睿眼閃了閃,忽的把頭扭到一旁,表示我氣還沒消

  李薇嘿嘿笑著,拉春杏去摘蒲棒,兩人剛摘一會兒,武睿便別扭的過來與她們搶著摘個大的,每搶到一個,就樂得哈哈大笑。

  春杏低聲嘀咕了幾聲,不理他。

  幾人采了會蒲棒,武睿又鬧著要劃船撈魚,幾個人都不準,生怕他掉水里去。

  后來吳旭被他鬧得實在沒辦法,便說下午撈魚的時候,可以讓他上船玩玩。他這才息了聲。

  武睿在李家玩到太陽偏西時,才往回趕,李薇搖頭,生怕他這一來又上了癮,要知道這小子一來,她和小四姐整整一天什麼事兒都沒干,光應付他層出不窮的妖蛾子了。

  春蘭的大茶禮在定在九月二十九日,成親的日子定在迎年月里。李家便開始有條不紊的準備春蘭的親事兒。春桃乘機也帶著小石子兒過來住娘家。搭手幫春蘭做繡活兒,也趁機妹妹沒出門前,多聚聚。

  虎子和小石子兒已近半歲,家里不缺吃的,兩人長得白胖又結實。

  大人們坐鋪著席子在院中做新鋪蓋,這舅甥兩個便被安置在舊褥子玩,練習爬行。


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1-31 03:28 PM

第九十九章春蘭大喜

  春蘭的婚期定在臘月二十二,早三天前,吳旭表哥一行人便送來了催妝禮,有衣裳兩套,布兩匹,胭脂水粉,銅境等物,一樣裝了一臺,共六臺,十二個人掛著掛著大紅的綢布妝臺,來李家送催妝。

  雖然東西不貴重,可吳旭家辦的事兒卻有禮有節,讓人滿意得很。

  轉眼到了春蘭出門日子。李家人幾乎一夜無眠,興奮異常。李薇看著自家爹娘以及幾個姐姐,連小虎子都是一水的新衣,個個面帶笑著容。院子里,她爹的早去鎮上置買了火紅的新燈籠掛了一院,喜氣洋洋。

  院中臨時架起的大鍋里,肉香四溢,正散發著濃白的水氣,更添幾分喜慶。另有剛出鍋的雪白的大餑餑擺在大簸籮里面,這些是她娘專門去找人換的磨頭面,也稱面頭。面頭最白,最勁道,面尾就相對黑些,而且糙得很

  兩個被請來幫忙的廚子正在臨時院中臨時搭起的兩個大灶,穿梭忙碌著,來湊熱鬧的孩子們滿院子跑著,嘴里叫著,“成親嘍,迎新娘嘍……”

  送嫁的媳婦兒近親都趕了過來,抬嫁裝的小子們也是個個把頭臉整理干干凈凈的,喜氣洋洋的立在院中,等著開宴,等著迎親的隊伍前來。

  喜娘穿著一身暗紅的綢衣,頭上別著一朵鮮紅的花兒,喜滋滋的進院子,先與何氏李海歆道了喜,便去向抬嫁妝的小子們交待諸向事宜。

  李薇在院中站了一會兒,轉身回到東屋,屋內春桃春柳兩個陪春蘭坐著。

  春蘭身上的嫁衣正是年哥兒在小虎子百天兒時送來的那匹料子,光華流轉,襯得春蘭象一朵盛開在火色之中的幽蘭。李薇看著一身大紅吉服的春蘭,突然眼睛有些熱熱的,今兒一過,家里便又少一個姐姐,這種感覺在春桃出嫁時她並沒體會到,當時只顧著替她高興了,可隨后的時間里,她才算是慢慢的明白了,當姐姐出嫁之后,她便有不止是自己的姐姐了,她身上有了太多的責任,有了更多的事情要做,要上敬公婆,下照顧兒女,從這一刻她們單純的少女時代結束了,而自己對姐姐單純的依戀和喜歡也會慢慢的變成往事。

  眼圈突然就紅了。

  春蘭抬頭一眼看見梨花依在門口,眼中含淚的模樣,她的眼圈兒也紅了紅,招手讓她過來,“喲,我們梨花這麼舍不得二姐呀。”

  李薇登時笑了,不喜歡說話的二姐竟也能說出這麼調侃的一句來

  春柳把頭往一旁偏了偏,背對眾人,手抬著抹了一下,才回頭點李薇的額頭並笑著,“平日里就數你會逗樂子,這會兒又勾人眼淚”

  李薇抹了抹眼睛,忙去抱春柳的胳膊,瞥了眼春蘭,笑咯咯的說道,“三姐,你旭哥一掀蓋頭,會不會激動得暈過去”

  春蘭的臉兒驟然添上幾分嬌艷,笑著打她一下。

  春桃把李薇拉到身邊兒,捏她的小鼻子,故意繃著臉兒數落她,“你個小丫頭,小時候我對你最親,你可好,我那會兒,你一滴的眼淚都沒掉,笑得沒心沒肺的,害我好些天都在想,梨花到底喜歡不喜歡我這個做大姐的?”

  李薇忙抱著春桃的胳膊,笑嘻嘻的叫著,喜歡喜歡。

  春蘭春柳兩個都笑。

  不會多兒春杏從外面抱著小石子兒進來,也是一身的喜慶。他的小臉兒上還帶著展不開的困澀,小眉頭一皺一皺的,帶著沒睡飽的委屈。春桃過來抱住他,親親他的小胖臉蛋,笑著,“待會兒跟娘去送你二姨好不好?”

  一時何氏抱著小虎子也來,把她交給春杏,笑瞇瞇的打量了春蘭一番,自己去忙活招呼客人。

  按說送嫁都是婦人的事兒,比如象王喜梅許氏這些近親的嬸子,另有一些未出五服的嫂子,也有娘家出嫁了的姐姐去送嫁的,所以今天春桃得去。

  娘家兄弟得去送嫁,順帶壓轎。今兒要去的是小虎子和春林兩個,這兩個小子掌著新娘子的嫁妝鑰匙呢。因這兩個都還小,何氏便想著讓春柳和春杏各抱一個,借著照顧孩子的名頭也去送送春蘭。

  去送二姐沒李薇的份兒,她有些氣餒,無奈爭不過春柳,也爭不過春杏,再者何氏擔心她年齡小,照看不住孩子。求了一圈子人都沒不同意她去,她也只好做罷。

  好在二姐家不比大姐家,有那魚塘在,她有著見春蘭的日子呢。

  院內擺上送嫁宴,李海歆請老李頭李王氏,並大伯大娘和三叔三娘娘都入了席,這邊何氏與李海歆也被王喜梅幾個媳婦兒拉到另一桌上坐了主位。

  喜娘在院中穿棱著,大聲招呼,不斷的說些喜慶的話兒,春桃從東屋當門的小泥爐上端進碗燕窩粥來,拿勺子舀了喂到春蘭嘴邊兒,笑著,“吃吧,年哥兒特意讓柱子帶回來給你吃的。”

  春蘭撲哧笑了,伸手接過春桃手中的碗,自己舀著吃了兩口,才笑道,“人人都說這燕窩是好東西,我吃了十來回了,總還是吃不慣”

  李薇一邊逗著小虎子和小石子兒,一邊笑著說,“二姐將來吃是血燕的命,這種普通的燕窩當然入不了你的口”

  春蘭笑著瞪了她了一眼,把剩下的半碗遞給李薇,她連忙搖頭,“我才不要吃二姐的口水。”

  春蘭笑罵她一聲,復又把剩下的燕窩吃了。

  院外熱鬧,可姐妹幾人都沒有去看熱鬧的心思,坐在屋里說閑話。

  突然外面鑼鼓喧天,鞭炮齊響,喜婆在院中大叫,“新姑爺來了”

  二妞小蓮花和別街上的幾個小女娃兒,齊齊往東屋跑,並把門關起來,下了閂,趴在門縫上吃吃笑著向外看。

  李薇也忙爬到炕上,隔著窗縫往外看,只見吳旭一身大紅的新朗服,在幾個青年的陪同下,門口幾個年輕人正笑嘻嘻的向新郎官兒討喜錢兒,吳旭的一張臉在大紅新郎服的映襯下,象是喝醉一樣的紅,李薇登時咯咯咯的笑將起來。

  春柳忙把小虎子往春蘭懷中一塞,和春杏一同湊過去看。見李家老三也夾在討要開門紅包的人群之中,也捂嘴嘰嘰的笑著的。

  好容易解決了門外那一幫小子的阻攔,進得院中,春杏忙下了塌,跑過去擠開二妞幾個,自己站在門閂后面兒,李薇撇嘴兒,也不知道她要干啥。

  這邊春柳趕忙把小虎子抱起來,李薇接過小石子兒,春桃替春蘭整整嫁衣,將大紅的蓋頭輕輕的給她蓋上。

  蓋頭合上的那一剎,春桃的眼圈剎時也紅了。

  迎親的人已到了門外,有人拍門叫門,那幾個小丫頭得了喜娘的話兒,都齊聲喊要紅包,外面頓了片刻,突然從門框頂上塞進了幾個小紅包,這里面兒的錢兒也不會多,頂多一個兩的樣子,那一群女娃兒歡呼去搶拾,春杏趁機開了門。

  外面的人一愣,都齊聲笑道,“還是小姨子向著姐夫”

  李薇也蹬蹬的跑過去,立在門口兒看熱鬧。吳旭見了她二人,從懷中掏出兩個大紅封,塞給她倆,又拱手深深一禮。

  李薇笑嘻嘻的接過來,與春杏齊叫了聲二姐夫,便往一旁讓。

  李家院門外,跟隨前來迎親的樂手,這會把迎親曲吹奏的震天價兒的響,迎新娘上花轎的炮仗也一聲聲不停的放著,這是催新娘上轎。

  何氏看著春蘭一身大紅的吉服,被扶著從屋里走出來,剎時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滾落下來。

  一旁專門安排著照顧她的婦人,連忙遞上帕子,笑著勸她。

  等浩浩蕩蕩迎親送親隊伍漸去漸遠,從竹林小道兒上拐進大路,沒了蹤影,迎新喜曲和喜慶炮竹也逐漸一點聲音都不到了,何氏與李海歆仍立在院門,怔怔看望著空蕩蕩的竹林小道兒。

  滿地的炮竹紅屑與剛才的熱鬧對比,顯得家里格外冷清。

  李薇看向李海歆,催他,“爹,你不去旭哥的魚塘里瞧瞧?大半天兒沒人看了呢”

  李海歆回神應了一聲,轉身回屋換衣裳。

  李薇又拉著何氏的手撒嬌,“娘,我餓了,剛才只顧跟二姐說話,我一口東西都還沒吃呢。”

  那兩個幫工的廚子聽見這話,忙把做好的蒸碗挑了兩碗出來,放在木托子送到剛才的擺宴的桌上。

  李薇托著何氏的手,笑道,“娘,你陪我吃吧。這可是二姐的送嫁宴呢。”

  何氏笑了,拍拍她的頭,感嘆著,“送走一個又一個。虧還有你和春杏虎子三個能多陪娘幾年呢。”

  李薇抱著她娘的手,笑呵呵的道,“那是呢,我和虎子要陪娘一輩子呢。”

  何氏失笑,到了桌邊李薇忙拉椅子,請何氏坐下,又擦了筷子,遞到她手中。何氏笑著,“就數你這個小丫頭會逗人開心。”

  李薇往嘴里大口塞東西,笑呵呵的跟何氏說,“娘,將來二姐添個大胖小子,大姐再添幾個,三姐四姐一嫁人,又添幾個,將來可有你忙活了,到時候再你該嫌鬧騰了”

  何氏又一個失笑,拍她一巴掌,“你個小頭片子懂啥”

  李薇嘿嘿笑著,吃過飯,大武媳婦兒過來,幫著何氏準備春蘭三日回門的事兒。

  李薇順著菜園旁邊的小道兒往溪邊兒走,走著走著便又想起年哥兒來,再往前不幾天兒就是新年了,自中秋過后,他往這邊透的信兒就少了,這回也是趁著柱子歸家,讓給二姐捎來燕窩補品,但是大的物件兒卻是沒有,李薇不知道是不是可以從這些東西就做出他在賀府不甚好的判斷。

  總之再往前兒的新年,家里一下子缺了兩個人,真有些不太適應。

  三天兒后,春蘭回門兒,李家人還沒用完早飯,他們已是到了。

  何氏掃過兩人的衣著神情,提著的心登時放了下來。一邊讓他們進門兒,一邊責慣春蘭,“回門兒急什麼,家還能跑了?”

  又說吳旭,“你也慣著她,連累你母親也起了個大早兒吧?”

  吳旭搓手笑笑,“沒事呢,娘。我娘知道春蘭掛心著家里,也催早回來看看呢。”

  李海歆眉頭皺著也訓春蘭,“再掛心也得在那邊兒用早飯再來,哪有天不亮,就回娘家的?”

  李薇知道爹娘擔心吳旭娘挑理兒,再者他爹總是把鄉里的規矩看得重些。也不敢亂搭話,只歡喜的拉著春蘭往屋里拉,“二姐,今兒早上天可冷了,快進屋暖和暖和”

  吳旭笑著為春蘭開解,說沒事兒。

  李薇拉著春蘭進了堂屋,何氏讓春杏去請老2和老三一家,並街上幾個平輩的嫂子來。

  春蘭一出門兒,何氏便準備著她的三天回門兒宴,本又是年節的,也不缺吃食,這邊春柳和何氏便在廚房中把早備好的熟食,上籠蒸上。

  堂屋內,春蘭自進了門有些不好意思半低著的頭抬了起來,李薇看她粉面上,溢著盈盈笑意,眼波柔軟,倒比在家里時少了幾分沉默的樣子,這神態與大姐極為相似。很是高興,抱著穿著圓球一樣的小虎子,逗他,“這個好看得象仙女一般的人就是咱二姐,虎子,你說二姐好不好看?”

  春蘭笑著拍李薇一下,把虎子抱在懷里逗著他,又問李薇,“年哥兒這些天來信兒了嗎?”

  李薇搖搖頭,柱子和大山回來時沒捎旁的信兒,這會兒都臘月二十五了,哪里還有人會替他捎信兒來。

  春蘭看起來有些遺憾,逗著虎子道,“虧得還有你呢。”

  李薇也不再提他,與春蘭逗著虎子,在堂屋里玩著。

  不多會王喜梅抱著小牡丹,許氏扯著蓮花,大武媳婦兒也把她家的老三,現年才四歲的小麥牙兒帶來了。在堂屋陪著春蘭說笑。

  春柳從廚房到堂屋來取香燭,春蘭要過去幫忙,春柳笑嘻嘻的道,“你歇著吧。閨女出嫁就是客。你現在我們家的客人了”

  一言剛完,春蘭的眼淚“唰”的涌了出來,使勁兒給春柳一下子,“死丫頭”

  大武媳婦兒在一旁笑春柳,“這會兒你別光說你姐姐,也有你那一天呢”

  春柳見春蘭仍不停的抹著淚兒,忙賠笑,“二姐,我錯了。我也是客春杏梨花都是客,只有虎子才是主人,這行了吧”

  春蘭淚仍流個不停。王喜梅幾個過來人就勸她,“好了,大喜的日子別哭了。春柳說的不對你只把這里當自己家不就是了?”

  李薇心里頭也突然不是滋味兒起來,人都說出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是真沒錯兒。這客不客的話,也不是三姐信口說來的,反而是他爹這麼些天兒私下念叨的,自己當時聽到心頭也覺得不痛快呢,何況是剛出嫁的二姐。

  何氏進來看見春蘭哭,一問是這事兒,哭笑不得的拍她,“行了,這點子事兒也值當哭”

  另幾個嫂子也過來勸春蘭。

  許氏在一旁意思了一會兒,沒人理她,這會兒便笑著問道,“春蘭啊,是不是旭哥兒娘給你立規矩了?”

  春蘭一聽這話,突然止了淚兒,拿著帕子擦著臉兒,臉色平靜的道,“沒,我婆婆人好著呢。”

  許氏又一個沒意思。訕笑著拍著小蓮花,“你將來有你春蘭姐的一半兒好命,娘就知足了。”

  李薇因這話去看小蓮花,這小丫頭長得和許氏倒太不象,和李家老2也不象,沒了那雙令人討厭的吊著的三角眼兒,倒是比老2一家人都順眼許多。這會兒他正盯著春蘭耳朵上一對流金的蝴蝶耳飾看著,兩只眼睛里閃著艷羨的光。

  外面原本定要陪新女婿的街坊已經到了,李海歆在院子里招呼,何氏又說了春蘭幾句,帶著春柳春杏過去擺茶果子,讓他們先坐著說閑話兒。

  這邊王喜梅也與大武媳婦兒幫著把桌子張羅起來,李薇把虎子放到春蘭懷里,拎水給各人泡茶。

  這茶也是佟永年讓柱子捎來的,很大一包,雖然不知道價值幾何,但是聞著味兒,也象不差的。

  清幽幽的茶香隨著熱氣蒸騰而出,圍坐的幾人都笑著,今兒也學一回兒有錢的老爺夫人,喝回好茶。

  小蓮花見沒她的份兒,大眼瞪著,“我也要喝”

  李薇想說小孩子喝茶水不好,一想自己很小的時候,也就開始喝茶了,再者,看蓮花這樣子,若不給她喝,她娘還以為欺負她呢。

  便轉身取了一個杯子,也給她沏了一杯。

  李家村的溪水泡出來的茶,茶湯格外的清透碧綠,盛在李家新置買的細瓷杯子里,襯得顏色格外漂亮。

  小蓮花手扒著桌子沿,看著眼前的一杯茶,突然語出驚人,“將來我要穿比春蘭姐身上更好的衣裳,喝比這個更好的茶”

  眾人皆是一愣,隨即又笑了起來。都說蓮花是個心氣兒高的。

  李薇也笑著去打量這個還不到六歲的女娃兒,掃過她眼中的一片認真堅定,心下嘀咕,也許這個小丫頭將來很是不凡呢。



第一百章里正選舉

  轉眼之間,已到了正月初十,新年將過完,李海歆忙給吳旭小魚塘那邊兒加蓋房子,他本想蓋成青磚房,可春蘭與吳旭都不同意,說不過是臨時看魚塘住住,用不著蓋那麼好的。

  何氏好說歹說,也沒說服他們兩個,后來就與李海歆說,孩子們願意吃苦,就別管那麼多了,按他們的意願就好。

  李海歆只好還和原來一樣,用草泥幫他們蓋茅草房子。

  這兩天天氣極好,泥土都解了凍,李海歆便先從自家場子里,拉草到小魚塘那邊兒。

  李薇抱著小虎子,何氏與春杏在修整菜地,春柳在廚房里忙活著做午飯。

  突然門外閃來一個人影,李薇眼角瞄眼,初始以為又是哪個近鄰沒事過來坐坐,定眼一瞧,卻是個不認得的,忙喊了何氏一聲。

  何氏從菜地里直接腰,把鋤頭歸靠著塌子放好,轉過堂屋山墻一瞧,卻是村子里的里正。

  心中納悶,這沒事沒啥的,他咋會上門兒。一邊笑著招呼,“叔,年過得可好?”

  里正笑呵呵的點點頭,“好,好。”又往里面瞄了眼,道,“不出十五不干活的,你們這可就忙活上了?”

  何氏一邊叫春柳去堂屋倒水,自己拎了張凳子請在院中坐下,擺手說道,“這兩天暖和,在家沒啥事兒,就先收拾收拾唄”

  里正往堂屋又瞄了瞄,何氏看出來,可能是有事兒找孩子爹,便叫春杏去小魚塘那邊兒找找。

  里正點頭,“是有事兒與大娃子說咧。”

  李海歆與里正家兒子從小一塊玩兒,感情極好,只是里正家兒子這麼些年在縣衙門里討了個巡欄的差,一年到頭不在家,走動的倒少了。里正說的這個大娃子的名兒,便是李海歆兒時,里正給起的。

  春柳將小炕桌拎出來,倒了茶,何氏請里正喝,又說,“有啥事兒還得讓您跑一趟,叫你家哪個孫娃兒過來送個信兒,讓孩子爹去一趟就是了。”

  里正端起茶杯子聞了聞,笑瞇瞇的道,“我老頭子活了大半輩子,喝過的好茶不少,這茶不錯”

  何氏笑了笑。他又說,“今兒這事兒我得親自來找大娃子呢。”

  李薇抱著小虎子在邊兒上聽了兩句,覺得奇怪,看這老里正的樣子,象是有求與自己家似的。

  一時李海歆跟著春杏匆匆回來,一見老里正,親熱喊了聲叔,又責怪他有事兒可以叫自己去。

  老里正搖頭,半開玩笑道,“大娃子,現在我可不敢大刺刺坐在家里叫你上門兒去。”

  李海歆擺手,“有啥敢不敢的。我這不還跟小時候一樣?”

  老里正又搖頭,“哪里一樣哦?你們家今年跟去年不一樣,明年跟今年呀,又不一樣。一年比一年高嘍。”

  原先李海歆聽到門戶高的話,面兒上雖不顯,心里頭還是暗喜的,可自打年前秋上啟明家大小子那檔事兒一出,他突然覺得這門戶高也不是什麼好事兒,鄉里鄉親的知道你能辦這個事兒,誰家出了事兒都找過來,不應是為難,應了真怕給趙石頭和何文軒招出禍事來。

  聽到老里正這話,心里頭突突的,生怕又是什麼難辦的事兒。

  一面自謙著,一面問老里正的來意。

  老里正呷了口茶,道,“往前兒里正該換一換了,大娃子,你有啥想法沒有?”

  李海歆一聽是這事兒,登時放了心,擺手笑著,“叔,看你這話問的。里正推選我能有啥想法?”

  老里正眼一瞇,假怒道,“你小子別跟我沒正形,以你們家的門戶,不用選,你當這個里正大家也是信服的。你就真沒一點想法?”

  李海歆急忙搖頭又擺手,“我們家也就是個普通的莊戶人家,哪比人家高多少?叔,這話可別再說了,街里街坊的,讓不知道內情的,背后會說我們呢。”

  老里正惋惜的嘆了口氣兒,“我老嘍,也干不動了想趁這個機會就推了這個差事。我在家里左思右想,滿李家村就數你最適合當這個里正。你為人正直,家里又有二門舉人,一門秀才,也好給鄉親們造造福不是?”

  李海歆不管他怎麼說,只是一味的推脫搖頭,說自己大字兒不識一個,干不了這個。

  老里正說了半兒,見他死不吐口,又是很惋惜的深深一嘆。又扯了些收成閑話什麼的,便把話又轉到這上面兒來,“你不應真是可惜了。這麼著,我這里還有幾個人選,你幫我參謀參謀?”

  李海歆扔是搖頭擺手,“我啥也不是,能參謀這事兒?叔,村子里不是幾個副里正咧,跟他們商量商量唄?”

  老里正悶著頭不說話了。一副很為難的樣子。

  李海歆看看他面色,試探著問,“有啥難處?”

  老里正點點頭,嘆了口氣兒,才說,“大娃子,你不想做這個里正,我也不瞞你了。老?頭想讓他的侄子做里正呢。”

  李海歆倒知道這個老?頭副里正的侄子,比他小些,也讀幾年書,為人也算是中規中距的,沒聽說過有啥惡行,鄰里之間也沒有與人有過大爭執。

  在他看來,這人做里正也沒啥。可看老里正的面色,似乎對這個人不是很滿意,想了想,便說,“叔,你有啥話只管直說,能辦的我肯定辦。”

  老里正看了看不遠的母女幾人,李海歆立時揚聲,“孩子娘,竹林子里壇子該點點數,早些清洗清洗。”

  何氏應了一聲,帶著三個女兒與小虎子,轉到堂屋的東山墻之后。

  李薇伸頭往院中瞄了一眼,悄悄跟何氏說,“娘,這老里正到底啥意思?”

  何氏嗔她,“沒你不好的事兒”

  春柳和春杏拿鋤頭給菜園子松土,李薇抱著小虎子,坐在塌子上,思索著院中的事兒。

  大約過了兩刻鐘,聽見李海歆在院中送客的聲音,母女幾人立時圍了過去,問他里正來到底啥事兒。

  李海歆趕三個女兒去干活兒,何氏抱著小虎子和他進了堂屋。

  進屋后,李海歆把老里正的來意一說,何氏登時笑了,“他就是想讓你到時候說句話,支持他家二小子當里正。還繞這麼大圈子”

  又問李海歆,“你不是應了吧?那老?頭可是個有脾氣的,得罪了他,他不得鬧上門來”

  李海歆搖頭笑著,“我看吶,選里正的那天兒,咱們去走親戚吧”

  沒過兩天兒,老?頭的侄子趁著夜色拎著兩大包禮物來到李家,何氏一見這陣式,登時頭痛起來,離推選里正還有好幾天呢,這總不能一連幾天都躲到外面兒去吧?

  李海歆也頭痛,客客氣氣的讓他進了屋,禮卻死活都不收。這漢子急了,“海歆大哥,你這是看不起我麼?”

  李海歆擺手笑著,“都是鄉里鄉親的,這話從哪兒說?可正是因為鄉里鄉親的,這禮我就不能收。文軒和石頭往前要參加會試,官場上的事兒我雖不懂,可也不能替他們招閑話”

  那漢子笑了笑,“海歆大哥你也太謹慎了吧。你看看哪個家里出個當官兒的,那不是可著勁兒的借勁兒呢?”

  李海歆仍搖頭,說人家是人家,咱是咱。再說了咱本就是泥腿子出身的,沒有祖上的名頭蒙蔭著,也沒有旁的根基,小心無大差

  那人看他死活不收,便不再讓。敘了些閑話,倒也沒說什麼里正的事兒,便家去了。

  這人一走,李海歆與何氏商量,“我看咱們還是出去避幾天吧。替哪家兒說話都不行”

  何氏想想,這會兒也沒什麼好去處,春桃家,春蘭家,梨花姥娘家,能去的只有這三家兒,離得近,避得太過明顯,還是個得罪人,而且把兩家都得罪了。

  能去的只有一處,宜陽縣城對外可以打著去做客的名頭,自己一家正好趁機也去散散心。

  與李海歆一說,他想了想便同意了。

  第二日一早,何氏便去老三家說了說,讓她們幫著看家,便回家收拾東西,準備去宜陽。

  剛收拾好,吳旭與春蘭來了,牛車上放著被褥等,何氏笑著,“怎麼不在家過完十五再來?”

  吳旭笑笑說,“我娘催著過來照看魚呢。”

  他們這一來,倒也正好,何氏拉兩人到堂屋把事兒說,又把鑰匙留給春蘭,“這兩天兒,你們先住家里,等我們回來,你們再搬。旁人來問,就說年哥兒舅舅請我們去做客賞燈呢。”

  吳旭與春蘭應下。

  一家人簡單的吃了個午飯,便趕著牛車匆匆出了李家村。

  李薇坐在車上笑著,“娘,咱怎麼象去逃荒的?”

  何氏看著幾人衣衫干凈暖和,拍她的頭,“有你們這麼穿得光鮮明亮的去逃荒的麼?”

  春杏逗著玩抱得嚴嚴實實的小虎子,問何氏,“娘,咱們到了縣城,給哥哥透信兒不?”

  何氏看了看李海歆,見他背著身兒,只顧趕牛車,話肯定是聽到了,這姿態怕是不太願意去。

  想了想便說,“到時候看吧,有機會見,就見一面。沒機會見,你們就好好玩玩。這回也不是專去見他的。”

  春杏點頭。便在車上說起宜陽的正月十五花燈會來,春杏和春柳僅在大姐出嫁那一年,到大青山去趕集的時候看過一回燈,便問李薇宜陽的燈會好不好玩等等。

  一家人到達宜陽時,暮色已降臨,李海歆進了城,也沒多往里面走,從主街拐到次街上,行了大約二百多米,在一個小客棧門前兒停了下來。

  一個小伙計從里面兒跑出來,很是熱情的笑道,“喲,李大哥,十五還沒過,又來送雞蛋啊?”

  李薇一見這小伙計的熱絡勁兒,便知這是她爹有兩回送雞蛋過來,趕不不及回去,住的那家小客棧。

  想到這兒,又想想李家村的地理位置,從發展的角度上來講,還真不是個很好的地方。離鎮上又遠,離清蓮與宜陽都遠。也是因這個緣故,家里的雞已經有兩年沒添新的了,就這樣,李海歆或者李家老三還得在整日忙的間隙往這邊兒,往鎮上往縣城送雞蛋,送一趟雞蛋,路上得耽擱一天的時間。

  她爹現在雖然正值壯年,可這樣下去,鐵打的身子也受不住。

  隨著眾人進客棧時,心里朦朦朧朧的浮起了想要搬家的念頭,不過也僅僅是一閃而過,說實在的,李家村的風景秀麗,自己現在的家又有那麼多美好的回憶,讓她搬,她也舍不得。

  可是又一想著明明賺錢的行當,不能繼續發展下去,她有些遺憾。

  胡思亂想著,跟爹娘上了客棧的二樓。這會兒住店的人正少,李海歆挑了兩間最好的房間,讓姐妹幾人先休息一下。

  姐妹三人在屋里坐了一會兒,春杏問道,“梨花,你知道哥哥家怎麼走嗎?”

  春柳瞪他一眼,“咱爹都沒應聲,肯定是不想讓去。”

  春杏低頭哼噥著,“好不容易來一趟,咱們偷偷去看他不行嗎?”

  李薇心里也想去,可又怕去了見不著,那樣的高門大戶,便是找著他家了,下面的人替不替她們傳話兒還是一回事兒呢。

  突然她抬起頭,“大山和柱子都來上工了沒有?”

  春柳搖搖頭,“那些鋪子都是過了十五才開門兒的,估計是沒來呢。”

  李薇登時失望。

  第二日便是正十五,街上熱鬧異常,即便這次街上,也有不少擺攤子。李薇扯著春杏與春柳跟在她爹娘身后,左顧右看,一家人此行除了玩兒也沒旁的人,便都安心的逛起街來。

  逛到一個賣各種頭花飾品胭脂水粉的攤點跟前兒,春杏止了步,李薇看那攤兒上的絹花與年哥兒送家去的差太遠,扯春杏要走,卻見春杏指著攤上的其中一盆香粉問道,“這個怎麼是紫色的?”

  那賣胭脂的貨郎笑著回道,“這個叫紫粉,在京城里可流行著呢。這粉比那白粉擦上顏色好。要問這粉為啥呈紫色,是因為里面加了落葵子汁液的緣故”

  春杏眼睛閃了閃,又問,“落葵子是什麼東西?”

  那貨郎笑著搖頭,“這個我就不知道了。”

  春杏扭頭問李薇,“梨花,你知道不?”

  李薇搖頭,沒聽說過。旁邊春柳也是一臉迷惑,有些不耐煩的催春杏,“想要就買唄”

  春杏想了一會兒,問了價錢,從自己的小荷包里掏出十幾個大錢兒來,買了那盒紫粉。

  李薇看著也覺得新奇的很,之前趙石頭給大姐的粉,都是雪白雪白的,擦上去能嚇死個人。

  這個紫粉與前世的紫隔離霜倒是極為相似,極適合臉色黃黃的膚質。看小四姐一邊走一邊研究那盒粉,突然想到她問貨郎的話,扯著她問道,“四姐,你想做這種紫粉?”

  春杏一邊以指粘粉在手背上擦著,一邊點頭,“是啊,就是那什麼落葵子不不知道是什麼東西”

  李薇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我們去藥店問問唄”這個落葵子聽起來象是學名兒,也許藥店里的人會知道呢?

  春杏一拍手,笑著,“好,那我們現在就去。”

  春柳這些天兒見春杏天天搗故那個稀奇古怪的東西,也有些好奇,便說也要去。本就是沒事兒閑逛,何氏與李海歆便同她們一塊去了藥店。

  連問了兩家,里面的小伙計都搖頭,說沒聽說這個東西,春杏有些氣餒,李薇想了想,便扯著她說,“四姐,我們再去問問那個小貨郎吧。”

  春杏搖頭,“他剛才不是說他不知道嗎?”

  李薇也不確定貨郎是不是說慌,可也沒別的地方可問,便扯著她說,“再去問問唄,他實在不知道再說。”

  春杏想了想點頭,一家人又原路折了回來,貨郎看見她倆,愣了下,“小姑娘,你們有啥事?”

  李薇眼睛一轉,指著身后的何氏,道,“我爹娘聽人說這粉會傷臉的,不讓我們要,讓退了”

  邊上兒有兩個約十四五歲的平常人家打扮的姑娘,正在挑著東西,其中一個手中還拿著那盒粉,聽見李薇的話,疑惑的看了貨郎一眼,就要把那盒粉放下。

  貨郎看看兩人身后,臉有急色的說道,“這個小姑娘,這粉咋會傷臉呢。這紫色是落葵子汁液的顏色,一點都不傷臉的。那落葵子還能作面脂護臉呢”

  咦,李薇有些驚奇了,原來這紫色不是那個叫落葵子花的顏色,而是籽的顏色,更沒想到這種籽還能做面脂。

  想了想,便出一副了然的模樣,甜甜笑著,“原來是這樣呀,那我們就放心了。不過這位大叔,你說的落葵子到底是什麼呀,別是拿沒有的東西騙我們的吧……”

  那貨郎立時急了,伸手去抓春杏手中的紫粉,“你們兩個小姑娘胡說什麼,東西我不賣了”

  李薇忙拉春杏退后一步,賠笑道,“這位大叔別生氣,我們也只是好奇這落葵子是什麼樣的,你不知道就罷了,東西我們買,我們信你的話還不成嗎?”

  說著拉春杏要走,這時一旁傳來了個清朗的男聲,“落葵子俗名叫做胭脂菜。”


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1-31 03:30 PM

第一百零一章宜陽巧遇

   李薇循聲回頭,卻見一個身著普通細棉衣衫,頭戴青色頭巾,年約十八九歲的年輕男子立在身后不遠處。迎著李薇投來的目光,他微微笑了下,雖是平常眉眼兒,笑起來卻讓人如沐春風。

  “那個,這位大,大叔,你剛才說的落葵子就是胭脂菜,那胭脂菜又是什麼?”

  年青男子聽到“大叔”這兩個字,又無聲的笑了起來,“胭脂菜在南方也叫紫葵,是一種蔬菜,果實為漿果,果肉紫色多汁,這紫粉便是添加了這種紫色汁液做成的。”

  頓了頓又道,“這種菜江南多產,咱們這里並沒有”

  那位貨郎聽完這人的話,向方才那兩位想買不買的姑娘道,“兩位小姐,你們聽見了吧,這落葵子是菜的籽兒,不傷臉的”

  說完又悄悄剜了李薇與春杏的后背一眼。

  李薇聽他說完,又驚喜又遺憾。借著貨郎的話向那兩位買主甜甜笑著,“兩位姐姐,剛才是我不好,差點壞了貨郎大叔的聲譽。我只是好奇這落葵子罷了。”

  說完又向那青年道謝。問他,“這位大,大哥,那個,你見過落葵子嗎”

  那青年點點頭,說曾在江南見過。李薇還要再問,這會李海歆與何氏擠了過來,訓斥李薇與春杏,又向那人道謝。

  拉著二人往客棧走,“就為了個什麼落葵子,看你和春杏跑得歡實的一晌午功夫都讓你們給耽擱了。”

  李薇嘿嘿笑著,回頭看那青年還立原地向這邊兒看,便揚揚手,向他道謝。

  回到客棧用了午飯,李薇和春杏回到二樓房間里,弄清楚落葵子是什麼東東,兩人都很興奮,對坐在桌子前擺弄著那盒紫粉,議論著剛才得到的信息。

  “梨花,你說,要是用指甲草的汁液染這粉,會不會變成鮮紅色的?”

  李薇搖頭,她本能得覺得不會,有好多花兒顏色很好看,一旦搗成花泥,則是另一種顏色,完全沒有了花本色的那種嬌艷。

  想了想便說,“四姐,你那個粉能做得跟這個粉一樣細嗎?”

  為了磨出更細的粉,春杏在冬天里還纏著她爹去村子里一戶匠人家里定做了一臺手搖的小石磨,自那小石磨做好后,她沒事兒就搗故,把買的兩斤宣州米都快用完了,也沒見她弄出什麼成品來。

  提到這個春杏臉色黯了一下,搖頭。興致突然沒那麼高了。

  春柳半靠在床上歇息,聽著她們兩個對話,笑了笑,沒說話。

  吃過午飯歇息了一下,下午一家人在店小二的指引下,套了牛車去宜陽縣縣郊的司稼廟,拜田祖神,李薇很是稀奇,來這個時空這麼久,第一次聽說有這樣的廟,有這樣的神。

  她才剛多問了兩句,何氏便讓她打住,說拜神之前,不能亂問亂說。李薇便收了聲,好在去的這一路,極為熱鬧,有步行的前往的,也有徒步拉著架子車,推著一家老小前往,也有不少縣城里的富貴人家,前有人開道,旁邊有人相護,后又有下人相隨,一路呼呼喝喝的,張揚得很姐妹三人私下評評這個,說說那個,倒也不悶。

  以這個架式看來,這個她從沒有聽說過的司稼廟,香火還是十分的鼎盛呢。

  李海歆趕著牛車隨著人流不緊不慢的走著,約走了大半個時辰,到了司稼廟,因為是正十五的緣故,廟宇前面兒格外熱鬧。賣香燭的,賣各式各樣小玩藝兒的,象風車泥泥狗什麼的,更有許多賣點心的小貨攤兒。

  何氏看著這黑壓壓的人群,登時發了愁,這麼多人,李海歆要看著牛車,自己抱著孩子,春柳三個是女娃兒,擠進去萬一有什麼事兒,可怎麼辦。

  何氏思量了一會兒,與李薇說,“你們爺幾個在這里等著吧,我一個人進去拜拜就好。拜完神,咱們在這外面兒逛逛,也瞧瞧稀罕兒。”

  李海歆點頭應聲,春柳從何氏懷中接過虎子,何氏拎了早已備好的香燭,向廟門走去。

  李海歆把牛車趕到路旁,讓幾姐妹過去,坐在車上,別讓人沖撞著。

  幾人剛上了牛車,突聽旁邊一個清朗的聲音,“是你們”

  一家人應聲轉過去,見離牛車不遠處,有一個小攤子,上面擺著大小一致烏壇子,壇子口以紅紙封口,象是賣酒的?攤子后面立著兩三個人,其中一人正是上午在集市碰到的那位年青人。

  李海歆點頭致意,忙要把牛車再往遠處趕趕,省得妨礙旁人家的生意。

  那青年從攤子后面繞出來,拱手行禮,笑著,“謝這位大叔了”

  李薇與春杏再見到他很是歡喜,正好趁此機會再問問那落葵子的下落,若是能請他找些種子來,那就再好不過了。

  兩人很有禮貌的起身致謝,李薇向他笑著,“這位大哥,在這兒也能碰到你,可真巧啊”

  青年還了她們一禮,才回身指著身后的攤子道,“家中的作坊出了新酒,趁著熱鬧,過來試賣一下。”

  李薇了然點頭。

  那青年看看他們又向李海歆道,“你們若是信得過我,牛車放在這里,我可以代為看管。”

  李海歆忙說,沒事兒,不妨礙他們做生意。

  正這時,身后小酒攤上的小伙計模樣的人過來請他,“少東家,有客人問桃源酒里面都有些什麼配料呢。”

  李薇掃過去一看,果然小酒攤兒前,有兩個錦衣公子陪著兩個頭戴幃帽的女子,正在挑著酒,另一個小伙計,臉有急色,不住的往這邊兒斜眼兒。

  青年道了聲失陪,便和小伙計去了。

  李薇與春杏坐在牛車上無事兒,便與李海歆說,想去那小酒攤上兒看看。李海歆點頭,讓她們莫亂跑。

  兩人應聲下了車。走到小酒攤兒邊上時,那青年正向買主介紹一種名叫桑落酒的酒,是用桑葉和菊花加進酒漿中釀制的,有加菊花和不加菊花之分。

  又有蓮花白酒,菊花白酒,並香雪酒等黃酒。

  李薇邊聽著他向買主侃侃而談,介紹每一種酒的來歷主要配方,以及釀制工藝,口感等等,一邊看那酒壇子上的標簽,林林總總共有十種之多。如此名目繁多的酒類,真讓她大開眼界。

  等到那幾個買主每樣酒各買了一壇子離去時,李薇再看這人的目光已經眼冒小星星,那是發自內心的崇拜。

  青年送走買主,回身輕笑,問她們,“你們倆個都識字?”

  李薇與春杏齊齊點頭,帶著些微的得意。

  青年指著攤子邊兒豎著的酒招子,笑著問她們,“認得上面的字兒嗎?”

  李薇抬頭看過去,正是一個大大的“周”字。心下暗笑,原來他是在向她們介紹自己的姓氏。

  便笑著自我介紹,“我們姓李,是青蓮縣李家村來的。”指著那一排小酒壇子問他,“周大哥,你家的酒名目可真多啊。”

  周濂呵呵笑著,指著那些酒說道,“這里面兒有江南的酒方子,也有大北邊兒的烈酒,更有京城的名酒。”

  李薇聽他的話頭兒象是跑過許多地方的,這麼一結合,倒不奇怪他認得那落葵子了。

  只可惜,這麼多名目繁多的酒,來問者多,買者卻寥寥無已,周濂倒也不急,立在一旁與李薇和春杏兩個,有一句沒一句的閑聊著。

  聊了約抹三刻鐘,何氏從廟里燒完了香出來,一眼瞧見春杏李薇兩個正與人說著話,再細看那人,忙走過笑道,“這位公子,上午多謝了”

  李薇忙扯著她娘的手,“娘,這位是周濂周大哥,家住在東門巷子里,他答應幫四姐尋那個落葵子的種子呢。”

  何氏好氣又好笑的,一人給她們一下子,向周濂道,“兩個小丫頭子胡鬧呢,可不敢費您的功夫。”

  周濂笑著搖頭,“不妨事,我在江南還有些朋友,這菜種子,倒也平常,寫信讓他們托人捎來些便好。”

  春杏喜出望外,扭頭朝著剛走過來的李海歆道,“爹,那你回頭來送雞蛋,可要記得去周大哥家里幫我看看。”

  周濂在一旁補充說,月余之后,就能有了。

  李海歆何氏忙向他道謝。白得他的幫忙,何氏心中很是過意不去,扔下五錢銀子,抱了最小一壇子酒,匆忙上了馬車。

  待李家人的牛車走遠之后,周濂身邊兒的小伙計苦著臉兒掂起那塊兒銀子跟他說,“少東家,那壇子酒可值一兩二錢呢。”

  周濂笑笑擺手。

  牛車上,何氏抱著那壇子酒,訓斥李薇與春杏兩個,“都是你們兩個丫頭片子,要擱咱們村兒,這半錢的銀子得能買多少酒?”

  李海歆邊趕著牛車邊笑道,“那今兒我也托春杏的福,嘗一回這好酒”

  一家人回到小客棧,已是大半下午的光景,一家人從早上到現在,雖然沒干什麼正經的事兒,卻覺得困乏得很,便在房中休息,哪兒也不去了,專等著夜幕降臨后,去賞燈。

  春杏在屋中又商著要去看賀府看一看。李薇搖頭,爹娘不同意,她可不敢攛掇春杏亂跑。

  春杏又跑去磨李海歆,李海歆被她磨得無法,便同意去年哥兒家外的那條街上看看,能碰上最好,碰不上也準去找他。

  春杏同意了。

  宜陽的正月十五花燈會一如那年李薇看到的那般熱鬧,燈火璀璨,圓月清輝與街上燈火交織成一片,小虎子眼睛睜得溜圓,烏黑的眼珠,骨碌碌的轉著,偶爾有煙火升空,一蓬蓬五顏六色的星光在空中炸開,他也只是驚嚇的縮一下小腦袋,眼睛便追逐過去,小手興奮的亂舞,咧著剛長了一顆小牙的小嘴兒,嘎嘎大笑。

  何氏高興得一會指著這個逗她,一會指著那個逗他。姐妹幾個都惦記著去年哥兒家前面那條街的事兒,倒顧不上哄他了。

  隨著人流往含英街而去,剛轉入街道,賀府那一排排屋脊和院墻外,一排排的花燈便映入眼瞼。

  春杏驚嘆,“那個就是哥哥家?”

  李薇嗯了一聲。

  春柳鼻子孔里哼一下,跟著家人慢慢往深入走去。

  賀府的花燈架上擺著各式各樣的花燈,琳瑯滿目,仍有些迷語供人猜測,不過,卻沒了那年的賞錢兒。

  李薇扯著春杏春柳的手,跟在爹娘身后,走過花燈架子,再往前兒,便是賀府的正門兒,此時賀府大門口有五六個下人肅聲立在門口兒,象是迎里面的人出來,又象是等外面的人歸來。

  一家人在最靠近門口的花燈架前站定,都裝作賞花燈的模樣,注意著里面的動靜,正這時,從街道對面行來幾個人,李薇定眼一瞧,卻是四五個十八九歲的青年男子,其中一人的身形有些眼熟,再細看過去,中間兒的那人,正是下午剛見的周濂,暗嘆真巧,在這里也能遇見他。

  還未等她想好要不要打個招呼,春杏已歡快的向他揮手,“周大哥”

  周濂與身邊的幾人說了句什麼,獨自走過來,與李海歆拱手見禮,“與李家大哥一家還真是有緣,一天之內碰上三次。”

  李海歆也回禮道,“可不是呢。我們聽人說賀府的花燈新奇,便過來瞧瞧。”

  周濂一邊笑著說話,一邊看向李薇三姐妹,掃過春柳時,似是愣了一下。李薇看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春柳臨出門兒前,嫌幃帽礙事兒,硬給摘了去。忙給他介紹,“周大哥,這是我三姐。”

  周濂微笑著點頭,向春柳施禮,“李姑娘好。”

  春柳微微點頭還禮。

  身后的人群突然喧嘩起來,隨即有馬蹄聲響起,李海歆忙拉姐妹幾人往邊兒上靠,幾匹馬從幾人面前一閃而過,年哥兒熟悉又有些到陌生的面孔,在春杏眼前一閃而去,剎時便只能看到背影。

  春杏一手指過去,失聲叫出去,“爹,你看……”

  一家人看過去時,那疾行一行人,已沒入賀府大門之后。

  周濂有些疑惑有看著李家人,春杏頓了下,連忙改口說道,“爹,剛才那個小公子的衣衫真好看,咱也給虎子買一匹好料子做衣裳吧。”

  李海歆順著春杏的話,應了一聲,又與周濂說了幾句話,便相互告辭。



第一百零二章兩人高中

  正月十六一早李家人從宜陽回家,轉去小趙村兒看望春桃,石頭爹娘強留一家住了兩夜,次日又到在鎮上磨了大半日,一直到正月十八日傍晚天將擦黑時,才回到家里。

  剛進入李家村便聽村民說,里正選好了,是老里正的二小子做了新里正。

  春蘭正在廚房做飯,聽見外面動靜,忙跑出來,迎一下家人進了院子。

  李海歆一邊卸著牛車,一邊笑,“這一回總算是避過去了。”何氏也笑,抱著已睡熟的虎子往堂屋走,“咱們倒象是被人逼了債似的,有家不能回。”

  春蘭在一旁笑著,“你們走了這幾日,老里正和另一個娃子,來咱們家好幾趟呢,我跟他們說爹娘去宜陽了,他們還似是不信。后來非要請三叔過去,三叔死也不應,和三嬸兒也出去避了一天。聽說今兒上午唱票時,二叔和爺爺都被請到前排坐了呢。”

  這時李家老三聞訊也過來了,李海歆聽他說,老2和老李頭只是去坐了坐,與其他村民一樣,都投了票,旁的話倒也沒說,便放下心來。

  幾天后,老里正又上門兒一趟,一進門便笑瞇瞇的數落李海歆,“大娃子,你鬼得很咧”

  李海歆只賠笑,說宜陽來人叫得急,沒辦法推脫,便去了。老里正的兒子繼任了里正,也遂了他的願,老里正也沒多說,閑話了一會便家去了。

  這一檔子事兒過去,家里也開始忙活了。李薇也開始研究蓮藕如何種,想來想去,突然發覺自己在想這個點子時遺漏了一個很重要的采收環節。蓮藕采收,一般是要干塘以后,可是這水庫里一到四季水不干,而且也有魚在,也不能人為的把水排空,為了蓮藕,損失魚的收成,這可是得不償失的。

  盤算了許久,便決定只有小水塘的邊緣地勢略高處,種上一圈子蓮藕。初春,深秋和冬季,小水庫的水位都比較低,正好兒把這一圈子都裸露出來,方便采挖。

  春杏自從宜陽回來,更是日日悶著在西屋里做她的妝粉。

  春柳除了每日習字,便是幫何氏帶虎子,現在他已經八個多月了,性子開始野起來,醒著的時候,不讓在屋里呆一會兒,一進屋便嚎叫起來,春柳有時候惱他,何氏便笑著數落,“你的小時也是這樣,那時候你大姐才五歲多點兒,見天背著在院子里晃著,整日哄著‘春柳乖,姐姐背著跑’……”

  說著一家子人都笑起來。虎子也趴在春柳背上咯咯咯的笑。

  進入二月里,李薇便開始著手種她的蓮藕,先把帶殼的蓮子都放開水中浸泡,再小心的把一顆顆蓮子外殼砸裂開來,方便出芽兒。趁水位未上漲之前,沿著魚塘邊緣處,將蓮子種下去,總共種了三排,用去四斤左右的蓮子。

  種完之后,春蘭笑著說吳旭,“將來蓮藕掙了錢兒,咱們可要給梨花備一份厚嫁妝。”

  吳旭笑著點頭。吳旭娘這幾日聽說要種蓮藕也過來幫忙,在屋里聽見,也出來笑著說,“梨花喜歡啥花樣兒,嬸子早些給你繡一套新嫁衣”

  李薇朝春蘭吳旭兩個皺鼻子,二姐自嫁了人后,倒變得會打趣人了。眼兒一轉,向吳旭娘笑著,“嬸子還是先給小孫子做衣裳吧。”

  說完笑嘻嘻的往家里跑。

  春蘭的臉兒霎時紅成一片,吳旭娘愣了下,喜得沒了眼睛,驚喜的問春蘭,“真有了?”

  吳旭在一旁搓手嘿嘿笑著,“差不多是了”

  吳旭娘喜得忙趕春蘭回李家,“這河沿上水氣寒得很,從今兒起,你回家住去。這兒有我幫著呢。”

  說著又急惶惶的叫吳旭,“你現在跟我回家去,把家里那幾只雞都賣了,我搬過來幫你們看這魚塘。”

  吳旭春蘭都說不用,吳旭娘唬著臉兒說了一通什麼敢苦著她乖孫決不饒他們之類的話,兩人沒辦法,只得應下。

  春蘭這麼快便有了身子,連何氏也始料未及,高興得很,也同意吳旭娘的話,讓她先住在家里,想去照看小魚塘,等天兒暖和了,胎坐穩了,再回去住。

  春蘭回到家里住后,家里的本就沒多少的活兒,何氏便不讓她再沾一下,春柳更是每日都變著法子做些好吃的,給她補身子。好在春蘭的孕吐並不怎麼厲害。

  三月中上,雨水漸多,溪水上漲,小水庫里的水漸漸充盈起來,李薇種的蓮子發了芽兒,悄悄冒出頭來,吳旭早把岸邊的雜草清去。蓮的枝葉長得十分迅速,不出半個月,岸邊兒便是一片蓮葉的蔥綠。很是喜人。

  李薇便十分盼著夏天的到來,那時候小水庫岸邊兒應該是荷葉田田的影致。

  吳旭自四月里便開始撈魚賣魚。而何氏一家在忙過春天的腌筍子之后,便安心又焦心的等著何文軒與趙昱森會試的結果。

  這二人在年前兒便去了京城待考,聽說會試的時間是三月十五,接下來又是殿試,放榜一般是在四月中旬。

  當時兩人去趕考時,家里人不放心,石頭爹娘想讓他家一直在外做學徒的二小子跟著過去,照應著。梨花姥娘也想讓梨花大舅舅跟過去,這二人推說不用,何文軒已有官職,衙門配有車夫隨從各一人,足夠照顧這二人,趙昱森也說,有小舅舅在,又與州府同窗一同前去,讓家人里不須操心。

  石頭的弟弟,小名叫木頭,學的也是木匠手藝,還有半年才出師,也不方便這個時候離開,一家人才算是做罷。

  倒是梨花姥娘把何文軒狠嘮叨一通,大意無外乎是他自打中了秀才了,主意一天比一天正,不說這前途功名,就連親事到現在也沒個眉眼兒,眼瞧著往二十四歲里去的人了,他愣是不急,梨花姥娘是干著急,又抓不到他的人,提起一回,便生一回的悶氣。

  何文軒每次也只是好言相勸,卻絕口不提婚姻之事,只說他還年輕,不須著急。

  這日李海歆去宜陽送雞蛋回來,春杏照例問了一番見著哥哥沒有。李海歆搖頭,自正月十五之后,去了幾趟宜陽,他特意到賀府的木匠鋪子去找柱子,卻聽人說,柱子自過了年兒便到府里頭二少爺身邊兒當差,再去糧鋪找大山,得到了也是一樣的結果。

  李海歆按耐不住心中的焦急,又去了一趟佟府,佟維安告訴他,確有其事,並說這是年哥兒好容易才說服賀老爺把大山和柱子二少調到他身邊兒當差的,讓李海歆別再去找他二人,省得被賀府的有心人知道了,拿這個把柄說事兒,再把大山和柱子趕出來。

  李海歆一時象是明白了年哥兒的意圖,大山與柱子兩個與他自幼相識,這怕是調到在身邊做心腹之人了。

  便應了佟維安。從此之后他再去宜陽,辦完事兒,便即刻回來,也不多打探賀府的事兒。

  春杏得了答案,有些郁悶,正想回西屋去,突然起起一事,便又問李海歆,“爹,你去沒去周大哥家問問,那種子他使人捎回了嗎?”

  李海歆卸好牛車,把牛拴好,才從車上的包袱里掏出一個紙包來,“給這三個月里,我去了三回,人家周少爺,還以為咱指著這種子救命呢”

  春杏眼睛一亮,一個箭步跑過來,抱紙包接在手中,喜孜孜的笑著。

  李薇從西屋出來,跑到春杏身邊兒,“四姐,快讓我看看這落葵子長什麼模樣?”

  春杏緊緊抱著小紙包往西屋走,“我那妝粉已做得很細了,和那天買的那個差不多,梨花,你說,我們把這胭脂菜種好后,秋天收了種子,我能不能做出和買那個紫粉一樣的粉來?”

  李薇眼睛眨了眨,理論是可以的吧?可實際上,誰知道呢。她對做這個沒什麼興趣,現在對這個的精通了解的還不如小四姐多呢。

  想了想便笑著說,“肯定能的。那麼難做的粉都讓四姐做出來了。那個紫粉不過是粉里再加些落葵子的顏色罷了。四姐,你要相信自己呀。”

  春杏樂呵呵的,大大點頭,頗有豪氣的說道,“那咱們下午便去翻菜地,把這菜種子種下去。”

  李薇忙點頭。

  春蘭坐在暖陽下做嬰兒的小衣裳並小鞋子等,聽見她們二人的對話,與何氏笑著,“春杏與梨花趁來越象了,專愛搗故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

  何氏嗔怪的往西屋瞄了一眼,一邊扶著虎子學走路,一邊感嘆,“家里這三個小的都享福嘍。”

  又拍小虎子的腦袋逗他,“你個小懶家伙,明明會走路,還要人扶,明明會叫人,你就是死抿著嘴兒不吭聲”

  虎子往前兩天兒就整一周歲了,也不知聽懂沒聽懂他娘的話,聞言只是咯咯咯的笑著。

  四月底的一天,快晌午,李薇與春杏剛把那胭脂菜種子種下去,突聽院中有人大喊,帶著幾分驚喜,“大姑,大姑”

  聽聲音象是大舅舅家的老大,春杏和李薇忙出了菜園子,往院中去。

  院中已響起何氏的聲音,“小杰,你咋來了?”

  “我,我小叔考中了”

  春杏和李薇正往院中小跑的步子,登時變作大步跑,何氏一把抓住著外甥胳膊,又重復問了一遍,“小杰,你說啥?”

  小杰樂呵呵的又大聲說了一遍,“我小叔考中了一甲第三名,賜進士及第,現在報喜的官差都在家里呢,嬤嬤讓我們來叫你們咧”

  何氏喜極而泣,叫春柳,“快去小水庫找你爹”

  猛然又想起趙昱森,忙抹了把眼淚問小杰,“那送榜的人說沒說,你春桃姐夫中沒中?”

  小杰嘿嘿笑著點頭,“中了說是三甲第九名,賜同進士出身。”

  何氏喜的連忙雙手合十,在院中拜起了神仙。小杰又說,“我嬤嬤問的時候,那些送喜報的官差先還不說咧,說他們只管送小叔的喜報,旁的不知道。我爺爺給多塞了五兩銀子,他們才說的呢。這一撥送喜報的人,是一塊來的,那些人比他們還早到呢,這會春桃姐家估摸著都得了喜訊兒呢。”

  李海歆得春柳去報的信兒,急匆匆往家里趕,回到家又問了一回趙昱森考沒考中,聽說也中了,他的眼圈也紅了紅。

  春杏在一旁催著,“爹趕快套牛車啊。我和梨花先坐表哥的牛車走啦。”

  說著拉李薇上了小杰的牛車,催他快走。小杰應了一聲,又叫李海歆何氏,“大姑姑夫,你們快點呀。”

  何氏與李海歆應了一聲,他把牛車趕得飛快,出了竹林小道兒轉向大路,向何家堡奔去。

  四月的暖風從李薇臉上拂過,她坐在牛車上,無聲的笑得開懷,嘴角幾乎咧到耳根子處。

  李家一家人前后腳到了何家堡,李薇姥娘家已是人頭攢動,黑壓壓的一片,與何文軒中舉相比起來,這次顯得更為隆重,除了何家堡的人,還有鄰近村子里的人。更有鎮上早已得了消息的富戶們,著家丁隨從攜禮前來,何家門外擁簇成一團。

  梨花姥娘在屋里與同村幾個未出五服的同輩兄嫂說著閑話兒,笑盈盈的,何氏進來后,她一眼瞧見何氏的眼圈紅了,瞪她一眼笑著,“你比這個老太婆還愛掉淚兒”

  何氏笑笑,早些年家里忙,何文軒幾乎是她一手帶大的,所以也格外疼些。

  何文軒中進士,照例要請街坊們吃喝一場慶祝一翻,可何氏掛著春桃一家子,想去看看,便留錢兒給梨花姥娘,讓家里先操持著,他們一家去小趙村兒看看,過兩日再來。

  梨花姥娘不要她的錢兒,眉開眼笑的說道,“文軒中了進士,有賞銀咧,你們只管去吧。知道你們不去也不放心。”

  一家人在何家堡坐了不足半個時辰,便又趕著牛車往小趙村兒去。一路上,李海歆把牛鞭子甩的啪啪作響,把牛趕得一路小跑兒。

  到石頭家時,已是半下午,送喜報的差人已走,圍觀熱鬧的村人大多都散了,家里坐著的都是本家近鄰。即使是這樣,也熱熱鬧鬧的坐了半大院子。

  石頭娘一見這幾人,笑著迎過來,“我就說二小子去你家報喜時,準撲個空兒,孩子爹還不信,結果真撲了個空”

  何氏忙笑道,“得了喜訊兒誰還坐得住呀。偏人舅甥兩個同時中,何家堡那邊兒近,就先去那邊兒瞧瞧了。”

  一時春桃抱著小石子兒從屋里出來,眼圈也與石頭娘一樣,紅腫得厲害,顯然初得喜訊兒都哭過一大場。

  何氏又自嘲的指著自己的眼睛,笑道,“他們兩個去考的時候啊,我就覺得這回準中。可你瞧,等真中的時候,這眼淚還是止不住。”

  李薇下了車,掃了眼院中的人群,一眼瞧見那個名叫小香的赫然在其中,並且與小玉二人端茶倒水的忙活,笑容熱情,動作嫻熟,象是在她們自己家一般,又或者象是她是趙石頭親妹子一般。

  她登時不悅。記得大姐有一次無意中說起,這個小香已經嫁了人呀,再細看她的妝束,確實是已婚婦人的發式,這會子她怎麼會在這里?

  再看看幾個姐姐,似也都注意到她了。何氏與石頭娘立著說了幾句,又與趙昱森的姑姑嬸嬸們見過禮,被石頭娘著進了堂屋。

  春桃也過來叫妹妹們去東屋,春柳一把將小石子兒接過來,逗他,“叫姨姨”

  小石子兒眼睛眨眨的,好半晌,才叫了聲,“姨……姨”

  春柳滿意的親了他一口,“好乖,比你小舅舅強多了,那小子明明會叫人,卻懶得要命”邊抱著他跟在春桃身后進了東屋。

  一進東屋,李薇便按奈不住,一把抓住春桃的胳膊,急切的問,“大姐,那個小香怎麼在這兒?”

  春桃好笑的點她的額頭,“就你精怪!”見李薇一不問到底不罷休的模樣,隔窗子往外面兒看了眼,才笑著說,“她回娘家住,近鄰過來幫幫忙算啥?”又往窗外一指,“喏,那個是她娘,另一個是她嫂子。”

  李薇雖然看不慣小香那作派,可是她都嫁了人了,一時她也說不出個什麼來,總覺得這個小香不好對付,當年還沒怎麼著呢,她便當著大姐的面兒說那些個話。

  春柳也往外面瞧了瞧,嗤了一聲,“瞧她那樣兒,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她的夫婿中了進士呢。”

  春桃拍了她一下,嗔她,“說什麼呢,你”

  春蘭也在一旁說,“大姐還是留點心。”小香這事兒,自春桃定婚后,有一回何氏無意中說了起來,姐妹幾人倒是都知情的。

  春桃“撲哧”一聲笑了,挨個兒點過她們的額頭,“行了,行了,一個個都當我的眼睛耳朵是擺設?放心吧,我心里有數”

  春柳揉了下額頭,沒好氣兒的回了聲,“是,趙夫人”

  春桃又是繃不住,笑了,過去擰她的臉,又教小石子兒說“三姨壞壞”。小石子兒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兩只小手相互摳著,半晌,才奶聲奶聲說,“姨……壞……壞”

  把姐妹幾個樂得不行,笑作一團。

  春柳在屋里陪了一會兒幾人,就出去招呼院中的客人。小玉從外面進來,抹了把額上的汗,李薇忙站起身子,甜甜笑著,“小玉姐姐,還要干什麼,我幫你呀”

  小玉笑笑,搖頭,“沒事兒,大嫂讓我進來陪你們。”

  李薇忙把條凳搬過來,請她坐下。又倒了杯半涼的茶給她喝。等小玉歇了一小會兒,她往院中看了一眼,小香的主戰場已從院中移到了廚房。這兒再細看她,好象比原先見時瘦了許多,身上的衣裳倒是新的,臉上雖然笑著,可總有的一抹愁苦在里頭。

  想了想,便問小玉,“小玉姐姐,廚房那邊兒幫忙的是我三歲的時候來你們家,見到過的那個小香姐姐嗎?”

  小玉轉過去瞄了一眼,有些驚訝,“是呀。那時候你那麼小,都記得她呀。”

  李薇搖頭說,“我哪能還記得呀。是大姐有一回說給她送嫁什麼的,說我小時候見過她的。”又問,“她家在哪個村兒啊,她好瘦,是不是家里農活多,干不過來呀。”

  姐妹幾個都坐著不吭聲,聽梨花這個小精怪套小玉的話兒。

  小玉往院中又看了看,低聲說道,“小香姐姐很可憐的。聽我娘說,她女婿愛喝酒,喝醉了打人,拿的都是這麼粗的大棍子。”小玉說著比了比自己的手腕,一副十分同情的模樣。

  小玉的寥寥幾句話,讓姐妹幾個同時豎起了耳朵,李薇再接再勵,先是表達了對小香的同情,然后又問,“那她家哥哥弟弟都沒去幫她撐撐腰?”

  小玉搖搖頭,“小香女婿是下柳村的殺豬的,兇得很呢,有一回她挨了打回娘家,她兩個哥哥去下柳村幫她撐腰,剛進院門兒,就被她女婿拿著殺豬刀趕了出來。還差點把小香二哥捅傷呢……我聽我娘說,這回小香回娘家,是不想跟她女婿過了……”

  正說著,石頭娘在外面喊小玉出去幫忙。春柳忙把小石子兒交給春蘭,扯扯春杏和李薇,“走,我們也去給嬸子幫幫忙。今兒人多呢。”

  小玉推說不用,李薇硬拉著她的胳膊一道出了東屋,故意沒話找話的說道,“小玉姐姐,你啥時候再去我家呀,我四姐新做了妝粉,可好用了,往前兒她還要做紫粉,等回頭做好了,給你送來。”

  石頭娘見幾姐妹都過來幫忙,推辭一番,推不過,便也不再多客氣,眾人把晚飯整治好,在當院擺了滿滿幾大桌,今兒請的都是近鄰街坊和親人,除了石頭的親姑姑親嬸子笑得開懷,說話底氣十足,小香娘也穿梭在其中,一會招呼這個,一會兒招呼那個,順帶說說趙昱森小時候的趣事兒。

  讓李薇更加不喜,而且警覺起來。晚飯過后,姐妹幾人在東屋打地鋪睡,又擠在一起,說起這事兒來。

  春桃原先也是知道警覺的,不過也沒那麼在意,聽幾個妹妹你一言我一語的說道,便笑著說,“好,好,等你姐夫歸家來,我見天兒不離他左右,行了吧?”


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1-31 03:31 PM

第一百零三章難民進村

  石頭娘強留李家人住了一晚,第二日用過早飯,何氏便要家去,與石頭娘說等趙昱森的信兒到了,使個人去知會他們一聲。

  石頭娘留人不住,有些惋惜。李家的牛車剛趕出石頭家院子,小香胳膊上挎著個籃子,從巷子里面第五家院子里出來,往這邊兒行來。

  看見石頭娘,親親熱熱的叫了聲嬸子。石頭娘笑笑,“小香啊,今兒家里沒多少事兒了,不麻煩你了,你好生歇著吧。”

  她笑著搖搖頭,“沒事兒,家里頭的活兒不忙。我娘不放心你這邊兒招呼不過來,讓我過來幫襯著。”

  石頭娘推了幾推,她仍是那副殷勤笑著要幫忙的模樣,石頭娘有些無奈的笑笑,便讓她進家去。

  春桃抱著小石子兒立在一旁淡淡笑著,掃過她一眼,並沒出聲,與石頭娘送一起送何氏一家人歸家。

  一直到五月底農忙過后,趙昱森與何文軒的書信才到了,除了單給小趙村和何家堡的,給何氏家也來了一份兒。

  李薇在一家人殷殷的目光中,展開書信,幾眼掃完,卻是一愣,何氏忙問,“怎麼了?”

  李薇笑著搖頭,把信揚了揚道,“小舅舅已被安置在翰林院做庶吉士,留京。大姐夫在京城等著派官呢,具體什麼時候有信兒,也不一定。他說再因為南邊兒今年發了大水災,京城中各衙門現在都忙著賑災求災這樣的大事兒,派官的事兒可能要等一等。”

  春杏把信取在手中去看。

  何氏先是為何文軒一喜,接著又憂心的道,“文軒這一留京,千里迢迢的,也不知道啥時候才能見一回,石頭要等派官,究竟要等多久?”

  李海歆搖頭苦笑,“我哪知道啊。”

  李薇倒是想著信中提到的南方水災這件事兒。聽吳旭說,這兩日到鎮上賣魚,也聽人說起過南方的水災,洪水所到之處,一片汪洋,大片大片的莊稼都被洪水淹沒,若不是洪水之中隱隱露出的屋脊,上面漂著的衣衫與舊木盆舊木桶等物,過往之人看見,根本看不出是曾經往過人的村子,而以為是天然的湖泊呢。

  至于中了進士后多久派官,她恍惚曾在哪本傳記上看到過,說是一個五十歲上中了進士的學子,在家中苦苦等了三年,其間兒還給當朝的丞相寫過三回書信,才最終得了個縣令。

  希望趙昱森的運氣比這位老進士要好一些吧。另外,有小舅舅在,多少總會照應一些的吧?

  春杏看完信了,也提起這南方的水災來,唏噓感嘆。何氏一聽這個,擺擺手,“嗨,你們是年紀小,沒經歷過。我十歲那年,咱們這里也發了一回大水,那個時候啊,正值麥收,何家堡地界的麥子被水埋得只剩下半截麥穗子,你姥爺姥娘趟著過腰深的水割麥子,我就跟在他們后面運麥穗兒,墊著腳尖兒,那水強強灌不到嘴里去,就這麼一邊吹著水,一邊把麥子收到高崗上。麥子收的慢,到最后在水里都發臭了,那也得去收,不然就沒飯吃……”

  說到這兒何氏轉頭問李海歆,“那一年,你記得不,好象當時這村兒淹得更厲害一些吧?”

  李海歆點頭,看看屋外艷陽高照,丁點兒沒有下雨的跡象,舒了口氣兒才道,“那一年,李家村外逃的人口也特別多,八爺爺一家子就是那年走的,這都二十多年過去了,也沒個信兒。”

  沒過兩天兒,李海歆去鎮上送雞蛋和酸筍子,到品香酒樓門口兒時,見酒樓門旁的臺階上坐著幾個衣衫襤褸的人,驚疑的問胡掌櫃,“這些都是南邊兒來的災民?”

  胡掌櫃嘆息點頭,“可不是,瞧這拖家帶口的,可憐人呢。”

  李海歆望了望外面兒云層低垂的天空,與胡掌櫃感嘆了一番,趕著牛車出了鎮子,剛走到半路,天空之中夏雷陣陣,再看天空之中鉛云更濃,李海歆急趕著牛車,匆匆回了家。

  濃得如重墨一般,在天空中翻滾的鉛云,直到李海歆到家時,竟是滴雨未下,並且有逐漸南移的跡象。

  何氏看見他松了一口氣兒,埋怨道,“我跟你說過多少回來了,夏天雨來的快,出門帶上雨具,偏不聽,讓一家子人都跟著擔心。”

  李海歆笑著抱起兒子,親了一口,凝望著天空之中逐漸南去的陰云,跟何氏把在鎮上的見聞說了說,何氏也唏噓感嘆一番。

  時到六月底,鎮上的難民突然多了起來,就連李家村也經常有難民們三五成群結成伴兒路過,也有留在村子里不走的,就在田野里場子里還有村郊的樹林里逗留徘徊。一向還算安寧平靜的李家村突然闖入這麼些外來者,雖然他們並沒有做出什麼出格的舉動,即使是討飯,也是老老實實的立在院門兒外,用虛弱無力的聲音的哀求著,可隨著人越來越多,村子里的人警覺性也逐漸提高,不敢再放任年齡還小的孩子四處瘋跑著玩兒,哪怕是去鄰家借個東西,也要把門兒鎖上。

  李家村的大部分村民對這些人也盡量保持著友好,討飯上門,多多少少也會給點,多則兩個黑面饅頭,少則一碗稀粥。

  可這平靜持到七月中旬,在一場淋漓秋雨中被打破。事情的起因很簡單,村子西頭有一戶人家早上起床后,發現家里的雞少了兩只,便頂著小雨四處去找,結果在溪頭的樹林里發現了一堆雞毛雞骨頭兼燒火留下的痕跡,而這個地方,正好停留過幾個難民,現在這些人不見了蹤影。把這家人氣得夠嗆,女人從李家村西頭沿著河沿,一直罵到李家村東頭,男人則找到里正家里,要求把災民們趕出李家村。

  那女人一罵街,倒把村民心底的怨氣給罵了出來,很多村民們也開始向里正抱怨訴說生活上的種種不便,又舉例,某某個村子,在入村的路口就有把守,不準難民入內等等。

  李海歆這些天心里頭也有些打鼓,自己家在李家村算是有些底子的,那些難民們初來時不知道,時間久了,聽說這些自然不難,自進入七月里,每日圍在院門口討飯的人少則五六人,多則十幾人。

  何氏心善,初始時,但凡難民們有求的,多多少少都會應下,每給他們一點剩飯剩菜糧食,他們也是感激涕零,吃完就走。可時間一長,每天飯點,這些人便準時聚過來,搞得一家人每日都要多做幾倍于平時的飯食,而這些人吃完東西,也不走了,就在李家附近的小竹林里徘徊,專等著李家開飯。

  何氏便覺得心驚起來,不許李海歆離家半步,更把家里的三個幫工,都叫來,安置在雞舍旁邊兒的茅草屋里,三人輪換著看雞舍,省得一眼瞧不見,這雞被人偷了去。

  難民偷雞的事兒在李家村傳開之后不久,投訴的人漸多,有人不滿自家地頭的果樹被人摘了去,有人發現自家的苞谷甘薯還沒長成就被人偷了,而且這類的事兒愈來愈多。村子幾個里正聚在一起,想出個各家出勞力,每天巡邏的辦法來。

  平白的多出這個活計,村民們都很不滿,可也都沒什麼好辦法,要想阻止這些人進村,幾乎是不可能,況且秋糧苗子日高,他們隨便往哪塊地里一鉆,根本找不到人。

  這日天還沒大亮,李家人都還在沉睡當中,突聽外面有人急喊,李海歆這些日子本來就警醒,一個挺身,坐了起來,下塌穿鞋,到了院中,聽出是吳旭的聲音。他快步走過去,邊問,“旭哥兒,什麼事?”

  等走近之后,借著微弱的晨光,才發現吳旭下巴有血跡,混身透濕,頭發也是亂糟糟的一團,李海歆一驚,正要發問。

  東屋和堂屋的燈都亮了起來,何氏在屋里喊,“出了啥事兒?”

  李海歆回了一聲,“沒啥事。”

  這邊拉吳旭到一旁,低聲問,“到底咋回事兒?”

  吳旭抹了抹下巴上的血跡,頭半低著,十分懊惱的樣子,“有人偷魚,挖蓮藕,被我發現了,就打了起來,他們十來個人,昨兒,昨兒,撈出的魚都被他們偷走了……”

  李海歆忙問他,“身上的傷礙事兒不?”

  吳旭搖頭。李海歆想了想,先讓他到西屋去換身衣裳,自己去雞舍那邊兒把三個幫工叫起來。

  何氏這時也起了身兒,春蘭與春柳幾個也都起來了。聽說難民們搶了魚,春柳氣勢洶洶的罵道,“沒良心喂不熟的爛東西,從今兒起一粒糧食也不給他們”

  吳旭換了衣裳,下巴和眼眶都是烏青一片,一邊兒臉頰腫得老高。春蘭眉頭輕皺了下,略帶埋怨道,“為了那點魚,你用得著這麼拼命麼,要真傷到哪里,這可咋辦?”

  吳旭摸摸腫著半邊臉,扯出一個極難看的笑,“沒事兒。牙一顆都沒松動”

  李海歆叫起幫工,又去叫李家老三,讓他顧著這邊兒,自己帶人去了魚塘那邊兒。

  天色已青蒙蒙的亮,借著這晨光,李海歆一眼看見草屋前面的一片狼藉和打斗痕跡,再看魚塘那邊兒,栽種的蓮藕,被挖開約三米長的口子。

  他圍著魚塘轉了一圈兒,確認其它地方無大礙,嘆了口氣,才回了家。

  李家老三正在李家氣哼哼的說著,“……旭哥兒,你認不認得他們?咱這就去找人,抓著人,看我能饒得了他們”

  王喜梅滿是憂心,看了他一眼,與何氏道,“大嫂,這天天防著也不是辦法呀,你瞧瞧,這些天,人只多不少的,真是愁人……”

  何氏嘆了口氣兒,憂心重重的。

  李海歆悶著頭悶了一會兒,也嘆氣,“這場災也不知道持續多長時候……要不,旭哥兒,魚塘里的大魚都起了,拉去賣了?”

  李薇心頭也泛起陣陣恐慌,前世的她雖然沒有經歷過這些,可從新聞報道上,也看過不少災后人們情緒失控,亂搶亂打亂砸的場面,而自從難民漸多以來,村子里除了有組織一些年輕人,四處逛逛,防止難民偷糧之外,也沒有更多更好的辦法。

  就象她爹說的,這樣的情況不知道會持續多久,現在雖然是小有沖突發生,可也不算太壞,若是每況愈下,接下來,這種事件肯定更是層出不窮,她們家在村子本就有個名聲在,又有這麼些可以飽肚子的東西……愈往深里想,她愈恐慌,自家的這些家底兒是一家人辛苦干了好多年才攢下來的……萬一,她不敢再往深里想。

  急切的拉著李海歆的胳膊,“爹,我們把家里的雞和雞蛋都賣了吧。對了,還有成年的兔子,然后,我們先搬到縣城去賃個院子住段時間,好不好?”

  李海歆笑笑,拍她的頭,“為這麼點子事兒,搬家倒不至于吧?”

  李家老三也笑,“梨花,沒事兒,有三叔在呢”

  李薇苦笑了下,也是,為了這麼些人,自己家好好一大攤子,就這麼都賣了也怪可惜的。

  天大亮后,李海歆去了里正家里,把這事兒說了,老里正摸著稀疏的胡須,嘆了口氣兒,“這麼著吧,咱們把村子里的壯勞力再組織一些人,晚上加強巡夜吧。”

  也沒有更好的辦法,暫時只能這樣。李海歆加緊幫吳旭撈魚往外賣,好在里面剩的大魚不多了,留下那些七八兩斤把重的,吳旭不舍得這麼早往外賣,李海歆也沒辦法,心中也有一絲僥幸心理,便留了下來。

  賣完魚便是收糧,家家戶戶搶著把糧食收回家,李薇家里這幾年的秋糧,種的全是苞谷,熟得早,收起也快,收糧的這些天兒,天氣睛得極好,李家人都暗自慶幸老天作美。

  哪知糧食剛收回家的當天夜里,突然下起雨來,嘩啦嘩啦的,倒是夏在暴雨一般,傾盆而下。

  李海歆與何氏坐在屋里發愁,“這雨一下,不知道外面兒又是個啥光景呢。”

  東屋西屋都亮起了燈,春杏把窗戶推開一條縫兒。往外面看了看,跟李薇道,“虧得二姐夫歇在家里了,不然這大半夜的,咱爹還得起身去看他。”

  一陣涼風夾著雨氣從窗縫里鉆進來,李薇微微抖了一下,躺了下來,躺在炕上胡思亂想著,聽著外面下的瓢潑大雨,直熬到天色將亮,才勉強瞇了一會兒。

  醒來時,雨還繼續下著,小六子匆匆從雞舍那邊兒頂著雨跑過來,叫著,“海歆大哥,雞,雞昨天晚上被人偷了”

  李薇一驚,趕快起床穿衣,春柳和春杏比她早起身一會兒,這會兒已撐著雨傘跟著李海歆往難舍那邊兒跑去。

  李薇到時,一家人正對著雞舍草泥山墻上被挖開的大洞發呆,還有不少沒來得及偷走的雞,在竹林子里亂跑著,那一對夫婦,冒雨跑著去捉。

  小六子臉有愧色,“昨兒雨大,夜里沒,沒聽見響動。”

  李海歆擺擺手,“這些先不說了。先把這墻堵一下”說著扔了雨傘也去抓雞,吳旭與小六子連忙去找些竹枝先做成木柵欄,把大洞補起來,防著里面的雞往外跑。

  正這時,李家老三氣急敗壞的跑過來,“真晦氣昨兒我們家的雞也被偷了”

  何氏問他丟了多少只,李家老三說丟了三十來只。

  何氏指著那雞窩里僅下一半不到的雞,“這里丟的恐怕得有五十只”

  李家老三惱得立時要去,找到是哪個偷的,就往死里打

  李海歆捉著幾只雞,從竹林子里回來,叫他,“行了,他們背井離鄉的,個個都是吃了今兒沒明天的,你這一去,打的是誰還不知道呢。”

  雞都捉回來后,何氏數了數,那一窩只剩下四十只母雞不到,丟了六十來只。草草吃完早飯,一家人都聚在堂屋不說話。

  李海歆望著密密的雨簾子,說,“要不我們把雞都賣了?”

  何氏心疼得很,可也沒什麼法子,防人本就不好防,何況是一幫這樣的人。想了半晌,點頭,“行,賣就賣吧”

  又說,“等雨停了,旭哥兒魚塘里種的那些蓮藕也早些扒了吧,再留不知道變成誰家的了。”

  吳旭點點頭。

  接下來的兩天兒,李家老三幾個,日夜輪流看雞舍兔子舍,倒沒有再發生過丟雞的事件兒。

  接連下了三天的秋雨終于停歇,李海歆迫不及待的找人先去挖吳旭魚塘里的蓮藕。大武幾個過來幫忙,聚在一起直罵這些逃難來的難民。說前天夜里,他們趁雨去偷一戶人家的雞,那家養了狗,被發現了,四鄰出動,把那幾個人抓住,圍著好一頓毒打。

  匆忙收完蓮藕,李薇看著那未長足的嫩尖,有些郁悶,按季節,蓮藕應該在九月底挖,那個時候才算是長足了呢。這蓮子生出的本來就比較根生的蓮藕生長期要長,兩下合算起來,等到生生的縮短了近兩個月的生長周期。



第一百零四章進不進城

  收完蓮藕不久,何文軒與趙昱森的信兒同時到了家里,趙昱森等一批三甲同進士,因南方水患的緣故,均未派官,暫時回鄉等侯消息。他已于信發之日啟程回鄉,約抹著比這信晚幾日即可到家。

  信中同時又提到南方的水患,說這幾個月來,多處繼發,雨水不斷,且各地流民漸多,京中已上報多起流民搶糧事件傷人事件,何文軒與趙昱森的意思是要他們搬到城中暫避,一旦發生什麼事兒,縣城有城墻護著,又有官兵把駐守,總比在鄉村里多一些安全保障。

  李海歆看看天色,那場雨過后,已經放晴,而且自上次偷雞事件之后,村子里加強了巡邏,雖然逃荒的人還絡繹不絕,但是丟東西的事件倒沒前些日子頻繁了。

  李薇看著她爹的臉色,象對小舅舅的話不以為然的樣子。再看何氏,也是撇開水患的事兒不說,只憂心著趙昱森派官的事兒。

  事隔沒兩天兒,趙昱森的信兒再一次送到,這次旁的事兒都沒提,描述的全是他沿途看到的水患造成的流民情境,字里行間中透著幾分焦急,讓李海歆早做準備,帶家人暫避到縣城。

  一家人聚在一起商量了一會兒,仍是沒個結果,李海歆下不了這個決心。便只好做罷。

  第二日一大早,李家人正在屋中用早飯,突聽院中有人喊叫,李薇挑簾一看,卻是好久不見面的柱子,他穿著簇新的衣衫,頭臉整得干干凈凈,十分精神,只是臉兒上帶著幾分焦急,“梨花,李大伯在家吧?”

  李薇眉尖蹙起,點點頭,自他和大山進入賀府當差之后,這大半年一次也沒回過家,偶爾托人捎來只言片語,也只說在府里一切都好等等,這次突然回來,不知道是不是有什麼事兒

  何氏與李海歆聽到柱子來,忙讓他進來。柱子嘿嘿笑著進了屋,旁的話不有及多說,徑直說道,“李大伯,年哥兒讓我來送信兒,讓你們到縣城里先暫避一下,聽說南邊的水患,還在發個不停呢……”

  說到這兒,見李家一圈人臉上都沒什麼表情反應,柱子便住了嘴,嘿嘿笑了幾聲,“李大伯李大娘,你們還氣年哥兒吶?”

  李海歆擺擺手,“沒事,柱子你繼續說,年哥兒還說了啥?”

  柱子搓搓手,又笑著,“年哥兒前兩日讓大山去找院子呢,昨兒剛找好,讓我得了你們的準信兒,好下定錢”

  “李大伯,你們可不知道,現在宜陽縣城里,也有好多逃荒的,聽從南邊兒過來的人說,一路上還有好些人,成群結隊的往咱們這邊兒來了,路上邊討飯邊偷邊搶糧食。可怕的很你們還是去城里頭避避吧。”

  柱子略帶急的說完,等著一家人的回應。何氏看看李海歆,他臉兒說沉不沉,說喜不喜的,不知道在想什麼。

  便跟柱子,“行,這事兒我們想想。柱子,你不急著家去的話,跟我們說說年哥兒在那府里的情況吧。”

  何氏話音一落,一圈子人都盯著柱子看。他嘿嘿笑了兩聲,站起身子說道,“李大娘,我這剛進村兒就來你們家了。我還得家去,讓我爹娘也到鎮上去找間房子先住些日子,避一避。那個,年哥兒的事兒,反正你們到了縣城不就知道了?這事兒,你們先想想啊,明兒一早我得回去,到時候我再來聽信兒。”

  一邊說著,一邊逃似的奔出李家堂屋。何氏在他身后被氣笑了,“這個柱子現在學鬼了”

  李薇也笑,心頭好象輕松了一些,柱子不再是很憨直的農家孩子,想必在賀府里頭也不會輕易的被人狠欺負了去。

  看看李海歆仍在沉思著,想了想便問他,“爹,咱們搬不?”

  災荒年李海歆也不是沒經歷過,原先還想著,只是別處的災荒,即便是對自己家有點影響,也不至于特意避到縣城里去。可這次,先有何文軒與趙昱森的書信,再加上今兒年哥兒特意讓柱子回來一趟,李海歆也不由重視起來。想了想,轉頭問何氏,“孩子娘說,咱們搬不搬?”

  何氏看看已顯了肚子的春蘭,再看看才剛一歲半的虎子,嘆了口氣兒,“我心里想著,還是避一避好,有孩子們呢。可,咱家的雞和兔子即便是賣了,還有這麼一大堆的家當,家里一離了人,房子家具啥的沒人看著,還不讓人給糟踐了?”

  搬到縣城里暫避,倒合了李薇的心思,想了想靠過去,邊逗小虎子,邊說,“娘,話可不能這麼說。咱們先搬去縣城,要下面真是鬧厲害了,也只是房屋上受點損失,要是不搬呢,虎子還小,二姐肚子里有了小寶寶,萬一那些人搶了糧,搶了錢,咱們的損失可大了去了……雞和兔子都賣了吧,賣成錢咱抓在手里,不比讓那些人偷去強?”

  李薇說著又以眼示意春杏和春柳春蘭三個幫腔,何氏把她的動作看在眼里,笑著點她的頭,“行了,我也是這麼一擔心,要說重要,還是家人安危重要”

  這是應了要去縣城了李薇忙去看李海歆,李海歆瞪了她一眼,嘆了口氣兒,“行吧,那咱們也不多耽擱,早些收拾吧。”

  又問何氏,“梨花姥娘那里,咱們去說一聲吧?看看他們要不要跟著咱們一起去?”

  何氏笑著點頭,“好不過,爹娘倒不一定會跟我們去。玉霞大著肚子呢,早就纏著娘去她家里住一陣子。”

  梨花小姨家里常年有十來個佃農,人手足,再者這時節糧食都收了倉,那些人也搶不著什麼。他們要真去那里,何氏也不怎麼憂心。

  李海歆與何氏套了牛車,去了何家堡,果然梨花姥娘和姥爺正打算去梨花小姨家,何氏讓她們跟著一塊兒去縣城,梨花姥娘擺手,“你們一家子新到那里還得重新安置,我去添什麼熱鬧?文軒的信兒一到,玉霞和大柱就過來說了,讓過去住些日子。你們只管安心去縣城就是了。我這里不用你們操心”

  梨花大舅舅二舅舅也都說不用他們操心。

  第二日柱子來家里,聽了李家人的決定,高興得合不攏嘴兒,喜孜孜的道,“李大伯,那我這就回去跟年哥兒說,讓他把那院子賃下來。”

  何氏要塞錢給柱子讓他付了房費,柱子跳上來時趕的馬車,一溜煙兒的跑了。何氏望著他遠去的背影,又是氣又是笑的。

  定下要搬的事兒,李海歆便開始賣家里的雞和兔子,並把吳旭種的蓮藕拉到宜陽原先佟維安給牽線的那家酒樓里,那家的掌櫃見他們拉得多,趁機壓價兒,一斤蓮藕只給十文錢,說蓮藕雖是金貴物件兒,可今年的年景不好,誰有那閑錢去吃這麼金貴的菜?即使是家里有錢的,也都開始緊著手腳,過緊巴日子了。倒是雞肉和兔子的價兒比平時一斤略高個三五文。

  吳旭不願賤賣這蓮藕,李海歆也覺得虧得慌,便也不賣,兩人又把東西拉了回來。

  李薇看著這大堆的蓮藕,直嘆這東西種的真不是時候,若是平時,一斤蓮藕至少得二十文一斤,估摸著到了年關的時候,三十文一斤也是能賣的。交通不便利,這基本上算得上她們家的獨門生意了吧?現在生生折了一半兒的價錢,除掉留下的蓮藕根,做來年的根種之外,剩下還有千斤的蓮藕,這麼一來,至少少賺十來吊錢兒

  不過,那掌櫃的說的也對,愈是這樣的年景,能填飽肚子的東西反倒是比這種金貴的菜更受人歡迎。

  有心想勸吳旭現在都賣了,能換個錢兒比窩在手里要強許多,可又一想,蓮藕耐存放,說不定再往前兒不久,南邊兒的水就下去了,又或者,這菜若好好存放到年關,到時起,說不定能大賺一筆。

  想來想去,自己心中也拿不定主意,便不去想這事兒了,吳旭即不想賣,就尊重他的意見吧。

  沒過兩天兒,天將擦黑的時候,大山趕著馬車回來了,一進院子就嘿嘿笑著,掏出一串鑰匙來,遞給何氏,“那院子賃下了,年哥兒說,讓你們趕快搬呢。”

  何氏嗔他一眼,把鑰匙接過來,催他,“趕快回家去看看你母親吧,你二叔也在鎮上找了房子,這兩天兒也說要搬過去呢。”

  大山應了聲,說了院子的地址,就匆匆家去了。

  七月底,趙昱森回來了,他看起來比去年起程去京城時,瘦了許多,但是精神還好,提及未派官的事兒,他臉上也沒顯出焦急來,笑著安慰眾人,“我這麼些年,不是在縣學就是在州學,總沒好好在家陪父母,趁這個機會也在他們跟前兒盡盡孝心,也陪陪春桃和瑜兒。”小石子兒如今已定了大名兒,名叫趙瑜。

  雖然這樣說,可眼神里還是閃著不易覺察的落寞,春桃在一旁柔柔的笑著,逗兒子,說道,“是呢,這事兒不急呢。你剛到家時,瑜兒都不認得你了呢,他現在會說話了,你就開始教他讀書認字兒唄”

  李海歆也點頭,“將來也不知道會在哪里派了官,你爹娘可沒見著你的時候,這也是一家人相聚的好機會。”

  趙昱森點點頭,又說起眼下到縣城暫避的事兒,何氏便讓石頭一家與自己一起住到年哥兒找的院子里,能相互的照應著,再者也省些錢財,春桃想了想,笑著與趙音森商量,“要不,咱們回去跟咱娘說說?”

  趙昱森知道春桃自嫁后,跟妹妹們聚的日子少多了,這樣的時候,一是多親近親近,二來,人多在一起也好照應,自己身為大女婿,這個時候是應該出力。便點頭,“行,那我們先回去跟爹娘說說。”

  何氏很高興。

  趙昱森與春桃在李家住了一日,放心不下家里,便要回去,何氏擔心他們路上出什麼意外,讓吳旭與李海歆兩個去送送。

  送走春桃一家子,李家便也加緊收拾物件兒,把東西收拾打包,家里的母雞與成年兔子賣得倒也快,只是剩下的半大兔子,讓人真是發愁。

  這些賣不舍得,殺更舍不得。讓李家人左右為難,吳旭這時候提出來,讓春蘭和她娘一道去縣城,他不去,他要留下來看魚塘,順道兒給何氏看家。

  何氏不許,“你那魚塘又沒個圍欄啥的,有人真要搶起來,你能攔得住?春蘭也去,你和你母親也去。快家去把貴重的物件兒都收拾收拾”

  吳旭頭低著,顯然不想違駁何氏的話,也不願放棄他那魚塘里半大的魚。

  春蘭知道他的心思,沒成親的時候,他干得起勁兒,成了親后他是干得拼命,滿心想憑著自己的雙手過上好日子,這魚塘他丟不下,她心里也知道為啥。想了想,便給何氏遞了個眼色,笑著對吳旭說,“去不去的,先不說,咱也得先把家里安頓好吧?”

  吳旭點了點頭,兩人套了牛車,回吳家莊去。

  吳旭硬要留下,何氏不放心的很。李海歆想想,便說,“旭哥兒真想要留下,那就留下吧。反正老三家一時哪兒也不去,且看看情況再說吧。”

  雖說吳旭和自己家不生分,可現在他馬上就是當爹的人了,是他自己小家的一家之主,何氏也不願多說,說多了,怕他心中不願,又不好反駁,心里頭委屈。便點頭同意。

  家里都收拾得差不多了,晚飯時候李海歆去了一趟前院兒,讓老李頭和李王氏跟他們一起去縣城先避一避。

  李王氏哼噥著,“我們沒有那家財萬貫,也不怕人家偷搶,不怕人家惦記”

  李海歆眉頭皺著不吭聲。

  半晌,老李頭搖頭,“你母親說的是,家里也沒啥讓人惦記的,我們就不去了。”

  李海歆不放心老兩口,勸說一會兒,老李頭就是不吐口,他想了想便說,“反正把孩子們送去,我還兩頭跑著。到時候實在鬧得厲害了,你們再去?”

  老李頭點點頭。

  李海歆跑鎮上賣雞和兔子,何氏在家里帶著幾個女兒收拾行囊,一連忙活了幾日,收拾出幾大牛車的東西來,何氏登時發愁上了,這帶的都是能帶的都是必須要用的東西,那些家具什麼的,一樣都沒帶。這麼些東西,怎麼運過去就是個事兒。


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1-31 03:32 PM

第一百零五章宜陽新“家”

  盡管來過幾次宜陽,這次再來,李薇卻是有著不一樣的感受,這感受不止來自一路上隨處可見的逃難者,更來自于這入城穿巷的時所見到的或大或小的院落,聽著街上,三三兩兩走過的居民,象是突然從遠處看風景,一下子融入其間一般,不但看得真切,而且感官也靈敏起來。

  年哥兒給找的院子,位于西門巷子里,是一座半新的四合院兒,半舊的漆門兒象是被人剛剛擦拭過,十分干凈。

  沿著大門到院中,是一條青磚鋪就的小路,分別通向正房和東西偏房。三面的屋子都是三間開的,有一間小小的廚房,位于西屋邊兒上。雖然沒有她們家的院子大,布局卻很是相似。

  廚房邊兒上有一口深井,架在上面的木?轆也是半舊的樣子,可用來吊水的麻繩與木桶都很新。深井旁邊兒,靠著廚房的山墻一側,是碼得整整齊齊的柴,皆是手腕粗細的樹干。

  院中也十分的干凈平整,那井的旁邊,靠墻角處,有一顆高大的桂花樹,樹冠散得極開,米黃色的小花開滿一樹,正吐著濃郁的芳香,樹下面兒擺著一張嶄新的原木色木塌子。

  剛打掃過地面上,留下來的一條條掃帚的絲紋,看起來既覺得細膩,又覺得清閑,此時正值大半晌午,這巷子深深,一點也不喧鬧,靜幽得很。

  李薇和春杏在院子里東跑西跑,最后脫了鞋子,跳上木塌子,仰頭去看那棵高大的桂花樹。

  李海歆與何氏一進這院子倒愣住了,好一會兒,兩人才相視一笑。大武銀生幾個趕著牛車幫忙來送東西,一邊卸車,一邊感嘆,“年哥兒找的這院子好。收拾得也干凈用心”

  何氏原本略有不豫的心情頓時大好,拿了鑰匙開了堂屋門兒,正當門兒的布局與李家堂屋也差不多,中堂高腿條幾圈椅等等,不過都是現制的,紅木漆漆得油亮,襯著屋子里亮堂了許多。

  地面是青磚鋪地,清潔得一塵不染的。何氏嘴角含笑,招呼春蘭和吳旭娘進來坐著歇歇,吳旭娘擺手道,“我沒事兒,坐車又累不到哪里去。”又問春蘭累不累。

  春蘭笑著搖頭,摸著肚子,道,“不累就是他怕是知道要搬新地方了,高興得很,路上踢了好幾腳呢。”

  吳旭娘眉開眼笑的,拉她坐下。要去燒水,春柳抱著小虎子進了屋,他一下地就興奮的在屋里亂跑,何氏一把拉住他,讓春柳去廚房燒水,她們這回來時,光吃飯的家伙式都有一車子,齊全的很。

  春柳出了堂屋,往廚房走去,叫春杏李薇兩個,“別玩鬧了,快來幫著做飯。”

  兩人忙笑呵呵的下塌穿鞋,向廚房走去。李薇看院中幾人此時的神情,與來時的沉重的截然不同,個個臉上帶笑,一臉的輕松,心中突然很感激年哥兒,再沒有比到一個未知的地方,迎面而來的卻是這樣的干凈清爽的居所,讓人心頭安定了。進院子的一剎那,她因為這院子里的整潔和似曾相識的布置,而喜歡上這里。

  廚房里比她想象的明亮,前后各兩個大窗子,還有一扇小小的后門兒,象是通向后院的。

  李薇顧不得細看,一個箭步沖過去,打開那單扇木門,廚房后門兩階臺階下面,從西屋山墻到院墻中間兒,是狹長的一塊地兒,目測最多有一分地的樣子,已經翻整好,澆了水。

  李薇叫春杏和春柳來看,兩人一看,都笑了,春柳說,“有這塊兒咱們也能種點菜,省點菜錢。”

  李薇深以為然。現在已經深秋,流民不斷,明年的年境到底如何,還不得而知。即使是在春天到來時,流民退去,于他們家而言,雞和雞蛋是全沒了,雖然賣得了不少錢,但是沒了源源不斷的進項,明年的收入就會減少,還有筍子能不能再腌,剩下的半大兔子能不能保住……

  春柳燒水,春杏和李薇把從車上卸下來的茶杯茶壺清洗干凈,泡了茶。院中的幾人也把車上的東西卸了下來,李海歆請他們進屋歇歇。

  銀生幾個嫌屋里擠悶,李薇便笑著說,“爹,要不給你們搬個小炕桌,你們到桂花樹下喝茶吧?”

  大武一聽,笑道,“好,好,就去桂花樹下。我聽大山回來說,年哥兒為了找這院子,可讓他跑了些時候呢。”

  何氏從牽著虎子的手,從屋里走出來,笑著跟大武說,“今兒你也別急著回去。估摸著大山知道我們今兒到,待會兒該過來了。吃了午飯,你們爺兩個敘敘話再走。”

  大武應了一聲。

  春杏在廚房里聽見,忙催春柳,“三姐,快去看看咱們都帶了什麼菜,咱們趕快做飯”

  春柳看看她,笑了一下,知道她是猜大山若來,說不定年哥兒會來。便點頭去東屋找帶來的食材。李家這次進城帶的物件兒都是必須品,象被褥衣裳糧食油菜等,能多帶的盡可能多帶,至于一次沒帶夠的,李海歆趁著這些日子,趕車回去把那幾畝地種上,再接著往縣城里拉。

  春柳找出半袋子大米,從裝雞蛋的甕里取了十來個雞蛋,又有殺好的兔子和雞,從自家菜園子扒的菜,是何氏專備著剛到的這兩天兒吃的。怕初到這里,買什麼都抓撈不著地方,東西又貴,白花錢兒還讓孩子們受委屈。

  李薇趁著姐姐們做飯,她娘和吳旭娘在堂屋說話的功夫,領著虎子,把東西屋和堂屋躥了遍兒,房中的家具擺設雖簡,但看起來都干凈整潔,樂呵呵的逗虎子,“咱們的新家好不好?”

  虎子看也不看她,只顧在屋里的青磚地上亂跑的。

  將近午時,有人敲院門兒,春杏幫著春柳添了柴,拉了小凳子坐在廚房門盯著院門兒看,聽見這聲音,一下子彈起來,往門口跑去。

  李海歆幾個也停了說話,往那邊兒看去。

  院門打開,進來的卻只有大山一個人,春杏不甘心的伸頭往巷子兩邊兒望了望。大山笑著,“春杏,年哥兒中午脫不開身兒。他說晚上有空的話,來看你們”

  何氏從堂屋走出來,聽見這話,便笑笑,讓大山進來,“正好,飯快做好了,你陪你爹在這里吃頓飯。”

  大山應了聲,又說,“李大娘,你們千萬別難過,他是真走不開。賀府老爺帶他去赴宴呢。”

  何氏拍他一下,“行了,我知道了不用你替他打掩護”

  大山看何氏臉色還好,嘿嘿的笑了。與春蘭見過禮,看見春柳立在廚房門口兒,眼睛閃了閃,也笑著過去打招呼行禮,又問候吳旭娘。

  一圈子人看他行事有度的模樣,都笑了起來。

  一時飯桌擺了起來,李海歆與男人們在堂屋用飯,何氏便與吳旭娘幾個在西屋用飯。

  今兒春柳因想著年哥兒,準備的飯食倒也豐盛,吃完午飯,大武幾個要回去,吳旭也要跟著回去。

  何氏嘆息,“你這孩子?得很回去了,若是有人偷魚啥的,千萬可別跟上次那樣跟人對打起來。他們現在都是十來人集成一群的,白丟東西不說,再傷著你。”

  吳旭應了聲。

  李海歆則說,等春桃一家來了,這邊有人照應,他就兩頭跑著,讓吳旭有什麼事兒,別沖動,多跟李家老三商量商量。

  李薇暗笑,三叔是有名的急性子,若是吳旭被人搶了東西,去找他商量,他肯定就一個字:打

  大山聽說春桃一家要來,笑呵呵的說道,“年哥兒知道了肯定高興。他總說跟春桃姐可有幾年沒見了”

  送走這些人,便開始收拾房間。大山下午沒差事在身,便留下幫忙。

  春蘭拉何氏到堂屋里間兒,從她們帶來的小包袱里面掏出三吊錢兒來,笑著,“我婆婆非讓我把飯錢交給娘。我也覺得該交”

  何氏嗔她,“你婆婆跟我生分,你也生分?快給我收回去”

  春蘭笑笑,把錢放到桌邊的小紅漆櫥櫃里,直起身子道,“反正還是娘給的錢兒再給你,我們不還是白混飯?”

  何氏也笑了,嗔她,“白讓我得了要女兒飯錢的名聲”

  春蘭笑笑,又說,“我婆婆的意思,是頭幾天先在一塊住著,若是看著下面鬧得厲害,時間長,想單尋個小院子呢。”

  何氏把眼一瞪,“你婆婆要強也得分個時候,你這大著肚子,旭哥兒不來,兩個女人家的,誰放心得下?”

  正這時,李海歆進了堂屋,一邊跟何氏商量,“孩子娘,春桃一家過幾日就到,這會兒大山有空兒,我跟他,先去附近轉轉,尋尋看有沒有合適的小院子。”

  何氏應了聲,從里屋出來,把春蘭的話說給李海歆聽,“你讓你爹說說,你們這能不能出去住”

  李海歆眉頭皺起,“你大娘一家子是人多,又有石頭爹娘和石頭在,你這是湊什麼熱鬧?”

  何氏又瞪了春蘭一眼,進屋取了錢給李海歆,又叫春柳過來,“你和梨花春杏三個換住西屋,讓你二姐和你嬸子住東屋。你們先去幫著收拾收拾。”

  春柳把虎子交給何氏,拉著春蘭,笑道,“快走吧,大小姐,今兒我們三個都是你的苦力”

  吳旭娘在一旁笑道,“沒多少東西,我自己收拾就成”

  李海歆拿了錢兒,與大山出了院子,大山指著主街對面的巷子,說,“李大伯,上次我找院子,在那個東門兒胡同里還找著一家兒。院子沒這個大,房子也這沒個新,也是三面有屋的,對了,還有一樣兒,院中沒井,他們吃水都是到鄰家去挑。只是現在進城的人特別多,也不知道那院子賃出去了沒有?”

  李海歆便說去瞧瞧。

  兩人過了主街,進入對面的巷子,剛走了幾步,李海歆恍然大悟,“這個就是東門巷子?”

  大山笑著,“是啊。”回身指著剛出來的巷子,“那個就叫西門巷子。這兒離主街不算遠,從這巷子穿過去,再往南,有個菜市,米面油菜那里都有賣的。步行過去也不遠,頂多一刻鐘就到。”

  李海歆到新地方少有的迷惑轉向的,可今兒來的時候,心里頭墜墜的,有些心不焉,一路上也沒細看,這會兒倒是注意到了,那個叫周濂的酒肆少東家正是住在這東門巷子里。

  大山領著李海歆到了他說的那個院子跟前兒,看上面賃房的告示還在,便笑了,跟李海歆說,“李大伯,你看這院子咋樣?離你們那兒也不遠,來往也方便至于水麼,往東邊兒有戶人家兒,他家的水井隔在院子外頭,專供沒水井的人家挑水。”

  李海歆掃了眼院子,順著大山手指的方向往東邊兒看,一眼看見她大約幾百步的距離開外,有一戶人家,青磚院墻格外顯眼,他認出是周濂的家,暗笑,與這位姓周的倒也算是有緣。

  至于這院子,李海歆本就想著是暫避,也不一定要多好的,兩家離得近,倒是最重要的,當下跟大山說,“這家兒的人現在哪兒住?咱們進去院去看看吧。”

  大山點頭,便領著李海歆去原先介紹院子的那個牙行。

  待到那牙行一問,原來一月只要一吊錢兒的院子,現在漲到兩吊錢兒,李海歇嚇了一跳,“怎麼這麼貴?”

  那牙儈笑著向大山說,“這位小兄弟,你原先那個院子契約簽得早,現在,你滿城打聽打聽,都漲了而且這個價兒,只會漲不會落。”

  說著又往門外街上一指,“你們瞧瞧,這逃荒的愈來愈多,聽說錦陽那邊兒都暴了,人都往里城里走,這房價兒能不漲麼?!”

  大山皺眉往外面兒掃了一眼,看著李海歆輕點下頭。

  李海歆怎麼也不接受這二吊錢的租金,一時也猶豫著。在心里盤算了半天兒,抹了,一咬牙,對那牙儈說,“行,我們租下了。”說著,他想了想,“就按半年租吧。”

  半年過后,正是來年二月中,到時候這逃荒的估計也就散了。

  大山嘴張了張,象是有話要說,卻沒說出口。

  兩人回到家里,跟何氏一說,何氏也嚇了一跳,又埋怨李海歆,“你先租兩個月住著,且走且看不好嗎?還真打算在這里過年?”

  大山在一旁道,“李大娘,這回南邊兒的水發得大著呢。那牙儈說的沒錯兒,昨兒府里頭來了兩個錦陽的商戶要買糧,聽說,錦陽那邊兒是亂得很,就拿米面來說,普通的米八文十文一斤,那兒都漲到五十文了。聽他們說,錦陽下面的十縣九淹,好多人都外逃了,我看這災一時半會兒過不去”

  何氏嘆了口氣兒,苦笑擺手,“你即是定下了,就這麼著吧咱們也在城里過個年”

  兩天后,石頭一家也如李家一樣,趕著三四輛牛車來到宜陽,石頭娘一見何氏的面兒,就感嘆著,“哎喲,虧得咱們是早有打算,這些天,往咱們這邊逃的人愈來愈多了,我們那村兒離鎮上近些,還好點。石頭她幾個姑姑那邊的村子,鬧了好幾場事兒了”

  石頭娘這麼一說,李海歆登時坐不住了。他本就打算等石頭一家來,就回李家村看看,把他們領到那院子里,旁的話顧不得多說,趕著牛車便要回去。

  石頭娘忙說,“讓石頭爹跟你一塊兒去,路上好有個照應。”

  李海歆想了想,便點頭,又與趙昱森說,“石頭,這兩邊兒都招呼著些。晚一會兒年哥兒和柱子要來,若是柱子晚上沒差事兒,你讓他留留,等我們明兒回來,再回去。”

  趙昱森應了聲,讓他們路上小心。

  這邊李海歆與石頭爹趕著牛車出了巷子,何氏一家便幫著石頭娘春桃收拾歸置東西。

  石頭娘看著這院子,直跟何氏說,“你們給賃這麼大的院子干啥,咱也算是來逃難的,湊合湊合就好。”

  何氏笑笑,把大山說的那番與這兩日見到的與她說了。石頭娘手里忙活著鋪床歸籠衣裳,一邊說道,“你說說咱們這算啥?旁的地方遭災,咱們也跟受罪。”

  何氏又是苦笑,“這理還真沒處講去”

  石頭娘也苦笑了下,沖著外面喊,“石頭,你在京里就沒聽說朝廷賑災啥的?”

  趙昱森進屋來,笑著勸她,“娘,京中正在準備著呢”

  石頭娘哼哼的收拾著東西,“準備著?等準備好了,該死的人也死了咱們該受的連累也受了”

  小玉到底是孩子,初到新地方,眼中一片新奇,拉著李薇與春杏這里走走,那里看看,末了,略帶遺憾的道,“我們這院子里要是也有一棵大桂花樹就好了。”

  李薇掃過院子,回頭笑著,“反正就是幾步路,你喜歡就去唄。過兩天兒我和四姐準備摘桂花了。可以做桂花糖,也可以做桂花香囊”

  小玉點點頭,又歡喜的說,“這回你們要做什麼好東西,也帶上我”

  石頭娘隔窗聽見,氣笑了下,“大人們都愁死了,她倒是高興”

  何氏也笑,說孩子們都這樣。



第一百零六章又見永年

  年哥兒和柱子來的時候,天色已暗了下來。自晚飯做好后,春杏已跑到院門口看了好幾回,直到何氏也坐不住的時候,院門被人叩響,春杏立馬跳將起來,跑過去開門兒。

  這兩天天氣稍陰,月亮躲在薄云之后,淡淡的光輝。在他臉兒罩上一層朦朦朧朧的光,讓人看不清楚。春杏只好努力睜大眼睛望著來人。

  年哥兒一身素色衣衫,與柱子立在門外,見春杏茫然眨眼的樣子,輕笑,“小杏不認得我了?”

  春杏眼睛眨了眨,立時回頭大聲喊,“娘,哥哥來了”

  年哥兒聽得春杏這一聲稱呼,清朗雙目中閃過一絲水氣,伸手拍她的頭,“娘晚上做了什麼好吃的?一進巷子就聞到香味兒了。”

  柱子在一旁呵呵笑著,“我也聞著了,李大娘做飯越來越香了。”

  李薇從廚房門口的凳子上直起身子,看向院門口兒。昏暗不清的夜色中,兩個幾乎一樣高的身影跟在春杏身后,向院子里走來。

  她眼睛有些潮濕,不過才短短一年半的時間,竟然是好多年未見了一般。何氏從屋里擦著手出來,一見他也愣了下,笑著點頭,“年哥兒來了”

  年哥兒含笑叫了聲娘,又叫了二姐和三姐,轉頭看向李薇時,唇弧度彎得更大,眼睛笑著,“梨花也不認得我了?”

  李薇笑著搖頭,認得,他個子雖然高了,面容也褪去了初離他們家時的那份些微的稚氣,變得清朗起來,可,她相信自己家里沒有一個人會因為這個變化而不認得他。

  而更令人慶幸的是,這麼近距離看到他,看到他雙眸在燈光的映照下,閃著的是朗朗清輝。

  思及此,她扯出個大大的笑容,略帶埋怨的道,“年哥兒,你怎麼這麼晚才來,三姐把晚飯熱了又熱。我也餓死了,娘還非得讓等著你”

  年哥兒抱歉的笑笑,卻未對他為何來晚做出解釋,不過,對于李家人來說,他能來就很好,這種小事兒也不至于怪他。

  何氏給他引薦吳旭娘,他立馬上前行晚輩之禮,“嬸子好”

  吳旭娘只聽吳旭說過何氏家曾收養過這麼一個兒子,知道他在中了秀才后,便回本家了,替何氏好生遺憾一陣子。不過自來宜陽,看他把這院子安置得細心又妥當,大到暫新的家具,小處到房子里邊邊角角的灰塵都被擦得干干凈凈,又羨慕起何氏的福氣來。

  這會看他清朗又懂禮謙遜,並未因她是個鄉下婦人而有絲毫怠慢,心中更是喜歡。連忙過來扶他。

  這時春柳抱著小虎子擠過來,用手指著年哥兒,跟小虎子說,“這個是你沒見過面兒的哥哥,你認得不?”

  她把“沒見過面兒”和“認得”幾個字兒咬得重重的,年哥兒忙拱手賠禮,“三姐,我知道錯了”

  虎子黑寶石般的眼睛,溜溜的轉著,打量年哥兒,突然向他伸出雙手,口齒清晰而且十分響亮的叫了聲,“哥——哥”

  眾人皆是一愣,相互對視,齊聲笑了起來,虎子不到周歲便會叫爹和娘,也會叫姐姐,可是懶得很。偶爾哪天兒高興了,會叫上兩聲,而他不願意叫的時候,任憑人怎麼哄,他要麼是裝作沒聽見,要麼是一直搖頭,並把小嘴兒繃得緊緊的,死活不出聲。

  這會兒不但叫得干脆,還肯主動讓他抱。

  何氏笑著說虎子,“跟梨花小時候一模一樣,稀罕年哥兒呢。”

  年哥兒一把抱過虎子,在懷里掂了掂,笑道,“比梨花小時候沉多了。”

  虎子又大叫了聲哥哥惹得一圈人齊聲笑,何氏說他是人來瘋

  晚飯做得豐盛,李家人又空著肚子等了些時候,入座后,眾人吃得都很香,柱子一邊吃一邊贊嘆,“還是李大娘做得飯有咱村的味道。”

  何氏看年哥兒吃得也香甜,便不斷的夾菜給他,讓他多吃些。一直粘著年哥兒的虎子,象是看到他娘笑瞇瞇的,只顧看著年哥兒,勸年哥兒吃這吃那的,突然發起了小脾氣,在何氏懷里扭來扭去,哼哼嘰嘰的發起了小脾氣。

  又惹得一家人開懷的笑。

  晚飯過后,天色還早,年哥兒說他不急著回府,李薇便沏了茶,一家人圍坐在桌子前敘話兒。吳旭娘用過晚飯后,借著給孩子做衣裳的名頭,先回了西屋。

  說到衣裳,春蘭讓春柳去把在家時,給年哥兒做的一件外袍找出來,“這麼長時候不見你,也不知道做得合身不合身,你先比比,不合身再改”

  春柳去拿衣裳來,讓他套在外面試試,他忙搖手說不用試。春柳圓眼睜著瞪他,年哥兒無奈便要站起來比試衣裳,突然春柳眼兒一轉,伸手向他領口抓去。

  春柳這一抓,一圈子人都嚇了一跳。柱子更是連忙跳起來,去攔春柳的手,“那個,春柳,讓年哥兒進里屋試”

  年哥兒微側側身,春柳抓了個空,她惱得一把把柱子推開,眼睛半瞇著,直直盯向的年哥兒的脖子,“脖子怎麼了?誰傷的?”

  年哥兒不自覺的以手撫向脖子處,笑著搖頭,“沒什麼,三姐,是我自己不心擦傷的。”

  春柳眼睛瞇得更緊,“你打量咱家人都是傻子,自己傷擦傷會傷成那樣?手放下來我瞧瞧”

  年哥兒捂著脖子笑著解釋,“三姐,真是我自己個兒不小心騎馬騎太快了,沒看見道路上橫著一根竹竿兒,被掛傷了脖子。”

  柱子也連忙點頭,“是是就是這麼回事兒。李大娘,真不是哪個故意傷的,是年哥兒自己不小心”

  何氏一見年哥兒傷著脖子處了,登時急得了,又見柱子承認,更急。忙上前兩步,把年哥兒捂著脖子手的拉開,將衣領子輕輕往下一扯,下巴正下方,潤白脖子上,一道紅腫磨傷的傷痕。赫然出現在眾人眼前,何氏倒吸了一口冷氣,“真是騎馬掛傷的?”

  年哥兒不敢再以手遮掩,只是輕笑著,“娘,沒事兒呢。這些皮外傷,很快就好了”

  春柳氣呼呼的喊道,“娘,你信他的鬼話好好的道路上怎麼有橫著的竹竿兒?竹竿那麼光滑,即使拌著了,會傷這麼嚴重?”

  突然她眼一瞇,轉向柱子,氣勢洶洶的問道,“你先前說年哥兒有事脫不開身來看我們,是不是因為他傷了脖子?”

  柱子連連賠笑搖頭,“不是,不是……”

  何氏又是心疼又是氣,一邊讓春蘭去找藥,一邊數落他,“不年不讓你回去,你偏要回去,回去就是這麼個光景?這麼些年,我和你爹沒舍得碰你一下,整個家里也就春蘭動過你兩下子,你看看你現在……”

  坐在椅子上哽咽道,“……萬一有個什麼事兒,你讓我將來咋有臉兒去見你母親……”

  年哥兒把衣領上的傷口蓋好,在何氏面前兒蹲下身子,賠笑道,“娘,我真的沒事。這傷看著嚇人,其實也沒大礙的。是我和府里的大少爺幾人去郊外騎馬,有人惡作劇在林子間拴了繩子,我騎馬騎得快,沒瞧見,被繩子刮了一下。真的不是哪個故意打傷的。”

  李薇的手在袖子里狠狠攥起,只怕那惡作劇的繩子是故意針對他的吧?

  柱子也忙在一旁半彎著腰賠笑,“李大娘,我不是故意騙你們,是真怕你們擔心。下次,下次,我和大山一步也不離他左右,你別傷心了現在,現在……”

  年哥兒緩緩抬頭,掃過柱子,柱子又接著說道,“……現在,府里的老爺已經罰大少爺在家思過了。”

  年哥兒說明的原由,何氏心頭稍安,看他脖子上的擦傷才剛結了痂,貼身衣物雖然細軟,也勉不了磨蹭,嫩痂被磨裂開來,有血絲滲出,沾染在雪白的里衣領上,才讓春柳看出來了端倪。不由又責怪他,“傷了為什麼不包著?”

  柱子忙從懷里取出一卷白布包條展開,里側有藥膏並沾染幾點血色,手腳利索的將年哥兒頸上的擦傷包扎起來。

  李薇看著他衣領出露出的白布,嘆息,原來是怕被人看來了,才在進家門兒前特意取掉,恐怕今兒也是他故意選在天擦黑后才來的。

  因著這麼一個事兒,眾人都沒有了敘話的心思,又坐了一會兒,何氏便催他們回去。

  年哥兒看看天色,確實不早了,今兒出來,是打著給賀府那位挑選壽禮的名頭,回去時總要帶一兩樣東西裝裝樣子才是。

  便笑著與何氏說,“娘,那我先回了。過兩天我再來看你們。”

  何氏點頭。李薇挑了燈籠立在堂屋門口兒,等著送他們出門。

  年哥兒走過來,伸手接過燈籠,向屋內幾人道,“梨花送我到院門口就行了。娘,你們都歇著吧。”

  此時天空之中薄云微散,月亮在云層之中穿棱,撒下一地朦朧清輝。李薇悶頭不作聲,送他和柱子到院門口。年哥兒回身將燈籠交還給她,輕笑著拍她的頭,“梨花別擔心,我沒事這次是疏忽了,以后,不會了。”

  他說“以后,不會了”的時候,語氣里有著承諾似的正重。

  李薇暗嘆一聲,抬臉笑著,輕點下頭,“十五夜里你定是沒空來,若是十六晚上能來,早點來送個信兒,爹娘盼著你過來過個團圓中秋呢。”

  年哥兒想了想,點頭,“十六晚上我必來”

  李薇向他們兩個揮揮手,關了院門兒。

  年哥兒在外面立了一會兒,才苦笑著搖搖頭。

  和柱子兩人緩緩走著,直快到巷子口的時候,柱子才擰著眉毛,偏頭問他,“剛才為什麼不讓我說他當街跑馬,卻被路上‘突然出現的大坑’絆了馬腿,摔了一跤,跌斷腿兒的事兒?”

  年哥兒笑著搖頭,“這些事兒爹娘不知道最好。知道了,他們定然擔憂我的反正他現在出不了門兒,你說閉門思過也沒錯兒”

  柱子眉頭還是不展,“可她們知道你受欺負不是更憂心?”

  年哥兒沉默了一會兒,點頭,“以后我會小心的。”

  柱子嘆了口氣,又奇怪的問道,“那天,那繩子你真沒瞧見麼?我離那麼遠就瞧見了”

  年哥兒眼睛瞇了瞇,沒吭聲。當時,那幾人一直在他身后叫嚷,分散他的注意力,直到他縱馬到那繩子跟前兒時,才發現。若非他躲得及時,有可能被繩子攔腰掛起,重重摔在地上……與那個比起來,躲閃時被掛傷脖子,算是輕傷了。

  柱子看他心情似是不太好的樣子,便自己笑起來,“你這脖子的傷,也算是值了。老爺訓斥他一場,又打算把糧店讓你暫管著。”

  年哥兒也嘆了一聲,輕笑,“是啊……”

  李薇背靠在院門兒上,抬頭望著夜空這中那輪掩在云中明月。突然又想起那年元宵節他說過的話:浮云掩月,月穿浮云

  再結合第一眼見到他時那清朗的眼眸,一時倒象是些明白了。

  屋內何氏與春蘭春柳春杏幾個悶坐在桌子前,李薇進來,熄了燈籠,就著桌子坐下,笑道,“娘,年哥兒說十六晚上準來吃飯呢。也沒剩幾天了,我們提前準備吧”

  春蘭點頭,拿起那件衣裳,略想了想,“當時這件衣裳是按柱子的個頭做的,今兒一看,倒也不差,就是年哥兒比我想象的要結實了些,虧我留的有余地,再放出些余量來。”

  何氏知道幾個女兒的心思,便扯出一抹笑意,擺擺手,“行,夜深了,去睡吧。”又交待她們,等李海歆回來別跟他提及這件事兒。

  四姐妹一同出了堂屋,春蘭回東屋,剩下三人去了西屋。

  進屋剛掌了燈,春杏就扯著李薇問道,“剛才哥哥跟你說了什麼?”

  李薇搖頭,伏身鋪床,“沒說什麼。我就問他十六要不要來吃飯,他說要來的”

  春柳抱著被子在床上坐了一會兒,站起身子道,“我去堂屋陪咱娘。省得虎子換了地方,夜里頭哭鬧,你們兩把門拴好了再睡。”

  兩人應了一聲,春柳出了東屋門兒,到院門口,細細察看了院門,確認門閂緊了,才挑著燈籠到了堂屋。

  何氏見她來了,笑笑,“那兩個睡了?”

  春柳應了一聲。何氏要去對面那間屋子給她鋪床,春柳搖頭,“我在這里打地鋪吧。年哥兒一來,心里頭覺得怪難受的。不想一個人去睡。”

  何氏沉默了一會兒,一嘆,“行了,別想了。我看年哥兒精氣神兒還好。面目上瞧著也開朗了些,沒長那種陰陰郁郁的孩子。這就算不錯了”


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1-31 03:33 PM

第一百零七章基本安定

  李海歆第二日快中午時,趕著牛車從李家村回來,一家人忙圍過去,問路上的情況,李海歆一邊卸著車上拉來的東西,一邊說,“還那樣,跟咱們來時差不多。”

  石頭爹幫著把李海歆從李家村拉來的一牛車東西卸了下來,便回東門巷子去。

  李海歆帶來回的東西,全部是能入口的,有上次未帶裝完的苞谷粒,有在苞谷地里套種的綠豆黃豆,還有菜園子里已經長成的白菜,在院中堆了好大的一堆兒。

  何氏笑著,“走的時候沒顧上說,還怕你忘了這些呢,看來還是有心的。”

  李海歆笑笑,從牛車上拎起一把鐵鍬來,“走吧,咱先把后院那片空地挖開,把白菜埋進去,家中菜園子里還能再拉個兩牛車,收拾完這些,等明兒石頭爹從他們村回來,我再回家兩趟,把能入口的都拉來。”

  何氏讓李薇牽虎子玩兒,也拿了鐵鍬去,春柳要去拎最后一把鐵揪,吳旭娘攔住她,“待會挖好菜坑,你和春杏幫著搬白菜就好。”自己拎起那鐵揪跟在李海歆夫妻后面去了。

  李家村一向用土辦法儲存過冬白菜,就是挖出一尺半見深的方坑,將采收下來的白菜,放在太陽曬兩天,曬去表面菜葉子多余的水份,然后將白菜頭朝上,一棵棵整齊的碼在方坑里,若是泥土過濕,則需要將坑晾曬兩天,然后將白菜埋起來,吃的時候,可去現挖隨取。

  白菜埋得深些可以防凍傷,基本上這樣儲藏的白菜能吃到來年二三月,不過,到那個時候,白菜外邊的葉子會腐爛,即便是這樣,也好過沒菜吃。

  象白蘿卜之類的也可以用這種方法儲藏。

  至于眼下就要吃的白菜,只須在太陽下略曬,碼整齊,中間用麥秸桿隔開,擺放到陰涼處即可,可以一直吃到沒上凍之前。

  幾個大人去挖坑,還要有一會兒才好,春柳幾個便把成堆兒的白菜挑撿,有些曬得好的,表面葉子發皺微干,最適合放到土坑中儲藏,另有些,水氣仍足的,便靠著廚房的一側堆放。

  剛挑了一會兒,院門響起,李薇跑過去開門兒,卻是春柳和趙昱森抱著趙瑜。

  “梨花,爹娘呢。”春桃進了院不見人,便問道。

  李薇指指后院,“挖坑藏白菜呢。”

  春桃看看趙昱森,不待她出聲,趙昱森抱越瑜放到地上,讓他自己跑著玩兒,“我去替娘回來”

  春桃“嗯”了一聲,叫兒子,“瑜兒,去和小舅舅邊上玩兒去吧,娘幫著姨姨收拾菜”

  趙瑜乖巧點頭,向虎子跑去,嘴里喊著,“舅……舅……”

  虎子正悶頭玩著他的那些小鴨子小木劍什麼的,聽見趙瑜喊,頭抬了一下,待他跑到跟前兒,拿起一只小玩具塞過去,自己又悶頭玩兒。

  何氏與吳旭娘從后面兒回來,看這情境,笑罵他,“你生生是沒有一點舅舅的樣子。還不如你小外甥呢”

  虎子抬頭咧嘴笑,仍是不說話。

  好在,趙瑜並不在意虎子的態度,抱著懷里的小玩具,蹲坐下來,乖巧的玩著。

  幾人把白菜揀好,該放到廚房的,這會兒就搬進去,剩下的,等那坑挖好,再往里擺放。收拾好白菜,又合力把剩下的黃豆綠豆搬回堂屋西間里去。

  李海歆帶來的綠豆和黃豆足足有幾袋,這也是這些年一家人得了套種的甜頭,把家里的十來畝都套種上綠豆和黃豆,套種下來,不但苞谷沒少打,而且套種的收成也很不錯,豆苗也抑了苞谷行間雜草的瘋長。今年秋上共打下黃豆綠豆一共約有五六石的樣子。

  這些和上次來時帶的,只拉了一半兒不到。

  收拾完這些,春柳去掃院子,何氏抹了把額上出的細汗,讓春桃和吳旭娘都進屋歇會兒。

  吳旭娘擺手,“你們娘倆個說會話兒吧,來了這幾天只顧忙亂了。”

  春桃笑應了聲。何氏見她這樣,心知她有話要說,便和春桃進了堂屋。

  進了屋,春桃從懷里掏出一只錢袋子,遞到何氏面前兒,何氏嗔她一眼,不接。

  春桃把錢袋子往她手中一塞,笑著,“娘就收下吧。這是爹給墊付的賃院子錢,不是孝敬你的”

  何氏“撲哧”一聲笑了,把錢袋子放在桌上,又瞪她,“這是清算帳的時候麼,顧著一家人吃喝要緊”

  春桃捂嘴兒一笑,“娘,你別再當石頭只會讀書,啥錢不能掙了。你忘了,他在縣學做輔助教諭,一個月也有一兩的銀子,飯菜衣裳都是縣學里管著,哪用得上什麼錢兒?后來去了州學做教諭,一個月有三兩的銀子。這回進京趕考,州府里給每位學子三十兩的路費,可石頭是跟小舅舅一起去的。小舅舅有官職在身,一應用度皆是衙門出的,他又沾了光回來的時候朝廷又給了三十兩的路費。統共花了不到八兩的銀子……還有娘這麼些年給的呢”

  何氏聽春桃這麼一說,大略合計下,也有個百十兩的銀子心頭松了一大口氣兒。

  笑了笑,把那錢袋子拿起來,“行,我先收著。反正離得近,你手頭啥時候緊了,可記得來說一聲。”

  春桃應了一聲,指著放糧的西屋笑著說,“剛見那綠豆和黃豆,我心里頭正想問娘要一些回去發牙菜呢。娘這麼說,我就不客氣了。待會兒石頭走時,一樣給我們裝個十斤吧”

  何氏起身拍她一下,拉她進西屋,找了兩個小布袋子,打開放在最里面的那個麻袋,一邊裝,一邊說,“這袋子里面的綠豆是單種的,個兒長得大,你拿回去熬粥喝,發牙菜用那些品象不太好的。”

  春桃應了一聲,幫何氏裝糧。

  李薇和春杏幫著三姐把院子掃干凈,晃進堂屋,往西間兒里伸了伸頭,見母女兩人正在裝東西。

  依著西屋門框,笑道,“娘又背著我們偷偷給大姐東西”

  春桃回頭笑罵她一聲,讓她進來撐袋子。

  何氏一邊裝一邊說著,“……發芽菜,用竹籃子最好,每天澆一回水,再用濕籠布蓋好,這天氣三四天兒就能吃了。你們家要是沒有合適的竹籃子啊,一會兒去春柳她們住的那屋子里挑兩只……”

  春桃捂嘴兒笑著,“娘,我婆家窮得可是要住山洞了,我婆婆呀,也是個啥也不懂的野人吧?”

  李薇嘿嘿笑起來。何氏聽春桃打趣兒她,抬眼瞪了她一下,也忍不住笑起來,“……我呀,成天就會瞎操心”

  李薇來到宜陽這幾日,一直在琢磨著掙錢的門兒路,這會便琢磨起賣黃豆芽兒綠豆芽兒的可行性來。

  可一想起大山說的什麼糧價飛漲之類,又有些猶豫,這個時候,存糧是最重要,而不是賣錢吧?

  后院的坑挖好后,也將近午時,何氏留他們一家三口兒吃飯,他們說來時石頭娘說了,要家去吃。

  吃過午飯,李海歆說要去城郊轉轉,熟悉熟悉地形。何氏也同意,到這麼一個新地方,要在這里住上半年光景,兩眼兒一摸黑的,心里頭也不塌實。

  李海歆走后,何氏讓春柳去各泡兩把綠豆黃豆,“見天吃白菜也煩,發個牙菜,咱們也換換樣兒。”

  春柳應了一聲。

  李薇打消了去掙錢的念頭,開始想著如何省錢。糧食這會兒是沒丁點辦法,頂多能多菜上面兒下下功夫。

  正想著,院門響了,她跑過去一看,確是大姐一家三口和小玉娘兩個都來了。

  何氏笑著從廚房出來,“那邊兒都安置好了?”

  石頭娘點頭應了聲。指著小玉說,“她非磨著她哥哥過來幫她摘桂花兒。”

  吳旭娘搬了條凳子出來,請她們在樹蔭里坐。

  何氏看了看那桂花樹,笑著,“摘就摘唄,反正落了也可惜,咱不傷他們的樹就好。”

  李薇也早饞著這桂花,家里又沒個會爬樹的人,這會兒趙昱森來了正好。連忙進屋找了兩個籃子,遞給小玉一只。

  院中幾人一看她這樣,都笑了。

  趙昱森來時特意換短打的衣裳,手腳利索的爬上樹,李薇笑咯咯的,趙石頭當了幾年純讀書人,看來這爬樹的功夫倒沒怎麼退化。

  趙昱森在上面摘著桂花,李薇和小玉幾個便把他摘下的小花細心的去掉葉子和梗,裝到小藍子里。

  桂花芳香縈繞,讓她幾乎忘記了外面兒是另一番景象。

  摘桂花摘到半下午,摘了滿滿一小籃子新鮮桂花,小玉要做香?,李薇心里頭卻想做桂花糖。前世小時候她到見過她那一點都不親的奶奶做過桂花糖,印象中做桂花糖非常簡單,拿一個罐子,一屋桂花一層糖,這麼腌著就行了。

  倒是小玉想要的干桂花,她沒見人處理過,不知道怎麼弄。倒是春杏想了想說,她在書上看到過,新鮮桂花應當陰干,不能直接曬干,曬干香氣就沒有了。

  李薇向小玉說,“這個你得聽我四姐的,她天天抱著那幾本書不撒手。懂很多呢”

  李海歆一連幾天在宜陽城里轉悠,熟悉環境。何氏與吳旭娘這些日子也陸續添置了些生活必須品,象柴米碳油鹽之類的。現在宜陽城中這些東西已比平時漲價一倍有余,象豆油之類的,平時只需二十文一斤,現在漲到了四十文,而三十文一斤的菜油,更是漲到了近六十文。

  何氏咬牙買了三十斤的豆油回來,在她看來,豆油就是個名稱不好聽,沒煉熟的豆油有股子生豆子味兒,買回來的油用來炸一回糖糕子菜角啥的,煉熟之后,味道也不是那麼難以接受。

  象鹽巴這類的必須品,她也咬牙買了五斤,花去比平時多兩倍的價錢。米和白面各買了二百斤。

  至于柴碳她一直下不了決心,在李家村的時候從不缺柴,即使是秸桿不夠燒,村邊有的是樹林子,孩子爹去砍幾車回來補補就夠燒了。現在一捆柴竟然要二十五文,想想就覺得肉痛。

  可不買吧,再往前兒天一里一里的冷,春蘭再往前十二月要生孩子,這沒柴沒碳,大冬天的可怎麼熬。

  這天李海歆午飯不到,便回來了,一進堂屋便興奮的說,“孩子娘,出了西城門兒再往西走十來里,有一片大林子,咱們去砍柴吧?”

  聽李海歆說這個,她臉上一喜,“是野生的林子”

  李海歆嘿嘿笑著點頭,“是,是呢。我問過別人了,那林子就是個野林子確切的說是個大灘地,那林子長得密著呢,里面手腕粗細的小樹苗子多,正適合砍來當柴燒”

  何氏登時大大的松了口氣兒,忙跟他說,“那你現在快去跟石頭爹說說,反正咱們在這里見天兒也沒啥事。每天砍兩牛車回來,冬天總不怕受冷了。”

  李海歆應了一聲,轉身去了東門巷子。何氏愁了幾天的眉頭才略伸展了些。

  李海歆跟石頭爹一說,兩人當即約定吃過午飯趕著牛去砍柴。趙昱森忙細了問情況,聽李海歆的話頭兒倒不象是護城河灘上的林子,但是又有些不放心,便說午飯后他也跟著去。

  午飯后三人趕著牛車出了城西門兒,一直向西,直到那大片野林子邊上,趙昱森松了口氣兒,這林子圍著的是個小灘地,而且以這地方的荒蕪程度,應該不屬于有主的地界兒。

  也不怪趙昱森謹慎,現在正值災亂,各級衙門整日白干活撈不到一點好處,想必早已煩躁不已,可這差事又不敢不干,因而頗有怨氣,若是這個時候再出個什麼事兒,破財是免不了的。即使是自己有功名在身,一旦出事兒怕也要費一番周折。

  石頭爹與李海歆、趙昱森三人,當即砍了一牛車的柴,碼得整整齊齊的,趕著牛車回到宜陽縣城,通過城門時,守門的小兵以為他們是城賣柴的,照倒收了入城費,便放他們進城,趙昱森的心這才算徹底安了下來。



第一百零八章一家團聚

  李海歆與石頭爹找到這樣一個地方,兩人開懷了許多,對于他們來說,在縣城里避著,天天什麼活兒都干不得,眼睜睜的看著錢兒往外流,實在是閑得發慌又心疼。

  砍點柴能補貼一下家里,自己有點活計干,也不那麼急慌,更重要的是冬天不能缺柴燒,讓人安心了很多。年哥兒中間兒來過兩次,聽說這二人去砍柴,很是笑了一陣子,倒也沒勸說不讓去砍之類的。他畢竟在農家生活了那麼久,知道他們進了城來住,對什麼東西都要花錢買著,極度不適應。

  其實不止是男人們,就連李薇幾個,最初的新奇過后,被整日圈在院子里,也有些無聊無精打彩的。

  這日早上,李海歆趕著牛車回家李家村,李薇春杏跟何氏與吳旭娘到菜市上去,想去看看有沒有新鮮的菜。

  出了巷子,順著主街剛走了一會兒,李薇突然覺出今兒的街上與前幾日比起來有些不一樣。除了日漸增多的逃荒者,剛從巷子轉出來,只走了二三十步的功夫,已見有兩家的馬車隊,匆匆馳過,向城北奔去。

  剛開始她沒怎在意,以為這些人跟他們一樣,也是鄉下人進城避一避的。這時迎面又馳來一個車隊,她盯著了一會兒,便覺出什麼地方不一樣來了。這隊人和剛才剛過去的人趕的都是馬車騾子,車輛大小顏色幾乎一模一樣,車上拉的物件兒,以油布覆蓋著,車隊中間,行著兩三輛轎子車,兩邊兒分別有兩個相隨在左右……這不象是鄉下人進城的架式啊

  何氏吳旭娘春杏三個往前走了幾步,突然發覺少了一人,往后一看,她站立在那兒,往車隊過去的方向看著。喊她,“梨花,看啥呢?”

  李薇回頭,快步走到何氏身邊兒,指著剛才過去的車隊,“娘,我怎麼覺得不對勁兒呀”

  何氏掃了一眼,笑笑,“有啥不對勁兒的?”

  李薇低頭想著,突然抬頭,又看向馳遠的馬車隊,“娘,你說這會不會是城里的人也往外搬了?”

  何氏與吳旭娘對視一眼,看過去,眼中疑惑不定,“會是嗎?”若是城中的人往更遠更安全的州府避,那只能說明災荒不但沒控制住,反而更厲害了

  李薇愈想愈覺得有這個可能。春杏在一旁眉頭輕皺了一會兒,說道,“就是城里人往外搬也沒啥吧?要是真鬧兇了,哥哥昨兒來咋沒提起?要論該搬,他家不更該搬嗎?”

  李薇想想,倒也是,做為宜陽數一數二的富戶,這種時候,他們應該更關注這種事兒才對,他們沒搬,是不是代表著根本沒事兒?

  何氏笑著點頭,“春杏說的是,行了,別瞎想了,咱們快去買菜吧”

  李薇點頭。心情也放松了不少。

  不過一進入菜市,她的心頓時又提起來,而且更疑惑。她這副皺眉疑惑的樣子,落在賣菜的老漢眼中,便成了嫌菜價兒高的意思。他連忙說道,“小姑娘,這上好的蓮花白菘,兩文錢一斤還貴呀?前幾日可是賣到五六文一斤呢。”

  李薇點頭,正是因為知道前幾日菜價兒高得離譜,所以面對今日這兩文錢一斤的蓮花白菘,她更疑惑,更想不通。

  明明這個時候,城里所有的東西都是往二倍三倍四倍上面兒漲,怎麼突然又降回到了比原價還低?

  那賣菜的老大爺,見她點頭,臉上一喜,忙殷勤的挑了一顆大又又結實的,問她,“你看看這個咋樣?”

  李薇原本是沒打算買這個的,不過隨口問問價錢,這會這老大爺的殷勤熱情倒讓她不好推,也不忍推了。

  而這殷勤熱情又讓她的疑惑加重了一分。抬眼兒往菜市深處看,里面人頭攢動,賣主們各各熱情的很,大聲招攬著生意,其中還有一個漢子的大嗓門兒,在喊著,“上好的蓮花白菘一文半一斤了……”

  李薇不由的又皺了一下眉頭。

  那賣菜的老漢也聽到這個聲音,臉兒上一黯,把手往菜上一拍,咬著牙道,“小姑娘,這菜你若要,我也給你按一文半一斤”

  李薇回神,忙笑著,“不用,老爺爺,這菜我要了,就按剛才說的二文一斤。不過,老爺爺,今兒的菜為什麼這麼便宜呀?”

  老漢一聽她還要菜,而且是按原價要,臉上又是一喜,忙拿起稱桿兒稱菜,一邊搖頭嘆息,小聲說道,“前兩天兒啊,我們村兒的人聽有官差說,南邊兒大亂了,城里頭很多有錢的老爺都知道了,準備往州里搬,你想想,富戶老爺一走,城里頭有門路的不都走了?城里人一少,我們這菜賣給誰呀?自己又吃不完,家里的糧又不夠吃,只好賤價賣了,好買糧食吃……”

  李薇登時覺得頭痛起來。

  老漢稱好菜,一共七斤多點,收她十四個大錢兒。李薇摸摸自己的口袋,空空如也,忙去搜尋何氏幾個的身影。

  這會何氏拎著滿滿一籃子菜從菜市里擠出來,吳旭娘左右手各拎著一大掐子韭菜,春杏手里拎著兩只沒去纓子的大白蘿卜。

  李薇忙向她們招手,何氏拎著籃子走近,疑惑的說,“梨花,咱家白菜多到吃不完,買這個干啥?”

  李薇忙賠笑著撒嬌,“娘,年哥兒不是愛吃蓮花白菘,咱就買一棵吧。”

  何氏一想倒也是,再者今兒菜價便宜得讓人想象不到,便點頭說,“那再稱一棵吧”

  賣菜的老漢高興的應了一聲,利索的挑了一棵大而結實的稱了,兩棵菜共三十二個大錢兒。

  吳旭娘把韭菜讓她拎著,自己去抱那兩棵菜。

  出了菜市,李薇才把剛才賣菜老漢說的話跟幾人說了。何氏一驚,“這是他說的?”

  李薇點頭。

  吳旭娘苦笑著,“怪不得這菜價兒這麼便宜。”

  李薇心里算算,上回她們去菜市是五天前了,這些天天窩在家里哪兒也不去,這些事兒沒聽說也不奇怪。

  一家人沒滋沒味兒的吃過午飯,桌子還沒收起,卻是柱子來了,李薇忙把街上見到的,和賣菜老漢的說了,問他是不是屬實。

  柱子笑著搖頭,小聲說,“不用擔心。南邊打不起來”

  李薇看他一眼,柱子自信滿滿的道,“是真的賀府派去那邊的人剛回來,說是幾撥流民,和山賊勾結,四處搶奪,不過,確切的消息,官府已派兵圍繳了,翻不起大風浪的”

  何氏松了一口氣兒,這一會兒喜,一會憂的,真讓人鬧心

  李薇心中也松了口氣兒,若是真按那老漢說的,她們這才安定下來,又得跟著人往州府里跑了?

  不過,她還是心中有疑惑,“即是打不起來,那些人為啥走?”

  柱子神神秘秘的一笑,春柳把眼一瞪,“你還不快說,也不看看什麼時候”

  柱子赫赫笑了兩聲,才說,“那些人不明真象唄光聽風聲了”

  李薇撫了撫額頭。這一上午一會兒猜這樣,一會兒猜那樣,搞得她頭痛不已

  春杏聽完柱子的話,站起身子拍拍手,笑道,“我就知道哥哥不說,肯定是沒事兒三姐,咱去做飯吧今兒買了韭菜,咱們做韭菜雞蛋盒子吃”

  春柳起身向廚房走去,吳旭娘和春蘭也過去幫著摘韭菜。李薇眼前浮現那個賣菜老漢的殷勤笑意,眼睛閉了閉,又問柱子,“即然打不起來,衙門怎麼沒出安民告示?”

  柱子笑笑,“衙門在等公文唄。這個時候上面沒公函,下面的官兒哪個敢擔責任?”

  李薇無可奈何的嘆口氣兒。

  柱子在李家坐了一會兒,又把年哥兒這兩天里干的哪些事兒粗略給何氏講了講,便急著要回府,“李大娘,這些日子我們也不得閑,賀老爺讓年哥兒學著管糧鋪。有啥急事兒的話,讓春桃姐夫去那里找我吧。我得了信抽空過來”

  何氏點頭,“好,你們就忙你們的吧。這里能有啥事?”

  柱子站起身子便走,春柳留他吃飯,他搖頭,說是趁著去糧鋪的空子,趁機轉到這里來看看

  柱子走后,何氏拍拍仍然皺著小眉頭的李薇,笑道,“行了,你個愛操心的小丫頭看著虎子去,我也去搭手做飯”

  李薇應了一聲,也拋開街上的事兒不想,把虎子領到桂花樹下的木塌子上,讓他坐在上面玩兒,自己靠著樹干,透過稀疏的葉子仰望藍天。

  第二日近午時,原本打算在家里呆幾天,趁機把麥子種的李海歆竟然回來,隨行的還有吳旭和李王氏老兩口。

  李薇不由驚奇的“咦”了一聲,覺出不對,趕忙把院門大開,讓這幾人進來。又笑著叫了聲,“嬤嬤爺爺。”

  李王氏臉兒上臊臊的,應了一聲。

  牛車在院中停定,李海歆說,“下面兒這些日子亂得厲害,我讓爹娘和吳旭哥兒都來避幾天。”

  何氏嗯了一聲,叫春杏春柳,“趕快接過嬤嬤爺爺的東西。”

  春蘭看吳旭精神還好,就是瘦了些,車箱里空空如也,不見半只兔子,也不見半條魚,估摸著都打了水漂了。這會也不好多說,便見過李王氏和老李頭。

  春杏和春柳把兩人的貼身行禮拎下牛車,放到堂屋去,請他們進屋坐著歇歇。便要去做飯。

  吳旭娘叫吳旭,“你先去洗洗,陪你嬤嬤爺爺坐一會兒。”也去廚房幫忙。

  等幾下里的人都各自己忙去了,李海歆才把大致的情況跟何氏說了說。那些原來在村子里除了偷個東西之外,還算是安份的災民,近些日子膽子突然大了起來,先是半夜里闖進到人家里去搶,最后竟發展到,住的偏的人家,大白天也敢進去搶東西。

  李家老三自他們家到縣城之后,也回老院住著,一大家子人,周邊又有四鄰啥的,倒也不怎麼受影響,這次老李頭李王氏來,還是李海歆存著盡孝的心,不想讓他們老兩口在鄉里擔驚受怕的。

  至于吳旭那魚塘的魚和剩下的兔子,自他們到了縣城就隔三差五的丟,吳旭仍強撐著不肯到縣城來,這次還是李海歆發了脾氣,把剩下的二十來只半大兔子給了老三家,那魚塘里的讓老2家照看著,言明到明年他們回去之前,魚塘里的一斤以上的大魚都歸他們,剩下的還是吳旭的。若是都被偷光了,他們也別埋怨人老2兩口子都同意。

  何氏又把柱子今兒來的話跟李海歆說了一遍兒。李海歆想了想說,“這種事兒不到最后誰也說不好。即使不大亂起來,小亂估計還是有的,這些天院門看緊些,沒必要的事兒也沒出去轉悠……”

  何氏點頭。

  現在李家的午飯很簡單。大人們都是苞谷面餅子,只有虎子和春蘭吃白面卷子。菜是一大鍋燉白菜。家里的飯桌太小,屋子里頭也不寬展,便把菜分作三份兒,吳旭娘一家三口兒去了東屋吃飯,李薇和兩個姐姐去西屋吃飯,剩下的幾人在堂屋吃。

  吃完飯,何氏讓李海歆收拾堂屋西間兒,把里面放的糧食搗騰到李薇三個住的西屋去,讓姐妹三人搬到堂屋西間兒,把西屋讓給李王氏老兩口兒。

  大半下午的時候,春桃抱著趙瑜,趙昱森拎著半壇子酒和一些鹵肉過來,兩人先是見過老李頭李王氏老,又陪著說了一會兒話。

  何氏倒懂春桃兩個的意思,無非是老李頭來了,做晚輩的得過來接風,以示敬意,再者石頭和吳旭兩個連襟總也沒有見過幾回,這回住的近了,借機也親近親近。笑著接過酒壇子和鹵肉,讓春柳去后面扒菜,自己去撈了咸雞蛋煮了,給這幾人當下酒菜。

  趙昱森帶了三樣鹵肉來,何氏便又添了三個菜,一個炒牙菜,一個炒白崧,另一個份切好的煮咸蛋。

  飯快做好的時候,突聽院門被人叩響,李薇忙跑過去開門兒,卻是年哥兒和柱子。歡喜異常,忙往屋里讓他們,“今兒大姐夫和二姐夫都來了。還帶來酒菜來,你們兩個是不是聞到味兒了,才過來的?”

  兩人自然不知道老李頭李王氏的到來,只不過是從糧鋪出來,找了個借口不回府,到這邊兒來看看罷了。

  趙昱森聽見聲音從屋里走出來,看見二人,揚聲招呼,“年哥兒,來,快進來”

  何氏從廚房出來,在圍裙上擦著手道,“你們兩個來得巧,飯馬上就好,屋里坐吧。”

  兩人應了聲,和趙昱森吳旭兩個回了屋子。

  何氏看著他們進了屋,才笑著回了廚房,跟春柳感嘆,“咱們家還就數今兒的人齊全呢”

  那爺幾個在正屋喝酒,何氏便帶著幾個女兒把西屋收拾收拾。春桃看著堂屋西間兒只有一張床,三姐妹睡在這里肯定有些擠,便和何氏商量,讓三個人當中的一人跟她住到自己家里去。小玉一個人占頭西屋,有的是地方,而且她一個人也悶得很,正好過去一個人跟她做伴兒。

  何氏一聽,覺得這個也好,便跟那三個人商量,春柳第一個搖頭,不去春杏想了想,也不去。李薇撇撇嘴兒,雖然她跟小玉也不太熟,也不想離開自己家,不過,她好歹內里是大人,那些小小的不適應還是可以克服的,便抱著春桃的胳膊,“大姐,她們不去,我去”

  春柳春杏齊撇嘴。對她的刻意賣乖不齒。春桃笑笑,拍她的頭,“好,那你晚上就跟我回去吧。”

  老李頭李王氏來了后,吳旭娘再一次提起要找小院子單住的事兒,何氏推了幾回,最后推不過她,只好應下,讓吳旭自己抽空在街上附近轉轉,看到什麼合適的,回家來先商量商量再定下。

  吳旭應了聲。

  兩天后的一個早晨,李家人還沒開始用早飯,院門被人叩響,何氏去開門,門外立著一個眼生的婦人,年約三十來歲,個子不高,也很瘦,身上是半舊的衣衫,卻槳洗得很干凈。

  何氏疑惑的問道,“你……有什麼事兒嗎?”

  那婦人笑了笑,以后指向西側,“這位大嫂,我家住在你們家西側。你們是不是要租院子?”

  何氏一聽是鄰居,也忙笑起來,點頭,“是呢。你……”

  那婦人忙說,“你們要不看看我們家合不合適?”

  見何氏疑惑,她又連忙解釋,“那個,那個,我們要去很遠的地方走親戚,沒個一年半載的回不來,你們即要租房子,一大家子住得近些,相互也有個照應不是?”

  何氏倒猜她這走親戚的話是編的,大約也是聽了街上瘋傳的消息,想避到別處,又不能跟她們明說,生怕她們不租,也要搬走。

  不過,這院子就在她們西鄰,這倒是合她的意,忙叫吳旭娘和吳旭出來,到那院去看看。

  這院子的格局與何氏現住的這個幾乎一模一樣,只是略小些,不過,也夠吳旭他們三口住的了。

  更讓滿意的是價格,那婦人原先開口要一個月一吊錢兒,后來見幾人都怔住了,便改口要若是能住半年以上,只要八百個錢兒每月。

  何氏瞥了眼李海歆,他也苦笑,同樣是大小差不多的院子,春桃他們的院子每月多掏了一吊零二百個錢兒。


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1-31 03:34 PM

第一百零九章買地

  吳旭娘原先找院子時,是比著春桃石頭娘她們那院子的價兒找的,原本想著找個稍小些稍破些的,按著一個月一吊零五百個錢兒預算的,可眼前這院子比她預想要新要大,幾家人離得近,好照應,只要八百個錢兒,心頭滿意,倒也沒再往下講價兒,便把這院子定了下來。

  那婦人見她們定的痛快,也高興得很,當即就請來中人,簽了契子。那中人看那李家人衣衫雖一般,但付起錢兒卻十分爽利,想必手頭也有幾個錢兒,登時想起另一樁買賣來。待契子簽完后,殷勤的笑著和李海歆套話兒,問他們要不要買田。

  李海歆下意識拒絕,“我們也不過是暫住,買了田沒人耕種”

  那中人擺手笑道,“這位大哥,你這可是錯了。千慌萬亂,唯有田產是搬不走的。只要契約在手,甭說亂個上半年,就是三年五年,十年八年的,這田不還是那塊田兒?你們種不了,可以佃給人種啊,這當地主收租子,可是穩賺不賠的。再者,這亂也有亂的好處,災年田價低糧價高,買什麼都不如買田”

  李海歆神色一動。

  那中人見他這樣,更加賣力的游說,“……災年的田價兒,一畝上等的好田只合十兩銀子不到,若是正常年景,這少了十五兩是買不下來的。若是豐年,那可得十七八兩的銀子呢……再說了,若是正常年景,哪個會輕易賣田產的?”

  李海歆心頭盤算著,將來即便是回李家村,家里雞賣了,兔子剩下沒幾只放在李家老三那里,只剩下筍子和那十來畝的薄田,家里的收入一下子少了三分之二,若再沒有旁的進項……再細琢磨這中人的話,也很有道理。莫說這場亂不是亂在宜陽地界,現下的情況只是受了牽連,即使是真亂在宜陽地界,這場亂一過去,田仍是自己的田,仍可以春種秋收冬播……

  再看何氏面色,象也是動了心。想了想便與那中人說,家里人先商量商量,讓他過兩日來聽信兒。

  那中人應了聲,又一連的催他們早些定下來,現在有人專門四處收購田產呢。待出了剛賃下那院子,才又悄悄的說道,“這位大哥,我跟你說實話吧,這亂啊,亂不到哪里去咱們宜陽的大戶方賀兩家都沒有什麼動靜呢,倒是這些小門小戶的護著錢財,跑得快”

  李海歆回到家里愈想愈激動,愈覺得可行,在堂屋搓著手,不停的轉圈兒,“孩子娘,你說咱們趁機買些田,咋樣?”

  何氏自剛才那中人說起,也動著心思呢,可她也有擔憂,一是怕買貴了,二是怕這場亂,亂得太久,錢都壓在田上,一家人倒連個溫飽都混不上了。

  思量好一會兒,才說,“以我看,即便是買,咱也先四處問問價兒。別讓他誆騙了去。再者,倒不定非得一下子都買上好田,咱們家那十來畝孬田,這幾年用梨花從書上看到的那法子一養,現在與人家的好田也差不多的產量了。”

  “嗯,”李海歆點頭,起身看天色,才半晌午,他便立時要去上次去過的那個牙行問問行情去。

  李薇忙跑過去跟在他身后,“爹,我也去”

  李海歆扭頭瞪她,李薇笑嘻嘻的拽著他衣角,“我在家里天天快悶死了”

  李薇跟著她爹到那家牙行,很意外的是,牙行里居然十分熱鬧,當然這熱鬧是與其它門可羅雀的店鋪相比較而言的。

  牙行的小伙計見他們父女二人行來,滿臉帶笑,熱情招呼,“這位大哥,是賣田賣宅子,還是買田買宅子?”

  李薇挑挑眉頭,看來那中人說得不差,這會兒正是個買田的好時機呢。

  李海歆便說想看看有沒有合適的田產,現下都是什麼價兒。

  那小伙計一連聲的往里面讓,“有,有,您請進,想要什麼樣的,我給您介紹……”

  新進了客人,里面的幾個買主,不約而同的向門口望去,李海歆自然也不免要打量一下里面的幾個人,與其中一人的目光相對,登時一愣。

  李薇也瞧見那人,正是周濂,連喊了聲,“周大哥”

  周濂溫和笑著,向她點頭,拱手與李海歆見禮,“李大叔真是巧啊”

  那小伙計在一旁笑著,“嗨,這兩位是周少東家的相識之人啊得了,那咱就給介紹最好的田產給你。您有什麼要求,盡管先說。”

  此地不是敘話之所,周濂雖然奇怪這父女怎會在這里,倒也沒有深問,只是向小伙計點頭致謝,請李海歆先辦正事兒。

  小伙計這一問,倒把李海歆問住了,他本就是因那中人的話臨時起的心思,心頭卻是沒什麼規劃。想了想便說,“這位小哥兒,你這里有沒有離城近些,價錢又適中的。”

  小伙計了然,打開記錄的薄子,看了看,笑道,“出了城北門,往北有二十里處,有一個許家灣,那里有一塊約四十畝的田,賣主開價八兩銀子一畝。”說著看了周濂一眼,笑道,“田卻不是最上等的,價錢到合理,您要是中意,先去看看地塊兒,價錢上還能再商量商量。”

  李海歆沉吟著,四十畝的田,三百二十兩銀子,這些銀子她們家倒出得起。只是,不知道這田的品相如何。

  那小伙計以為他嫌地塊大,看這父女二人的衣著,也只是一般靠下的人家,余錢估摸著也沒那麼多。便又翻了兩下簿子,笑道,“還是出了城北門,往北十里處,再往西,有一個塊二十來畝的,卻是中下等田。田力簿,開價五兩銀子一畝。”

  李海歆記在心里,又問有沒有旁的。那小伙計臉兒上笑意便有些勉強了,又往周濂那邊看了一眼,低下頭翻簿子,翻了半晌,興致缺缺的說道,“還有城南門處,有一處半灘子地,長麥子不行,您家若是會種稻子啊,興許可以。一畝開價二兩銀子,這個地塊可大,有四五十畝呢。與那塊二十畝的買下來,也是一樣的價錢”

  小伙計介紹的地愈來愈便宜,見李海歆仍是那副為難皺眉的樣子,便更是氣餒,臉上本就剩下不多的笑意,這會兒只留下一絲強掛在嘴邊兒。

  這時又有一對衣著半新整潔的夫婦上門兒,他立時扔下李海歆父女二人,“您二位先想想。”便殷勤熱情的迎了過去。

  這時周濂走過來,笑道,“李家大叔可有看好的?”

  方才一直與周濂說話的牙行掌櫃也走過來,拈須笑著,“這位客人有什麼要求,也不防直說出來,等有人合你要求的,我讓人到貴府上知會你。”

  李海歆便說,“這幾塊田,各有各有好處,我們回家商議一下,改日再來。”

  掌櫃的點頭,說他若滿意就早些決斷,這兩日田產轉手的極快。

  李海歆應了一聲。

  回到家里,李海歆把在牙行打探的情況與何氏說,何氏想了想,便說,“你不如這兩把這幾塊田都看看?光聽人家說是幾等幾等的,心里總沒個數。”

  李海歆點頭,反正在城里日日都沒事兒,去看看也好。

  李薇從沉思中回過神,聽見了忙說,“爹,你要看就抓緊些時間,現在時節還算晚,咱們把買來的地全部種上油菜,明年麥收正好收呢。”

  正這時,院外響起李王氏的咳嗽聲,李海歆立時起身,挑簾出去。母女幾人對視撇嘴。

  “娘,衣裳有孩子娘和春柳幾個洗,你又去洗它干啥?”

  李王氏略帶委屈的聲音傳來,“沒事,我身子骨硬朗,總不能天天白吃飯不干活兒。”

  何氏聽了這話,臉兒沉了沉。春柳瞪春杏,用不小的聲音說道,“都是你好稀罕兒,咋不把衣裳洗完再進來?”

  說著又朝著門簾扔聲喊了一嗓子,“嬤嬤,衣裳放著罷。您兒媳孫女一大群,就是挨個兒輪也輪不到您頭上”

  春蘭撐著肚子從李海歆在兩家相鄰的院墻上新掏出的小門處進來,聽見春柳的話,看見李海歆的黑臉兒,揚聲斥了她一句,“還快出來把衣裳洗好晾起來”

  春柳哼了一聲,點春杏的額頭,跑出堂屋。

  春杏捂著額頭,呵呵笑了兩聲,又問李薇,“梨花,周大哥說明兒來我們家嗎?”

  李薇搖頭,“是他聽說咱家想買地,說他認得的一個人,手頭有五六十畝的地想賣,今兒先去問問信兒,得了準信兒再過來。誰知道他啥時候能得準信兒……”

  春蘭挺著肚子進來,李薇忙跳下凳子去扶她。何氏順勢從春蘭挑開的簾子縫兒中往外瞄了一眼,沒看到李王氏與李海歆。

  問她,“你爹與你嬤嬤去西屋了?”

  春蘭點頭應了聲。又跟何氏說,“娘,你回頭說說春柳,這會兒跟她置氣,她一惱走了,受累的還是我爹”

  何氏笑著點頭,“行了,春柳回來我說說她”

  李薇撇嘴,這李王氏的妖蛾子可真多,來住你就好好住唄,剛來的兩天還好,大家吃飯,她也不挑,大家都歇著,她也回屋去做個針線什麼的。這幾天兒突然變了個樣兒,家里的活計搶著干,有時候剛吃過飯,春杏春柳剛歇一下子,再去刷鍋洗碗兒,便見她正拎著吭吃吭吃的往廚房里拎水,說她來刷,可廚房缸子里明明還有小半缸的水呢。

  再比如,一旦母女幾人進屋說個話兒,歇個腿兒,她不是掃院子,就是象今天這樣洗衣裳,歸攏個東西,顯得一院子小輩都歇著,就欺負她個老太太了。

  李薇有時候煩她這樣,有時候也覺得她可憐。每當她這個樣子的時候,總是憤怒與同情交織,讓人心情不爽的很

  李海歆跟李王氏進了西屋,拉了張椅子讓她坐下,起身去拎小碳爐上的銅壺,卻見里面的碳已熄了。

  疑惑的問,“孩子娘沒給弄碳來麼?”

  李王氏撇撇嘴,有些不情願的指了指桌子底,“讓春柳拿來了。天兒還不太冷,燒這個干啥,白浪費。我和你爹身子好的很,喝生水也沒事兒。給你們省兩個錢兒吧”

  李海歆無奈的嘆口氣兒,“我隔兩天就去砍柴呢,這碳有自已個家里做飯的時候悶的,還有年哥兒也送來幾百斤呢。您這省個什麼勁兒?”

  李王氏悶頭不作聲。李海歆這幾日也瞧出李王氏的異常來。暗嘆一聲,旁的話也沒多說,問她,“娘,你剛才叫我有啥事?”

  李王氏看看老李頭,撇了撇嘴兒,“你是不是要買地?”

  李海歆點頭,“有這個想法,反正趁著這會兒田價便宜,買了也合算。不過,還沒看好合適的呢”

  李王氏臉上露出不滿來,“原來沒住在一起也就算了,現在我們住在這里,你這樣的大事兒透也不給我們透一句,這是把我們當外人呢?”

  李海歆又點頭,“好,我知道了。日后有什麼事兒,提前給你們商量一下”

  李王氏的臉色這才好了些,聲音緩了緩說,“那李家村的地你們還種不種了?”

  李海歆猛的轉頭看她。李王氏臉兒訕了訕,說道,“我的意思是你們種得過來不?要是佃給別人,還不如讓海青海棠海英幾個幫著種種呢。”

  李海歆站身子說,“買地的事兒八字還沒一撇呢。這事兒等到時候再說吧”

  第二日中午,周濂派昨兒送他們回家的小伙計來,趕著馬車過來,說那家的田已定了要賣,李海歆若是有空兒,今兒就帶他去看看。

  李海歆昨兒夜里思量了大半晚上,終于下定決心在宜陽置辦田產,忙上了周家小伙計的馬車。

  等兩人出了城門,到達那地頭時,那個賣主已在那里候著。見李海歆過來,殷勤上前,指著那一大片已收了秋糧的地道,“這位大哥,你看這塊地如何?”

  在路上,周府的小伙計已將這塊的情況與李海歆說了個大概,這地價兒他到是滿意,七兩銀子一畝,屬中等田。可是唯有一點不好,就是離水源太遠,地旁只有一條支流小河道。

  雖然那小伙計沒明說,但李海歆種地多年,自然知道象這樣的小河道,遇到水足的年景,可能會有水源,若是遇到稍旱點的年景,這樣的河道是存不住水的。而且即便雨水足的年景,入秋之后雨水漸少,也會慢慢干掉。這樣一來種麥子時那一遍水肥倒是有些問題。

  那人見李海歆眉頭稍皺望著遠處的小河道,也明白他的顧慮,笑了笑,說道,“我也不欺瞞大哥,地是好地,也肥得很,只所以賣這個價兒,也是因為這水的問題。雨水調順的時候好說。不調順的時候,都是佃民們擔水澆地。”

  說著向大南邊兒一指,“那兒是個大塘子,約有幾百來畝,無論春夏秋冬,水都不絕。只要人勤快,莊稼也到不了旱死的那個地步。”

  李海歆便說去看看,一邊心底盤算這塊兒地。好處便是,地還算肥,地勢也平整的很。原來在李家村,他們家那十畝好地,原先因為地勢不平整,地勢高的地方,不好上水,每年都要用牛車將高處的土起到低處去,一連平了兩三年,才算是得了一塊平整的田地。

  再者地質也適中,不粘不沙的。粘地雖然比沙地地力肥,可也有一樣不好的,就是雨后或者澆地后,要等的時間格外長,而且積水也不好消下去,一旦是澇年景兒,莊稼十有是個淹。更難受的是天旱的時候,地面板結的厲害,鋤起地來格外費事兒,至于沙地的弊端,那更不用說了,他們家種了這麼些年沙地,自然對這個了如指掌。

  幾人步行到那大塘子邊兒上看了看,水面浩浩,雖然深秋少雨時節,水面退了不少,但還是讓初次看到這麼大片水面的李海歆震撼了下。

  他對著水面在心底盤算一陣子,回頭笑著說,“好,這塊田我定下了。只是這田價兒……”

  那人看了周家小伙計一眼,那小伙計笑著往后退兩步,並將目光移到水面上,欣賞起風景來了。

  這小伙計的身形語態表示,這事兒他們只管牽線,至于價錢,雙方自行商談。

  這賣主有些遺憾,本以為李家初來宜陽,即便是與周濂相識,也不會有多少交情,指望他們在這個時候,會替自己說句話兒呢。

  賣主低頭想了想,抬頭苦笑對李海歆說,“這位大哥,這田你若滿意,一畝地再降二錢銀子。您看如何?”

  那便是六兩八錢一畝,這六十多畝,是近四百兩銀子,自己家倒也能承受得起。想了想便說,回家與家人商量一下,兩日內給他回復。

  周家小伙計看他們談完了事兒,裝作欣賞完風影的模樣,隨二人一道回去。



第一百一十章定居

  李家買了地,石頭娘心里頭也打起盤算來了,跟石頭爹商量著也買些地,自己不種就佃出去,總比把銀子窩在手里強。又位吳旭娘商量,讓他們也買,兩家最好買一處,將來收租干啥的,也好有個照應。

  吳旭這兩年是養了些魚,可手頭存的也不過二十來吊錢兒,即便是加上春蘭嫁過去帶過去的三十吊錢兒,也才堪堪五十吊錢兒。再者春蘭帶去的壓箱底兒,吳旭與吳旭娘都不想動。于是,這母子二人對石頭娘的提議雖然動心,卻沒那實力,只好作罷。

  吳旭心里頭還是想著繼續回李家村養魚,先積攢幾年再說。

  何氏便說,“旭哥兒家先不買也行。那魚塘子照看好,一年也能掙二十來吊錢兒呢。再加上蓮藕,一年不說多,便是掙個三十吊錢兒,干幾年,再有了機會,再買地也是一樣的。”

  最后石頭爹從最初讓李家人買地的牙行手中,買了十五畝的田,共花了近百兩的銀子。

  這兩宗事兒辦好后,兩家人便開始著耕種。兩家都種油菜。原本李海歆還愁自家麥時收的油菜籽不夠種,年哥兒知道這事兒后,從自家糧鋪里調了一百多斤的油菜籽兒給他們。

  李海歆訓斥他,“這百十斤的東西,你說調就調,省得那邊兒知道了訓斥你。”

  年哥兒笑著搖頭,“爹,不會的。你就放心吧”大山和柱子也說不會。

  賀府老爺與一大家子已于十天前離開宜陽,前往州府,同時方府的人也在這個時候離開了州府。與賀府留下一個庶出二少爺看管糧鋪不同的是,方府的主子都走了個精光,只留下一個大管家留守宜陽。

  自賀府的人走后,年哥兒柱子大山三個,便成了常客,幾乎不隔天兒的來。李薇私下里問他,為什麼賀府老爺走了,他不跟著走。他說,是他自己不想跟著,又輕笑,反正要留下一個人主持大局,這可是個很好的機會。

  李薇撇嘴嗆他,“小心你還沒長大,頭發全掉光光”自從她們一家到了宜陽之后,他說的做的,多多少少都能看出點端倪來。總之這個孩子,現在不但是有主見,而且是有手段了。

  年哥兒赫赫的笑將起來,不接她的話。起身去找李海歆,說是有事相商。

  李薇顛顛的跟過去,被他笑著趕了出來,所以到現在她也不知道,那幾日他天天與他爹還有大姐夫二姐夫整日在屋里說道個什麼。

  種子的事兒解決之后,便是人力。當然這個時候的人力十分好尋,只是工價兒高了些。

  原來一日十五文的工價兒,現在變作一日三十文。兩家商量了一下,覺得這地還是要種上。咬牙請了幾個幫工,開始整日在城中田間的兩頭奔跑著忙活。

  李薇暗自算了算,兩家人買的地都屬中品田,按一畝油菜一石半的收成,來年糧食價兒肯定高,一斤油菜估摸著能賣二十文到二十五文,一畝地能收個二吊到三吊錢兒,這些投入還是很值的。

  李家人自到了宜陽,這會兒才算是找著了些他們認為有意義的事兒,干得格外起勁兒,以至于整個巷子留下的街坊,偶爾在街上菜市碰上何氏母女幾個,都象是看怪人似的,在她們身后指指點點。

  李薇跟春悄悄笑著,“四姐,你猜她們是不是在說這家人是傻子之類的話?”

  春杏敲她一下,“被人罵你也高興,毛病”

  李薇心說,她這是搶占先機的暗喜。

  油菜種下后,過了大約沒幾天兒,吃完早飯,李海歆叫母女幾人進堂屋,竟然要說買院子。他迎著母女幾人質疑的目光,笑著說,“是年哥兒看好的,這些日子我也抽空去看了一下,那兒比這院子適合咱們。”

  李薇急切的問道,“爹,那你是打算咱們搬來宜陽了?”

  李海歆點點頭,“前些天年哥兒叫我和石頭旭哥兒商量的就是這事兒。我這些天想了想,他們說的也有道理。就這麼著定下來了。”

  李薇看看她爹,心說,他們都說了什麼,這麼有道理?可惜李海歆並未打算往深里說。當然李薇也只是好奇一下,搬到縣城她早就有過這樣的想法,再加上這次的難民事件,從進縣城沒多久,她就盤算著如何磨著她爹年后不回去,直接在這邊兒安家算了。

  現在有人說服了他,她自然也不會再多問。

  何氏笑了下,嗔李海歆一眼,“現在商量個事兒倒避著我們了。一家子人都猜你們整日在屋里嘀咕什麼事兒。原來是這事兒”

  話雖如是說,何氏還是能猜出這幾人是如何說服了李海歆的,總不過一條,為了女兒兒子的前程唄。

  說完這事兒,李海歆找個了機會帶一家子去瞧新院子。是一座兩進的靠近城北門的半舊宅子,周邊很僻靜,院子很大,有她們在李家村住的院子三四倍大小。與現在住的宅子一樣,里面收拾得也很干凈。

  不過,這會兒新掃過的地面上,又灑落少許的落葉,稀稀疏疏的,比單純干凈的地面讓人更覺整潔。

  何氏很滿意,問李海歆,“這宅子得多少錢兒?”

  李海歆笑著搖頭,“年哥兒給定的。他不說,我也不知道。”

  一家人看了新宅子,又拐去看了新種下的油菜,臨回家時,李海歆交待先別跟李王氏兩口子透露出這信兒。

  到十月底,何文軒第三封書信到了宜陽,信是寫給趙昱森的,李薇有些奇怪,前兩次可是寫給爹娘的呢。這回莫不是有什麼特別的事兒要給大姐夫說?

  趙昱森拿著信來的時候,是和石頭爹娘一起來的。

  一家人都圍進了堂屋,趙昱森才將信中的內容說了。原是上次他們幾個與李海歆商議讓他們把家搬到宜陽后,給何文軒去的信兒。何文軒得到信兒之時,京中正計劃著給這一批同進士派官,又因宜陽縣令任期三年已滿,如無意外,定然會升遷,何文軒便有意在京中活動一下,看看能不能幫趙昱森活動個宜陽縣令的官職。

  便寫信來兒問問趙昱森的意思。

  石頭爹娘自然是願意的,趙昱森也同意,孩子小離家近些,可以照顧眾人。便來問問李海歆與何氏的意思,若他們同意,便給小舅舅寫回信。

  何氏與李海歆自然也沒什麼不願意的。趙昱森能在宜陽地界上得了官,于一家人來說都是天大的好事兒。

  趙昱森當即使便給遠在京城的何文軒去了信兒。李薇看著趙昱森一身的布衣,自到了宜陽,又低調得不能再低調,這事兒如果能成,那麼不久之后,他便是這一縣人的父母官,是高高在上的縣尊大人了。

  她實在想象不出趙石頭做了官兒后會是什麼樣子。

  因這個又想到大姐春桃,現在二姐三姐和四姐,沒事的時候仍會在家里讀書練字,唯有大姐,上有公婆,下有兒子和小姑子。在趙石頭家住的那幾日,她見天兒,天剛亮就起床,做早飯,午飯,晚飯,照顧兒子。

  雖然石頭娘也是同時起身兒,可婆婆終就是婆婆。多少年以來,媳婦侍候婆婆天經地義的傳統已經深深的印在她們的腦海之中,大姐做這些事兒在她看來自然也沒什麼不妥。

  不說這個時代的婆婆,便是她所生活的那個時空,那個年代,又有多少人等著兒子成親后,端婆婆的架子呢。

  在這種情形下,大姐自然沒有多少時間和機會去讀書認字,趙石頭為官愈久,這這中間兒的代溝怕是愈明顯吧?

  想到這兒,去看坐在趙昱森身側,笑得心滿意足,整張臉兒透著掩飾不住的幸福之意的大姐。小手在合在衣袖里,相互摳著,要找個什麼法子,讓大姐從繁重的體力勞動中解脫出來,從現在起,開始讀書認字兒,為以后鋪路呢?

  有次年哥兒來家里,她實憋在心中實在難受,又找不到好辦法,便拉他去東屋商量對策。

  年哥兒聽完她的話,失笑,“這有什麼難的?讓大姐夫一家雇個人,或者買兩個人就是了。”

  李薇嗤鼻子,買人這事兒她也想過,可她覺得行不通,別的不說,單一條,“能買個小子去做飯麼?”

  年哥兒奇怪的看他一眼,“自然是要買個丫頭做飯了。”

  李薇更嗤鼻子,也懶得跟他說講解這里面的彎彎繞繞,果斷搖頭,“買丫頭不行。再想個別的”

  “這樣啊,”年哥兒以手托腮,想了片刻,“那就買或者雇個大娘吧”

  李薇也覺得有個三四十歲的壯年婦人幫襯著更合適,或者四十歲靠上的,身體強壯的,也行。

  可她皺眉問道,“不都是賣丫頭的多,沒聽說過那麼大年齡的,還有自賣自身的。”

  年哥兒笑了笑,拍她的頭,“別想了,這事兒交給我了。”

  說著把他帶來的一疊子宣紙拎了幾張放到桌子上,“這個紙比上次拿來的紙好,給你練字兒用。”

  李薇拿著那紙賊笑著,“這是不是從賀府庫房里搬出來?”

  年哥兒點頭“嗯”了一聲。

  李薇便又更樂起來。只要能摳挖賀府一丁點兒的東西,她都會有那種發自內心的解氣,泄憤的暢快感。

  春杏從外面走進來,看見桌上的紙,不甘心的叫著,“哥哥,你偏心每回拿來的東西都讓梨花看,先讓梨花挑”

  李薇拉春杏過來坐著,把還沒有開封的那個盒子推到她面前兒,堵她的嘴。春杏最近很高興也很煩躁,高興得是,她經過多次試驗,終于做成了那紫粉,而且還配制出深深淺淺的紫粉來,配了好幾盒,信心滿滿的要拿出去試賣,無耐街上人的少得可憐,個個行色匆匆的,害得她在街上等了幾日,也沒等來一個詢問的。

  這個時候還是不惹她為妙。

  午飯過后,年哥兒離開不久,院門兒響起,李薇跑去開門兒,一開門兒登時愣住了,巷子里停著一輛馬車,趕車的是個眼生的小廝,馬車上也沒有明顯的標志,她疑惑的問道,“你們找誰?”

  車簾挑開,一個老頭面色紅潤,身著細棉衣衫,看起來很是精神,也很眼熟。李薇眼睛閃了閃,猛然想起,他正是佟府的那個老張頭

  幾年沒見,初見時那份與莊稼老漢一般無二的面容,現在變得一團貴氣。一邊疑惑他來干什麼,一邊請他進院子,又叫她娘出來。

  她爹和吳旭午飯過后又去砍柴,這會兒並不在家。

  何氏出來一見老張頭,愣了下,才認出他來。便問他來有何事。

  老張頭讓那趕車的小廝去車廂里取東西,笑著說道,“老爺夫人剛知道你們搬來了宜陽,便讓我過去看看。”

  與佟府的往來已斷了兩年,這回一家子人進城,年哥兒從未提起過佟府,李海歆與何氏也差不多忘了這府的人。老張頭突然上門兒來,讓何氏有些措手不及,推讓著,不讓他們把禮放下,可最終還是沒推讓過,兩人留下東西匆匆走了。

  下午李海歆回來后,何氏讓他看佟府帶來的東西,象是聽年哥兒提起過春蘭快生產了一般,送來的有幾品燕窩,一根山參,別有兩匹細軟的素色絹布,何氏摸著那料子,柔軟貼膚,給嬰兒做貼身的衣裳最好不過。

  李海歆看著那堆兒東西,悶坐了一會兒,跟何氏說,“有年哥兒這層關系在,總也是斷不了的來往,備些禮,明兒我和旭哥兒去走一趟吧。”

  何氏點頭應下。


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1-31 03:36 PM

第一百一十一章逃難母子

    天剛蒙蒙亮,院子中傳來掃地的聲響,李薇有些不情願的揉揉眼睛坐起來。這個時候掃地的人,除了李王氏不會有別人。

  果然堂屋門吱呀一聲開啟,隨即李海歆的聲音響起,“娘,咋又起這麼早掃地?”

  李薇撇了撇嘴,趕快穿衣服下地,春柳和春杏面帶困倦之色從對面屋里走出來,三姐妹一打照面兒,不約而同聳聳肩膀。

  春柳把衣裳整好,略歸整了下頭發,打開屋門,“爹,掃帚先放下吧,我來掃”

  李薇也跟著出了門兒,李海歆已接過李王氏手中的掃帚,正在掃著地。看見三姐妹一副困澀不堪的樣子,又看看還未大亮的天色,把斥責的話又咽了回去。

  春柳接過掃帚輕手輕腳的掃著地,李薇和春杏淡淡的向李王氏打了招呼,叫了聲嬤嬤,便去廚房燒水。李海歆讓李王氏回屋歇著,自己井里打水。她卻不回,拉了條凳子坐在剛打掃過的地方,頭半垂著,一副極委屈的模樣。

  何氏拍拍被外面聲音吵醒,哼嘰了幾聲的小虎子,等他又安然睡去,才輕手輕腳的穿了衣服,去了廚房。

  春杏從廚房里伸出頭來,掃了李王氏,湊到何氏耳根子邊兒,悄悄說道,“娘,我嬤嬤別是腦袋出什麼毛病了吧?怎麼現在愈來愈怪?”

  何氏笑笑拍她一下,“沒事兒。打水洗臉吧”

  李薇洗了臉兒,拿著小掃帚去打掃院門口。在李家村的習慣,她們一家向來喜歡把自己家門口干干凈凈的,讓人未進門兒便覺得干凈舒坦。

  剛把院門門閂抽下,院門兒“忽拉”一下被靠在門外的重物頂開,李薇嚇得“呀”的驚叫一聲。

  何氏幾個在院中聽到她的驚叫,忙往這邊兒跑,“梨花,出了啥事兒?”

  李薇借著稀薄的晨光打量摔在地上的一團物件兒,是兩個人確切的是衣衫襤褸的母子二人,兩人衣衫面目皆是臟兮兮的一團,看不清長相,只能從身量發飾上猜測出大概的年齡,一個三十多歲的婦人和一個年約十歲的男孩兒。

  那男孩兒松松的趴在婦人的懷里,兩人靜靜的躺在李家院子門口兒,一動不動,李薇只覺得手腳有些虛軟,強撐著回頭叫了聲,“娘,這,這有兩個人”

  李海歆最先奔到院門口兒,看到地上的這對母子驚了一下,立時伏身查看,以手探到那婦人的鼻息處,停了片刻,又探探那孩子的鼻息,松了口氣兒,“好象還有氣兒”

  “孩子娘,快過來,把人抬到屋里去”

  何氏應了聲,把春柳春杏趕到邊兒,“快去再燒些水。”

  自己和李海歆把那對母子抱到西屋去。吳旭在西面院子中聽到李薇的驚叫,趕快過來,一見這情形,忙把何氏手中的男娃兒接過來。

  何氏松了手,跟他們進了西屋,一邊嘆息,“這孩子身上瘦得沒二兩肉,也不知道餓了多少天兒,真是可憐”

  在西屋安置好這對母子,李海歆讓吳旭去請個郎中來,這邊兒春柳春杏燒好了水,按何氏說的,兌成半溫,端到西屋。

  何氏擰了帕子給那婦人凈面,又給那孩子擦了擦臉兒,母子兩人皆是瘦得兩頰深陷,面目青白,唇色發紫,安靜的躺在床上,讓人覺察不到丁點兒的生命跡象。

  何氏嘆息,叫春柳,“先去熬些姜湯,再熬些小些米稀粥來。備著等郎中來了問問能不能喂。”

  春柳應了聲,去廚房。

  吳旭娘和春蘭這會也一同過來,聽說是這事兒,也嘆,“災荒年景,人命不值錢兒吶”

  吳旭去了大約小半個時辰,請了一位四十來歲的郎中,他進屋給這母子二人把了脈,笑道,“沒大礙,就是餓暈了。也受了些涼,先弄些姜糖水喂下去,再喝兩劑藥方,調養調養就沒事兒了。”

  春柳忙去廚房把熬好的姜湯里添了紅糖,端了兩碗來。朗中到西屋當門兒去開藥方,一邊開一邊搖頭感嘆,“這災年人命如草芥。這母子二人夜里象是在哪里避了避,不然,就算是現在的天兒不算太寒,在外面面直直凍上一夜,這會兒大羅神仙也難救嘍……”

  郎中開了藥方,交待注意事項,便告辭而去。

  何氏給這母子二人喂了些糖水,以手探她們的鼻息,象是比方才強了些。便擺手讓人都出去。

  李家人草草吃了早飯,收拾妥當之后,何氏又進西屋去看那對母子,象是睡熟的樣子。

  交待在西屋當門兒聚在一起看書寫字兒的幾姐妹,“留心些里面的動靜啊”

  四人應了一聲。

  她又叫春蘭,“你到堂屋去坐著。他們身上別有什麼病氣兒過給你”

  春蘭應了一聲,撐著腰緩緩的跟著何氏后面兒出了西屋。

  時至半晌午,李薇正在春杏討論著書上所說的能做胭脂的紅藍花,是何種花時,突然聽到里面有細微的聲音響起,兩人忙跳將起來,往里間兒跑,挑簾一看,那婦人已經醒了,正側著身子,半伏在仍在熟睡的男孩上方,拍著他的臉,焦急的叫著,“樂兒,樂兒……”

  李薇忙跑去叫何氏,“娘,那個嬸子醒了”

  何氏與吳旭娘雙雙從堂屋里頭出來,臉上都有喜色,一邊走一邊問,“那個小哥兒醒了沒有?”

  春杏在屋里隔窗回了一句,“還睡著呢”

  春杏話音落時,何氏與吳旭娘已進了屋。床上的婦人從這幾人的對話之中,已明白過來,是她們救了自己。

  忙撐著身子要下地拜謝。何氏上前一步按著她的手,笑道,“醒了就好。這位妹子,先別這麼多虛禮了,吃點東西,先養身子要緊”

  又看她眼中有掩飾不住的擔憂,又笑著道,“你放心,你家孩子也沒事兒。大夫來瞧過了,說是餓的,又加上有些受涼的緣故。”

  那婦人眼角濕了,嘴唇顫抖幾下,坐在床上向何氏深深的伏了下身子,“謝這位大嫂的救命之恩。”

  她聲音暗啞,虛弱無力。何氏忙扶起她,“行了,別這麼多虛禮了。你還是趕快養身子要緊。”

  春柳這時已把早上熬的小米粥溫好,有托盤子端了進來。何氏把飯接過來,遞給那婦人,“先吃點東西吧。”

  “噯”那婦人抹了把眼角,輕應了一聲,又看了正在熟睡的男娃兒一眼,接過何氏手中的碗,連聲道謝。

  正這時,春桃和石頭娘以及小玉三個過來,何氏站起身子,跟那婦人說,“你安心歇著,若是待會孩子再不醒,就再請郎中來瞧瞧。”

  “噯”那婦人輕輕應了一聲。

  午時不到,那個小男娃兒也醒來,那婦人抱著他嗚嗚咽咽的哭了一大場,讓一家人聽了為之心酸不已。

  這母子二人原本就是因饑餓而暈倒,病情倒不重,身子恢復也得極快,不過兩天的功夫,身上已無大礙,臉上也恢復了些血色。從她與何氏的閑談中得知,她們正是來自這次受災最嚴重的錦陽,夫家姓孫,丈夫早亡了,她一個拉扯著孩子,日子本就過得艱難,這場水災一過,家里那微薄的家當也被沖了個丁點不剩,只搶出二十來個錢兒……誰知道,還沒出錦陽地界便被難民們給搶了去,他們只好一路乞討到了宜陽……

  這天,年哥兒過來,跟李薇說,他已找好了給大姐幫工的婦人,讓她一道兒去大姐家,把這事兒說說。

  李薇應了聲,剛跟著他出了西屋門兒,登時停了腳步,眼睛盯著在井邊洗衣裳的孫家媳婦和正在幫這媳婦兒晾曬衣裳的男娃兒孫樂。腦中飛快運轉著。

  年哥兒見她突然停住腳步,疑惑的順著她的目光看去,“怎麼了?”

  那婦人看見二人站定,抬頭笑了一下,“梨花,要出去嗎?”

  李薇笑著搖頭,“不是。孫嬸子,我娘不是說了,你身子剛好些,不讓你洗那個!有我三姐和四姐呢”

  孫家媳婦抬頭抹了下額頭,笑笑,“沒事兒,就這幾件衣裳,馬上就好了”

  李薇扯年哥兒重回西屋,一進屋她便笑道,“年哥兒,你說讓這個孫嬸子給大姐家做幫工怎麼?”

  年哥兒沉思片刻,“她若願意,有何不可?”

  李薇溜著桌子坐下,以手托腮,思量片刻,“若是簽賣身契,她約摸著不願意。如果只是雇工,因應該沒什麼不願意的吧?再者,這個孫嬸子也是個勤快干凈干活利索的人。大姐婆婆也很同情她的身世咧”

  年哥兒透過竹簾子掃了那對母子一眼,點頭,“也好。不如我們現在去給大姐夫說說?”

  說著又輕笑,“打著幫助這家人的名頭,倒不顯你的小心思了。”

  李薇得意點頭,以石頭娘對這對母子的同情態度,即便是不做幫工,也會收留她們一陣子。這樣倒正好,一來解了這對母子生計之憂,二來大姐可以名正言順的解脫出來。

  當下便拉著年哥兒去堂屋,先找何氏把這意思說了。何氏笑她鬼,臉兒上是感慨滿足的笑意,“春桃沒白疼你們兩個,知道替她著想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驚險(一)

  李薇和年哥兒到石頭家時,趙瑜正在鬧小別扭,粘著春桃寸步不離,哼哼嘰嘰的,小玉正在洗衣裳,石頭娘正在準備做午飯。

  十一月初的正午,天已極寒,李薇看著小玉被凍得紅通通的雙手,替她冷,又覺得這正是個不錯的由頭,連忙上去幫忙,“小玉姐姐,手冷不?”

  小玉從水中抬起兩只手,甩甩水珠,朝她臉兒上伸過去,笑道,“冷得很,過來給我暖暖吧”

  李薇笑呵呵的往旁邊兒躲,向石頭娘叫道,“大娘,你看小玉姐姐壞的,欺負我”

  石頭娘從廚房伸出頭罵了小玉一聲。春桃抱著趙瑜,輕聲哄著,滿院子轉,臉兒上隱有急色。

  李薇幫小玉把衣裳擰好,晾起來,又跟她進廚房幫忙。一邊摘菜,一邊說,“大娘,姐夫馬上就派官了,你們家也請兩個幫手吧。人家當官的家里,少說也得有十個仆人呢。小玉姐姐馬上就是縣尊大人的妹妹,是正經的官家小姐了,官家小姐哪里有自已個兒動手洗衣裳做飯的?您也是縣尊大人的母親,是正經的官家老太太老夫人哦……書上戲里的老夫人,都是天天聽聽曲兒逗逗魚賞花兒什麼的,可沒有親自下廚房做飯的呢”

  年哥兒與趙昱森在屋中說話,聽到她的這番話輕笑起來。趙昱森也笑了,“這個梨花精怪的這話是想好了才來的吧?”

  年哥兒想了想便把孫家母子的事兒說了,至于兩人為春桃打算的,他倒也不瞞趙昱森,“梨花早幾天兒就盤算著這事兒,讓我去幫著找個幫工的婦人來。再者,姐夫一旦派了官,家里是需要添人手,不若趁這個機會就把這母子二人留下。一是也讓大娘和小玉輕快些,二來也算是幫幫他們母子二人。”

  李薇還在廚房賣力的游說石頭娘,“……大娘,干這些活計會把小玉姐姐的手干粗的,將來小玉姐姐找婆家,人家一看,‘呀,官家小姐的手怎麼這麼粗呀’……”

  她清脆的嗓音,誇張的語調,惹得趙昱森與年哥兒在東屋直笑,也惹得石頭娘哈哈大笑,小玉更是臊得追著她滿院子的跑

  石頭娘原先確實沒往這上面兒深想過,現在順著往下這麼一想,倒真覺得梨花說的對,跟趙昱森商量,他自然同意,“找一個也好瑜兒雖然大了,可是最近老粘著春桃,娘和小玉天天做那些活兒,我也中也不安。再者咱們有那些地,將來總得找幫手呢。”

  石頭娘點頭,吃過午飯便去何氏那院兒說道這事兒。孫家母子自然是歡喜異常,連連說不要工錢,只給碗飯吃就好。

  李薇對這個結局自然是十分滿意,又鼓動小玉天天過來與自家幾個姐姐一道認字兒,小玉來,大嫂子陪著小姑子來,自然名正言順。

  進入十一月中,街上的災民漸少,城中的百姓在外面活動的多了起來,春杏又惦記著去賣她那幾盒紫粉。

  這天兒,天氣晴得極好,半晌午的時候,太陽暖融融的。春杏讓春柳到巷子口陪她去賣粉。

  春柳本就是個坐不住的性子,天天在家里習字兒也有些悶了,便應下了。兩人一人拎了個小凳子,一人拎著一個小木匣子,里面是春杏做的紫粉。為了找到這些裝紫粉的盒子,春杏把早先趙昱森給春桃買的粉都倒了出來,把自己做的粉裝進去,一共只有五盒。

  這樣的事兒自然少不了愛湊趣兒的李薇。

  姐妹三人到了巷子口,找了塊向陽地方,把小板凳放在下面,小匣子放上面兒擺好,春柳看看里面孤伶伶的五盒子粉,嗤了一聲,說春杏,“你就是想賣這個,也多進些花樣來賣就這麼五盒子東西,人家一眼掃完,連挑都沒個挑頭呢。”

  春杏低頭擺弄著她的寶貝紫粉,不以為然的道,“我才不賣人家做好的東西,我要賣就賣我自己做的”

  一面兒把自己的粉都打開來,偏頭問李薇,“梨花,你沒覺得我這個粉做得比咱們上次買的那個好嗎?”

  李薇暗笑,這是春杏向家人求證過無數次的話。大家都說比那個好。其實在她看來,比起人家專業制的粉,細膩度還是差了點。唯一比人家那粉好的地方,就是這粉她做成了深深淺淺不同的紫色,一共五盒,五個顏色,顏色從深到淺,多了份兒新奇。還有一點,就是純天然,偶爾翻看春杏的那本《證類本草》時發現,用來做紫粉的底粉中,大多摻有胡粉,也就是鉛粉。鉛粉附著力強,手感細膩,但是對皮膚卻有害。春杏這個紫粉沒有任何添加的東西,就兩樣,一是米粉,一是落葵子的汁液。那麼,另外一個優點就是純天然。可惜,這個優點在古代並不是個很突出的賣點。

  她心思活動著,剛要順著春杏的話誇贊她兩句,眼前一晃,攤子前已立了兩個衣著整潔平常的婦人,二人到了跟前兒什麼話也沒有,低頭看起粉來。

  春杏立時激動起來,推開春柳,自己立在小攤子正中間兒,十二分的熱情殷勤,笑得極甜美,“兩位大娘,你們要買粉嗎?你看我這粉,顏色漂亮,抹在臉上又襯膚色,好看著呢……”

  說著拿起其中一盒來,舉到二人眼前兒,“兩位大娘,你們試試吧,諾,這里有絹布撲子,是新做的,干凈的得很,你們試一下……”

  這兩個婦人,一個身形略胖些,一個身形略瘦,膚色有些暗黃,聽春杏的介紹,兩人對視一眼,胖些的婦人笑著點頭,“好,那就試試若是好用,我們都要了”

  剛擺攤兒就來了主顧,李薇也替春杏高興,可聽到那婦人說什麼“我們都要了”的話時,又覺得奇怪,抬眼去打量兩人的衣著。

  春杏喜不自禁,連忙彎下腰,去找她早先做好的粉撲子。就在春杏彎腰的一剎那,李薇似是掃到那兩個婦人眼中閃過莫名的笑意,等她再去看時,兩人卻是眉眼溫和的笑著,一如城中大多數普通的婦人一般,並沒有什麼可疑之處。

  兩個婦人接過春杏的粉撲子,一人沾了點干粉往臉上擦,春杏更是殷勤的把從家里帶來的小銅鏡舉得高高的,“大娘,我這個粉真不錯呢,一盒只要十五文錢,這粉做起來可費事兒了,做好一盒粉,從浸泡開始到出成粉,至少要兩個月呢……你們若是全要的話,我給你們算十二文一盒……”

  在春杏興奮殷勤的推銷聲中,兩個婦人撲完了粉,銅鏡撤去,李薇差點噴笑出聲。兩人的臉兒是白了些,可套用她曾在課本看到過的一句話,那便是象是驢糞蛋上下了霜,驢糞是驢糞,霜是霜,分明得很

  春杏臉兒上的興奮之色登時僵住,顯然這粉的效果讓她也不好意思再吹噓誇贊下去。

  李薇趕在這兩個婦人開口說不要這粉之前,立馬兒獻上補救措施,“兩位大娘,你們沒洗臉直接擦粉是有些干,不服貼。這粉要想貼膚,就在洗了臉兒后,先沫上面脂,然后撲上粉,最后用細刷子再在臉兒上輕掃兩下,把虛浮著的粉掃去,便好了,臉色會變很好,而且一點也看不出抹了粉哦……”

  春杏連忙點頭,“哦,對!對就是這樣,得先洗臉兒……”

  兩個婦人在李薇說到“得先洗臉兒”的時候,不由的又對了一下眼神兒,李薇倒是注意她們這個動作,心下卻以為是兩個在交流要不要買,也沒太在意。那個微瘦的婦人含笑打斷春杏的話,“小姑娘,你別急。我們看呀,你這個小姑娘賣個東西也不容易,不如這樣,你們隨我們回家一趟,等我們洗了臉,涂了面脂,再用用這個粉,如果好呀,我們就全要了……”

  胖婦人接話道,“我們兩家相鄰,離這兒不遠,就在前面那一道巷子里……”

  春杏還未從剛才的打擊里回過神來,一聽這話,登時又滿臉喜色,“好,好,好,那咱們這就去……”

  說著就去收拾東西。李薇看了下春柳,她鼻子皺了皺,彎腰去幫春杏。

  李薇看看天色快晌午了,有些不太想去。況且她們人生地不熟的,四處亂跑心中總是沒底兒。

  可春杏卻是興奮得很。在她思量的片刻功夫,她已收后好東西,催那兩個婦人,“兩位大娘,咱們快走吧”

  胖婦人看了看立著沒動的李薇,“這個小姑娘,你不去嗎?”

  李薇掃了眼滿臉興奮的春杏,點頭,“走吧”

  二婦人在前面兒走得極快,說是要趕著回家做飯,讓姐妹三人走快點兒。李薇心頭總有些怪怪的感覺,可又說不出哪里怪,不知不覺已跟著兩個婦人進入一個狹小的胡同。

  這胡同里臟亂得很,兩側的房子低矮破舊,而且給人一種陰惻惻的感覺,讓人心頭十分不舒服。

  李薇走了約有十來步,突然頓住腳,不對,這兩個婦人住在這樣的地方,怎麼可能會大手筆的一下子買五盒粉,那可是七十五文錢呢。

  正在這時,主街上從東面行來一輛馬車,一個年約十三四歲的小姑娘,將頭從車窗子處探出,嘴里催著,趕車的小廝,“快點,快點,我又看見上次那個在東市口拐人的人婆子了……”


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1-31 03:37 PM

第一百一十三章驚險(二)

  “三姐四姐”李薇焦急的喊了一聲,春杏春柳兩人站定回頭,李薇緊跑兩步到兩人跟前兒,低聲說,“不對勁兒,咱們快回家”

  “咦”兩個婦人聽到后面沒有腳步聲,回身向她們慢慢走來,臉兒上帶著溫和的笑意,柔和的說道,“小姑娘,是不是走累了?再往幾步就到了,快走”

   春杏不明所以,有些不甘心,正要問李薇為什麼。正往回慢慢走著的兩個婦人,突然跑得飛快,把姐妹三人嚇了一跳,李薇愣了一剎那,扯春杏和春柳,“跑”

  她話音剛落,瘦些的婦人已截到她們前面兒,臉上仍帶著溫和的笑意,“小姑娘,前面兒就到了,快走”說著上來抓春柳。

  春柳把胳膊一輪,怒喝,“你干什麼?”

  李薇胳膊上一緊,同時春杏的叫聲響起,“你干啥拉人?”

  李薇猛然回頭,正巧掃見身后胖婦人從懷中掏出一包東西,朝著姐妹三人灑了過來,李薇立時閉氣,可還是為之晚矣,一股異香鉆入鼻孔之中,手腳登時軟了下來。

  正這時,一個清脆憤怒的女聲響起,“你們在做什麼?”

  李薇用僅剩的一點意識,扭頭看過去,朦朦朧朧中,巷子口,有幾個人背光走來,只能看清前面兒是個年歲不大的少女,著一身清翠的衣衫,翩翩而來。

  “這位小姐,這,這是我們家的遠房侄女,剛剛犯了病,我們正要帶她們回家找郎中……”

  “放屁”那少女脆喝一聲,一指掐腰,一手氣勢洶洶的指著她們,“哼,你們兩個該遭天打雷劈的拐子,上次拐人被本小姐撞了個正著,這會兒又想拐人哥哥,快拉她們去見官”

  那兩個婦人還要狡辯,李薇鼓起全身的力氣,抬眼望著眼前一團翠綠,吃力的說道,“姐——姐,救我們我們……不認得她……她們”

  周濂原是在去酒肆的路上,被妹妹強拉到這里來的,待走近才發現被妹妹口中拐子拉著的三人竟是李家姐妹。驚了一下,忙給身后兩人使個了眼色,自己伏身去看姐妹三人。那兩個小廝立時向那兩個婦人撲過去,兩個婦人見事情敗露,轉身往巷子里面跑去,兩個小廝跑到飛快,一人追上一個,扭打在一起。

  少女被氣得直頓腳,氣勢洶洶的立在巷子中間兒,雙手掐腰,扯著嗓子喊叫,“各位父老鄉親,都出來瞧瞧,拐婆子拐人了都出來抓拐子了”

  周濂見姐妹三人無大礙,放下心來,無奈的摸摸鼻子,抬頭,“小荻,莫叫了。哥哥保管把她扭送去衙門。”

  周荻翻了個白眼,繼續扯著嗓子喊,直到巷子里緊閉的院子陸續開啟,一個個腦袋伸出來看熱鬧,她才停了下來,手一指,“哪位大叔過來幫個忙,把這兩個拐子扭送到衙門”

  周家是這一帶的老住戶,眾人認出周家兄妹二人,立時有五六個男子從家里出來,向那兩個婦人跑去,幫著兩個小廝將那兩個婆子制服。周荻才輕哼了一聲,拍拍手,看向坐在攤地上的姐妹三人,小嘴角一翹,吐出三個字兒,“笨死了”

  春柳心中正惱怒異常,被她這話一刺,更是怒火中燒,吃力的抬眼瞥向周荻,周荻小嘴又是一撇,圓眼一瞪,“你看什麼看?比我還大呢,讓拐子騙成這樣要不是我,你知道你和你們姐妹會被賣到哪里嗎?哼”

  周濂回頭瞥了周荻一眼,她不甘心的住了嘴,拍拍手,“好,我不說了。”

  那兩個婦人被眾人合力扭起,推到眾人跟前兒。周濂向邊兒上一位圍觀的婦人道,“敢請大娘給端盆水來,這幾位姑娘中了迷香。”

  那大娘“哎喲”一聲,朝著那兩個人拐子啐了一口,“作孽喲”忙去家里端水。

  周邊圍觀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們,七嘴八舌的斥罵著兩個人拐子,又誇贊周荻,數落李薇姐妹幾個。

  “該死的人拐子,真是壞良心干的都是斷子絕孫的勾當……”

  “……虧了周家小姐,要不然,這姐妹三人可就毀了……”

  “這家啊,是剛從下面村子里搬進來的?鄉下姑娘不知道這城里頭的深淺,嘖嘖,這回是運氣好,日后長個心眼……”

  “可不是,這三個水蔥一樣的閨女若是就這麼不見了,她們的爹娘得瘋了?”

  春柳被這一聲聲議論激得又羞又氣又憤,心中又后怕不已。若不是湊巧有人搭救,姐妹三人被賣往他處,會是個什麼光景,爹娘又是會傷心到何種程度……不知不覺眼淚流了下來。

  周荻看見她臉上的兩行清淚,又嗤了一聲,“哭,光哭有什麼用?哼”

  周濂輕喝她一聲。她皺皺鼻子,息了聲,蹲下身子,問道,“哥哥你認得她們呀?”

  周濂嗯了一聲。一時那位大娘端了水來,周濂掏出自己的帕子扔到水盆中,跟周荻說,“給她們擦擦臉。解解這迷香”

  “噯”周荻響亮的應了一聲,把兩只衣袖往上擼了擼,便去擰帕子,周濂無奈的伸手將她兩只衣袖扯低了一些。

  她呵呵笑著,先給春柳擦臉兒,一邊擦說,一邊說,“你還哭呢。要不是我,今兒你和你妹妹都遭殃了”

  一陣涼意過后,春柳覺得腦袋不那麼昏沉,眼皮子也輕快起來,不由瞪了她一眼,周荻把帕子洗了,手上用勁兒,再擦,“你還瞪我呢,我可是救了你,狗咬呂泂賓,不認好人心哼”

  她給春柳擦過三遍臉兒,又轉去給春杏擦,嘴里絮叨的還是那些話,若不是她姐妹幾人就遭殃了之類的。

  待她給春杏擦過三遍,已解了藥性的春柳,“呼”的一下站起身子,雙手緊攥成拳頭,雙眼圓睜,幾乎要脫了眶,三步並作兩步,躥到那兩個被扭著的人拐子面前兒,二話不說,一手拉瘦婦人的頭發,另一只手閃電般的扇過去。

  眾人還沒反應過來她要干嘛,只聽清脆密集如雨點的耳光聲,在巷子里響起,“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春柳咬著牙一言不發,手翻飛不停,打了十來下,她仍嫌不解恨,松開抓著那婦人頭發的手,雙手開弓,手掌抽打皮肉的聲響愈加密集起來……

  眾人都被這一幕驚得忘了言語,一時間,巷子里靜得只剩下那耳光聲響和那人拐子鬼哭狼嚎的呼痛求饒聲。

  “好打得好”周荻張大小嘴呆愣了好一會兒,才猛然跳起來,拍手叫好,把帕子向周濂懷中一扔,“你給她擦”

  說著三兩步奔到胖婦人有跟前兒,拎起衣擺,一腳踹了過去,“我讓你們禍害人,今兒讓你們嘗嘗本小姐的厲害”

  踹了幾腳之后,又朝著還在抽打那瘦婦人耳光的春柳叫道,“哎,哎,你別光打耳光啊,打久了會手痛的換個姿式嘛”

  春柳發泄似的抽了那婦人一通耳光,心頭怒火略微消散了些,撇了周荻一眼,突然停了手,周荻以為她這就麼算了,正想喊沒勁卻見春柳拎起裙擺,抬腳向那瘦婦人踹了過去。

  周荻拍手叫好,“使勁兒再加把勁兒踹死這兩個喪盡天良的”說著又往那胖婦人身上踹了兩腳。

  周濂給李薇擦了幾遍臉后,站起身子,制止兩人,“小荻,別鬧了李姑娘,打兩下出出氣,剩下的交給衙門”

  周荻不甘心的停了下來,春柳發泄了心中悶氣,也停了下來。

  周荻走到春杏和李薇跟前兒,繼續撩撥她們,“你們不去打兩下出出氣?”

  春柳轉過身子,淡淡的道,“她們倆的氣,我代她們出了”

  又向周濂施禮道謝。周荻在一旁掐腰大叫,“是我先瞧見你們的,也是我救的你們,你為什麼不謝我?”

  春柳身子滯了一下,才有些不情願的向她道謝。

  周荻嘻嘻笑著,“我知道你氣我剛才說的那些話。可我不那麼說,你說不定下次還不長記性”

  春柳扯了扯嘴角。

  一時有人領著兩個衙役匆匆趕來,指著那兩個拐子道,“官爺,官爺,就是她們,拐人家閨女,被周少東家和周小姐當場抓個正著”

  周濂迎了上去,與那兩個差人寒暄。這兩人笑呵呵的拱手回禮,誇贊周家新出的酒好,周濂便說車子里正好有兩壇子,待會兒讓人給送到各家。

  這兩個衙役客氣了兩句,喜笑顏開的去拿那兩個婦人。這兩個婦人痛哭流涕哭天抹淚兒的喊冤,其中一個衙役皺眉喝道,“都給我收聲冤不冤的,你說了不算等得縣尊大人怎麼斷還得看苦主願不願意放你們一馬”

  說著掃過周濂和春柳姐妹三人。

  周濂沉思片刻,向那二位衙役道,“有勞差大哥至于其他的,要先這三位姑娘的家人商議之后再做定奪。”

  說著向其中一個小廝使了個眼色。他立刻在前引路,“兩位差大哥,這邊請”

  領著他們遠離眾人幾步,小廝以及其隱蔽的手法,塞給二人一人一塊銀子。

  兩人掂了掂重量相視一笑,回身向周濂打了招呼,押著兩個人拐子出了巷子。



第一百一十四章少女周荻

  衙役離開之后,人群也慢慢散去。

  周濂見姐妹三人剛才與人拐子拉扯之間,衣衫發頭皆有些凌亂,身上沾染了不少的妝粉泥土。

  想了想便道,“李姑娘,你們不若先跟我們回府整整衣衫。我讓人到你家中知會你父母一聲,就說是在街上偶遇,小妹與你們一見如故,便邀請你們到我家中做客,你看如何?”

  春柳低頭想了片刻,點頭。她現在腦中混亂成一片,即有惱怒不甘,又怕爹娘知道氣惱上頭憂心難過。

  周荻上前兩步抱著春柳的胳膊,一手扯著春杏,歡快叫道,“走,回我家去,我讓人擺宴給你們壓壓驚”

  周濂叫那個曾帶李海歆去看地的小廝,名叫阿貴的,去李家報信兒。請李家姐妹上了馬車,他自己則與趕車的小廝坐在前轅之上,向東門巷子而去。

  “我跟你們說,去年冬上啊,我在東市口就碰這兩個拐子拐人,哼,一時沒留神兒,竟讓她們兩個跑了,我氣恨得不行,今天這兩個人又撞到我手中,我非得讓她們吃得點苦頭才行”周荻坐在車廂之內,小拳頭攥得緊緊的,在三姐妹面前兒激動揮舞,義憤填膺,“……這些人拐子,該統統拉出去砍頭,啊,不對該千刀萬剮哼,去年方中巷劉大娘家的菊兒,半晌午的時候,出去買個菜,就再也沒回來劉大娘在家里整日的哭,眼睛都哭快瞎了還蘇員外家的小姐,帶著兩個丫頭去買脂粉,主仆三個都被人拐了去,蘇員外家報了官,花了好多銀子,找了大半年也沒找著她家小姐。不過,幾天前兒,聽有人說,在華亭縣的青樓里好象見過那個叫喜兒的小丫頭……”

  “小荻”周濂在外面輕喝一聲。

  周荻正講到酣暢處,聽哥哥的輕喝,她靈動的大眼睛,眨了幾眨,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失言,不該說在這三人面前說什麼混話。

  忙以手掩口,小心的往幾人身上瞄了瞄,看姐妹三人臉皆沉著,半垂著頭,一言不發。忙腦袋搖得撥浪鼓一般,撲過去挽著春柳的胳膊搖著,“哎呀……我胡說的,胡說的姐姐你別在往心里去我爹和哥哥常訓我口無遮攔……那個,姐姐,你叫什麼名字?剛才你打那個拐子的時候,真威武,我看得真解氣都怪哥哥,要不然我們兩個可以再多打她們一會兒解解恨……對了,姐姐,你手痛不痛?你把那個瘦拐子的臉打得比那胖拐子的臉都大腫脹得跟豬頭一般……哈哈哈哈”

  周荻的小嘴兒張張合合,清脆如黃鶯的聲音在馬車廂里婉轉,說到好笑處,自己捂著小嘴兒笑得前附后仰的。

  周濂坐在車外,無奈笑笑,“小荻,別呱噪了你把李家姑娘嚇著了”

  周荻對哥哥的話充耳不聞,扯著姐妹三人繼續,“哎,你們怎麼不笑呀,不好笑嗎?我現在想起那兩個拐子的狼狽樣兒,就覺得心頭暢快,好笑的很吶”

  “哎,姐姐,你到底叫什麼名字呀,你家離我家遠不遠?你吧,雖然笨了點,可性子很合我的脾胃,我以后能去你們家玩兒嗎?………”

  馬車一直進了周家院中,周荻還在滔滔不絕,“……哎,你們今兒去街上賣什麼呢?我對做買賣也很感興趣呀,可惜哥哥不準我插手,回頭讓我也入一份本錢到你們的買賣里面兒怎麼樣……”

  “少爺,小姐,回來了”馬車停定,一個蒼老慈祥的聲音在外面響起。

  “是啊,徐伯”周荻在車廂里歡快響亮的應了一聲,“午飯做好沒?我餓死了呢對啦,徐伯,家里來客人了,快讓他們擺飯呀”

  車外老者應了一聲。待李薇姐妹幾人下車時,只能看到那老者的背影了。

  李薇剛才壓抑到極點的心情,在周荻這一路竹筒倒豆子般的東拉西扯之中,稍微平復了些,再看春柳春杏的神色也比方才好了些。

  周荻一手扯春柳,一手拉春杏,又叫李薇,“走,你們去我屋里梳洗梳洗”

  “哥哥,把讓人飯菜擺好,記得讓人再煮幾碗安神湯,給李家姐姐妹妹壓壓驚啊”

  周濂無奈撫額頭,應下,又叮嚀她,“小荻,讓李家姑娘稍做梳洗便出來用飯。飯菜擺久了,會涼的”

  周荻回頭,朝周濂皺皺鼻子,從俏鼻子里哼了一聲,拉著李家姐妹三人去了她的閨房。

  周濂目送妹妹與李家姐妹進了二門兒,回頭問身旁的下人,“老爺用過飯了嗎?”

  那下人上前笑道,“少爺不用擔心。老爺的飯菜在溫籠子里溫著呢等老爺從?房出來,立馬擺飯”

  周濂微搖了下頭,對沉迷于改良釀酒技藝的父親,他也無計可施。擺手,“去照小姐的吩咐,煮些安神湯來。過一刻再擺飯”

  那人應聲去了。

  周荻小嘴兒不停的跟姐妹幾人介紹著周府的布局,領著姐妹幾人進了她的閨房。

  李薇自進門兒到現在,只見著兩個年約十二三歲的小丫頭,另外,遠遠的瞧見一個象是粗使打掃院子的大娘,剩下的都是男性仆人或者家院兒。

  不由奇怪。

  周荻興致勃勃的讓小丫頭打水過來,讓她們先洗臉兒,自己去翻衣櫃,邊打量三人的身形,從三個不同的櫃子里,飛快的挑出幾套衣裳來。

  上前拉李薇到床前兒,指著最邊的衣裳那幾件衣裳道,“梨花,你來,看看你喜歡哪件兒?這些衣裳啊,都是我九歲十歲的時候,爹和哥哥讓人給我做的,我都沒上過身兒呢。這些你若不喜歡啊,我衣櫃里還有好多新的,來,你自己來挑……”

  說著把李薇推到她的的衣櫃前兒。李薇苦笑,其實床上剛才有一件湖清色夾襖子配淺粉色的繡花長衫,顏色配得好,手工針腳十分精致,她還挺喜歡的。

  周荻那邊兒又去拉春杏和春柳,興致勃勃的向她倆推銷衣裳。

  這時外面兒響起小丫頭的聲音,“小姐,少爺說飯菜都擺上了,請小姐和李家三位姑娘到飯廳用飯”

  “哎就來就來”周荻清脆的應了聲,拿起一套淡的橙紅顏色長襲裙緯地,外套玫紅錦緞小襖,邊角縫制雪白色的兔子絨毛的衣裳,往春柳身上一推,“趕快換上你可別再生我的氣了。待會兒吃飯的時候,哥哥若問你生氣沒有,你可一定要說沒有呀不然我又得有好些天不能出門兒”

  說完也不管春柳答應不答案,自己領著小丫頭出了房門,隨手把門一關,隔著門向姐妹幾人喊,“快點換呀對了,妝奩里有頭飾,喜歡什麼,你們自己打開挑”

  春柳被周荻這一推一拉和風風火火的模樣,也逗得臉上一展,催她們兩個,“算了,換上吧。回頭讓咱娘送錢來。就當咱們提早添過年的衣衫了。”

  春杏這會兒才嘆了口氣,自責道,“都怪我若不是我心急著賣那粉,就不會暈了頭了。”

  李薇也長長的嘆了口氣兒,這會兒她才算是體會到了什麼叫做劫后余生。

  春柳一邊換衣裳,一邊瞪兩人,“嘆氣有用嗎?哼,明兒我就去衙門喊冤告狀,不讓這兩個人拐子老死在囚獄里,難消我的心頭氣”

  說著把裙子狠狠一系,催她們,“快點”

  春杏也跟著狠狠的把裙帶一系,“吃飯完去找大姐夫來。我也要去告狀”

  李薇想了想便說,“三姐四姐,這事兒先跟大姐夫商量一下也成。不過,能瞞得過咱娘麼?要我說,周小姐說的那兩家的事兒,說不定跟這兩個拐子都有干系,那個什麼員外家,肯定比咱們更恨她們。要不等大姐夫來了,商量一下,若是能設法給那家透個信兒,幾家人聯合告她們,比咱們單憑一家之力的效果要好得多吧?”

  “嗯”春柳沉思了一下點頭。掃過春杏,難得的沒有去點她的額頭,也沒唬著臉兒訓斥。走過去幫她抿了一下耳根碎發,“走吧,別讓人家等久了。”

  三姐妹出了門兒,周荻愣了一下,圍著姐妹三人轉了幾個圈兒,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一會兒,才捏著小下巴,笑道,“怪不得那人拐子盯上你們了。還別說,你們這衣裳一換呀,還真象變了個人似的,好看著呢”

  這姐妹三人雖然跟周荻接觸的時間不長,也略知她的脾性,屬于心直口快無惡意型,春柳也不跟她計較那麼多,向她道了謝,又說,“周小姐的衣裳作什麼價兒,回頭我從家里取了錢,給你送來”

  “嗨”周荻擺手,嬌笑著,“不用,不用,這衣裳啊,是我送你們的今兒在街上遇見,也算咱們有緣走,走,咱們吃飯去”

  領著姐妹三人,一路穿橋過院,到了飯廳,幾人進飯廳時,周濂正坐在一旁的椅子等著她們。

  見她們進來,他愣怔了下,站起身子,未及打招呼,周荻已向他歡快笑著,“哥哥,你瞧李家姐姐妹妹,換上這衣裳,是不是一個個都變成大美人了?”

  周濂以手成拳,抬至唇邊,輕咳一聲,“那個,李姑娘,你,你們先用飯吧。阿貴已跟你父母說過了。”

  姐妹三人在周家勉強用了些午飯,周濂下午想要去衙門走一趟,探探那邊兒的情況,問春柳三人,“這事兒怎麼辦,李姑娘心里可有盤算?”

  春柳雙手緊握成拳頭,俏臉上一片寒色,輕點下頭,“我大姐夫是今年的新科同進士,他們家就在你們往西二三百米的院子里暫住,周大哥先使個人悄悄請我大姐和大姐夫過來一趟,等和大姐夫商量一下再說。”

  周濂眉尖一挑,顯然有些意外,不過隨即他便點頭,“好,我這就使人去請他們。”

  周荻驚奇的睜大眼睛,“哎呀,你家還有當官兒的呢”

  春柳搖頭,“大姐夫還沒派官呢。不過,這事兒現在也只能跟他商量了”

  春杏半垂著頭,狠狠的嘀咕,“可惜小舅舅不在這里不然的話……”

  李薇忙拍春杏的手,現在說這些都為之過早。再者周荻說的那兩家的事兒若是跟這兩個拐子有關,不用她們怎麼出手,單是那個蘇員外,想必也能讓她們伏法

  周荻耳朵倒靈,聽見春杏嘀咕的半句,驚奇的問,“你小舅舅是干什麼的?他本事兒很大嗎?”

  周濂也聽見春杏的話,心中也甚是好奇,不過他不好直接相詢罷了。

  春柳抬頭掃了眼春杏,頓了片刻,向周家兄妹道,“我大姐夫和小舅舅都是今年的新科進士。小舅舅是一甲第三名,入翰林院為庶吉士。大姐夫是三甲第九名,因為南方的水患暫時沒派官……不過,我小舅舅自京中來信,說是大姐夫的官職約摸著年后便能派下來……”

  春柳話還沒說完,周荻又是驚奇大叫一聲,“一甲第三名?哥哥,那不是探花郎麼?”

  周濂心中的震驚不已一點不比周荻表現出來的少。這看起來只不過是平常質樸的一家人,竟然有兩門進士近親。且,自古京官高官出翰林雖然庶吉士尚算不得是什麼正式的官職,可三年之后朝考,成績優異者留翰林院,任編修檢討等職,多少年以來,任過天子老師的大臣們,幾乎全是這個職位出身的。而成績稍次者,也是派往六部任主事、御史,亦或派往地方任重要職位。

  翰林院向來為朝廷的儲材之地。故此庶吉士號稱“儲相”,能成為庶吉士的都有機會平步青云。一甲第三名入翰林,連他這個沒有功名在身的人都能掂量出此人的重量。

  一時有些恍惚。

  周荻在一旁不滿叫道,“哥哥,我問你話呢”

  周濂回神,點頭,“嗯,是探花郎”

  周荻大聲贊嘆,“呀春柳姐姐,你小舅舅好厲害我哥哥連考三年秀才都沒考上呢”

  周濂輕咳一聲,有些尷尬,站起身子道,“你們先坐,我到外面迎迎李姑娘的家人”

  周荻看著哥哥吃癟,顯得很開心,捂嘴咯咯咯的笑了好久才說,“我哥哥沒考中秀才可不是笨呢。他只是不喜歡讀那個八股文他和我爹一樣,都喜歡釀酒我爹是對酒曲癡迷,我哥哥是對研制新酒癡迷。兩人一鉆進房中,常常連飯都會忘了吃,也不陪人家說話,不陪人家玩……我天天悶得要死”

  說到最后小嘴已高高撅起,一副很不開心的樣子。

  李薇一直好奇周荻究竟如何才養成了現在這副性子,對姐妹幾人熱情得嚇人,現在這麼一結合,倒也理順了。不過還是有些好奇,“小荻姐姐,那你平時沒有相熟的朋友嗎?”

  周荻皺皺鼻子,哼噥,“她們嫌我野,我還嫌她們裝腔作勢,假腥腥的呢”

  李薇了然點頭。便說,“小荻姐姐日后如果悶了,可以去我們家玩兒。我們家不遠呢,就在西門巷子里”

  春杏對周荻也十分有好感,不止因為她是周濂的妹妹,也不單單是因為她今兒幫了她們,總之是一種發自內心的喜愛,也邀請她去家里玩兒。

  周荻笑瞇瞇的點頭,很開心的模樣,眼睛掃到春柳,哼一聲,“你怎不麼邀請我?是不是還在怪我呢?”

  春柳搖頭笑了笑,“沒有”雖然這小丫頭有幾句話嗆得她頭火盛,可是她也不至于那般小氣,跟一個比剛比春杏大點的丫頭置氣再者周荻雖然心直口快,說話有些刺人,可也並不招人厭,相反,春柳也有些喜歡她的性子。

  周家小廝阿貴到了春桃家里,避了人,將事情原委單與趙昱森說了,他立時一驚,“我家幾個妹子有無大礙?”

  阿貴搖頭,“趙老爺放心,我家小姐與少爺去的及時,三位小姐沒受什麼委屈”

  阿貴去了后,趙昱森叫春桃一同出去,石頭娘問是何事,趙昱森便編了李海歆又看中一塊田,請他們過去幫著參謀參謀。

  匆匆扯著春桃出了門兒。

  春桃看他一院門兒,臉兒便沉了下來,覺出不對來,忙問他到底有何事。

  趙昱森知道她們姐妹情深,怕說得太快,春桃受不住,一邊向周府去,一邊溫言和語的把春柳三姐妹差點被拐子拐去的事兒說了。

  春桃只覺得頭頂一陣轟鳴,臉兒刷的白了,腿腳虛軟,身子便向下滑去。

  趙昱森眼疾手快,忙攬著她的腰,讓她半靠在自己身上,輕拍她的肩頭,柔聲安撫道,“你別急,春柳幾個已沒事兒了。現在好好的在周家做客呢。”

  春桃如何能不能急,不心慌,那可是自小倍加疼愛的妹妹們半靠在趙昱森身上,好一會兒,才問,“爹娘知道不?”

  趙昱森搖頭,“春柳怕爹娘知道了憂心,先請咱們過去商量”

  春桃輕嗯了一聲。趙昱森掃了眼巷子,對面不遠處行來了兩個人,輕聲問春桃,“還有力氣沒?不然我先送你回家,我先去看看情況。”

  春桃也看見來人,強撐著直起身子,搖頭,“走吧,沒事了。”


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1-31 03:38 PM

第一百十一五章吳耀降生

  春桃也看見來人,強撐著直起身子,搖頭,“走吧,沒事了。”

  趙昱森還是不放心,以春桃姐妹之間的情誼,這會兒她的反應有些太過平靜了。然而,當兩人進了周府,見到春柳三人時,趙昱森立刻知道她不是太過平靜了,而是太過驚怒了。

  春柳幾人坐在周家花園小亭子中,聽周荻嘰哩呱啦的評說著城中趣事兒,或是這家小姐這樣,那家小姐那樣。突見周府下人引著春桃和趙昱森過來。

  三人忙站起身子迎到亭子外,春杏上午被那麼一番驚嚇,這會兒乍見親人,眼圈登時紅了。

  剛叫了一聲大姐。正緩慢走在趙昱森身側的春桃,突然腳下發力,向三人跑來。轉眼兒便跑到三人跟前兒,舉起巴掌向春柳背上拍去,一邊打一邊低泣,“你個死丫頭,讓你看著妹妹帶著妹妹,你就帶成這個樣子?你,你……今兒若不是讓人救了,你讓爹娘怎麼活?讓我怎麼活?……”

  春杏跑過來拉春柳,抱著春桃的腰,“大姐,都是我不好,都是怪我,不怪三姐”

  李薇也去架春桃的胳膊,勸道,“大姐,別打了,我們知道錯了”

  春柳眼圈紅紅的,??的立著,任憑春桃打。死咬著嘴唇不躲也不動。

  春桃打了兩下,一把把三姐妹攬在懷里,嗚嗚咽咽的哭起來。周荻立在亭子中,先是驚訝的張大了小嘴兒,突然覺得自己的眼睛也潮潮的,伸手抹了一下,竟抹了滿手的眼淚,她甩了手再抹,仍是一手的眼淚,氣得她咕噥一聲,朝周濂叫道,“哥哥,帕子”

  周濂垂首瞼去眼中的一片動容,掏出帕子,走過給周荻擦眼淚,輕笑,“假小子也會哭鼻子了?”

  周荻把帕子拽過來,恨恨的擦著,“這大姐下手還真狠”

  春桃的舉動實在太出乎趙昱森的意料,印象中的春桃一直是柔柔弱弱的,對家人,對妹妹,對兒子,即使是斥責,眼睛也似是含著笑。

  一時竟怔在那兒。好一會兒才想起上前去拉幾姐妹。

  把春桃拉到一邊兒勸說,“春柳三個本就受了驚嚇,你當大姐的應當先安慰安慰她們。怎麼一上來便不問清紅皂白的一通亂打?”

  “……快都別哭了,人沒事兒就好這是在旁人府上呢”

  這一句話倒立時點醒了春桃,她立時放開春柳,從懷中掏出帕子來,自己擦了兩下,扔給春柳,順勢又瞪她一眼,“看娘知道了,不狠揍你”

  周荻舉著從周濂那里要來的新帕子,沖下亭子,扔給春杏,掃過姐妹三人頸下被淚水浸濕了衣衫,小嘴一撇,“這回我也不給你們衣裳換了”

  趙昱森向周濂拱手致謝又致歉,“今日之事多謝周公子援手。內子姊妹情深意厚,一時失態,還望見諒”

  周濂搖頭笑著,“趙兄不必客氣。這等事兒任誰碰上都不會袖手旁觀。再者,我也與李大叔一家幾次偶遇,也算是極有緣份更不會坐視不理。”

  兩人進入亭中坐下。周荻看看哭得花臉兒一樣的四姐妹,撇撇嘴兒,“走吧,我帶你們去洗臉兒。”

  又好奇的看向春桃,問道,“這個姐姐,剛才你又打又哭的,為什麼呀?”

  春桃被她這麼一問,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也說不清楚。大概是心里怕狠了不打她氣兒不消吧?”

  說著又看看春柳,她臉兒緊繃著,低頭只顧走路。笑笑,“打疼了吧?”

  春柳眼兒也不抬,咕噥一句,“疼死拉倒!”

  春桃笑了下,又嘆了聲,“先瞞著咱娘吧。不然,回去她又是一場哭”

  趙昱森與周濂略作相商后,趙昱森便去了衙門,向衙門遞交了訴狀,告這兩個拐子略賣人口。然而縣衙此時仍是忙著災民一事,暫時無瑕審理。這倒也在他的意料之中,也未在衙門多做盤桓,但回到了家中。

  周濂則是去了蘇員外家,向他們透了在街上碰到兩個拐子拐人,被當場抓獲的消息,便也回來了。

  李薇姐妹四人在周家呆到半下午,眾人情緒皆安定之后,才裝作若無其事回了家。

  姐妹幾人臨走時,周荻一再說讓她們抽空再來家里玩兒。可經過這件事兒之后,姐妹幾人哪里還有外出的心思,整日乖巧的窩在家里練字兒,何氏雖奇怪這幾個丫頭的安靜,也只當是春蘭產期臨近,幾個丫頭都長大了,替二姐擔心。倒沒想到旁的方面兒去。

  春桃現在家里有了孫氏母子做幫手,自己閑了下來。倒是不隔天的領著小玉來何氏家的院子。

  周荻在家等了兩日,不見李家姐妹上門兒找她玩兒,便纏著周濂帶她到李家去。李家人多熱鬧,一家子聚在一起說說笑笑的,好不開心,她只來過一回便喜歡上這種氣氛,比自己家里整日冷冷清清的要強出許多。

  周荻性子本就活潑,自那件事兒后不過六七日,她便在李家混了個透熟。便也成了李家的常客。

  李家人本就對周濂心存感激,周荻又沒什麼小姐架子,剛開始的幾次還留下個小丫頭在一旁伺候著,后來再來,她便把小丫頭和趕車的小伙計統統都趕回去,說個時辰讓他們到時候來接。

  這天半晌午,院門“呯呯呯”的響起,李薇笑了笑,能這樣敲門的,除了周荻不作二人選。不過,今兒她倒比平時來得晚一些呢。

  匆匆跑過去開了門兒,果然是周荻,她一副氣惱模樣,咬牙切齒的盯著巷子直看。李薇伸手頭往那邊兒張望了下,並沒有什麼惹得生氣的可疑人物。

  不待她問話,周荻把她往院中一推,一腳踏進院門兒,叫嚷,“氣死我了”

  李薇關好門兒,才回頭問她,“小荻姐姐,周大哥又惹你生氣了?”

  上一回她也是這副模樣過來的,嘴里嘟嘟噥噥的數落著周濂的不是。

  “才不是”周荻氣哼哼的往里面走著,挑簾進了西屋,溜著當門兒的桌了坐下,一拍桌子,“剛才在街上碰上柳家那丫頭,她竟敢當街奚落我,我,我……”說著又把桌子緊拍了幾下。震得伏案練字的春柳春杏都停手抬了頭。

  春柳把筆放下,笑笑,“柳家丫頭是什麼人?”

  周荻把小鼻孔一揚,“城西的柳家,祖上中過進士,做過官,自詡為書香門第。可那也是她家祖上她家現在有什麼呀,要財沒財,要官沒官,要才嘛,這柳絮兒的爹現在一大把年紀了還只是個秀才。不知道她整天假清高個什麼勁兒她還見天兒想盡辦法往那幫官家小姐堆兒里鉆,厚著臉皮往上貼,上一回知縣大人的千金過生日,給她下了貼子,請她去。她就高興的分不出東西南北來了。見人便說,顯擺她與知縣大人的千金有多好的交情可誰不知道,人家請她去,是想看她諂媚巴結人出峰濃度相呢自己丟了人還不知道自己丟人,哼,真讓人惡心……”

  “……本來今兒來時,我是要去買些糕點給虎子吃的,誰知道剛到那鋪子,還沒挑好,她就進來了。一見我就問,知縣大人的千金后日在府里設宴,問請沒我請我去。哼我還沒說話呢,她就捂嘴兒假笑……‘怎麼可能請妹妹去,你們可是商賈之家’你們說,她氣不氣人”

  周荻的小手在桌子上重重一拍,結束了她義憤填膺的演講,“哼,她只有一個中秀才的老爹,現在家里還靠著變賣祖產度日,你們說,我憑什麼受她的奚落?”

  春杏把手中的書放下來,伸手去給她倒了杯茶,遞到她面前兒,笑著,“嗯,這樣的人,小荻姐姐何必跟她一般見識呢。等這回宴席過了,你再去打聽一下她又在宴上出了哪些丑相,回頭碰上她,你就原原本本的還回擊回去”

  “我就是這麼想的等我打聽出來,我要讓這丫頭好看”周荻把小拳頭攥得緊緊的,在眾人眼前晃了晃。接過春杏遞來的茶,美滋滋的喝了起來。

  惹得姐妹三人都笑起來。不一會兒春桃抱著兒子帶著小玉也來了。幾人練字兒,周荻不喜歡,她便帶著趙瑜和虎子在院中玩鬧。

  這兩個小子也喜歡粘她,滿院子追著她跑,一個叫“小荻姐姐”,一個叫“小荻姨姨”。

  周荻樂得逗著他們一遍一遍的叫,笑得很開懷。

  十一月底的時候,衙門貼出安民告示,說是接州府公文,南方水災已得到控制,幾起小的沖突也被官府鎮壓下去,號召居民各歸其所,迎接新年,準備來年春耕等等。

  李王氏和老李頭便要回李家村去,準備過新年。何氏一家已定了要在宜陽安家,尚未跟李王氏等明說,只說現在家中被搬了個空兒,春蘭已快生產了,他們要等年后,天暖各了,再做打算。

  李王氏很不高興,臨回去的那幾日,整日拉著個臉兒。何氏想了想,與李海歆說,“梨花爺爺嬤嬤回去的時候,你給他們兩吊錢兒。讓他們置辦年貨再把年哥兒送來的補品,挑幾樣給他們帶上,再去街上置辦些糕點,讓她回到村里,給四鄰們和村子的娃兒們分分”

  李海歆點頭,當即取了錢兒給李王氏,第二日她的臉色便好了許多。

  十一月底,李海歆趕著牛車送李王氏老兩口回了李家村。

  吳旭在城南門兒附近無意中發現一個水塘子,里面現在有小半塘子的水,已結了冰,他問過周圍的人,都說這個水塘子到夏天的時候,水面也極大,約有十來畝的樣子。

  吳旭回來跟家人商量,想賃下或者買下那個塘子,李海歆覺得還是買下合算,當即便去找了牙行問那個塘子的情況。連跑了幾個牙行,才問出來,那個塘子原是個無主的,只需到衙門直接辦理買賣手續即可。

  可縣衙如今已開始歸理案卷,整理年報,除了重大案件,小事兒不再受理。便只能等開了年兒再說。

  十二月初十,春蘭陣痛了近六個時辰,生下一名男嬰,趙昱森幫著取了名兒,叫耀兒。

  李家自然又要好一陣喜樂忙活。

  與此同時,何文軒的書信再一次送到。趙昱森被派官的事兒,已有定論,若無意外,十有之八九便是宜陽縣令。吏部的上任公文約摸年后就到,他讓趙昱森早些做準備。

  城中災民逐漸退去,避往外地的富戶們都繼續回來,城中又恢復的以往平靜安寧。也逐漸熱鬧起來。

  周荻這些日子來她們家次數少了,用她的話說,臨近年關,酒肆的生意十分紅火,她要給周濂幫忙呢。

  李薇看看春杏,她眼中閃動著艷羨的光,心知她是對賣妝粉念念不忘。姐妹幾人差點被人拐子拐走的事兒,在瞞了何氏十來天后,終于被她知曉,還好的是家里有吳耀降生的這一件大喜事兒,分了何氏的心,雖然心疼的數落一番,倒也沒太過傷心。

  只是知有這樣的事兒,愈發把虎子和瑜兒看得緊了,也不準春杏再搗故她那個什麼粉啊胭脂的。

  春杏嘴上應著,背著何氏在西屋里,仍偷偷摸摸的磨制紫粉,並那書上記載的諸如什麼玉女桃花粉,宮廷迎蝶粉之類的。

  李薇對小四姐的執著倒是極其佩服,若是因那件事兒打消了她的積極性倒是不好了。

  私下跟她商量,“四姐,你若真想賣這個粉啊。不若你自己制好后,放在人家的店里寄賣。一來你現在做的品種少,自己去賣沒挑頭;二來嘛,自己又做又賣,多費時間呀。你給供貨,讓人家賣,你多出的時間可以繼續制粉呀”

  春杏眨了眨眼睛,悄悄挑開西屋門簾,往外看了看,院中悄無一人。何氏這幾天除了在家里睡個覺,整日都在吳旭家陪著春蘭,侍候月子呢。

  她回頭悄悄笑道,“好,就這麼辦。等來年開了春,我再做了粉,就拿去寄賣”



第一百一十六章春柳親事

  三月陽光暄暖,新綠掛滿枝頭。

  晨陽透過新綠枝葉縫隙間,斜斜的灑落下來,投影到地上,投影到糊了粉色紗窗的窗欞之上。

  李薇以手支頭,側窩在床上,透過淡粉色的床帳子,看向透過紗窗灑落在妝奩臺上的一片暖陽光影。

  看著看著便笑了起來,回躺到床上,帳頂是一副繡得極精致的鳥雀戲春圖。不由又想起李家村的三月光來。

  愣怔了一會兒,聽到院中有動靜,她慵懶的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坐起身子。

  門“吱呀”一聲開了,何氏帶著笑走進來,往她床上瞄了一眼,嗔她,“還不快起來搬了家就學懶了,虎子早起來好一會兒了”

  李薇忙把帳子挽了起來,下床穿鞋,又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笑道,“娘,咱這院子太靜了,樹也多,晚上聽著風吹樹葉嘩嘩的,象是回到李家村了,睡得香甜得很”

  何氏過來拍她一下,“別迷糊了,今兒你不是說要去看旭哥兒去種蓮藕?”

  春杏的聲音在外面兒響起來,“不行,梨花要和我去采挑花我要制桃花養顏粉呢”

  李薇一邊穿衣裳,一邊笑著,“四姐,讓小荻姐姐跟你去采唄。再讓她帶上幾個人,比我跟著去強多了。”

  春杏拿眼兒瞪她。春柳再前兒就滿十八歲了,自趙昱森派了官后,到家里來提親的也多了起來,何氏便不讓春柳多出去。只讓她在家里幫著做做家務,照看小虎子。又因之前的拐子事件,何氏更不敢放任她們一個人出去,春杏要出去,便只能拉著李薇。

  即便是這樣,何氏仍不放心,嗔她,“見天兒惦記你那些粉啊膏的,有什麼用?周小姐來了,也不準你們亂跑,先前的教訓還沒記住?就在家里老老實實的看看書,練練字兒,哪里也不許去”

  春杏不甘心的咕噥,“梨花就能出去,我為啥不能出去?天天兒在家里悶死人了,要不然我回李家村算了。也陪陪二姐去”

  何氏氣笑了,拍她一巴掌,“你往前兒就十四歲了,還見天的瘋玩你大姐這個年齡,家里地里的活兒都跟大人一樣操持著了。”

  春杏哼了哼鼻子。

  李薇想了想和春杏說,“四姐,要不,你先和我們去下蓮藕唄。下完蓮藕,再讓二姐夫陪著咱們去摘桃花。反正下蓮藕也下不了多久呢……”

  正說著,春柳從廳里出來,立在門口兒扯著嗓子喊,“早飯都擺好了咋還不出來?”

  何氏笑了笑,催她兩趕快洗臉。出了李薇住的西廂房,斥她,“你都多大了,還這麼大呼小叫的。”

  春柳撇了撇嘴兒,“就這院子,把嗓子喊破了,外面也沒人聽見。原先我還高興這院子大呢,一住進來才知道,四周里空落落的,荒蕭得很”

  李海歆抱著虎子從前院回來,跟何氏說,“春柳說的也對,這院子是荒蕭些。要不,咱應了春桃給找的那家幫工的?”

  何氏想了想,擺手,“先算了等麥收后再說吧”現在她們手里雖然還有幾個錢兒,可是比之初進城時,已少了五之有四,現在手頭又沒什麼進項,能省則省吧

  若到麥收時,實在忙不過來,到時候再一塊兒請人。反正那個時候,也有收成了,心里頭也有些底氣

  一家人進主廳吃早飯,剛吃了一半兒,聽見有人敲門兒,李薇以為又是周荻來了,放下吃了一半兒的飯碗,跑過去開門兒。

  門一開,她卻愣住了,院門口立著的卻是方羽和武睿。方羽倒還罷了,到了宜陽后雖然沒有見過,不過,趙昱森上任時,宜陽縣的鄉紳是特意給他接了風,洗了塵的。方府賀府都在其中。

  后來聽趙昱森說,方府是和方老爺與方羽一同前去的,賀府是賀老爺與大少爺,佟維安也到了場。

  象這樣的鄉紳富戶消息都靈通的很,趙昱森與他們家是什麼關系,自然不用怎麼深查,便能弄個水落石出。

  還有,二月二龍抬頭的那日,縣官學盧大人的夫人做東擺宴,請了春桃去赴宴,春桃在宴上也見到了方碧瑩和佟蕊兒。

  方碧瑩還與春桃說了些初見李薇的事兒。所以方羽知道她們家住在哪里,又能找到她們家,雖然有些訝異,卻並不太過吃驚。倒是武睿這小子,明明該在臨泉鎮才對,什麼時候跑到這里來了?

  “梨花,是誰?”一家人廳里聽到開門聲后,便沒了聲音,春杏按耐不住,跳下椅子挑簾出了飯廳,立在廊子下,大叫,“到底是誰呀,立在門口干嘛,快讓人家進來呀”

  李薇忙把門大開著,請二人進來,一邊向客廳喊,“娘,是睿哥兒和方少爺來了”

  春杏“咦”了一聲,下了臺階,往前跑了兩步,果然是武睿。方羽她雖然見過一面兒,可那已是好幾年的事兒,乍然一見,倒不怎麼認得。

  只沖著武睿道,“喂,你怎麼找到我家的?”

  何氏與李海歆也都吃了一驚。忙喝斥春杏,笑著讓二人進廳里坐,“睿哥兒,你怎麼來了?”

  李薇趁著這個空檔打量武睿,眨眼兒又是一年多未見,武睿的個子又長高了一大截,小時候的吊梢大眼兒也長了開些,不再那麼溜圓,而是眼尾變略得長了些,也許是因為這會兒他並沒發火動怒的緣故,眉眼間竟覺得成熟了許多。

  此時,他正很有禮貌的與何氏和李海歆見禮,“我跟我父親來宜陽辦事兒,聽說你們家搬到這里,就過來看看。”十四歲的孩子已開始變聲了,他現在的嗓音與兒時的清脆完全不同,略帶了一些低沉,倒給他又添上了一份大人的穩重,配上他這象抽條的柳樹般瘋長的個子,李薇在心里點評,果真是長大了呢

  何氏見到武睿十分高興,雖說他不是自家的什麼親戚,到底是個從小就熟識的孩子,有一份親切熟悉在里頭。連忙讓幾人把早飯撤下去,另泡新茶,擺上些果子來。

  春柳領著李薇春杏兩個,剛忙沏茶倒水忙活完,院門兒又響了。李薇跑過去開門,門剛開了半扇兒,周荻清脆的嗓音便傳了過來,“梨花,你家來客人了嗎?外面是誰家的馬車?”

  李薇笑著,周荻一向是人未到音先至。把門大開,請她進來,“是方家少爺和我們鎮上的一位姓武的少爺”

  “哦”周荻了然點點頭,李家事兒,這幾個月來,她也知道不少,便也不怎麼奇怪方家少爺在這里,回身向阿貴擺手,“你回去吧。跟哥哥說,我今兒在李大娘家吃了晚飯再回去”

  然后回頭,大眼睛滴溜溜的轉了幾下,往客廳那邊兒張望了下,扯了扯她衣袖,笑得賊兮兮的,“梨花,這兩個人是來向你三姐提親的嗎?”

  李薇“撲哧”一聲笑了,搖頭,“不是他們兩個比我三姐小多了再者哪有自己個上門兒推銷自己的?”

  一邊說著一邊要去關院門兒。院門外響起一個焦急的聲音,“哎,先別關門兒,等一下”

  李薇伸頭出去,只見一個穿紅戴綠的媒婆正晃著胖胖的身子往這邊兒跑,李薇認得出她是大姐給找的官媒,姓賈。這些日子她受大姐的托付,給三姐尋她人家呢。自二月中到現在,除了男方托她說的不算,另也給三姐覓了幾門親事。

  可惜都未入大姐和她娘的眼

  賈媒婆跑到跟前兒,微喘著向李薇施了一禮,“謝五小姐等著老身”

  李薇笑笑,她們家這院子大,也沒個專門的看門人,若有碰巧一家人都在后院各自忙活,前面兒有人喊門,是要喊個時候才能聽見。

  便笑笑,“沒事兒,賈婆婆,你為我三姐的事兒跑來跑去的,我還要多謝你呢。”

  賈媒婆看看周荻,笑道,“我老婆子不妨礙五小姐會友了,我自去找奶奶。”

  何氏在屋里已聽見賈媒婆的聲音,和武睿方羽說了兩句話,便笑著迎了出來,“這大早上的,又累著您的腿了。”

  賈媒婆笑道,“哎喲,李奶奶,這給旁家這麼跑著,我老婆子心里頭怕是有點怨言,可給您家跑這事兒,是我的榮幸,我的福氣”

  何氏客套著,領她進了偏廳。李薇自然也要跟去的,對于姐姐們的終身大事兒,她可是關心的很吶。

  便叫春杏,“四姐,小荻姐姐來了,你快來陪著”

  周荻一把拽住李薇的胳膊,眼睛閃閃發光的盯著偏廳,“我也要去聽聽”

  李薇搖頭,“不行小荻姐姐,你聽了后再去取笑我三姐,我三姐可是發大脾氣的上次的事兒你沒忘吧?”

  周荻連忙搖頭,賠笑,“這回我聽了,便是再不著調的人家,我也不取笑她”

  何氏與賈媒婆已進了屋子,李薇急著要進去,想了想便說,“是你自己說的啊。你若是再去取笑我三姐,她要拿大掃帚掃你出門兒,你可別怪我們不幫腔”

  周荻連連點頭。李薇到廚房取了大銅壺,讓周荻拿了罐新茶,向偏廳而去。那大銅壺里面是李海歆去城外一個什麼廟里打的水,聽人說有這水泡茶很好喝。她們家倒不是講究起這個來,純粹是李海歆在家閑得無聊,自己找些事兒做做罷了。

  兩人進去時,賈媒婆正說著,“……這位王公子也是飽讀詩書之人,人才學問都好,為人也正派。祖上留下那麼大片的宅子和錢財,坐吃不動,也能安安樂樂的活上一輩子。只是他父母早亡,是他姐姐把他拉扯大的,這位王公子的姐姐人也溫柔和善得很,將來若是三小姐嫁了過去,這姑嫂之間定然能相處得和和氣氣……”

  見二人進來,她便住了嘴。

  何氏瞪李薇。李薇忙手中的銅壺往上提了提,甜甜笑著,“賈婆婆,這里面是從廟里打來的專門泡茶的水,我用這個給你沏茶啊”

  賈媒婆忙起身道謝,“謝五小姐了”

  何氏又笑瞪她一眼。李薇裝作沒看見,拉周荻到一邊兒去,往小銅壺里添水,泡新茶。

  何氏沉吟了一下,問賈媒婆,“這位王公子姐弟二人現在以什麼為生?家里頭有什麼進項沒有?”

  賈媒婆臉兒上的笑意滯了一下,隨即擺手道,“要說這王家啊,祖上有錢,祖產也算豐厚。只是王公子這麼些年一直埋頭讀書,姐姐是個婦道人家,自然不方便拋頭露面。只有他那入贅的姐夫,現在做著綢緞生意……”

  何氏想了想,給賈媒婆添了新茶,笑著問,“還有旁的人家兒嗎?”

  這是對這家不太滿意了

  賈媒婆喝了口茶,笑笑,“哎呀,李奶奶,這樣的人家您還不滿意,下一家啊,我便有些不好意思再說了。”

  看何氏疑惑,她擺手笑道,“這個人的人才人品都數上上等。只是有一樣兒,他家,是個純商戶!家業在宜陽城中,也只能算是小有產業這門戶不配你們家,錢財上又不拔尖兒,我呀,約摸著你是看不上”

  何氏倒無所謂的笑笑,“您給說說要說門戶啊,我們家也沒什麼。錢財上也不求有多少,只要人好。再多的錢財那還不是人掙的”

  “哎”賈媒婆聽何氏這麼一說,又高興起來,往何氏那邊兒湊了湊說道,“這家兒姓周,家住東門巷子里,他家經營著一個酒坊,在西市口有一個酒肆,這位周家少爺現年二十有一……”

  “噗……”

  “噗……”

  李薇與周荻在一旁忙活完,一人倒了一杯茶,安靜的坐在一旁聽著。突然這話,兩人不約而同嗆出茶水來。

  “咳咳……”周荻驚天動地的咳嗽一陣子,猛的跳起來,脹紅了小臉兒,指著媒婆大叫,“我哥哥怎麼不如那個只會吃坐吃祖產的混蛋你,你,你,氣死我了我家是商人怎麼啦?我哥哥是不稀罕考功名,他要考,也能考個狀元回來哼”

  “……你,你,你在背后說人壞話,你會爛嘴巴的我哥哥不好?城西許老家的女兒托媒人到我家提過多次親了,還有那張員外家的小姐,我哥哥一個都瞧不上呢”

  李薇顧不得想旁的,忙過去抱著周荻激動得亂舞的胳膊,拉她往外走。何氏也趕忙安撫,“別氣,別氣這話大娘聽著是誇你哥哥呢……”

  李海歆幾人突聽這邊兒叫嚷,連忙出來看。春杏春柳也從另一側的偏廳出來。周荻一見春柳,火氣更盛,手一指,張嘴就要喊什麼。

  李薇眼疾手快,趕快捂她的嘴。生怕她在氣頭上,說什麼話來嗆春柳。那可真要糟了周濂她當然是滿意的,想必她娘也滿意估摸著三姐也沒什麼不滿意的。若是周荻的小暴脾氣一發作,噴幾句難聽的話,春柳那火炮子脾氣自然不會相讓。

  “梨花,她怎麼了?又被誰氣著了?”春柳擰著眉頭走過來。

  李薇忙搖頭,“沒有,沒有。她剛聽賈婆婆說了個很氣人的事兒,她就激動了,一會兒就好了,三姐,你不用管啊”

  一邊死拉著周荻向后院去。

  周荻嗚嗚嗚的瞪著春柳,用手去扒李薇捂在她口上的手。李薇急了,這位小姐的手勁兒也大得很呢

  忙湊到她耳邊說,“小荻姐姐,你聽我說,我娘很喜歡周大哥的,周大哥做我三姐夫不好嗎?你要沖我三姐嚷嚷了,她一惱,就是心里頭滿意,也死不應這門親,到時候可就真砸了”

  周荻狠狠瞪了她一眼,用眼神控訴著,只是掙扎得卻沒那麼厲害了。

  李薇使出全身力氣,趁機拉著她往自己房間里奔去。

  賈媒婆被周荻那番話驚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問,“這,這,剛才那位是周少爺的妹妹?”

  何氏看周荻被梨花拉走,才回過身來,又氣又笑又頭痛,“可不是,今兒這事兒,真是巧怎麼偏讓她聽見了呢”

  賈媒婆“哎喲”一聲,十分懊悔,“我老婆子可從沒在背后說過哪家的壞話,今兒也是真心想替趙夫人把這事兒辦圓滿了,頭一遭就碰上這麼個事兒,李奶奶,你說說這……”

  “……李奶奶,你們怎麼和周家相識?五小姐跟這位周小姐好象十分要好”

  何氏簡略的說了如何與周濂一家相識。說到最后,她笑道,“今兒你若不是起他,我倒沒往這上面兒想先前兒總覺得他年齡大了些。今兒你再一提起呀,倒覺得怪合適”

  賈媒婆臉上一喜,“李奶奶,你說的是真的?”

  何氏笑著點頭,“可不是真的只是,不知道這周少爺是什麼想法”

  “好,好,李奶奶你滿意這就好說,我呀,這就回去,去跟周府提提?”

  何氏想了想,道,“不急,你呀,今兒先回去歇歇。等我的信兒吧”

  說著叫春杏來,“你先陪著賈婆婆坐一會兒,我去去就來!”

  春杏知道她娘是拿謝媒錢,便點了頭,笑盈盈的給賈媒婆倒了茶,陪坐著。


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1-31 03:39 PM

第一百一十七章春柳親事(二)

  周荻被李薇拉到西廂房,用勁兒把她的手扒掉,怒喝,“你悶死我了”

  李薇嘿嘿笑著,挑簾往外面兒看了看,回身賠禮,“小荻姐姐,你別生氣啦”

  “氣,我氣得很我哥哥哪點配不上你三姐啦”周荻氣呼呼的嚷道,“那個死媒婆敢說我家是什麼小有產業,我家的酒不知道多受歡迎,我哥哥釀的酒,不知道有多好喝多新奇,天南海北的酒,沒我哥哥釀不出來的,那個瞎了眼的婆子”

  “是,是,周大哥釀的酒當然是最好的”李薇趕快賠笑拍馬屁。

  “那是自然”周荻白了她一眼,火氣消了些,端起杯子喝了口茶,突然又把杯子往桌上一頓,聲音又撥高,“你三姐會什麼?針錢沒你二姐做的好,飯沒你大姐做得好,字寫得沒你和春杏好……她,她就是脾氣比你們誰都大”

  李薇忙堅指擋唇,噓了幾聲,挑簾看看,院中仍是靜悄悄的,才放下心來。走到她跟前兒,小聲的說道,“小荻姐姐,我三姐的優點也很多的。只是你還沒發現”

  看周荻要反駁她,李薇馬上做雙手安撫狀,“小荻姐姐,那個,不說我三姐有多好。難道不比你說的那個許家小姐張家小姐的好嗎?”

  周荻撇了撇嘴兒,不說話。

  李薇笑呵呵的湊近她,“小荻姐姐,你也喜歡我三姐吧?”

  周荻撇嘴,“誰喜歡她?”

  李薇嘿嘿笑著,周荻的性子與三姐最象,兩人在一起總沒少了叮?磕碰的,可誰也不記誰的仇,吵完氣消了便沒事兒,倒也真難得

  若是三姐和周濂的親事能成,那可是再好不過了。她愈想愈高興,呵呵呵的笑將起來。

  周荻瞥了她一眼,“傻樣兒”

  李薇笑了一會兒,突然又意識到另外一個問題,忙扯著周荻問,“小荻姐姐,你剛才說周大哥推了好幾家的媒,為什麼呀?周大哥為什麼不喜歡她們?”

  周荻苦惱的搖搖頭,“我哪兒知道?我問他又不許問,我爹問急了,他就找個什麼由頭去外地躲幾天。”

  說著恨恨的跺了跺腳。李薇還想再深入打探打探,春杏從前院進來,揚聲叫她,“梨花,二姐夫來了”

  哦,對了,今天是要跟著吳旭到他買下的那個水塘下蓮藕呢。李薇忙站起來,拉周荻,“小荻姐姐你跟我們一塊兒去吧。下完蓮藕,我和四姐去城外的林子里摘桃花她若是做好那桃花養顏粉,讓她把頭一份兒送給你,行不?”

  周荻猶自氣鼓鼓的把身子背著。

  李薇想了想又說,“這個時節,桃花林里會有許多野菜,象薺菜,水珠芽,麥瓶草都很好吃的,咱們摘完了桃花,就挖些野菜回來。讓我娘給咱們做薺菜餡餃子,我娘做這個做得可好吃了……”

  看周荻還是不動,“若是溝子里有野榆樹,咱們就讓我二姐夫爬樹上,捋些回來,做蒸菜吃,我們在李家村的時候,每年春天都會吃上幾回,可好吃了……”

  “梨花,你到底去不去”春杏的聲音又傳來。李薇忙應聲,“去,去,小荻姐姐也去呢”

  說著不管周荻答應不答應,拉起她就向往外走。

  到了前院,卻發現武睿和方羽都還沒走,兩人立在院中象是等人?莫非他們也要一起去?

  春杏拎著兩只籃子出來,叫她們兩個,“走吧”

  何氏又不放心的叮囑一番,李薇春杏和周荻坐上了方家的轎子車,李海歆與吳旭跟在后面,兩輛車向城南門駛去。

  等這些人出了門兒,何氏進偏廳去,春柳正逗虎子玩。何氏倒了杯茶坐下,笑瞇瞇的看著春柳。

  把春柳看臊了,沒好氣的道,“娘有話就說,笑得怪?人的”

  何氏喝了茶,笑罵她一聲,才說,“今兒這個賈媒婆過來說了有一戶人家,我心頭滿意,說給你聽聽?”

  春柳臉兒紅了下,低頭擺弄茶杯蓋子,好一會兒才點頭,“行,娘說吧”

  何氏臉上的笑寬展起來,“這個人呀,你也認得”

  春柳豁然抬頭,驚訝的望著何氏。

  何氏道,“是周家少爺”

  春柳手一抖,杯中半溫的茶水潑灑出來,濺了正在桌邊玩的虎子一頭,他抬起小胖手抹了一下發上的水,“三姐,壞”

  春柳忙借著給虎子擦水,彎了腰。何氏她瞧不見她臉色,“你倒是給句話兒,這個行不行?”

  過了好半晌,春柳悶悶的聲音從桌子底傳來,“自大姐夫得了官,咱們家也有不少上門兒提親的。都沒見他有什麼動靜,興許人家不願意呢。”

  何氏一聽便笑了,站起身子道,“行了,你的心思我知道了。下午你爹他們回來,就去給賈媒婆送信兒。”

  春柳直起身兒,微低著頭,“我去洗碗”說著匆匆去了。

  傍晚的時候,出門兒去下蓮藕,采桃花的一行人才歸家。此時,李家門口正停著一輛馬車,李薇一眼認出是賀府的。

  春杏歡快的叫著,“呀,是哥哥來了”

  李薇點頭,“是呀,今兒他是有口福了。咱們捋了這麼多榆錢兒呢。”

  武睿跳下馬車,“我也有些年沒見過他了。”說著斜了眼春杏和李薇。

  李薇暗笑,武睿是長大了,可是他的心思還如以前那般單純好猜,斜那一眼,明明就是在說“快留我吃飯”。

  要說,留他吃飯也沒什麼,可是,李薇眼角掃過方羽,不論年哥兒對賀府是什麼態度,有什麼打算。但是整個宜陽縣的百姓都知道方賀兩府的不合,所以……

  方羽朗笑一聲,“說起來我與賀二少爺也是老相識了。梨花,不請我去見見嗎?”

  李薇自然不想。年哥兒來她們家的次數雖然多了些,可總是有限的,每次他來,總是一家人難得的歡聚時光,突然加上一個外人,而且是立場對立的外人,氣氛不免要受影響。

  李海歆從牛車上下來,聽見方羽的話,又掃過武睿,雖然有些為難,但也不太好直接拒絕。

  正要說話,方羽以手拍頭,作恍然大悟狀,“哎,瞧我這眼色。與賀二公子相聚,在何處不行?非得挑這種時候不打擾你們了,我還是先回去。睿哥兒,我回到府中之后,再讓人過來接你”

  說著向李海歆施禮道別。

  李薇看著方羽匆匆離去的身影,又看看武睿,心頭有一種復雜的感受在里面兒。都說女大十八變,男大何嘗不是十八變?

  院內,年哥兒正抱著虎子在院子西側的秋千架上玩樂。這個算是虎子與趙瑜最喜歡的玩樂項目。自從這秋千架好,年哥兒帶兩人玩過一回后,兩人再見到他,必定要先玩這個游戲。

  一大一小,一個笑得低沉,一個笑得響亮。

  李薇跟著眾人進了院子,他立時停住秋千,小心的把虎子放下來,半彎著腰扶著他,防止他眩暈摔倒。側臉笑著,“爹,旭哥,你們回來了”

  “嗯,”李海歆應了一聲,訓虎子,“不是跟你說過,不準一見面就鬧哥哥?”

  年哥兒笑著,“沒事兒”

  虎子在地上立了一會兒,站穩之后,雙手大張著撲向吳旭,“姐夫,姐夫,飛飛……”

  吳旭把手中的籃子放到地上,迎著虎子走過去兩步,把他抱在懷里,雙掌叉在他腋下,把虎子舉得高高,在空中輪了起來。虎子咯咯咯的笑著。

  周荻嗤了一聲,瞥了眼剛從廚房出來的春柳,低聲咕噥,“我哥哥才不要輪這個胖小子”

  李薇偏頭嘻嘻笑著。周荻瞪她一眼。

  何氏已跟年哥兒說過武睿過來的消息。這時,他走了過來,打量武睿兩眼,突然笑起來。

  武睿挑眼,“你笑什麼?”

  春杏正提著籃子往廚房走,聽見他的話,一扭臉兒,“你這人真怪,看見你笑,你還不滿意。非得讓人跟你瞪眼兒麼?”

  何氏斥她一句,讓李海歆幾個去洗手,“睿哥兒也是好久不見,晚上我做幾個家常菜,你們喝上幾杯”

  武睿朝春杏示威似的挑了下眉頭,嘴角含笑跟著李海歆去了正廳。

  春柳掃過院中的周荻早就縮回了廚房,周荻平時里在李家也喜歡在廚房里躥來躥去的。春柳一避,她也有些不自在,自己不去廚房,也拉著李薇和春杏不準許。

  李薇便陪著她去了后院,幫春杏整理剛摘回來的桃花。以她對何氏的了解,定然會趁這幾人都出去的時候,跟春柳把這事兒說了。再回想三姐看見周荻臉兒閃過的不自在的神情,心知三姐對這門親事兒應該是滿意的。

  看來,自己家這邊已沒有什麼問題了。有心在周荻面前兒說說春柳的好話,讓她回去幫幫腔,可又一轉念,婚姻這事兒,還須得雙方都滿意才行。若是周濂不太滿意三姐,硬撮合兩人在一起。三姐嫁過去不幸福不開心,他便是個再好的人,又有什麼用?

  這麼一想,便把自己的小心思埋在肚子里,只和周荻笑呵呵的說著些閑話。

  因為她沒繼續往下打探,害得周荻八卦的小天賦無處施展,悶悶的在李家吃了晚飯,拎著何氏給裝的麻油榆錢兒薺菜餡子半罐子雞湯,撅著小嘴兒,上了前來接她的馬車。

  周濂從酒肆回到家中,梳洗過后,換了衣衫,剛在后花園亭中小坐了片刻,有人來報,小姐回來了。

  他有些詫異周荻今兒怎麼回來的這麼順溜,往常去接她,必要等上她半個時辰到一個時辰的。

  周荻一陣風似的沖進后花園,小嘴撅得老高,到了亭中把手中的籃子往石桌上一放,坐下生悶氣。

  周濂奇怪,她往常從李家回來都是笑得極開心的模樣,今兒這是怎麼了?

  “路上又碰上惹你生氣的人了?”

  周荻悶著氣,“沒有”

  周濂笑笑,“那,是不是和李姑娘又吵架了?你又被她趕出來了?”

  “哥哥”周荻不滿大叫一聲,“你怎麼幫著外人?”

  周濂伸手去解周荻帶過來的籃子,笑著,“我哪里是幫外人,明明是你愛生氣。李大娘又給裝了什麼好吃的?哥哥還真是餓了呢。”

  周荻以手壓在竹籃之上,眉頭皺著,十分不解的問道,“哥哥,你說,李大娘滿意,梨花說春柳姐姐也滿意,為什麼她們不巴結討好我?”

  “什麼?”周濂愣了下。

  周荻眨了眨眼睛,恍然大悟,“啊呀,哥哥,我忘了跟你說了今兒啊,有個媒婆去給春柳姐姐說親,我和梨花在一旁偷聽,你猜怎麼著?”

  周濂眉尖輕皺,有些無奈的笑笑,“我哪里會知道怎麼著?剛才你說什麼李大娘滿意,李姑娘滿意,還有什麼不討好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周荻得意一笑,“那媒婆給春柳姐姐說的人,正是哥哥”說著臉色一變,又添上三分氣惱,往石凳子上一坐,向周濂訴苦道,“所以,我才生氣先前兒來向哥哥提親的那幾個,那個不是討好巴結我的,讓我在哥哥面前多誇她們……”

  “等等”周濂急忙打斷周荻的長篇大論,“你剛才是說,有媒婆給李三姑娘說親,說的那人是我?”

  “嗯!”周荻重重的點了下頭,繼續她沒說完的話,“……以前那個許小姐,見天兒往咱們家送湯送水送衣裳的。可是春柳姐姐呢,吃晚飯時候,竟然躲著我。李大娘給帶的飯菜也跟平時沒兩樣兒。梨花和春杏……”

  “小荻……”周濂無奈的打斷她的話,再次求證,“你確認媒婆說是的我?”

  “當然”周荻不滿意她的話再三被打斷,“梨花還說李大娘肯定滿意,她自己也喜歡哥哥,說春柳姐姐定然也很滿意呢……”

  說到這兒她突然停下來,盯著有些恍惚的周濂左看右看,奇怪的問,“哥哥,你不喜歡春柳姐姐?不願意麼?”

  “咳……”周濂回過神來,看看籃子中的吃食,“……那個,飯菜都涼了,我去讓廚房熱下,等爹出來一起用晚飯”

  說著拎起籃子轉身就走。

  周荻在他身后跳腳喊道,“哥哥,你到底喜不喜歡春柳姐姐嘛”



第一百一十八章玉成(一)

  “哥哥哥哥”

  早晨的青蒙剛剛退去,周家仆人也才剛剛起床,周府還沉浸在一片寧靜之中,周荻早早起了床,跑到周濂房門外,拍著門繼續求證,“哥哥,你開開門你到底喜不喜歡春柳姐姐呀……”

  周濂早已醒著,躺在床上想著什麼事兒。聽見她的聲音,抬手輕揉鬢角,從床上坐起身子,昨兒夜里被周荻纏著問了半宿,等她自己困得受不住了才回房睡去。這一大早的,她又來

  “開門,開門,快開門”周荻將周濂的門拍得“呯呯呯”作響。

  周濂無奈笑了笑,穿鞋下床,披上外衣,將房門打了開來。周荻沖他皺皺鼻子,撥開他的身子進了屋,溜著桌子坐下,小手一拍桌子,“哥哥,你今兒跟我說清楚,你到底喜不喜春柳姐姐”

  周濂不理會她,穿好外衫,讓阿貴打了水來梳洗。梳洗完畢,便要出門,周荻大叫,“哥哥,你干什麼去?”

  周濂以手捂了捂耳朵,“大清早的吵得人耳朵疼我去酒肆看看,一會兒你陪爹用早飯”

  周荻一個箭步躥到門口兒,雙臂大開,將房門堵個了嚴實,小臉兒繃著,“你不能去。今兒說不定那個賈媒婆來提親呢”

  周濂身形微頓,去撥她的手臂。周荻大急,兩只胳膊用力,死死撐在門口兒,“那個,你為什麼不願意?春柳姐姐長得也好看,做飯也好吃,針線也好,雖然脾氣大點兒,可……反正比之前的那幾個都強上十倍百倍”

  周濂輕笑起來,伸手輕刮妹妹的鼻頭,“是誰吵了架被人趕出來,回到家把人家說得一無是處?”

  周荻臉兒上一紅,隨即大聲辯駁,“那個,那個,人家是在氣頭上嘛”

  “嗯”周濂輕點下頭,撥開她撐著門的胳膊,側身出了房門兒。

  “哥哥,你不能走……”周荻攔不住,一個扭身拽住周濂的衣袖,跟在他后面兒,大聲叫嚷,“那個媒婆今天說不定真的會來呢,哎呀,你真的不能去……”

  周濂回身拍開她的頭,敲敲她的額頭,輕笑,“去用早飯也不準麼?”說完留下愣愣怔怔的周荻往飯廳方向而去。

  走了十幾步,他頓住腳,回身看周荻,“我記得娘曾留給你幾本閨中女子必讀的書,早飯后你到書房來,哥哥考考你”

  “啊”周荻驚叫一聲,向周濂跑去,一邊跑一邊叫著,“哥哥,不行,不行,我今天要去李大娘家看春杏怎制桃花養顏粉呢……”

  “不行”周濂頭也不回,一副不容置疑的口吻。

  “哥哥……”

  春桃昨兒得了賈媒婆帶回去的信兒,就一直掛著心,無奈昨兒一整天,實在抽不出空來。直到早上用過早飯,趙昱森去了衙門,她這邊兒把家里安置了一番,給趙昱森備了午飯,才坐著馬車帶著小玉和趙瑜匆匆來到李家。

  何氏一見她就笑,“我就知道你今兒該來了。瑜兒,來讓姥娘抱抱”

  趙瑜乖巧的叫了聲姥娘。何氏叫春杏李薇,“你們昨兒不是摘了什麼桃花要做什麼粉啊膏的?帶小玉姐姐也去瞧瞧。”

  李薇笑嘻嘻的湊到何氏跟前兒,在趙瑜的小胖臉兒狠狠的親了一口,招呼小玉,“小玉姐姐,走,咱們去后院吧。我四姐昨兒采的桃花都晾曬起來了。過兩天就能制養顏粉。書上說,這粉制出來后,以蛋白調勻,涂在臉上,能讓皮膚變得白白嫩嫩的呢……”

  小玉的膚色與趙昱森一樣,是天然的黑,不過,她這麼一大冬天沒受太陽曬,倒比以往在村里見時白了一些。

  小玉笑瞇瞇的應了聲,跟著李薇春杏去了后院兒。

  春柳見春桃來了,別扭的打了個招呼,便要去廚房忙活。春桃要叫她,何氏擺手,“讓她去忙吧。”

  春桃柔柔的笑了下,“娘,春柳對這個周公子還滿意吧?”

  何氏點頭笑笑,“嗯看樣子是滿意的。”說著又瞪春桃一眼,感嘆,“你們姐妹幾個,表面上看性子不一,實際上啊,根兒里都是一樣的。碰上這事兒,一個個都不給我個準話兒,光讓我這個當娘的猜你們的心思”

  春桃捂嘴笑了笑,“要說周公子,人才是好除了沒功名這一點。其他方面兒把石頭都比下去了。”

  何氏也點頭笑。不過,她也有顧慮,“昨兒我也想了一夜,人才這樣好的人家。眼光必然是高的。聽周小姐說,他這麼些年,也走過不少地方,想必眼界寬,也高些。也不知道看不看得上春柳。”

  春桃起身到門口兒,往外瞧了瞧,院中空無一人,才放心回坐,“娘的擔心也不無道理。可是,人家看得上看不上的,也得去問問才知道。咱們光是猜,可是猜不出來的。”

  “……要不,呆會兒我回去,就找了賈媒婆來,讓她悄悄的去周家說說。若是人家願意呢,就透個信兒,讓他們來提親。若是不願意呢,這事就悄悄過去算了,讓她也別張揚。”

  何氏點頭。去逗虎子,“唉喲,我早些年吶,還想著一家有女百家求,指望到這個時候,擺一擺當岳母娘的架子呢。可現在倒好,從你大姐開始,我就有操不完的心。再到你二姐,還有你三姐……這怎麼變成了女方去求親了?將來到你的時候,你母親還是個求旁人”

  春桃在一旁捂嘴兒笑道,“這麼些年,讓娘為了我們幾個受委屈了。我和春蘭能有現在這樣的福氣,可不單是我們自己的造化,都是娘的功勞呢”

  何氏“撲哧”一聲笑了,感嘆道,“看你們過得好。我心里比喝了蜜都甜。哪里有什麼委屈不委屈的?再說了,即使是先前擺足了岳母娘的架子,你們日后一個個過得不如意,那娘心里頭更是不得安生。”

  說到這兒,停了下,笑道,“即這樣,你就回去跟賈媒婆說說,讓她悄悄的給周家透個信兒吧。”

  春桃應了聲。

  何氏想到周荻那個小炮仗脾氣,又有些憂心,“你說,這周小姐是個有性子的,春柳也是個有性子。將來這事兒萬一成了,姑嫂兩人在家里不吵翻了天?”

  春桃搖搖頭,笑道,“娘,這個我倒是不擔心。周小姐我也見過兩回,這樣心直口快的人,倒是更好相處呢再者周公子母親早逝,家中沒有其他近親女眷,少了人在中間兒挑撥,兩人相處起來倒也不會有大的問題……”

  何氏思量了一會兒,點頭,“那行。昨兒我跟你爹說了這事兒。他也滿意的很”

  說到這兒又跟春桃抱怨,“你爹這個爹啊,當得輕松得很什麼事兒都是我張羅著,他見天兒就知道往外跑。你說說那地有什麼好瞧的?”

  春桃在李家坐到半晌午,帶著小玉回縣衙。她們現在住在縣衙后衙之中。家中除了當初留下的孫氏母子做幫工外,另有歸屬衙門的廚娘伙夫車夫等。雖然趙昱森派了官,家中卻未新添人手,有些力所能及的事情,還要春桃和小玉親自去做。

  周荻不滿意自己又要被哥哥拉去考那個什麼女訓女戒之類的。可,那是她娘臨終前留下的,她又不敢不應。在早飯時候,向周老爺喋喋不休的抱怨,“爹,你說哥哥是不是故意的。我又沒有說什麼,他干嘛不讓我出去,又學那個什麼女論語。我都倒背如流了呢。”

  周老爺四十有半,面容清瘦,眉眼溫和慈愛,聽著周荻的抱怨,抬著瞥了眼一聲不響用飯的兒子。

  手拈胡須輕笑了下,挾了幾根青菜放到周荻碗中,“倒背如流也要學以致用免得將來你嫂嫂將來進了門兒,你出言不遜,頂撞了她”

  “哈哈”周荻象是聽到十分好笑的笑話,捂嘴咯咯咯笑起來,“爹,你可不知道,春柳姐姐脾氣暴著呢我頂撞她?哼,她一言不合就拿大掃帚掃我出門兒……上次她打那個拐子,把我都給嚇了一跳了呢”

  周濂輕咳一聲,站起身子,“父親,我吃好了。”轉頭看向周荻,“哥哥在書房等你,吃完飯過去”說完轉身走了。

  周荻氣得頓腳。

  周父在他身后拈須而笑,“今兒,為父不進?房”

  周荻被周老爺一句沒頭沒腦的話弄得有些抓不著頭腦,好奇的問道,“爹,你不進?房,要去酒坊嗎?”

  周父望著周濂消失的背影,輕笑了下,轉問周荻,“你說的這位李姑娘當真不錯?”

  周荻皺了皺鼻子,“我覺得還好吧雖然發脾氣的時候挺嚇人的”

  周父點頭,拍拍她的腦袋,輕嘆,“飯后去書房找你哥哥。你呀,也大了,有些規矩也該懂也該學了……”

  周荻不吭聲,低頭扒飯,每當她爹想起她娘時,總是這樣的語調。

  賈媒婆在午后得了春桃請她過去的信兒,匆忙收拾一番,去了后衙,春桃將何氏的意思跟她說了,“我這個妹妹是有些脾氣,你悄悄的去,探探周家人的口風。若是願意,就挑明了說,若是不願意,只當沒有這回事兒”

  賈媒婆殷勤笑道,“夫人您放心,這樣事兒,老身辦過不下百宗,保管辦得漂漂亮亮的,不管成不成,都不會讓三小姐受了委屈”

  春桃笑著點頭,取了手邊的一個小荷包,遞過去,“那我就先謝了”

  賈媒婆推了幾下,滿臉笑意的收下,“夫人您客氣了。我這就去周家,您就等著好消息吧。”

  賈媒婆來到周家時,周荻剛抄寫完女訓女戒,餓得頭暈眼花的,嘴里咕咕噥噥的數落周濂的不是,去飯廳用飯。

  剛出書房,遠遠看見府中下人領著個穿紅戴綠的媒婆向正廳而去。她手搭涼棚,瞇眼看了一會兒,突然腳下發力,向正廳而去。

  急得小丫頭在她身后叫道,“小姐,你不吃午飯了呀?”

  周荻認出了來是賈媒婆,哪里還顧得什麼午飯。周府領著賈媒婆的下人看見她奔來,連忙停下來,立到路側,“小姐好”

  賈媒婆忙笑咯咯的上前見禮,“老身見過周小姐”看周荻面色還好,又賠笑道,“老身一時說話失了分寸,還望周小姐莫怪”

  周荻眼睛轉了幾轉,擺手,“算了。你說的也算是實話你今兒來是給我哥哥提親的嗎?”

  賈媒婆摸不準她是個什麼態度,一時不知該如何回話兒。正這時,周父從正廳中出來,喝斥她,“荻兒,還不回房去一上午的書,你是白抄了?”

  周荻干笑了兩聲,舍了賈媒婆向周父走去,走到跟前兒,挽著他的胳膊,賠笑,“爹,讓我在一旁聽聽吧,我不多說話。”

  周父唬著臉兒瞪她。周荻嘿嘿笑了兩聲,“好嘛,我回去不過,爹,這個春柳姐姐真不錯,你可勸勸哥哥呀”

  周父敲敲她的額頭,臉上露出一抹笑意,“我問你,你哥哥現在哪里?”

  周荻想也不想的回答,“在書房呀”

  周父笑道,“這不就結了?你還掛心什麼?快回去”

  這邊兒周府下人已引了賈媒婆到正廳臺階下,周父趕周荻回房,請媒婆到廳中敘話。

  周荻苦惱的把頭發在手上纏了又纏,不想走,又不敢不走,直到周父的咳嗽聲傳來,她才不甘心的以蝸牛一般的速度向飯廳走去。

  走著走著,突然猛的抬頭,眼睛一亮,“對呀,以往媒婆給哥哥提親,他得了信兒,早早的就躲了出去。這會兒卻在書房里坐著……”

  自言自語到這兒,自己咯咯咯的笑將起來。走向飯廳的步子立時拐了方向,又向周濂的書房奔去。


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1-31 03:40 PM

第一百一十九章玉成(二)

  有道是知兒莫若父,知兒莫若親。

  周濂雖沒明說,但周老爺卻將他的態度揣摩個頂透。當即應了親,賈媒婆本想昨日周小姐大發了一通的脾氣,今兒怕是要費些波折呢,沒成想竟是這樣的順,喜不自勝,殷勤的將春柳誇了又誇,“周老爺,不是我這做媒婆的誇嘴,這位李三姑娘雖然出身農家,可也是能識文斷字的,識大體的她們家看似是小門小戶,普通得再也不能普通的人家,實則啊,是李家老爺奶奶低調這滿城都傳的話兒,您也聽說了……”

  周父笑著打斷媒婆的話兒,“兒女結親,門戶不能不看,也不能全看關鍵還是雙方滿意,日后能圖個家宅安寧,夫妻和睦……”

  “對,對,對,”賈媒婆一連的點頭,“您這話兒和李家奶奶說過的一樣都是為了兒女好,這門親啊,再合適不過”

  周父命人取了謝媒錢,請她去李家回話,“等看了黃道吉日,我們便過府提親”

  “好,好”賈媒婆喜得沒了眼睛,將周府給的約有五兩銀子的謝媒錢納入袖中,起身告辭,“那我這就去給李奶奶趙夫人回話兒”

  周荻想通了其中的關節,在書房之中盯著周濂咯咯咯的直樂,周濂被她擾得書看不成,字寫不成,無奈的放下手中的書道,“小荻,你坐在這半天了,到底有什麼話兒?”

  “沒有,沒有”周荻連連搖頭,笑咯咯的,“哥哥,你繼續看書寫字兒呀”

  周濂招手讓她過來,指著身旁的凳子,輕笑,“坐這兒,想問什麼就問”

  周荻笑咯咯的坐過去,湊近周濂笑道,“哥哥是喜歡春柳姐姐?願意這門親的?”

  周濂輕笑著拍她的頭,沒說話。

  周荻扯著他的衣袖,把臉兒仰得高高的,“哥哥,到底是不是呀?你說呀”

  正這時,外面有人下人來報,“少爺,小姐,老爺請你們去正廳呢”

  “哎”周荻猛的從椅子上站起來,“那媒婆走了嗎?”

  “回小姐,走了”

  “那個,哥哥,咱們快去看看”周荻扯著周濂往外走。

  賈媒婆出了周家,喜孜孜的先回縣衙報了喜,再去李家將喜訊報上。春桃與何氏自然都歡喜異常。

  尤其是何氏,生怕這場災持續太久,自己一家初到宜陽,人生地不熟的,把春柳的親事給耽擱了。

  現下正好,往前五月里是她整十八歲的生辰,尚不算太晚。

  塞給賈媒婆二兩銀子的謝媒錢,親自送她出門兒。等這媒婆走了后,何氏回廳里,臉上是掩飾不住的笑意,“哎呀,春柳這宗事兒辦完,我可能歇兩年嘍”

  李海歆逗著虎子,笑道,“你辛苦了。讓我說,咱們就添兩個人手。春柳也別讓她再做這些家務活兒。你呀,也享幾年福咱們那六十來畝的油菜收了后,家里也算是有了新進項”

  何氏點頭,“行這兩天春桃再來,我就再跟她說說。”

  傍晚的時候,春桃沒來,倒是年哥兒又來了,這次是與柱子一塊兒來的。何氏笑道,“你們來得巧,等會兒啊,我做幾個菜,你們爺幾個樂呵樂呵。”

  柱子看了年哥兒一眼,上前笑問,“李大娘,今兒家里有啥喜事兒啊。”

  何氏往廚房那邊兒看了看,笑著讓他們兩個進廳里,“問那麼多做甚麼。讓你喝你就喝”

  柱子應了一聲。何氏轉身去了廚房。

  柱子拉了拉年哥兒,“李大娘家里到底有什麼喜事兒?”

  年哥兒低聲道,“許是我三姐的親事兒有眉目了。”

  “什麼?”柱子失聲叫道,“那,那大山怎麼辦?”

  年哥兒慌忙左右看看,敲他一下,柱子自覺失言,連忙捂了嘴,往廚房那邊看去,廚房里春柳正切菜做晚飯,聲響蓋過柱子的聲音。

  李薇在后面聽見聲音,出來時正看到兩人鬼鬼祟祟的向廚房張望,奇怪的問道,“你們看什麼?”

  “啊,沒什麼”柱子慌忙答道。

  “梨花,你和小杏在后院做什麼?”年哥兒連忙補上一句,分散她的注意力。

  李薇向廚房那邊兒張望了一下,沒什麼異常,眼睛一轉,悄悄笑道,“你們是不是知道三姐的事兒啦?”

  年哥兒瞥了眼柱子,點頭。

  李薇笑咯咯咯的讓兩人到廳里坐,一邊歡喜的說道,“媒婆遞了信兒來,說周大哥的爹應了這門親,等看了吉日就上門來提呢。年哥兒,周大哥做咱們三姐夫,是不是很好?”

  “嗯,很好呢”年哥兒扯了一下柱子,應了一聲,跟在她身后往廳里走。

  李薇聽他的聲音有些悶悶的,不是很輕快,疑惑的轉頭看他一眼,眼睛清潤的笑著,並無不妥,便繼續道,“你們今兒怎麼又來了?是你昨天給二姐夫說的那個小飯館,有信兒了嗎?”

  “嗯,”年哥兒應了聲,“今兒上午大山去問了問,那酒館作價二百兩銀子,爹是不是又去田里了?等爹回來我說給爹聽聽,若是合適了,再跟二姐夫說。”

  李薇點了下頭。現在二姐家吳旭和春蘭、吳旭娘兩頭分著住。城郊的那個小水塘不舍得錯過,李家村的魚塘又一直不想丟下,便兩頭分開照應著,可長期這麼著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年哥兒記得之前說過讓吳旭開飯館的話,也是湊巧得知縣官學附近有個小館子要出讓,便回家來提了提,爹與娘都覺得一家人還是住在一起好,除了那魚塘,再找個營生也不錯。

  這酒館兒,他們倒也動心。

  想到這兒,突然想起周濂,心中暗笑,二姐夫的飯館若能開得成,單酒這一項怕是不用他操什麼心了。

  三月二十六日,黃道吉日,宜行采納之禮。周家托的仍是賈媒婆,她今兒日特意換了一水的新衣,絳紅的綢衫,大紅絹花插了滿頭,臉兒涂得粉白,嘴唇染得猩紅,身后跟著八個身著新衫的小廝,周濂的貼身小廝阿貴和秋生兩個打頭,由周府的老管家徐伯領著,抬著四抬用大紅綢子纏裹的抬子進來。

  賈媒婆進門就笑,“李奶奶,大喜呀”

  何氏忙將虎子交給春杏,趕她們姐妹二人進內院,與李海歆將人迎了進來。

  李薇回頭看看那群人中,此時徐伯正與李海歆寒暄著,聽周荻說,這位老管家已在周府做工近三十余年,與周家人的感情,早已超越主仆之情。

  再看那阿貴與秋生也在其中,心知周府對此事兒的看重,也替三姐高興。

  春杏抱著虎子邊往里面走,邊興奮的說,“梨花,剛才打頭的抬子里裝著的是兩只大雁嗎?”

  李薇點頭,不但是活的大雁,而且是兩只雪白無雜色的呢,兩只大雁的長脖子都系著紅紅的綢花,喜慶好看得很。

  春杏笑咯咯的道,“周大哥對三姐還真不錯,上次大姐還說,大雁不容易捕捉,宜陽的大部分人家都用雞鴨鵝三禽取代真雁,沒想到他竟然弄到了真大雁。”

  李薇點頭,可不是呢。

  兩姐妹進了里院,把虎子放下,一人牽他一只手,不約而同的舍西向東,去春柳的房間。

  此時春柳正坐在桌前,手里拿著一只納了半截的鞋底子,聽見二人的聲音,欲拿針納鞋底兒,卻發現手中的線已到了底,便在針線籮筐里胡找著,春杏和李薇已進了屋。

  看她的模樣,兩人相視而笑。

  李薇丟開虎子的手,坐在春柳對面兒,笑嘻嘻的把在前院所見詳詳細細跟春柳說了,“三姐,周大哥家行事好象還很正重哦”

  春柳雙頰飛上一絲紅暈,瞪了她一眼,“你懂什麼?”

  春杏把虎子抱在椅子上坐好,也笑著坐了下來,笑嘻嘻的看著她。

  春柳一個個敲她們的額頭,唬著臉兒訓斥,“別一個個沒正形的。該干嘛干嘛去。”

  李薇與春杏忙收了笑,各自找了本書,裝模作樣的看了起來。

  前院兒李海歆與周府的老管家相識甚歡,何氏原本就是托賈媒婆在中間牽線的這事兒,兩人自然也是樂和融融的。

  周家納彩問名之后,何氏想起春桃原先說起的要找幫工婦人來,本想給春桃說說,讓她應了那家人,卻沒想到,她在第二日帶著孫氏母子過府來。

  這母子二人皆帶著包袱,何氏驚了一下,忙讓李薇把孫氏母子帶到偏房,領著春桃進了廳里,問她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春桃嘆了口氣兒,又氣又笑的,“小玉啊,前些日子跟我去赴了兩回宴,結識了幾個官家富家小姐,看那些小姐出入,個個都帶年輕伶俐的小丫頭,她就動了心。先在我和石頭面前隱晦提過兩回,我們都清楚她的想法,但是沒應。石頭一個月的俸祿柴米薪炭折合起來,也就十兩左右的銀子。家里人又少,沒必要再養兩個丫頭。可,前天方府的小姐和佟府年哥兒表妹請她家去玩,回來后,她就顯得不高興,晚飯的時候,跟石頭說,要買兩個丫頭。石頭不應,她連晚飯都沒吃,便進屋睡了。昨兒一天窩在屋里也不出門兒。我去給她送飯,她……唉,算了,不說了我婆婆就這麼一個女兒,疼得很,讓她跟著我們受了委屈,回頭又讓婆婆心頭堵,我就讓人去挑了兩個十二三歲的小丫頭。有了這兩個人,這孫家母子在那邊兒就閑了些。春柳的大事兒得有好一陣子忙活,先讓他們過來給娘幫幾天忙……”

  何氏一邊聽一邊皺眉,聽到最后,嘆了一聲,拍春桃的手,“行了,你也別堵心了。小玉還是個孩子呢,一時想不通跟人家攀比上了,也是有的”

  春桃有些無奈的笑笑,點頭,“嗯。我知道了”

  何氏看她雖然答應,但面色仍是不太好看。便道,“自古姑嫂難相處。這吃虧讓步的都是做嫂嫂的。你呀,嫁到石頭家這麼些年沒受過什麼氣,也是你的福氣,這回也別跟她小孩子家家的一般見識。小玉還能在家里留幾年?再說了,她也不是那種挑事兒的孩子。”

  春桃側耳聽聽了外面的動靜,悄悄的向何氏苦笑,“娘,你可不知道。自打石頭派了官,她變了可不少呢。現在,在家里張口閉口這個小姐,那個小姐的……吃穿用度上也似是講究起來了。”

  何氏嘆道,“老話都說,人隨勢變,現在石頭是縣官老爺,她是正經的官家小姐,心里頭有些想法,也是可能的,你別鉆那牛角尖子就行了。”

  春桃“嗯”了一聲。這時李薇和春杏帶著虎子和趙瑜在后院玩了一會兒,轉到前院去玩那秋千,四人笑得響亮,趙瑜不停的喊著,“四姨姨,小姨姨……”

  她又感嘆道,“要說小玉和春杏梨花是一樣的年紀,怎麼我瞧著小杏和梨花這麼些年一點沒變,還是在李家村的那副純樸模樣,怎麼她就突然變了呢?”

  何氏笑著拍打她一下,“那能一樣?石頭再大的官兒,對梨花春杏來說,那是姐夫。與親哥哥這層關系還差一道呢再者說了,咱們家雖然貧,可自打你佟嬸嬸去了后,留下那麼點錢財,你們幾個也沒虧著。后來年哥兒舅舅認了他,好東西也送過去不少,還有年哥兒這些年兒給送的,你們姐妹幾個雖沒吃到多好,穿到多好,到底是開過眼界的……”

  春桃笑了笑,“興許就是這樣……”

  送走春桃后,何氏給孫氏母子安排了房間,讓他們不著急干活兒,先熟悉熟悉環境。

  等這些都安定后,春柳三個才圍著何氏問春桃為何把這母子二人送來。何氏大略把那邊兒的情況說了說。

  三姐妹同時皺了皺眉頭,最終卻沒一個人說話。春柳悶了好一會兒,嘆息,“娘說的對,凡事大姐讓著些。再說,姐夫的俸銀雖然不多,養兩個小丫頭還是養得起的。”

  何氏點頭笑,“嗯,你呀,能想到這上面兒,娘就放心了。周小姐脾氣還不如小玉呢,你嫁過去,要事事讓著她才行”

  春柳微不可見的點了頭。

  春柳成親,李家今非昔比,宜陽城內一應的規矩也要比李家村的婚嫁風俗更繁瑣莊重一些。嫁妝豐厚一些自不必說,單是陪嫁的各種衣衫繡品,也各有各的名目,春柳針線活本就一般,請繡娘價兒實在太高。

  何氏便想起吳旭娘來,跟李海歆商量,春蘭婆媳兩個在鄉下也住了有兩個多月了,接她們回來,讓春蘭幫著春柳做些荷包香囊之類的小物件。再讓吳旭娘指點著春柳把嫁衣繡了。

  至于李家村的魚塘,吳旭一直舍不得丟,可何氏與李海歆都覺得兩頭扯著不行。想趁這回這婆媳二人進城,把這事兒再說說。

  自春柳與周濂親事敲定,周荻便再沒來過李家,倒是一日一封書信差小丫頭送過來,信中是滿篇的抱怨,周濂如何如何不讓她出門,如何如何讓她抄寫女訓女戒,往日里她只要一餐不吃飯,周父便放她出門兒,可現在,她爹也與哥哥一樣,任她怎麼說,哪怕是絕食一整天,也不理她。害得她沒招數可使,又無聊的得要死。

  讓春柳幫她向周濂求求情,早些放她出來,她保證以后說話行事有度,絕對不會再亂說話等等。

  言語之間可憐兮兮的,讓人幾乎能透過書信看到她那雙靈動的大眼睛正對著幾人一眨一眨的。

  春柳把書信看了看,便放在一旁,並不多說話。李薇和春杏回信時只好寫些家里的閑事、春杏的桃花粉制的進度,或者從書上看來的一件趣事兒,一個笑話,回過去。

  一直一個月后,行過納吉之禮,周荻才被放了出來。

  這日一大早,她著一身新制的夏衫,坐著馬車來到李家。進門時還氣勢沖沖,一副將要氣炸的模樣,等走到院子中間兒,突然想起了什麼,腳步一滯,身形緩了下來,輕咳一聲,兩手並攏合在身前,跨著小步子緩緩走到何氏跟前兒,行了極標準的禮,“李大娘好”

  何氏把她自一進門的身形姿態都看在眼中,這會兒強忍著笑意過去扶她,“小荻好久沒來了。梨花和春杏都想著你呢,你們先去后面說說話,大娘中午給你做好吃的”

  “嗯,”周荻輕盈盈的應了聲,轉向李薇和春杏,“春杏梨花兩位妹妹,我們去廂房敘話兒”

  春杏和李薇悶笑著憋紅了臉兒,齊齊點頭,連忙領著她去后院兒。

  前院廂房里,春柳繡著嫁衣,春蘭就著鋪在地上的席子做被子。直到周荻被兩人拉走,春柳才又好氣又好笑的道,“這丫頭也不知道抽的是哪門子筋”

  春蘭隔著竹簾向外描了眼,輕笑,“我看她的性子怪好你若真碰上個心里愛藏事兒的蔫性子,日后還真有你鬧心的”

  春柳嘻嘻笑著,“二姐,這個是說你自己的?”

  春蘭起身要去打她。



第一百二十章姑嫂

  進入五月里,李家開始忙碌起來,李海歆在縣郊找了幾個短工,準備收割油菜。這油菜去年因為種得晚,比起正常耕種的,要晚半個月左右才成熟。

  他準備停當之后,何氏便想著去春桃那里知會一聲,若是石頭爹娘顧不過來,宜陽這邊兒便不用兩頭跑著,他們代為收割就行了。

  正巧這日年哥兒有空,早早的來了李家,何氏便笑,“你來了正好,一會兒你跟梨花去一趟你大姐家,就說收糧的事兒你爹安排好了,不用她操心。”

  年哥兒笑笑,“娘象是知道我今兒帶了東西來呢。”

  何氏嗔他一眼,“你哪回來不帶東西?”又問他帶的什麼,年哥兒讓趕車的小廝把東西從馬車上卸下來,卻是裝在木盒子里,用冰鎮著的大蝦和海男子,約有十來斤重,何氏又瞪他一眼,“你呀,弄這些金貴的東西干啥?”

  年哥兒笑笑,不接這話,反問何氏,“要不要分了給大姐帶過去一些,我和梨花順道再給周大哥府上送過去一些?”

  春柳從廂房出來,嗔他,“快別去送,送了人家再不稀罕,倒顯得我們小家子氣氣的,沒見過好東西”

  何氏笑著朝春柳擺擺手,對年哥兒說,“行,你等著,我就這去拿籃子。給你大姐家裝一些,再給周府送上一些。對了,梨花,你去把昨兒小荻來時帶來的一籃子甜瓜,挑幾個個兒大的,也給你大姐帶上。”

  李薇應了一聲,招呼年哥兒去偏廳,“昨兒小荻姐姐來,帶了一大籃子南邊來的甜瓜,香甜香甜的,咱們挑挑,給大姐裝幾個,你走時也給你帶幾個回去。”

  年哥兒點頭,輕笑著跟她身后去了偏廳,“梨花,這些日子在家里悶不悶?今兒若沒事兒,給大姐和周大哥家里送過東西,我帶你去逛逛?”

  李薇低頭挑著瓜,聽了這話,頭也不抬的笑道,“好呀,要不叫上四姐,她估計也想去逛呢。”

  年哥兒正漫不經心的撥弄著桌上的茶杯,聽她的話,手勢一滯,隨即又撥轉起來,“小杏啊,不是要在家里幫著娘看虎子和耀兒?后日就是天中節,我看娘又忙活著呢吧?”

  這是不想帶春杏去?李薇抬眨了眨眼睛,盯著他看。

  年哥兒眸中清光閃了閃,朗朗而笑,“你看什麼?”

  李薇搖頭,低頭挑瓜,“行吧。咱娘是在準備吃食呢。那就下回再帶四姐”

  年哥兒應了一聲,蹲下身子和她一起挑瓜。

  挑著挑著,李薇想起前世她們家在玉米地里套種的各種甜瓜香瓜來,今年在秋糧地里自己套種一片,供自己一大家子吃,也是可行的。便與年哥兒說了,他笑著點頭,“好,這兩日我替尋些好的瓜種來。”

  何氏分好東西,李薇將瓜另裝一個籃子,年哥兒提著,兩人上了馬車。

  現在替年哥兒趕車的小廝是個十四五歲的孩子,早在一個月前,大山和柱子便很少跟他來了,用他的話說,大山與柱子不能一直跟著他趕車,得學學管事兒才行。

  李薇知道以他的心思,以大山柱子和他的交情,這二人必定不會只干這麼一個小伙計小跟班小跑腿的,那些只不過是他給二人的一個過渡罷了。

  想到這兒,抬眼兒看看年哥兒,他穩穩的坐在馬車之中,眼睛正盯著自己看,李薇迎著他的目光笑了兩聲,“你瞧什麼?”

  年哥兒感嘆似的笑了一下,“梨花長大了呢”

  李薇把自己的小手伸在眼前左右翻看了下,是啊,十歲了,在這個時空已呆了整整十年,不過十年而已,自己好象把上輩子的事兒都遺忘得差不多了,滿心滿腦子填的都這一世的父母兄長姐姐。

  連小時候留在腦海之中的李家村的記憶,也久遠了,模糊了,只余下一片溫暖。

  好一會兒,她才故意笑道,“長大了好呀,長大了可以掙多多的錢,讓爹娘享福呢。”

  年哥兒輕笑一下,伸手拽了下她的小鼻子,“還是滿腦子的錢呢”

  李薇揉了揉鼻子,輕笑了下,記憶中,那些沒有隔壑的溫暖日子隨著這一個小小的動作,瞬時回來。

  她眼睛突然有些濕潤,微低了頭。她不知道自己的爹娘心頭是如何想的,當年他離開李家回到賀府,又重新出現在眾人面前時,她的感覺中便多了一層的陌生,多了一層無形的隔膜,對他多了一層的客氣。這些莫名的情緒,不由自主的橫在心頭,久久揮之不去。

  車輪轆轆作響,壓在青石板的街面上,路旁的人聲街市聲,明明就在身邊,卻覺得很遙遠。

  “怎麼了?”年哥兒看著她半垂著小腦袋,久久不抬起,伏身湊過去,卻碰上她一雙微紅含著水氣的雙眼,焦急的將她扶正,“梨花,到底怎麼了?”

  李薇不好意思的揉揉眼睛,笑了下,“沒事呢。”

  突然心思一轉,把話岔到旁處,“對了,年哥兒,你真的不打算再讀書了嗎?”

  賀永年盯著她明亮微紅的雙眼頓了一下,伸手拍拍她的發頂,“是我讓爹娘姐姐們掛心了也讓梨花掛心了”

  李薇嘿嘿笑了兩聲,又瞪他一眼,“你知道就好自你離家,爹娘面兒上不說,心里頭不知道有多難過,多替你擔心呢連對虎子都沒對你上心”

  “是我不好梨花回去跟爹娘說,有氣別悶著,我再去時,讓他們有什麼氣兒都使出來……這樣我才心安呢……”

  李薇伸手抹了下眼角,笑了下,“你往后心頭若有什麼打算,提前跟他們說說,他們就安心了。雖然你是不想讓他們操心,可他們能不操心麼?什麼事兒都要猜,猜得累呢,而且還疑心你和家人生分了,不想說……”

  “嗯”年哥兒突然側身挑了車簾,向外面兒掃了一眼,聲音有些悶沉,“快到了……”

  李薇皺皺鼻子,突然把頭伸到外面,還是不想讓說點頭應了聲,也挑簾去看。

  等馬車轉入縣衙后衙的胡同,李薇掃見往常出入的側門口,停著一輛馬車,“咦”了一聲,疑惑的問,“大姐家來客人了?”

  年哥兒從另一側車窗外也看到,回了她一句,“象是方府的馬車。”

  方府?李薇又往外伸了伸頭,好象是方府的將頭縮了回來,看了看年哥兒,眼睛滴溜溜轉了幾下,湊近他道,“若是方碧瑩在,咱們坐一下就走”

  年哥兒笑笑,“好”

  等他們的馬車到了跟前兒,剛停下,便聽見側門被打開的聲音,李薇忙挑了車簾,與正要出門的小玉目光對了個正著。

  她愣了一下,若不是她極熟悉小玉的眼睛,剛才乍然那一下,還真有些不敢認她。她一身蔥綠新衣,梳著時興的纂兒,耳朵上一對粉色珍珠耳飾隨著她抬頭的動作,在陽光下打著晃兒,頭上一只碧玉簪子翠幽幽的映襯著烏黑的青絲,另有幾朵仿真海棠娟花,點綴發間,留海彎彎,象是用火燒熱的銅筷子夾過,整齊服貼。

  十指上丹蔻鮮紅,手指中間夾著一方月白色的帕子,帕角繡著一串半開的紫藤花。

  小玉看到李薇也愣了一下,帶著身后的兩個小丫頭,跨出門來,笑道,“梨花來了大嫂在家呢”

  李薇眉尖微不可見的蹙起,卻並未多言,跳下馬車笑道,“小玉姐姐,都半晌午了,你這是要去哪里?”

  小玉抬手指向馬車,手腕上一只碧玉鐲子露出來,輕笑,“方小姐做東,在幽蘭軒擺宴,請我去呢。”

  李薇掃過她的裙角和裙下隱隱露出的繡鞋,一股悶氣涌上,強壓著向她扯了下嘴角,“嗯,那我們不打擾小玉姐姐了。”

  小玉點了點頭,上了馬車,向巷子外奔去。

  李薇把手攥得緊緊,小玉那鞋面和裙子上的花樣兒,正是大姐十幾天前到家里,在吳旭娘珍藏的一堆花樣中挑選出來的,當時她以為大姐繡了給自己的,卻沒想到是繡給她的。

  這十幾日來,大姐只匆匆回家過一次,跟何氏只說家里那兩個小丫頭還不頂事兒,要她在家里照看著些。

  只怕是大姐在家里給她繡衣裳呢

  賀永年把籃子交給小廝,盯著小玉遠去的馬車,好一會兒才回頭,走過去拍她的頭,輕笑,“梨花,怎麼了?”

  李薇長長的吐了口氣兒,搖頭,“走吧,看完大姐,還要去周大哥家呢。”

  春桃正在家里與廚娘說話,定天中節的吃食,趙瑜在一旁乖乖的玩著。突見他們二人來了,份外高興,忙讓二人進來,“是不是娘怪我這些天兒沒去,派你們來催了?”

  李薇強笑著回了春桃的話,又與那廚娘客套了兩句。等她走遠了,臉上的笑再也不掛不住,跟春桃說,“大姐,剛在門口兒碰上小玉姐姐了。”

  春桃嗯了一聲,輕笑,“快過節了,小姐們互相走動呢。”

  李薇不高興的皺了皺鼻子。春桃拍她一下,“行啦”

  說著起身去查看兩人帶來的籃子,“娘讓給帶了什麼好東西來?”

  賀永年笑道,“是周大哥家給送的幾只瓜,還有今兒在菜市里買到的新鮮大蝦與海男子。”

  春桃笑道,“還是自己的兄弟姊妹知道疼人。”

  李薇不高興的看著春桃,“大姐,小玉姐姐這些日子一直是這個樣子嗎?”

  春桃嗯了一聲,又笑道,“行了,這些事兒啊,不用你替心。我心里有數著呢。回去也別跟娘說啊。”

  李薇把身子一扭,“我就要說”

  春桃拍她一下,“是什麼大事兒麼?”

  說完便轉了話題,問起春柳的事來,春桃不願多說,李薇心頭不痛快也沒什麼好主意,也不再往下深問。

  只是來時的好心情卻一點不剩,強陪著春桃坐了一會兒,借著還要去周家送東西的名頭,與年哥兒一道出了后衙。

  馬車上,年哥兒看她小嘴嘟得老高,輕笑,“小玉現年也有十五歲了吧?我倒認得幾個不錯的公子少爺,不若回頭我跟大姐夫提提?”

  李薇眉頭一挑,這些事兒大姐和娘怕是都沒跟他是過,倒是個透的

  年哥兒拍拍她的頭,“不好嗎?”

  她憋不住笑了,想了一會兒道,“你提提也好。不過,可千萬要找好人家兒。”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大姐夫對咱們還是不錯的”

  年哥兒敲下她的頭,“我是那麼壞的人麼?”

  李薇又嘿嘿的笑了。

  到了周家,兩人剛從馬車上下來,周荻一陣風迎出來,一見李薇便笑咯咯的道,“哈,李大娘又送什麼好的來?”

  周濂隨后趕到,李薇和年哥兒跟這兄妹二人見了禮。周府下人接過兩人帶的盒子,周荻湊近瞄了一眼,笑道,“呀,還是好東西呢。哥哥,留梨花和她哥哥吃飯嘛。”

  周濂含笑拍拍她的頭,向年哥兒道,“總沒時候碰上你,今兒嘗嘗我這里新出的酒?”

  年哥兒拱手謝道,“三姐夫有命,不敢不從。”

  李薇“撲哧”一聲笑了,周荻也笑。拉她,“走,你到我房里瞧瞧,我哥哥的朋友送來幾匹江南新出的料子,你幫春柳姐姐挑一匹呀。”

  李薇向年哥兒周濂揮揮手,被周荻拉得一路趔趄著,向她的閨房而去。

  在周家用了午飯,周濂讓廚房把天中節備下的幾樣口味新奇的糯粽一樣挑了一些,裝了滿滿的一盒子,給他們二人帶上。周荻與李薇各抱著一匹輕紗從她的閨房中出來。

  周荻一面把布匹往車上放,一邊喋喋不休的說道,“梨花,你可要記好了,那匹櫻桃紅是給春柳姐姐的,那匹湖綠才是給你和春杏的……”

  李薇應了一聲,又邀請周荻沒事兒去自己家玩兒。周荻笑得很開心的應下。

注:海男子,即海參。

今兒碼字間隙,又去搜了自己的文,無意中看見有親親對前文提前寫到八月十五收大白菜、毛筍子和大筍子發筍期不一樣,以及蚯蚓喂魚等細節提出質疑。下面一一解答吧。

某寶兒時在鄉間長大,關于農業,時令上也算是記個大概。按節氣來講,八月十五左右,是寒露。在這個時候,秋糧象玉米花生等基本收完。棉花與紅薯兩樣,生長期長一些。我記得小時候,為了讓這兩種作物長足,都會在九月初,也就是霜降前后收。農歷九月初十前或者九月十五前,是一定要把麥子種下去的。

但實際上,后來村民們為了省事兒,早早把麥子種下,八月十五左右開始收棉花的也多了起來,紅薯也有提早收的。

大白菜也一樣,農歷八月十五時,大白菜基本都結球長了大半足,但是因冬天菜園子無菜可種,會為了讓其長足,而在菜園子里多留一些時日,甚至一直留到第一場雪將下時,才把大白菜采收回家。

我想說的是,八月十五收大白菜時,此時已長了大半足,應該沒什麼不妥當,畢竟當時鄉下有亂。

另有關于竹筍的質疑,說到毛竹筍和大竹筍發筍期不在同一時間的問題。這個,某寶確實不專業,我只是在某一年的春天,恰好在山里呆過一兩個月,同時采收過小細毛筍子和大筍子。(嗯,采收地點,在我國長江沿岸的山區。在這點兒上,可能有些小小的bug,嘿嘿)

最后,關于蚯蚓喂魚,文中最后是用蚯蚓喂了魚的,可能是這位讀者沒注意到哈。


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1-31 03:42 PM

第一百二十一章與賀府人相遇

    宜陽縣的天中節,與李家村的側重點稍有不同。天中節正值麥收時節,在李家村的時候,頂多是改善改善生活,做些好吃的,插些艾蒿,剪五色花紙等,略應個節景並不大辦,都緊著麥收呢。而在縣城之中,這個節日明顯比鄉下隆重許多,而且側重于天中節的另一個別稱:女兒節。

   這一日,未出閣的少女須佩靈符,簪榴花,精心妝扮,娘家又要接出嫁的女兒歸寧,回家躲端午,日子久了,這天中節也漸漸成為女子們相聚說笑玩鬧的節日。上午在周荻閨房之中閑聊,聽她?里啪啦的說了許多關于宜陽縣的天中節習俗,李薇以為她是有心向自己科普,免得她跟土包子一樣,惹人笑話,卻沒想到她的目的卻在最后一句,“梨花,咱們這里過節,不但要插艾懸五雷符喝雄黃酒吃粽子,還要佩帶香囊呢……”

   說這話的時候,她眼睛眨啊眨的,李薇不明所以,正要往下接著問,她又說,“香囊我可是不會繡的,那個梨花……”

  李薇聽到這兒明白了,周荻哪里是好心給她科普,明明是替周濂向三姐索要那香囊才對。

  她不由的笑出聲來。

  年哥兒坐在她對面,看她自出了周家便是副嘴角含笑沉思的模樣,這會兒便問,“梨花在想什麼樂事兒?”

  李薇忙搖頭,“沒什麼,沒什麼。”

  說話間,目光掃過他腰間掛著的孤伶伶的玉佩,突然很想八卦一下,象這樣的節日,有沒有人會記得繡一只香囊塞給他?思緒剛觸及此,她不自覺的搖了搖頭,仿佛這是一塊不可觸及的禁地,連在心底私下想那麼一下下便覺得不舒服。

  這樣的情緒讓她不明所以,悄悄的瞄過去一眼,他雙目朗朗含著笑意相詢,李薇忙又搖了搖,表示她什麼都沒想。

  年哥兒輕笑,挑車簾向外掃過,回頭,“我們直接回家吧。這會兒日頭毒辣著呢。”

  李薇忙點頭,“好。”從周家出來時已是末時三刻,約是下午二點鐘的光景兒,天越來越熱,她也有些飯后困倦。

  再看年哥兒,雙頰有一抹酒后的紅暈,想必午時也喝了不少的酒。便又說,“你也一起回去歇歇再回那府吧。娘給你留著房間呢。”

  年哥兒嗯了一聲。

  第二日一大早兒,李家人剛用過早飯,有人敲門兒,孫氏過去開門兒,不一會兒手里拿著一封素雅的貼子進來,向何氏道,“夫人,是佟府送來的貼子。”

  何氏擺手,“孫家妹子,叫什麼夫人?咱們家不興這個,你呀,還稱我大嫂就好。”

  何氏一邊說,這邊春杏已將那貼子接過去,李薇伸頭過去看,卻是柳氏邀自己一家去看戲的。

  何氏聽說是這個,下意識就想推,不過,她話到一半兒,又頓住,想了想,問孫氏,“佟府是什麼人過來的”

  孫氏道,“是一個管事模樣的媳婦兒坐車來的。”

  何氏看了李海歆一眼,他也是一副眉尖蹙起的模樣。自己思量了一會兒,便和孫氏說,“行,你去和佟府的人說,明兒我們必去。”

  李薇興致缺缺的皺皺鼻子。春杏也拍拍手道,“我不去,明兒大姐來呢。”

  何氏笑笑,“年哥舅母請了咱們,還能漏了你大姐?只怕這貼子是一同送的呢。”

  李海歆想了想便說,“反正也沒事兒,你們就去一趟吧。若是旁人旁的時候還能推推,這會兒你們若推,年哥舅母還認為咱是因石頭派了官,在他們面前兒擺架子呢。”

  何氏一嘆,“誰說不是呢”

  佟府的馬車走了約有一個時辰,衙門里老車夫過來送信兒,送的正是柳氏請春桃去看戲的事兒,說她已知道何氏去佟府,今兒家里有事兒,出不來,明兒就在佟府見吧。

  李薇跟何氏說,“娘,你說是不是小玉又在折騰大姐?”

  何氏拍她一下,“她是當大嫂的,鬧騰兩下也沒什麼。”說著催她們自己去準備明兒見客的衣裳,便出了廳中,向廂房走去。

  李薇知道她娘心底肯定不是象嘴上說的那樣,只不過是無可奈何。也可能是怕她們一時認為大姐太過委屈,心性左了,對小玉惡言相向。

  再者,以她娘與石頭娘相處的融洽程度,這會兒她還真不好太過責怪小玉。也不知道石頭娘過些日子會不會過來,來了后,看見小玉這副模樣,又是個什麼態度。

  自己在心里左思右想,想了半晌,愈想愈郁悶。直到周荻興致極高的來到李家,她的心頭還是沉甸甸的。

  周荻看她笑得不歡暢,小嘴一撇,“不歡迎我來嗎?”

  李薇忙笑,“不是呢。小荻姐姐今兒怎麼來晚了呀?”

  周荻神秘一笑,招小丫頭上前兒,讓她手中捧著的盒子放在桌上,又問,“春杏呢?”

  這時,春杏從后院出來,聽到她的聲音,在外面應了一聲,進到廳中,“找我什麼事兒呀。”

  周荻笑咯咯的拉她到桌子旁,按她到椅子上坐了,伸手去開那盒子,“這是我剛在胭脂鋪里買的,明兒你們不是要去佟府做客嗎?可要好好裝扮一下。”

  李薇笑了,倒了半杯子菊花涼茶遞過去,“小荻姐姐怎麼知道的?”她問完才意識到,柳氏即請自己家人,三姐又與周濂定了親,必定不會漏下她,便笑道,“原來也送貼子給你了呀。”

  周荻哼了聲,接過杯子喝了口茶,小鼻子皺皺,“是呀,我這次可是托了你們的福,不然,那佟蕊兒怎麼會想起來給我下貼子?”

  李薇笑了笑,她們雖然不是很關心這些富戶們誰與誰家相交如何,但是因年哥兒這層關系,還是略了解佟府的。

  年哥兒回了賀府后,雖然佟府與賀府的交往多了起來,但是明面兒上還是與方府相交更密切。而且佟維安這些年雖然沒再出海,憑著柳氏父親的關系,每年也還是能弄來一些新奇的貨品,佟府在宜陽城內也算是扎下根基,且小有聲名。

  周家雖然經營酒坊酒肆,可惜周濂與其父對賺錢似乎並不是很熱衷,家業如那位媒婆所言,在宜陽城中並不撥尖兒。

  佟蕊兒一向與方碧瑩交好,又因周荻個性直爽,估計與那些小姐們不太合拍。這麼著,各有各有圈子,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笑著勸了她幾句,拉她與春杏到房間研究她帶來的胭脂香粉,笑鬧了一上午,留她在家用過午飯,小睡到末時四刻,周濂派人來接她,她臨走時笑嘻嘻的跑到春柳那屋,片刻又笑咯咯的跑出來,手中拿了一個物件兒,向李薇揮揮手,“不用送啦”歡天喜地的跑了。

  李薇看著立在東廂房門口,氣中帶羞瞪著周荻遠去背的春柳,也笑了。

  五月初五,一大早兒,李薇早早的醒了,剛穿好衣衫,春杏便從對面的房間里出來,披著一烏黑的青絲,眼睛半瞇著,一副沒睡好的慵懶模樣。

  李薇有些恍惚,何時,記憶中那個初始時怯生生只會埋頭挖土,分家后又經常在竹林小道兒上飛奔著回家,大叫我餓了的小春杏,已長成豆蔻年華的少女?

  春杏以手掩口打了兩個哈欠,見她一副愣愣怔怔的模樣,上前敲她的頭,訓斥,“還不快打水洗臉。等會兒我給你梳個上次從小荻姐姐丫頭那兒學來的新發式。”

  “哎”李薇應了一聲,笑著起身,去打水洗臉,讓春杏給梳頭。

  兩人梳妝完畢,春柳也從東廂出來,今兒她身穿的是入夏時新做的銀紅色大袖夏衫,配著月白的裙兒,發式還是往常的發式,不同的是,頭發上的飾品舍了絹花,改用一只銀紅色發帶挽系在發間,那發帶之上點綴著小手指尖大小的潤白珍珠,好看又不張揚。發帶垂下來的一小段兒和著腦后散下的烏發披在肩頭。除此之外,發上別無飾品。

  俏生生從東廂順著抄手游廊向前廳緩緩走去。

  李薇和春杏不約而同的微張著小嘴兒,呆呆的望著春柳。李薇在心中感嘆,三姐對衣著裝扮還真有天賦,銀紅色與她白晰的膚色極相襯,另與月白裙兒搭在一起,顯得即利落又雅致。

  難得是那發帶用法,那是周家行納征之禮時送來的,看似不太起眼的發帶,在頭上這麼一系,卻顯得十分別致。

  春柳走穿堂那兒,停下腳步,有些別扭的斥責她倆,“傻站著干什麼,不去吃飯麼?”

  李薇忙笑呵呵的點頭。春柳瞪她們一眼兒,自已往前院兒去。

  春杏盯著她遠去的背影,好一會兒才嘆道,“原來嫁人這麼好啊”

  李薇“撲哧”一聲笑了,推她,“快走吧四姐若喜歡那發帶,不用嫁人,自己賺錢也能杏嘿嘿笑了兩聲,扯她往前院兒。

  到前院兒時,何氏與吳旭娘春蘭正在誇贊春柳的衣著裝扮,順帶又誇周濂送的這首飾好別致襯春柳等等。

  直到將她誇得有些羞惱了,眾人才笑呵呵的住了嘴。

  原本何氏是要吳旭娘也去湊湊熱鬧的,她死活不應,說要在家里幫她看家,帶耀兒,讓春蘭也跟去散散心,好好歇一天兒。

  何氏沒辦法,也只好隨她。

  用過早飯,佟府的馬車來接,何氏帶著給備的薄禮,帶著四個女兒上了馬車。

  佟府大門口此時已熱鬧起來,佟富與已做婦人打扮的依春依夏二人,立在大門里側等著迎客。

  另有幾個伶俐的小廝在大門外面兒注意著兩邊的動靜。

  柳家的戲臺子是在后花園里臨時搭建起來的,就搭建在湖邊兒,看戲的位子,大多臨邊安置,另在湖中石亭子里擺了兩桌,是招待貴客的。此時,已擺了好桌椅,茶果點心都擺放妥當。

  柳氏帶著依秋依冬二人轉圈查看一番,便在亭子里坐下歇腳兒。不多時,有小丫頭來報,“夫人,有客人到了。依春姐姐請她們在偏廳里歇腳呢。”

  柳氏端著杯子的手頓了下,“是哪府的?”

  小丫頭道,“是城西柳府還有許府的。”

  柳氏點頭“嗯”了一聲,“等賀府方府趙知縣的夫人和李府的人到了,再來回我。”

  小丫頭應了一聲去了。

  柳氏坐著歇了一會兒,站起身子,輕笑,“還是去看看吧。這擺宴啊,累人著呢。”

  依秋跟在身后笑道,“可不是呢。今年輪到夫人做東還算好,天公作美,天氣涼爽,風也利落。前年賀府擺的那一回,那才叫真真累人呢。”

  柳氏笑了笑,帶著人出了花園去前院兒。

  偏廳里已坐了好幾家的夫人小姐,諸人相見,寒喧一番,這時,又有小丫頭在外面報,“夫人,李府與趙夫人還有周府的小姐一塊兒來了。”

  眾人立時停了聲。自趙石頭上任后,春桃雖然出席過兩三回推不過的宴,可也是小規模的聚會,官家夫人還是居多。平日里她也不大出門兒,這里面兒倒有許多人見都沒見過她,只聽說這位知縣夫人出身貧寒,性子柔和,不擺架子,長得倒是極美。

  當然也有人私下里認為她應該是沒見過大世面,所以才擺不得架子等等。

  柳氏起身正要去相迎,又有一個小丫頭來報,“夫人,賀府太太帶著兩位姨娘兩位小姐到了。”

  柳氏忙帶著依秋依冬出去。剩下的人立時開始議論起來。

  “聽說這位知縣夫人的生母,正是賀府二少爺的養母。賀府二少爺在她們家住了足足六七年,直到十三歲上才回了賀府……”

  另有一人說道,“這些事兒啊,滿城皆知了,不稀奇稀奇的倒是,這賀李二府的關系看起不一般,可平日里卻並無來往,只有賀二少爺時不時的到李家走動走動……”

  有人便問,“這是為什麼?”

  那婦人笑道,“這咱們哪兒知道啊。不過,今兒倒是有好戲瞧了。看看賀府這位賀二少爺的嫡母與其養母之間會不會發生個什麼事兒來。”

  依春在一旁輕咳一聲,那婦人立時住嘴,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哎呀,看我這張嘴兒,該打,該打這賀二少爺不正是佟夫人的親外甥,我怎麼把這事兒給忘了?”

  她語調誇張,一邊兒說,眼睛還一邊兒骨溜溜的瞄著眾人,這些婦人們都是極透的,哪個能聽不出來她話有話,是取笑賀府二少爺與佟府不親近呢。

  便相視一笑,不再多說。

  李薇隨著她娘與大姐幾人進了佟府,依夏笑迎著幾人行至二門處,忽然聽見有人說賀府太太和小姐來了。

  母女人幾立時定住腳步,往佟府大門口看去。

  四輛馬車漸次馳進佟府大門,在院中停定。當頭那馬車之中跳下兩個丫頭,手腳利索的將腳踏子擺好,一齊躬身施禮,“夫人請下車。”

  轎子車簾一閃,一個年約三旬,臉似滿月的婦人出現在車廂口,她一身暗青色衣衫,滿頭烏發之上,別著兩根白玉簪子,除此之外,多余的飾品全無。李薇有些詫異,這就是那位趕走佟氏的石夫人?與她想象之中的形象,差了可算是有十萬八千里。

  她看起來眉眼溫和,氣韻溫婉,眼角含笑,在丫頭的攙扶下,踩著腳踏子下馬車。

  兩個丫頭待她站定,一人收凳子,一人上前替她微整衣衫。

  她輕掃眾人,向后面三輛馬車看去。

  第二輛馬車之上,下來兩位小姐。一人與春杏年紀相當,一身耦合色的紗衣,眉目清細,頭上發飾也簡,只一根碧玉簪子。另一人與李薇年紀相當,一身的大紅,下了馬車,下巴微抬,掃過眾人。

  第三第四輛馬車之上,分別下來的是兩個錦衣女子,各有二十五六歲的模樣,這二人倒比當頭的那位石夫人更有富家夫人的派頭,插金點翠,錦衣招搖。

  周荻不屑輕哼。

  李薇回過神來,去看何氏和姐姐們。顯然她們與自己一樣都沒想到在這兒會碰上賀府的人,都吃驚得很

  母女幾人對了眼神,春桃輕笑,“娘,碰上就碰上了。咱又不虧她們什麼欠她們什麼的,避她們干什麼?”

  何氏點頭。

  一時又有人來報,“方府夫人和小姐到。”

  小玉臉上一喜,便要往前迎,春桃拉住她,低聲道,“你與她私下熟歸熟,這個時候可不能迎過去。”

  小玉還要再問,方家馬車已到院中,方碧瑩與方夫人下了馬車。正巧柳氏迎出來,她笑著招呼眾人,“我一時偷個懶兒,貴客就扎了堆兒。快,快,里面請”

  方夫人撇過賀府一行人,搶先兒笑道,“我可不是你的貴客,見天把你家的門檻子都踢破了。要說貴客啊,當數趙夫人”

  春桃朝方夫人微一點頭,迎向柳氏,“柳嬸嬸一向可好”

  柳氏笑道,“好,好”又連忙給何氏見禮,“李大嫂一向可好。”

  何氏笑著回了禮,“我們也不是外人,先招呼客人吧。”

  柳氏一面叫依秋依冬請眾人進去,又分別去向賀府以及后面來的人見禮。

  李薇聽她笑盈盈的招乎著這個夫人那個小姐,滿耳朵都是她的笑聲,只覺得鬢角發疼。

  心中不由埋怨起何氏起來,這哪里是聽戲呀,簡直是受罪。

  母女幾人隨著依秋剛到二門外的小道兒,正欲往后花園走時,身后傳來一個柔和的聲音,“這位可是李家村的李夫人?”

  母女六人轉身,卻見賀府石夫人帶著兩個丫頭,笑盈盈的立在身后不遠處。



第一百二十二章與賀府人相遇(二)

  何氏笑了笑,輕點下頭,並不主動出聲。

  依秋在一旁介紹道,“這位是賀府的石夫人。這位是三小姐,這位是四小姐。”

  又依次介紹了那兩位錦衣女子,其中一位杏眼細眉,眼角上挑,目光閃動之間,凌厲凹顯的女子是孫姨娘。而另一位臉型略纖長,眉眼略平和的女子便是喬姨娘。

  這二人隨著依秋的介紹,一齊上前與何氏見禮。

  李薇乍然見到賀府的人,突然又想起,她六歲那年從宜陽回家后,她和年哥兒在西屋說的那番話,當時,他說,“大夫人,喬姨娘,孫姨娘,趙媽媽,許媽媽,小紅、寄秋、寄春……”

  “是這些人害得我母親猝然而亡……她本想買塊田請咱爹咱娘幫著種呢……”

  目光掃過幾人身后,並沒有看到上了年紀的婆子,想必那什麼趙媽媽許媽媽不在其中,至于另幾個丫頭,她又仔細將這三人身后的丫頭們打量了一番,當年能跟著這幾位一同去李家村,必定是貼身大丫頭,年齡只怕得有二十四五歲靠上,即便是她們錦衣玉食,外貌看起來可能會比實際年齡小一些,但……她們身后的這幾個丫頭顯然不是年哥兒曾說過的那幾個。她們最大的看起來,不過十歲……

  這說明了什麼?李薇輕皺眉頭,陷入沉思。

  “梨花,想什麼呢,走啦……”周荻扯她一把,李薇回神。賀府眾人已越過她們率先向花園而去。

  李薇歉意的向周荻笑笑,扯著她趕上春杏,“四姐,剛才賀府的人跟娘都說了什麼?”

  春杏搖頭,“沒說什麼。只是些客套話”又問她剛才在想什麼,李薇忙搖頭,表示自己什麼都沒想。

  李家一行人跟著依秋進了佟府后花園,依秋請何氏與春桃往石亭子中就坐,另叫兩個小丫頭引著姐妹幾人去湖邊的坐位。

  何氏要推,依秋笑道,“您與趙夫人今兒可是貴客,您推了,剩下的人倒讓她們不知道坐還是不坐了。”

  正這時,佟蕊兒帶著兩個小頭匆匆迎過來,遠遠向的小玉歡笑,“小玉姐姐,你來了”

  小玉立時從春桃身旁迎了過去,親熱的叫了聲,“蕊兒妹妹”

  春桃無奈的笑笑,向春蘭幾人道,“行了,你們去那邊兒坐著,我陪娘去亭子里。”

  佟蕊兒親熱的攜了小玉的手,眼睛在李薇身上斜了斜,輕哼一聲,領小玉往湖邊而去,把姐妹幾人拋在身后。

  周荻小拳頭在她二人身后揮了揮。李薇也郁悶,心說她沒把佟蕊兒怎麼著啊,小時候的事兒記仇也能記到這份兒上?

  春柳看了她一眼,笑道,“走吧,只有我們姐妹幾個還在自在些。”

  李薇一邊跟在眾人身后走,一邊向亭子那邊兒看過去,此時,春桃和何氏已到了亭子里,娘兩個端端坐著,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在聽石夫人說著什麼。從身形姿態上看,兩人倒是沒丁點局促,反而是一派泰然。

  心頭浮上淡淡自豪感,臉上帶出笑意來。

  姐妹幾人找挑個略偏但又不是極偏的位子,坐了下來。剛坐下不久,方碧瑩一襲粉色紗衣,帶著兩個小丫頭向她們走來,周荻又是一個輕哼,小嘴兒一撇,把頭轉到一旁去。

  “梨花妹妹,”方碧瑩走近,嘴角含著矜持的淺笑,說出的話卻透著親熱,“可有好些日子沒見了,我都快不認得你了。”

  李薇站起身子,將她從頭到腳略作打量,也笑,“方姐姐好”並從善如流的與她客套著。

  方碧瑩捂嘴兒柔柔的笑著,“梨花妹妹長大了,性子也象是變了不少呢。我記你小時候可是個活潑的性子呢。”

  李薇心下撇嘴兒,我跟你又不熟,跟你活潑個什麼勁兒?

  可惜方碧瑩並未因她的疏遠客氣而離去,反而愈說愈起勁兒。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臉人,雖然她不太喜歡方碧瑩,可是一時也找不到合適的借口避開她,只好有一句沒一句的與她客套著。

  方碧瑩在閑扯了一陣子諸如知道她們來了宜陽,本想去拜見,卻怕太過莽撞,又如這些日子與小玉相交甚歡,過兩日相約去廟里進香,邀她一起去等等的閑話之后,話頭一轉,便轉到年哥兒身上,“今兒你們來了,賀二公子想必也會來吧?”

  李薇眉頭一挑,看向方碧瑩,她連忙笑道,“我是說,今兒過節,他定然會想著來看看佟叔叔和佟嬸嬸的。”

  李薇掃過春蘭春柳春杏三人,她們臉上皆露出了然又意外的神色,周荻更是把臉兒背對方碧瑩,露出嗤笑來。

  李薇搖頭笑著,“他來不來,我不知道呢。方姐姐若想知道,不若……”她眼兒一轉,伸手指向賀府二位小姐所坐的位置,“……不若去問問賀府兩位小姐。”

  方碧瑩捂嘴一笑,“梨花妹妹是調侃我吧。這二位怎麼可能知道賀二公子的行蹤……”

  李薇疑問的挑挑眉,方碧瑩又笑道,“這宜陽縣城之中,但凡消息靈通的人都知道,賀二公子口中的大小姐二小姐三小姐四小姐乃至五小姐,說的可不是賀府中人……”

  她說到這兒,故意一頓,依次掃過姐妹幾人,方才嫣然一笑,“而是指你們幾位呢”

  “方姑娘,這話怎麼說?”春蘭眉尖蹙起,疑惑的盯著她問道。

  方碧瑩笑笑,“遠的事兒不說,單說前幾天的一件事兒吧。聽賀府的人說,前不久,賀二公子讓新來的一個小廝去備禮,說是備給三小姐過生辰用的。那小廝以為是備給賀家的那位,備好禮后,自做聰明的直接送到賀府那位三小姐院中,這位三小姐高興得去向賀二公子道謝。聽人說,他一聽這話,倒黑了臉兒。等賀家三小姐前腳兒出門兒,他后腳便把那自作聰明的小廝趕了出去……那小廝開始還喊冤,后來還是賀府一個老人兒悄悄的點撥了他,他才知道他錯在何處”說完捂嘴咯咯咯的笑起來。

  李薇眉尖蹙起,“方姐姐從哪里聽來這樣的事兒?”

  方碧瑩看看李家姐妹幾人,臉上並無多少興奮之色,反而個個滿臉憂色,不覺怔住,“你們不高興嗎?”

  高興自然是有的,可更多的卻是擔憂。他怎麼能與賀府中人這樣明顯的對立,這不是……不是讓自己的處境更為艱難麼?而且這事兒若是瞞在賀府也就罷了,怎麼連方碧瑩這樣一個外人都知之甚詳。

  方碧瑩本是說這樣的話,引李家姐妹開心,順便落落賀府那兩個丫頭的臉面,卻沒想到這幾人均是這樣的表情,覺得沒趣兒,便訕笑起身,說要去旁處走走,帶著小丫頭去了。

  她一走,周荻便拍手笑起來,“哈哈,怪不得剛剛賀府那兩個丫頭朝你們悄悄瞪眼呢。”

  李薇收回心思,也悄悄瞪她一眼。

  突聽方碧瑩說這些,李薇姐妹幾個哪里還有安心聽戲的心思,一心盼著這宴會趕快結束,找他來問個明白。

  好容易挨到正午,在佟府用過午飯,一家人要打道回府。柳氏說下午還有一場戲,讓她們聽完再回去。何氏與春桃便拿虎子和趙瑜擋了,說孩子在家不放心。

  柳氏一副極為不舍的模樣送一家人到府門前兒,並一再叮囑春杏和李薇有空來家里玩兒。小玉因和佟蕊兒幾人聊得開心,不想這麼早就回去。春桃也不勉強她,自己與何氏幾人回了家。

  到了家中,李海歆與吳旭卻是不在,聽吳旭娘說,她們前腳兒剛走,大山和柱子便來了,說是剛剛知道有一個塊好田要賣,讓李海歆去瞧瞧,于是這翁婿兩個便抱著虎子,跟著大山和柱子去了。

  李薇心頭奇怪了一下,自打開了春,風調雨順的,又沒災沒亂的,這會兒賣什麼地?

  不過,只是剎那的驚奇,她把這事兒拋在腦后。

  吳旭娘與何氏說了幾句閑話兒,便去廂房之中看耀兒。她一出去,李薇便迫不及待的將方碧瑩說的事兒向何氏與春桃學了一遍兒。

  何氏與春桃對視苦笑了一下,嘆道,“巧了,中午飯時,賀府的那位孫姨娘,趁著石夫人不在跟前兒,也把這事兒當笑話說了。還玩笑似的說,在他心里親妹妹另有其人,怕是爹娘也另有其人。”

  春柳忙問,“那石夫人說什麼沒有?”

  春桃揉揉肩膀笑笑,“沒有,她只是謝了咱娘照顧年哥兒那麼些年,旁的話沒說。”

  春蘭想了想道,“娘,往常咱們只怕年哥兒心頭不痛快,不願提起那府的事兒,也跟著不提,我看,這也不是辦法。你瞧瞧,他做的這事兒……我看,等他再來,得抓著他問個清楚明白。”

  李薇暗自點頭,順著春蘭這話再往深里想,往常心里老怪他什麼事兒都不說,這何嘗又不是自己一家想問不敢問的結果。或許在他眼中,把這想問不敢問,當作是一家人想置身事外呢。

  何氏思量了一會兒,點頭,“好。”說著頓了一下,又笑道,“今兒我倒是跟這位石夫人提了一下年哥兒入學的事兒。”

  李薇忙問,“娘,那她是怎麼說的?”

  何氏笑笑,抬眼看向門口兒,頓了一會兒,才嘆,“這位石夫人倒是不簡單吶我不過說了一句,她倒是順著話頭向我抱怨起來,一是說年哥的親爹如何如何看中他,非要讓他做生意,小小年紀便給了一個糧鋪讓他管著。二是說她如何如何死勸年哥兒去考功名,可他卻對生意感興趣的得很……又誇年哥兒比大少爺聰慧,賀府老爺倚重他……”

  春桃笑著插話,“娘,這些老爺太太們說話向來是話中有話,反正咱們呀,知道她們的底兒,她們說什麼都不當真,就成了。”

  說完趕姐妹幾個回去休息一會兒,好準備晚宴,晚飯自家人好好樂呵樂呵。

  半下午的時候,李海歆與吳旭回來,兩人皆是笑容滿面,不待何氏問,李海歆便將大山柱子帶著去看地的情況給說了一遍兒。

  這回賣地的人原是染上了賭癮,欠了賭坊約有千兩銀子的債,現在已拖了兩個月,再拖下去,賭坊便要拉他去見官,被逼得沒辦法了,不得已才賣了宅子賣田產。這塊兒地大約有百畝,是一塊上等的好田,因他賣得急,只要十兩銀子一畝。

  何氏原本高興的聽著,聽到這兒便打斷他,“我看你也是白高興,咱哪有千兩銀子?若是個十畝的地倒還罷了。”

  李海歆笑著擺手,“大山帶了年哥兒的話,說他手頭倒有些錢兒可以先借咱們使使,咱們這一茬兒油菜下來,也能得不少錢呢。這麼一湊,便夠了。你可不知道,那塊地平整肥沃著呢。”

  何氏瞪他一眼,“咱家有多少錢兒,我還不知道?什麼叫湊一湊便夠了?我看,是年哥兒說替你先把這錢兒全墊付上吧?”

  李海歆嘿嘿笑了兩聲,不接何氏這關于錢的話,只說那地如何如何好。

  何氏思量了半晌沒個頭緒,要說買地她心頭也是願意的,可即不舍這麼好的地,也不想占用年哥兒的錢財。更何況,她心頭頓了一下,這孩子能一出手千兩的銀子,這銀子怕不是在賀府過了明帳的,愈發不想用了。

  便把這事兒先放下,與李海歆說了今日在佟府的事兒。嘆道,“我第一遭經歷這事兒,到現在腦子里還是個亂糟糟的。按說年哥兒舅舅恨賀府恨到骨子里,怎麼今兒這種玩鬧聚會,年哥兒舅母會請賀夫人一家子去,而且看著也怪親熱的,你說,他們是不是有旁的打算?”

  李海歆搖頭,想了一會兒便說,“別人的事兒咱們不管。反正現在文軒和石頭都派了官,咱們在錢財慢慢經營經營,憑咱們自己也能幫得上他。”

  何氏點頭,便又把她心頭的打算說了,“今兒回來和幾個丫頭閑話,我們娘幾個都覺得,年哥兒心頭的事兒啊,得問個明白才行咱們怕勾起他的傷心事兒,老避著不問,在他心里頭還許是認為咱們不關心,或者不想攙和呢。”

  李海歆思量了一會兒,點頭,“行。他也大了,這事兒早了早好吧。”


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1-31 03:43 PM

第一百二十三章年哥兒出手

  帶著李海歆去看了地后,大山和柱子回到糧鋪,年哥兒正在二樓與糧鋪的大管事兒說著往前收新糧的事兒。

  兩人的馬車剛在糧鋪門前兒停定,一個十四五歲,身穿青色衣衫,身形伶俐的小伙計便奔出來了,一手拉住韁繩,笑嘻嘻的道,“大山哥,柱子哥,二少爺讓你們從糧倉里回來,便過去一趟呢。”

  柱子“嗯”了一聲,跳下馬車,伸手在車廂里一抓,取出個大大的油紙包,笑著扔了過去,“蔡記老店的燒雞,給你們下酒”

  “哎”小伙計手忙腳亂的將那油紙包接在懷里,喜笑顏開,連聲道謝,“謝柱子哥,謝大山哥”

  大山從馬車另一面跳下來,待小伙計把馬車趕開,從側門進了后院,才朝柱子挑挑眉頭,微瞪他一眼。

  柱子嘿嘿笑了,這時,又有個年歲略大的伙計從糧鋪里面走出來,柱子笑道,“老于,昨兒二少爺給了兩壇子好酒,待會兒讓小九過來取。”

  那伙計笑應一聲,往里面讓二人,“二少爺問了兩次你們回沒回來了。”

  柱子嘴里念叨著糧倉里面老鼠太多,余下的陳糧有些發霉需要晾曬等等,與大山進了糧鋪,繞到后面兒,向二樓而去。

  兩人上樓到一半兒,正碰上糧鋪的徐掌櫃下樓。這徐掌櫃年約四十,是賀府的老人兒,一直在糧鋪上做工,從小伙計熬到掌櫃的,熬了十幾年,做事倒還算忠心,因此頗得賀蕭與石夫人的看重。尤其是賀蕭病重那幾年,這糧鋪里,他幾乎是說一不二,雖然石夫人也常常讓大少爺過來察看,可那大少爺只顧吃喝玩樂,聽曲走馬,每次來去匆匆,先前兒他還照規矩,哪怕惹得那位大少爺不高興,也要堅持每十日匯報帳目,可惹他不高興的次數多了,他便也看開了,大少爺不高興聽,他便不報,也樂得自己做主。還能得些小利,正好各取所需。

  賀蕭病愈之后,家中的生意過問的也並不多,這糧鋪仍由大少爺管著,他仍可以逍遙的做他的大掌櫃,順帶撈些小錢花花。可自年前大少爺摔斷了腿,糧鋪由二少爺管著,他的日子便沒那麼好過了。

  二少爺不但每日必來糧鋪巡查,更讓人心中犯膈應的是帶來這兩個毛頭小子。這二人先前還好,只做些個站櫃臺跑個腿兒的小事兒,大多時候是陪著二少爺各處游玩兒。這倒也罷了,糧鋪里干活的小伙計多的是,少他們一個不少,多他們一個不多。

  可漸漸的,先是大山被派了點糧入倉的差,每日入倉出倉的糧,都由他親自監督著過稱記帳,當天呈報二少爺過目。

  現在連柱子也象是要被派個收購新糧的差。他這個名義上的掌櫃的,倒只能每日守著鋪子,賣個散糧,記個總帳什麼的。現在莫說什麼小利,便是掌櫃的權力也被人分了小半兒,與二少爺隱晦提及此事,前幾次二少爺總裝作沒聽見,直到最近一次,他再提及,二少爺便說,大山與柱子是他兒時好友,三人一同長大,一同讀書,感情深厚,于情于理都不能讓二人只做個跑腿的小伙計。

  況且這二人年輕力壯,又有學識,當年考秀才也不過是一線之差等等。二少爺如此不避諱他當年與佟姨娘被趕出府,在鄉野之中長大之事,倒讓他不知如何接話。

  只是從這件事兒上,他卻看出來了,這兩個人二少爺是非用不可。

  柱子看見他,方才掛在臉上嘻嘻哈哈的笑意,登時變得真誠恭維起來,“掌櫃的,忙著吶”說話的同時,把身子往樓梯旁一側,請他先過。

  徐掌櫃笑呵呵拈著下巴上的幾根胡須道,“糧倉那邊兒都仔仔細細的看過了?”

  柱子嘿嘿笑道,“看過了。掌櫃的,您明兒若有空兒,再跟我們去一趟,給指點指點,二少爺總讓我們多向您請教吶”

  說話間兒徐掌櫃已順著樓梯走到柱子跟前兒,聽了這話,笑瞇瞇的拍他肩膀,掃過一旁直沒吭聲的大山,“你小子,也跟大山學學。油嘴滑舌的”

  柱子響亮的應了聲。

  徐掌櫃眼兒沉了沉,笑了兩聲,下樓而去。

  柱子朝大山挑挑眉頭,兩人上了二樓,大山回頭看看,那徐掌櫃的身影已不見了,才低聲說柱子,“你跟他貧那麼多做什麼?”

  柱子嘿嘿笑著,“你當你不跟他貧,他就看咱順眼了?哼”說著敲了大山一下,向二樓最里面的一間房走去。

  柱子的手還沒觸入房門,年哥兒帶笑的聲音從里面傳來,“進來吧。”

  柱子笑呵呵的伸手推門而入,年哥兒正立大開的窗前,對街遠眺,這時他半側過身子,待大山掩好房門,才問,“我爹看了地,怎麼說?”

  大山笑道,“李大伯自然是很喜歡,就是說到你給出錢,他說要回家和李大娘商量商量呢。”

  年哥兒笑了下,走到桌前,拎起茶壺倒了兩杯茶,一手一人,遞了過去,輕笑,“這個沒事兒。晚上我去一趟,當面兒跟他們說說。”

  等柱子和大山接了茶杯,三人圍桌坐了,年哥兒又問,“那王奇現在如何了?”

  柱子喝了一茶,悄悄笑道,“王奇被賭坊里的人看管著呢,他是托三子幫他賣地呢。這回那趙婆子給她兒子置下的家產,可算是敗了個精光嘍……”

  王奇正是石夫人跟前兒的趙媽獨子,趙媽媽是石夫人的陪嫁媳婦兒,當年跟著石夫人從青蓮縣到這宜陽縣來,這一家子都跟著過來,現在已在宜陽安家落戶近二十年,這位趙媽丈夫未過世之前,也做些小買賣,家里頭也置下了些產業。

  可惜這王奇不爭氣,書不好好念,事兒不好好做,整日也學那有錢的公子哥兒吃喝玩樂,這倒也罷了,兩年前他結識了幾個幫閑漢子,為首之人便是這個三子。在他們的逗引下,染上了賭癮,先是十賭八贏,時不時還能賺個幾十兩銀子花花,漸漸的,手氣便沒那麼好了,變成十賭八輸,再后來,幾乎是逢賭必輸

  愈輸愈急眼,愈急眼愈輸,他先是背著老娘把家里的兩處宅子賣了,輸了精光后,又賣現住的宅子,仍舊是個輸,再最后便是現在這百畝的良田了。

  年哥兒輕笑了笑,“沒了錢,卻還有命在……”

  柱子立時收了嘻笑,與大山對視一眼,把杯子放下,小心的勸道,“年哥兒,有道是活罪難熬,那趙婆子現在被這王奇氣得已躺在病床上多日了……”

  大山也道,“是呢,是呢,年哥兒,這宗事兒就算是了了,你也別再想了,等會兒你去李大娘家把銀子給他們,這兩日到衙門把契子轉了戶,這宗事兒就徹底完了。”

  頓了頓又正色道,“你可別忘了你當初是怎麼跟我們說的”

  年哥兒輕笑了下,“自然不會忘。”說著拍拍大山與柱子肩膀,“好,我不想了這趙婆子從此是死是活,與我再無干系”

  柱子笑起來,“這就對了。她命大活得長才更好呢,這活罪就受著吧”

  大山看年哥兒說的正重,才搓手輕笑起來,想了想推他,“你快去李大娘家吧,今兒這個日子,去那兒你才真正高興呢。”

  年哥兒輕點下頭,笑道,“明兒我們再一起喝酒。”

  年哥兒下樓后,大山嘆了口氣,看了看柱子,“也不知道李大娘知道了這事兒,是高興還是憂心?”

  柱子敲他一下,“當然是高興你這婆婆媽毛病是跟誰學來的?就王奇那樣的人,就是咱們不找三子勾他進賭坊,他就不進了?不過是早晚的事兒罷了還有那趙婆子,在府里頭作威作福的。年哥兒初來時,她可沒少明里暗里欺負他呢,還與府里頭那兩個姨娘,那幾個奴才串通,說佟嬸子之死,是年哥兒誣賴她們……這回不過是讓她沒了田產沒了房子罷了,又沒親手要了她的命”

  年哥兒到李家的時候,正是晚霞滿天時,他下了馬車,擺手讓趕車的小廝先走,負手立在緊閉的院門之外,望著從李家廚房方向的上空,從煙囪之中升起的縷縷炊煙,從高大茂密的樹冠之間飄飄搖搖的透過,逐漸消散在綠樹之上,青空之下。

  高墻之內,隱隱有小兒女清脆的歡笑聲傳來,他不覺笑了起來,伸手拍響院門,里面不多時便傳來梨花清脆的聲音,“來了,來了。”

  一陣輕細的腳步聲后,大門“吱呀”一聲打算。李薇看到獨自立在院門外的年哥兒,愣了一下,隨即歡笑道,“快進來,娘下午的時候還念叨著你呢。怎麼沒有馬車跟你來呀。”一面說,一面把門兒大開,側了身子請他進來。

  虎子在秋千架那邊看到年哥兒,張大胳膊向他撲來,“哥哥,哥哥,蕩秋千”

  趙瑜也不甘示弱,跟在虎子身后跑來,嘴里叫著,“大舅舅……”

  年哥兒笑意僵了一下,輕咳一聲。李薇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怎麼啦?”

  年哥兒忙搖頭,笑道,“沒事兒。只是沒想到大姐也在呢。”

  這時李海歆在后院收拾過存放糧食的房間,過來,看見他,便道,“年哥兒來得正好,飯后我和你母親有話說呢。”

  年哥兒應了一聲,等李海歆進了正廳里,才悄悄問李薇,“梨花,爹有什麼話說?”

  李薇伏身抱起趙瑜,向秋千那邊兒走去,年哥兒也抱起虎子跟過去。李薇想著她爹說的不外乎是兩三件事兒吧,一件是地的事兒,另一件是他上學的事兒,再者就是家人剛商定的,問問他在賀府的情況以及他的打算。

  想了想,便和他說了,“這也是我猜的。不過,爹娘和你說的,不外乎就是這些事兒吧。”

  年哥兒松了口氣兒,把虎子抱起來,坐在秋千架上,輕蕩起來,偏頭笑著,“梨花也想讓我去讀書嗎?”

  李薇抱著趙瑜坐上秋千架,也慢慢搖著,想也不想的脫口而出,“自然是要讀書的。”

  又補充,“讀書也不礙著你做旁的事兒。”

  年哥兒輕笑,“梨花知道我要做什麼事兒?”

  李薇沒好氣的道,“你當初回來不就是為了佟嬸嬸的事兒嗎?家人都知道”

  年哥兒輕笑了下,不說話。

  晚飯后,趙昱森親自來接春桃母子二人,李海歆留他說了會兒話,便送他們走。

  等春桃一家走后,李海歆與何氏便趕了幾個女兒出去,單留年哥兒一人在廳里。即是商定的事兒,李海歆也不多繞圈子,直接了當的問他賀府的人賀府的事兒,他打算怎麼辦?

  年哥兒輕笑,“爹,娘,這事兒說來話長,天色已晚,不若先說另兩宗事兒吧。”

  李海歆何氏一愣。年哥兒輕笑,“讀書和買地的事兒。”

  何氏失笑,“是不是梨花給你學的嘴”

  年哥兒點頭,說道,“讀書的事兒,我原本打算著過兩年再考慮呢。小舅舅也是十九歲才考的舉人呢。”

  李海歆何氏一聽他有再讀書的打算,心頭安定了些。不過,何氏想起那位石夫人,又擰了眉頭,“這只是你的打算。到時候究竟能不能成?”

  年哥兒笑道,“爹娘不必擔心。這事兒我心中有數呢。”

  李海歆便順著他的話道,“那你就說說你是如何打算的”

  他又是一個輕笑,“這事兒說來仍是話長。改日跟爹娘細說。至于那田的事兒,爹娘還是應下吧。這可是個難得的好時機”

  “那些銀子是我該得的,你們盡管放心用”

  何氏看了看李海歆,他也是些無奈,況且年哥兒說的也實話,因趙昱森這一來,時辰倒真是不早了。

  便點點頭,“好,你回去好好想想,你的事兒啊,還是早了的好。早了了便安心讀書去,考個功名你出息了,你母親才安心”

  年哥兒點頭。吳旭要套牛車送他,他推說不用,春蘭看天色已晚,便嗔他,“二姐夫的牛車雖然破,也能給你省些腿腳。”

  年哥兒笑了,不再推辭,上了牛車,吳旭趕車出了李家院子。

  何氏與李海歆回到房內,商量著那塊地的事兒,商量來商量去,最后還是決定買下來,何氏自嘲笑道,“反正咱們呀,也不是頭一回沾了他的光,就再沾一回吧。”

  李海歆一邊脫衣上床,一邊“嗯”了聲。

  第二日一大早柱子趕著馬車過來,催李海歆去盤那塊地,李海歆也沒多話,把家里能動的銀子帶了一些,與柱子一道去了,先找中人立了契子,又到衙門辦了轉戶的手續,繳了買賣過戶的銀兩,那主管財糧田產的主薄大人,見了他很是殷勤,當即就把蓋著大官印的地契給辦了。

  李海歆拿著這張地契心頭樂滋滋的。

  天中節過后第三日,石頭爹娘趕著牛車來到宜陽,說是家里的麥子收完了,過來幫襯著春桃收這里的十來畝油菜。

  李薇私下問何氏,要不要把小玉的事兒跟石頭爹娘說說。

  何氏想了想道,“且先不說。反正麥收后要閑一陣子,多留他們住些日子,讓他們自己瞧瞧,再做打算。”

  去年李家種糧時,是找了短工,現在收糧仍是短工,可再往前地多了,便不能這麼事事親力親為的去干活兒。

  李海歆在找長工和把地佃出去之間權衡良久,最終決定還是把地佃出去一些,自己家留幾畝,人不閑著便好。

  收夏糧找佃戶種秋糧,入倉賣糧,一直忙亂了小半個月,才算是安定下來。這天石頭爹娘與小玉來李家,因這些日子大家都忙,倒沒什麼時間聚,石頭爹娘來了宜陽后,只匆匆見過兩三面兒。

  小玉仍是穿著翠綠的衣裙,打扮得光鮮明亮的,一副嬌滴滴的官家小姐模樣。只是往常跟著她的那兩個小頭今兒卻沒跟來。

  何氏也不說旁的,只把小玉誇了又誇,跟石頭娘笑道,“都說女大十八變,愈變愈好看。小玉可是愈來愈俊俏了……”

  石頭娘笑笑,“小丫頭愛俏早些年家里緊著供石頭念書,也沒給她添過什麼好衣裳,現在剛好沾沾她哥哥的光。”

  何氏臉上笑意不變,讓李薇與春杏去泡茶來。

  李薇聽石頭娘的話頭,倒象是不責怪她的。可轉念一想,做為母親,家里條件好了,給小女兒多穿些好衣裳,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也不為過。再者小玉那兩小丫頭這次沒跟著,是不是因為石頭娘背地里說她了?

  一面胡思亂想著,一面泡了茶,石頭娘與何氏在廳里敘話兒,她便拉著小玉去后院,問她這些天兒忙些什麼。

  小玉笑笑,“我娘讓我在家學繡花呢。”

  李薇忙笑說了一通學繡花好,她在書上看到的,好多官家小姐,都有一手絕好繡活兒呢,女紅可是大家閨秀必不可少的技藝。

  春杏自然也幫腔,還說,若她自己在家繡里悶得,可以來她們家,大家一塊兒做伴兒,正好可以說笑解悶兒。

  小玉不是很順暢的應了一聲。



第一百二十四章撥步千工床

  忙完地里的那一攤活計,天氣越來越熱了,春柳的親事,六禮中已完了三禮,接下來便是該下聘禮,問期乃至迎親,李家人便開始著手忙活準備春柳的嫁妝。

  李薇看著她娘整日里忙東忙西的,心中感嘆,有道是十里不同風,八里不同俗。這宜陽縣城中的婚嫁與李家村可是有不小的差距。鄉里只行大小茶禮即可,這宜陽縣城卻是尊古禮,六禮要俱全。而且,聽大姐說,女子的嫁妝也極有講究。

  除了被褥衣衫帳幔錢財之外,還陪嫁床、桌、器具等等,家境好的人家,還會給女兒田產房產或者鋪子等做嫁妝。

  田產房產鋪子,李家自然是沒有的,李海歆與何氏也不打算在這個上面兒打腫臉充胖子。這中間兒媒婆也傳了周父兩次話,隱晦的透出讓李家量力而行的意思。李海歆夫婦一方面感激周家的好意,另一方面也愈發要回應周家的好意。田產房產鋪子沒有,這床桌器具的,也想好好準備準備。

  這一日何氏找賈媒婆來,詳細詢問這宜陽縣嫁女,中等人家是個什麼樣兒,賈媒婆道,“咱們這宜陽縣嫁女,一般是除了衣衫被褥頭面之外,這內房家伙,有千工床、房前桌、紅櫥、床前櫥、衣架、春凳、馬桶、子孫桶、梳妝臺之類的,這外房家伙,有畫桌、琴桌、八仙桌、圈椅等等這些是必不可少的,其它的布匹頭面倒是可以減一減,只有這家具擺設的……”

  賈媒婆話沒說完,意思何氏卻懂了,即使是再儉,這家具一樣卻不是能少。

  送走賈媒婆,她便進屋與李海歆盤算起來,夏糧賣了后,也得了有近一百五十兩的銀子,買那塊地自已家除了拿出一些過戶的稅銀,旁的都是年哥兒出的,與先前剩下的約有百十兩的銀子,兩宗合在一起,近二百六十兩。若只按春蘭那會兒的嫁妝算,連壓箱銀子合在里面,也不過花個五十兩。可現在今非昔比,春柳的嫁妝自然要比春蘭那會兒厚一些。

  想了想便與李海歆道,“周家家境好,咱們這壓箱銀子不壓了吧?這些銀子給春柳添置成家具擺件算了。”

  李海歆笑了下,“你知道光一張千工床就要多少錢兒?不用上好的料子,單一張普通木料的千工床,開價是八十兩”

  何氏無奈笑笑,“那咋辦?我聽那賈媒婆的話頭,還有春桃這些天兒說的,床可是不能少的,寧可旁的東西少點。”

  李海歆埋頭想了想,最后嘆了口氣兒,“那就添上吧。反正春杏和梨花還有幾年,咱們再掙吧。”

  何氏想了想,也道,“行咱們也算是什麼都安定了。大宗使銀子的事兒,也不多,再往前就是秋收,這秋收過后,咱就又寬展起來了。”

  何氏這些天憂心,春柳自然是知道為什麼,臉上的笑意也少了,整日躲在廂房里繡嫁衣。

  何氏哪里能不知道她的想法,心疼爹娘,又沒什麼好辦法,悄悄跟春蘭春杏李薇三個說了,讓找些事兒開解開解她。

  轉眼兒到了五月底,夏至已過,入了盛夏,這日剛用過早飯,李家門外來了個幾個眼生的伙計,拉著三四車架子車,上面是堆放著散開的古色圓潤的木架子以及各種雕刻鏤空的小玩藝兒,李薇掃過那些個架子雕刻頂端的木楔子,知道這些東西應該是用來組裝什麼大家具的。

  為首之人以衣袖沾了沾額頭淋漓大汗,上前微微躬身兒,殷勤笑道,“這可是李海歆李老爺的府上?”

李薇點點頭。

  那人笑道,“小的姓張,是賀府木匠鋪的小管事兒,奉我家二少爺之命,來給府上送新嫁床。”

  李薇眉尖蹙起。這不是她娘定的,是他送來的?他不是出去收糧了嗎?什麼時候回來的?

  何氏在前廂房聽到有聲音,走出來,正好聽見后半句,唬了一跳,“誰讓送的?”

  那張管事殷切笑著,又把話重復了一遍兒,同時對李薇笑道,“這位小姐,您看這大日頭的,先讓伙計們進來避避陽吧?”

  李家大門外,此時一片樹蔭也無,身后幾個工匠模樣的人,個個大汗淋漓,李薇抓把門大開,側了身請他們進來。

  李海歆出來,一聽是年哥兒讓送的,而且來人還是賀府木匠鋪子的人,也嚇了一跳,還未開口,跟在最后面,一個與李海歆年歲大小差不多的工匠上來說話,李海歆與他打了個照面兒,才認出是柱子的姨父。

  笑著客套兩句,把他拉到一旁,問這是怎麼回事兒。

  柱子姨父笑著搖頭,“我也是今天早上臨出門時才知道是往你家送的。”

  李海歆還要再問,那張管事兒已讓伙計們開始卸車,“……都小心些,別磕著碰著了……”

  李海歆忙舍了柱子姨父,走向那個張管事兒,拱手道,“這位掌櫃,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張管事忙帶禮笑道,“李老爺,我們只管送東西,具體詳情可不知。”說著又指著這車上的一堆零散架子,道,“二少爺說了,東西送到之后,先組裝起來,讓您和夫人三小姐過過目,哪些地方不合心意的,與我們指出來。您看看先裝個哪個屋里?”

  “……這張千工床,全身大料以香樟木制成,長寬高各是八尺,局部用紅木板加象牙骨片,料不算是最好的,可這雕刻工藝卻是我們鋪子里熟手的工匠做的,您看這掛檐及橫眉的鏤刻透雕,刀法圓熟,工藝精細。……還有這床的前圍欄上的木插件,這是以榫卯結構方式攢插而成的,您可別小看這小插件兒,越是用小部件攢插出來的東西越結實,也愈費工夫呢。”

  幾個伙計工匠一邊忙碌著組裝那撥步千工床,張管事一邊向李海歆解說。李海歆看看何氏。她無奈笑笑,滿心頭的話,這會也不知道怎麼說。

  便不再言語,讓吳旭與李海歆在前面招呼著,仍回了廂房去。

  就在張管事兒帶著賀府木匠鋪子的一眾工匠在李家組裝這撥步千工床時,賀府的梅香院中,卻是一片肅穆,游廊下幾個丫頭個個斂聲靜氣,大氣不敢出。

  “桄榔”一聲,里面又傳來茶杯落地的脆響,過了好一會兒,才有石夫人的含著怒意的聲音傳來,“一個一個都是廢物”

  木匠鋪的大掌櫃劉茂才額上滲出細汗,小心舉袖輕沾了兩下,迅速收回,躬著身子回道,“夫人,二少爺是帶著銀子去的,小的,小的也沒辦法拒絕……”

  “呵”石夫人輕笑了下,手一抬,立在一旁的大丫頭,立時又奉一杯茶在她手中,另一大丫頭,早已半蹲著身子,拾著地上的杯子碎片,撿完碎片后,又以帕子將上的水漬茶漬擦拭干凈。

  石夫人慢慢的呷著茶,直到那丫頭將地上收拾干凈,才輕輕放了茶杯,沉思片刻,道,“這事兒你去回老爺吧。”

  劉茂才躬身應了聲,退出正廳,匆匆出了院子,向賀府老爺的書房而去。

  屋內方才遞茶的大丫頭,先將兩處冰盆往石夫人身邊移了移,又取了扇子,立在石夫人身后二尺遠處,輕扇了十幾下,方才輕聲勸道,“夫人,您消消氣兒。不過百十兩銀子的事兒,犯不著發這麼大的火,倒傷了自個兒的身子。”

  石夫人輕擺了下手,眼沉著盯那片被茶水浸溫的地面兒,“你當是我是為了那百十兩的銀子?”

  說著她輕笑了下,“一個糧鋪我都不放在眼里,何況是那百十兩的銀子……”

  那丫頭輕打著手上的扇,小心的問道,“那夫人是為了什麼?”

  “為了什麼?”石夫人看向茶杯,方才那撿拾瓷片的丫頭,立時拎著新添了水,,她才拿端起杯子,望著杯子里浮浮沉沉的碧芽兒,幽幽的道,“他想給那一家人送個床,有一千一萬個法子做得隱蔽,不讓府里人知道。再者,這城中又不是咱們一家木匠鋪子,想悄悄貼補他們,去旁家不是更好?而他,即然知道老爺不喜他與那府有瓜葛牽連,卻還要大張旗鼓的,弄得人人皆知,這說明了什麼?”

  石夫人頓了頓,盯著輕紗攔腰夾青竹的門簾兒,幽幽的道,“這說明他不怕了他翅膀硬了他這是借這個由頭告訴我呢。”

  “……他是在告訴我,也是在告訴老爺和府里的人,如今的他,今非昔比了……”

  那丫頭眉尖蹙起,十分不解,“可是,夫人,咱們這個家,還是老爺做主,老爺說了算的。老爺即然不喜他這樣,他還這麼明目張膽的往那府送東西,甚至,對那邊的人一直沒改口,老爺難道不……”

  “不會責怪他?”石夫人把茶杯子往桌上一頓。

  “對,對”那丫頭把扇子緊搖了兩下,點頭道。

  石夫人嘴角輕扯,以指磨著杯沿,“責怪肯定是有的。可,也有顧忌吧一個知縣,一個庶吉士……官兒不大,倒是猖狂的很吶”

  劉茂才依石夫人的話,去了賀蕭的書房,這將這事兒原原本本的說了一遍。先是柱子二十幾天前到木匠鋪子里轉了一圈兒,看到這張床,問了問價兒,說是他有一個什麼親戚家的女兒定了親,時間緊得很,這床肯定是來不及定做現做,他看這張床做工還好,價錢兒也合適,便說回去量了房間的尺寸,讓給照著略修一修。

  木匠鋪子開門兒做生意,有生意上門兒自然不會推,何茂才便應了下來,沒過幾天兒,柱子把尺寸給了,又付了二十兩的定銀。

  生意落地,他便讓伙計們加緊按那尺寸大小,略修了修。直到前兩日修好后,讓人去糧鋪給柱子說,這才知道這床是二少爺讓他訂的,送的正是城西的李府。

  他當時便知這事兒不好了。府里頭的那些事兒,鋪子里的小伙計不知道,或者知道得不甚清楚,他這個當大掌櫃,卻是知道不少。

  二少爺中了秀才被點了廩生后,突然回府,當時夫人雖然表現得歡喜異常,吃穿用度一樣不缺,虛寒問暖關愛有加,人人都說夫人心腸好,人大度,不記前仇。可沒過一個月府里頭便傳又出來夫人說服老爺讓二少爺學做生意,讀書的事兒暫往后放放也行。

  他便能猜出這其中的蹊蹺來。可是二少爺卻乖巧聽話的很,不讓讀書便不讀書,乖乖的聽話跟著大少爺學做生意。

  大少爺平時里生意上事兒多問一句便嫌煩,哪里會教人做生意。便帶著二少爺整日玩樂,騎馬聽曲兒,宴游戲耍,瓦舍勾欄……每每掌櫃們聚在一起喝酒閑談時,總不忘感嘆幾句,一個好好的孩子,生生是這樣被帶歪了……

  劉茂才向賀府回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心里又活動了這麼長,卻遲遲不見賀老爺發話,便悄悄抬頭望過去,只見他半仰靠在太師椅上,雙目微閉,以指扣桌,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又過了好一會兒,賀蕭才淡淡的“嗯”了一聲,表示他知道了。同時擺手,讓劉掌櫃出去。

  劉掌櫃應聲退下,卻是一頭霧水,不知道賀老爺對這個事兒到底是個什麼態度。

  一邊想一邊搖著頭出了賀老爺書房院子,迎面兒卻見二少爺帶著大山柱子往這邊而來,趕忙迎上去兩步,笑著見禮,“二少爺好您這一路上辛苦了”

  年哥兒望著他身后書房小院,輕笑,“老爺知道了?”

  劉茂才心頭一突,連忙說道,“回二少爺,今兒正巧有一宗事兒小的決策不下,過府請老爺夫人示下,不知道是個哪個多嘴的已告知老爺夫人知道,老爺夫人問了起來,小的只好向老爺夫人說了詳情。”

  “嗯”年哥兒輕點下頭,笑道,“你回吧”

  劉茂才行了個禮,轉到一旁,等這三人進了賀府老爺的院子,才擦擦頭上的熱汗,微搖了搖頭,向府外走去。

  李家院內,那幾個工匠伙計動作嫻熟,手腳極快,用了大半上午,已將這撥步千工床組合成形,雖然還有細小的部件兒,尚未裝好。李薇已從最初見到這張床的驚訝,變成現在驚嘆,這床不光是它的木工好漆工好雕工好,還有前門圍欄兩側的大理石插屏和門楣上下的那些瓷片,均是上好白瓷上燒制成,每塊都有山水圖案,峰巒疊嶂、草木植被隱約可見,又有畫又有字,細看之下,還能發現“踏雪尋梅”“尋隱者不遇”等畫名,為這拔步千工床增添了許多意趣。

  春杏驚嘆,“這床真氣派,我還是第一次見這麼大的床的呢。”

  李薇也嘆,她這個活了兩世的土包子,也是第一次見這麼大的這麼精致的床呢。

  春柳從東廂房出來,到放床的西廂房,看著這床,眼睛閃了閃,有歡喜,更多的是憂心,跟何氏道,“娘,年哥兒弄這麼一個東西,那府里頭的人不會怪他?”

  何氏的心頭現在定了下來,前些日子追問年哥兒的打算,他倒也沒避李海歆與何氏二人,原原本本的說了。他回來自然是要替佟氏討公道,可因那幾個人相互打掩護,都說沒有推佟氏,是她自己不小摔了一跤磕倒在桌子角上,這才……,賀老爺似是信了,這事兒便沒再追究。

  再者即使是真的追究起來,交與官府,這錯失殺人,也不是個什麼很重的罪名,以賀府的財力,買通官府,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也是很輕松的事兒。

  所以他要從根里兒著手。

  這話他沒明說,可何氏與李海歆卻是聽明白了,這根就是賀府的錢財。

  現在他弄出這麼一出來,肯定是心頭有什麼打算,便向春柳笑道,“行了,他都十六歲了,做事也知道分寸,送你的新嫁床,你就安安心心的收下吧。”

  吳旭娘接口道,“春柳這福氣可是不淺,我小時候聽旭哥兒姥娘說,她年輕的時候在江南做工,見過這撥步床。那個時候,咱們這里還不興這個呢。”

  何氏也笑,“可不是,要說這新鮮的家具樣式,大都是南邊兒傳來的。那邊兒的地肥人富,比咱們這兒講究呢。”

  床架好后,張管事兒請李海歆與何氏過目,兩人都說挺好,不需要改動,那張管事兒笑道,“即使老爺夫人滿意,那我們就回去復命了。等您家的吉日定了,差人去鋪子說一聲,我們再去男方家里安床。”

  送走木匠鋪子這一行人,春杏興奮的從屋中取了本書,指著這里該繡一副幔子,那里該掛兩面輕紗。

  李薇也過來湊趣兒,給春柳出主意。小虎子更是鬧著要爬到床上去玩兒。

  李家人笑鬧了一陣子,把那點擔心都消散了,便去準備午飯。何氏因這床的事兒解決了,心頭倒也輕快不少。

  再說回賀府,年哥兒前腳兒進了府,后腳兒便有人報石夫人知道。她看了看天色,已將正午,便讓人擺飯,又差人去賀老爺書房傳話兒,說是二少爺這些日子收糧辛苦了,她特意吩咐廚房燉了消暑的苦瓜排骨湯,讓父子二人別談事兒忘了時辰,記得到廳里用飯。

  去書房傳話兒是石夫人的大丫頭,她到時,年哥兒剛向賀蕭匯報完糧鋪收新糧的情況,聽到這丫頭的話,年哥兒輕笑了下,“謝夫人關愛。”

  賀蕭擺手讓這丫頭先行,沉默了一會兒,問年哥兒,“今兒劉掌櫃說你從木匠鋪子里搬了張床給城西李府?”

  年哥兒輕笑點頭,“是。那床作價一百二十兩,已給木匠鋪清了帳。”

  這木匠鋪子名義是歸大少爺管著,年哥兒這麼說,便是在告訴賀蕭他沒沾賀永凌的便宜。

  賀蕭臉沉了沉,說道,“我許你與他們來往,你也要有個限度。”

  頓了頓又沉聲道,“莫要再讓我聽到什麼親妹妹另有其人,親父母另有其人的混話”

  年哥兒臉色也跟著微沉,頭略向門口偏去,停了片刻,才道,“我已認祖歸宗,自是賀家子孫,至于是哪個奴才這樣的話,要查出來也不難。”

  說著把頭偏過來,面目平靜,看向賀蕭,“可要我代父親查一查?”

  賀蕭被噎了下,瞪眼看了他一會兒,才擺手,“罷了,吃飯”

  正廳里,石夫人與賀府兩位姨娘,以及喬姨娘所出的三小姐賀珺,孫姨娘所出的四小姐賀瑤都已到了。

  因賀家老大賀蒙家中也有兩女,這二人在宗里排行第三第四。

  此時,石夫人坐在上位右首,兩位小姐分別坐在她左右下首的第一個位子之上,兩位姨娘各立在兩旁。

  賀瑤正與石夫人說著話,“母親,聽說咱們鋪子里又來了江南的新花樣的料子,我……夏衫沒做幾件,母親,我能不能再做兩件新衣裳?”

  石夫人正笑著的眼兒沉了沉,看向安靜坐在另一側的賀珺,又掃過喬孫兩位姨娘。

  孫姨娘忙笑道,“夫人,四小姐年幼不懂事,您別聽她的話,她的衣裳夠穿”

  賀瑤興奮的臉色立時沉了下來,不悅的看了孫姨娘一眼,卻也不敢出聲,把頭低下來,一副很委屈的模樣。

  石夫人笑了笑,看向孫姨娘,“人人都說我們賀府的四小姐天真爛漫,進退有度,怎麼你這個當姨娘的反倒說起自家小姐的不是來了?”

  孫姨娘臉色訕了訕,強笑了一下。

  賀瑤立刻又高興起來,歡喜的道,“母親這是同意了?”

  石夫人“嗯”了一聲,掃過賀珺,“即要做,你們姐妹二人各做兩身吧。”

  賀瑤有些意外,略透出一絲不悅,不過還是馬上笑著站起身子道謝。賀珺也連忙站身子道謝並推辭,“母親,只給妹妹做便好,我的衣衫夠穿呢”

  喬姨娘正要搭話,門外有丫頭喊,“老爺二少爺來了。”

  石夫人立時站起身子,往前迎了兩步,賀老爺與年哥兒進了廳中。石夫人先給賀蕭見了禮,年哥兒才向她行禮,“母親安好”

  石夫人笑道,“快起身吧。你這些日子忙累壞了吧?今兒我猜著你會回來,早早讓廚房備了幾個你愛吃的菜。”

  年哥兒道了謝。

  賀蕭率先入座,石夫人也跟著入了座,另讓賀珺賀瑤及年哥兒,“你們都坐吧。”

  賀蕭不見賀永凌,眉頭皺了下,“凌兒呢?”

  石夫人連忙笑道,“他今兒說腿傷又有些疼,午飯我讓人給他送到房中去了。”

  賀蕭重重的“哼”一聲,卻並未多說話。掃過孫喬二位姨娘,“你們也坐下吧。”

  石夫人臉上有些不好看,不過,還是順著賀蕭的話道,“老爺讓你們坐,都坐吧。”

  孫喬二位姨娘這才謝過老爺夫人,分別去坐在最下首。

  席間石夫人一直臉上帶笑,給賀蕭布菜,也慈愛關切的一直勸年哥兒多吃些,“你呀,這麼大熱的天兒,去收糧,讓糧鋪的掌櫃伙計們去就好,何必親自跑去呢?瞧瞧出門兒在外小半個月,人也瘦了,臉兒也黑了”

  年哥兒抬頭輕笑,“父親將糧鋪交給我,我自然要盡全力。”

  石夫人笑笑,向賀蕭道,“老爺把糧鋪交給年哥兒管確實沒錯,你看看他,比凌兒還小三歲呢,辦事就沉穩有度,讓人放心的很”

  年哥兒聽了這話,微一詫異,隨即便恢復常色,低頭用飯。

  一時,眾人用完了飯,丫頭們將飯菜撤下,又上了冰鎮的銀耳蓮子湯,石夫人看了看賀蕭,又笑道,“老爺,一轉眼兒年哥兒也這麼大了,糧鋪他管得又有聲有色的,我便想起一樁事兒來……”

  年哥兒正低頭喝著湯,突然這話,猛然抬頭,因用力過大,碗中的湯水濺了出來,灑了滿手。

  他卻渾然不覺,直盯著石夫人,等著她未說完的話。

  賀蕭本正等著石夫人接下面的話,見年哥兒驚慌,不覺皺了眉頭。

  一旁的大丫頭忙招小丫頭端了水來,過來要替他擦拭,年哥兒閃開她的手,自己去水盆中洗清。

  石夫人輕輕一笑,略帶些責怪道,“我正想跟你父親說,你如今大了,行事有度,方山那兒咱們也有幾個鋪子,這麼些年,一直由你伯父代為管著,這也不是長久之計,想讓你去管管那幾個鋪子呢。你這一慌張,倒讓我不好說這話了。”

  年哥兒洗了手,轉過身來,面容已平靜下來,聽了這話,略一頓首,便向賀蕭道,“父親若放心我去,我去便好。”

  賀蕭有些意外石夫人會突然提及這個。

  那方山的鋪子,當初賀蕭父親給他們分家產的時候,只說誰能讓那幾個鋪子扭虧為贏,鋪子便歸誰。雖然鋪子最后是賀蕭救回來的,可是還沒等分個清楚明白,賀蕭父親就去了。

  現在,那幾個鋪子的契子雖在他手中,可是,因老父親沒有留下一句明確的話,這幾個鋪子便成了一筆糊涂帳。原先他沒病時,這鋪子的贏利一年還能分得幾千兩的銀子,自他病了后,大少爺對生意不上心,賀蒙又一向強勢,自那會兒起,贏利竟是一分也沒有再往二房這邊兒分過了。

  如今,他病雖然好了,可身子骨大不如前,精力上也跟不上,單是宜陽縣和青蓮縣的幾個綢緞鋪子,都夠他忙活的,也分不出精力來去要方山那幾個鋪子。

  這會兒石夫人提及,他心中也是一動,做生意年哥兒是此天賦,他說不定能將這幾個鋪子收回來,目光掃過笑意盈盈滿是慈愛的石夫人,略沉吟了一下,點頭,“也好。這幾年為父身子不好,你伯父代管著那鋪子多年,也是該接管過來了。”

  頓了頓又道,“那鋪子也先不急,等我跟你伯父先提一提再說。”

  年哥兒應了一聲。

  石夫人又親手添了一碗冰糖銀耳蓮子湯給他,“按說這事兒該你大哥去。可惜,他的腿也沒好利索。你又比他多了些做生意的天賦,只好辛苦你了。”

  年哥兒起身接過湯,放到桌上,並不喝,只是道,“大哥安心養傷便好。”

  午飯結束后,年哥兒回到自己的院子,大山與柱子已在下人房中用過飯,在書房等他。

  卻見他去時精氣神還好,回來有些無精打彩,連忙上前詢問,“年哥兒,出了什麼事兒?”

  年哥兒笑笑,“沒什麼大事兒。大夫人向老爺提起方山的那幾個鋪子,想讓我過去接手。”

  “什麼?”大山大驚失色,結結巴巴的道,“方,方山,方山的鋪子不是你大伯管著?他若肯交鋪子,這鋪子不早就要回來了?”

  柱子先是驚了一下,隨即又按奈下來,沉思片刻,問道,“那這糧鋪現在怎麼辦?賀老爺他說了沒有?”

  年哥兒搖頭,不過,他又輕笑了下,“大夫人必定不會在這個時候再出什麼主意,把糧鋪收回去。”

  柱子點頭,“也對”

  大山在一旁急道,“年哥兒大伯是個什麼樣的人,整個宜陽城的都知道那鋪子是那麼好收的麼?”

  柱子笑著搓搓手,“是不好收,不過,一旦收回來可就是年哥兒的了。那草包一分銀子也別想撈到手是吧,年哥兒?”

  年哥兒輕笑點頭,以指扣桌,象是在心底盤算什麼。

  柱子低頭想了一會兒,又問,“僅僅只是方山的事兒?你剛才回來的時候看起來可是很沒精打彩,我還以為出了什麼大事兒呢。”

  年哥兒停下手指,抬頭輕笑,“沒事,只是這事”

  大山看他笑得輕松,便問道,“年哥兒,方山的鋪子,你有什麼主意麼?那地方雖說不遠,可也算是人生地不熟了,即使是咱們三個都去,怕也是不頂什麼事兒。”

  年哥兒想了想,笑道,“算了,這事兒估計還要等一陣子,先不說了。”

  柱子點頭,手捏下巴,想了一會兒,道,“肯定是她不滿意你從木匠鋪子里大張旗鼓的給春柳送去婚嫁床的事兒。”

  柱子話剛說出口,警覺失誤,急忙回頭去看大山,大山剛松泛一點的臉色,登時又沉了下去。

  他呵呵的干笑了兩聲,輕咳一下,拍大山的肩膀,“那個,大山,這事兒都已成定局,你就別想了。再說,這事最終不成,還不是因為你嬤嬤性子太??不過,話又說回來了,這也不能太怪你嬤嬤,連我爹娘都說過同姓不通婚的話呢。”

  大山把臉往一旁扭,同時推了他一下,“行了,說正事兒吧。”

  柱子嘿嘿笑了,轉問年哥兒,“你說是不是因為這個,才讓你去方山的?”

  年哥兒輕笑,點頭,“應該是。”

  大山在年哥兒對面坐下,道,“送床這個事兒你是不是做得太急了些?”

  年哥兒坐著,不點頭也不搖頭,好一會兒才說,“我應了我爹娘,兩年之內必重回學堂,參加科舉呢。”

  柱子與大山對視一眼,同時點頭,也是,時間不能和他們都耗在這上面兒。

  三人沉默了一會兒,柱子站起身子笑道,“今兒你去不去李大娘家?”

  年哥兒想了下,搖頭,“明兒去吧。我先去一趟舅舅府上。”

  午休過后,年哥兒去佟維安府上,經過西市口,周家酒肆的匾額,一晃而過,他立時叫停車。

  趕車的小廝名叫冬生,連忙勒緊韁繩,將馬車停靠在路邊兒,年哥兒從車上下來,酒坊里的小伙計看見他,一面迎出來,一面伸頭往里面喊,“少東家,您的小舅哥來了。”

  年哥兒已是聽見,輕笑著進了酒坊,周濂從后面房間轉出來,看見他,笑道,“這會兒暑氣兒還沒消,便想著飲酒?”

  年哥兒搖頭,周濂一邊將他往里面讓,一面說道,“聽說你出去買糧,幾時回來的?”

  年哥兒道,“今兒一早到的。”

  周濂泡了杯八寶茶給他,在他對面坐下,看他的神色略微有些沉重,便問,“可是有什麼事兒?”

  年哥兒以指磨著杯沿,沉吟了一下,便將賀蕭要他去方山收鋪子的事兒說了。原本他是沒想到與周濂說這個事兒,卻在掃過周家酒肆匾額的一剎那,心中突然一亮,周濂交友廣,年歲又略大些,走的地方也多,說不定他在方山能有些路子。

  周濂一聽是這事兒,便笑,“人是認得幾個。不過,你用著用不著,得看你想怎麼辦?”

  年哥兒自然聽得懂他的話,無非是在讓自己想想,這事兒究竟該怎麼辦,或者說得更明白一些,是明著辦,還是暗著辦。

  當下笑了起來,拱手道謝,“那我先謝過三姐夫了。等這事兒定下來,我還要向你討教。”

  周濂點頭,透過窗子向外掃了一眼,笑道,“我聽說你家二姐夫在城南郊有個魚塘,以我看,你也別去佟府了,咱們搬壇子好酒,去他那里坐坐?”

  年哥兒立時點頭,“好,二姐夫還會做一道魚,極宜下酒呢。”

  兩人說笑著出了里間兒,周濂讓小伙計去搬酒,年哥兒信步走到酒坊門外,立在墻蔭之下,瞇眼望著白花花的日頭,輕笑起來。


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1-31 03:45 PM

第一百二十五章新的奮斗目標

  年哥兒與周濂坐了馬車去城南郊外吳旭的魚塘子。

  盛夏時分,下半晌的仍是極熱,魚塘邊兒上,樹木並不多,只有在塘子最里側,離岸邊兩丈開外處,有幾株大柳樹,這兒也正是個平緩適合蓋房子的地方,當時李海歆幫他蓋那三間臨時房屋時,想要把這幾株柳樹砍去,俗語有言:“前不栽桑,后不栽柳,當院不栽鬼拍手”。

  柳樹離宅子太近了,覺得不吉利。吳旭攔著,說夏天沒個樹蔭在,看魚塘曬得很呢。后來便將旁邊那一處雜草叢生的地方平整了下,將屋子蓋到離柳樹五六丈開處去。

  此時驕陽似火,夏蟬嘶鳴,他正在躺在柳樹蔭下的醉翁椅上,手拿蒲扇,有一下沒一下的搖著,愜意的很。

  從大路到魚塘中間兒的小路,馬車不是很好穿行,年哥兒與周濂便棄車步行,遠遠看到吳旭這番悠閑自在的模樣,兩人相視而笑。

  吳旭聽到聲音,睜眼卻看到他們二人,忙從醉翁椅上站起來,遙遙笑道,“大熱的天兒,你們怎麼來了?”

  年哥兒拍拍懷中抱著的一壇子酒,待走近些,才笑道,“二姐夫整日忙著魚塘,家去也見不著幾面兒,今兒沒事,便來你這里坐坐。”

  周濂倒是第一次來吳旭這魚塘。四周荒蕪,熱氣蒸騰,與家中放置了冰盆的幽竹雅室相比,自是不算舒適,卻也算有份野趣兒。

  塘子四周,種著蓮藕,此時荷葉田田,蔥翠碧綠,偶有晚開的粉荷,點綴其間,又給這份野趣兒上添了幾分雅趣兒。

  早年他游歷江南時,便極愛那波光蕩漾,水鳥啁啾,蘆葦婆娑,荷香暗送的江南風光,此時倒有些觸動那些久遠的記憶。

  吳旭見周濂凝望這魚塘,便笑道,“這還是梨花給出的主意,塘邊種荷,既可以多收些蓮藕,也正好給魚遮遮陽……”一面說著,一面去屋里搬了張未上漆的小木桌來,再接著去搬凳子。年哥兒兩人將手中的酒菜放置好,一齊與他去了屋里,搬了凳子取了碗碟子。

  幾人在岸邊兒坐定,以粗碗裝酒,陋碟盛菜,簡杯盛茶,吳旭一連的說,他們若來該提早送個信兒,這一時倒委屈著他們了。

  年哥兒與周濂卻覺得這樣極好,尤其是年哥兒,似是又回到幾年前在李家村時,他中了秀才后,每日傍晚必去吳旭的魚塘送飯。順道與梨花三人一起用飯的場景,那樣溫暖的記憶涌上心頭,讓他把在從賀府里出來帶來的些微沉重的心緒拋到一旁。

  傍晚的時候,三人一齊去李家,何氏一見這三人結伴回來,高興得很,連忙張羅著做飯擺酒。

  她本想著等年哥兒回來,要狠嘮叨他一番那新嫁床的事兒,卻因周濂這個新女婿在,倒讓何氏不好狠說他,只悄悄瞪了他幾眼。

  宴畢,年哥兒與周濂一同出了李家院子,他悄悄向周濂笑道,“今兒可是托了三姐夫的福。”

  周濂輕笑,“你即叫我一聲三姐夫,我年齡又比你大些,有些事兒不好與爹娘說,又不願連累大姐夫的話,可以與我說說。我比你癡長幾歲,有些忙還是能幫得上呢。”

  年哥兒頓了下,點頭,“方山的事兒,還真要三姐夫在中間兒提點幫忙。”

  周濂笑著拍他的肩傍,“無妨,若是需要,我親自過去幫你一段時日也無不可。”

  年哥兒忙行大禮道謝。

  石頭爹娘到宜陽后,收了夏糧,種了秋糧后,便也想著在宜陽買個小院子,把家安在宜陽。

  春桃自然是願意的,自己爹娘都在宜陽,把家安在這里,即便是不得空兒,十天半個月的也能見著一回。況且后衙太過擁擠,一家子人住得也不是很暢快。

  一家人商量定下來,便開始找院子,最終在城中間的位置,找了個三進的院子,位置比李家的這院子好,與李家的院子大小倒差不多,只是房屋多了一進。那房主先開價二百六十兩,沒等兩天兒,便又殷勤的上門兒,改口這房子蓋了有些年頭,只是為了多賣幾個錢兒,便又重新漆了一遍,實則這里面兒,有些地方的木頭已開始腐了等等,便把價兒降到了一百兩。

  等那中人走了后,石頭娘才笑道,“只聽說過王婆賣瓜自賣自誇,倒沒聽過自賣自貶的。”

  春桃輕笑著倒了杯茶遞給她,又撇了眼石頭爹,說道,“娘,以我看,這怕是先不知道咱們的身份,后來知道了,就以這個為借口,賤賣給咱們……”

  石頭娘初聽這個價兒倒是歡喜開心,本正愁著這二百多兩的銀子哪兒去弄,這一下子變成一百兩,他們夏糧賣的錢兒,再加上各處湊湊,也差不多夠了。

  再聽春桃這沒說完的話兒,她也猶豫了,看看石頭爹,石頭爹立時說道,“這宅子咱不能買,若真要買,就按原先那個價兒,二百六十兩,一分不少的把錢付了。”

  頓了頓又道,“石頭初入官場,也沒什麼根基,這事兒萬一被有心人拿住了,當作把柄,說不定丟官坐牢呢。”

  石頭娘聽到石頭爹這不吉利的話,旁的不顧,忙扭頭呸了幾聲,這才把眼兒一瞪,“有你這麼說話的麼?兒子十年寒窗苦讀,得了這麼一個官兒,你就……”

  春桃忙在一旁打圓場,“娘,這宅子若真喜歡,不若我回娘家向爹娘借借,咱們先把宅子買下來,等日后有了錢,再慢慢還他們。”

  幾人正說著,小玉滿面笑容的從外面回來,身后跟著的兩個小丫頭手各棒了兩個盒子,聽見春桃后半句話,在門外揚聲接話兒,“娘,不用去嫂子娘家借錢今兒我和那幾位小姐說閑話,說起來這事兒,方小姐和喬大人家的小姐都說,這事兒好辦呢,她們出銀子把這宅子買下來送給咱”

  春桃唬了一跳,站起身子急切的問道,“小玉,你沒應吧?”

  小玉看她一臉的緊張,便有些不高興,轉向石頭娘道,“娘,方小姐說了,那宅子不值什麼,不過二三百兩的銀子,她回去便跟她父親說,把這事兒辦了。還有那個喬小姐也搶著給咱們辦這宗兒事呢。”

  春桃看得出來小玉的不高興,心中暗嘆一聲,緩緩坐下來,看看石頭爹娘,等他們表態。

  石頭娘原先正猶豫著,雖然賤買宅子能省下不少錢兒,可石頭爹一說,她也覺得這事兒不妥當,與兒子的前程比起來,這一百多兩的銀子,實在不算什麼。

  還沒等她心中拿定主意,又聽小玉這話,立時急了,急忙扯她一把,“這事兒你應了?”

  小玉臉上的笑意登時僵住,有些不滿意的道,“娘,不就是幾百兩的銀子麼,你至于急成這樣麼?”

  春桃因小玉這話,把眼閉了閉,長長出了口氣,心中苦笑,不就是幾百兩銀子?現在自己家全家的家當算在一起,也沒這幾百兩的銀子,她見天和那些個小姐們來往著,口氣倒是愈來愈大了

  婆婆來了這些日子,雖然也說過她幾回,可也不過是不疼不癢的罷了。她冷眼旁觀著,婆婆對小玉能和這些富家小姐們交際攀扯上,象是也有些沾沾自喜的。

  這中間兒石頭說過小玉幾回,倒讓她幫小玉擋了回去,這下子,且看她怎麼辦?

  思量片刻,起身給石頭娘倒了茶,回坐到椅子上,等看她的反應。

  還未等石頭娘出聲,石頭爹在一旁沉聲問小玉,“那宅子的事兒你倒底應沒應?”

  小玉看看石頭爹的黑臉兒,又看石頭娘也不似以往臉上帶笑,小心的往后面移了兩步,小聲道,“方小姐熱情的很,我推說不用,她非要辦……”

  石頭爹猛的一拍桌子,氣哼哼的道,“從明兒起,不準你再出門”說著怒氣沖沖的出了正廳。

  小玉在家中一向是由石頭娘管教,石頭爹平時里即沒說過她什麼,更沒如此嚴歷的呵斥過她。乍然聽到石頭爹在這麼多人面前兒如此嚴歷的斥責,她眼圈兒立時紅了,眼淚在眼眶中滴溜溜的打著轉兒。

  春桃向那兩個小丫頭擺擺手,“東西放這兒,你們下去吧。”同時起身,把小玉拉坐到椅子上,拿子帕子替她擦眼淚。

  小玉低泣了幾聲,抬頭看向石頭娘,十分委屈,“娘,又不是我主動向人家討的,方小姐要送,我推了好久,也推不掉……我有什麼錯兒?”

  石頭娘被石頭爹氣得不言語,小玉又轉向春桃,“大嫂,你說我有什麼錯兒?”

  春桃看了看石頭娘,低頭略想了下,向小玉道,“小玉,大嫂知道你也是為了家人著想,想著給爹娘省幾個錢兒。可是,剛才咱爹說的也對,你大哥初入官場,根基薄弱,萬一被人拿個貪財搜刮民脂民膏的錯處,這前程定是要受影響的。退一步說,即便是沒人拿他這樣的錯處,可為官之人,官聲重要,你大哥自上任以來,日日在衙門處理公務到深夜,是想當個好官兒……咱們如果收了方家送的這宅子,那城中的百姓還不得戳他的脊梁骨?他這些辛苦可不就白費了?再者,萬一將來方府辦什麼不合律法的事兒,拿這事兒求到你大哥面前兒,你說,讓他怎麼辦?”

  春桃盡量把話說得緩慢,一邊說一邊悄悄注意著這母女二人的神色。小玉雖然低了頭,但臉上的神色卻不以為然,似乎是認為春桃把事情說得太過嚴重了。

  石頭娘卻把方才石頭爹的話與春桃的話兩者結合,想了又想,好一會兒,才向小玉說道,“聽你爹的話,明兒起,你就在家里學針錢,哪兒也不許去了”

  “娘”小玉立時站起身子,苦了臉兒。

  春桃嘆了一聲,把身子坐直,不再說話。

  趙昱森掛著家中買宅子的事兒,又因今日公務不多,便出了簽押房,從側門進入后衙,他進來時,小玉已止了眼淚,只是小臉兒繃著。

  他看看石頭娘臉色也不好看,春桃也是一副正襟危坐的樣子,便問,“怎麼了?”

  春桃起身將他的官帽接了,又遞過去一杯茶,趙昱森轉頭去接,一眼卻掃到那兩只古香古色的匣子,正是小玉回來那兩個丫頭棒進來的。

  他眉頭一皺,“那是什麼?”

  “哦?”春桃輕笑了下,“是小玉帶回來的”

  小玉連忙抬頭,大聲辯解,“不是我買的,是方姐姐送我的”

  趙昱森本來臉色還好,聽了這話,把杯子往幾案上一頓,站起身子去開那匣子,第一個匣子中有幾個繡得精致的荷包,另一個匣子中卻是一根碧玉簪子,一對碧玉手鐲。

  春桃看那幾個荷包皆是緞面絲線,繡得十分精致,若是在鋪子里買,一個至少值兩三兩的銀子,那里面一共是三個,這便是九兩左右的銀子,而那一套碧玉頭面少說要值三十兩銀子。

  心中立涌上一股悶氣來。自小何氏便教導她們姐妹幾個,不準眼饞旁人家的東西,可這……

  趙昱森把匣子“啪”的了一下合起來,轉向春桃,“去叫趕車的老劉,把這東西送回去”

  小玉急了,求救般的看向石頭娘。石頭娘便道,“人家送的東西,再送還回去,這讓人家怎麼想?”

  趙昱森無奈的看看石頭娘,沉聲道,“娘,這可不是小數目,頂我三四個月的俸銀呢”說著向春桃擺手,“去叫老劉來”

  春桃低頭想了想,勸道,“這樣直棒棒的送還回去,也不太妥當。不若等明兒我和小玉去街上挑幾樣與這個價值相當的,送給方小姐做回禮”

  趙昱森略了想下,點了頭。

  春桃看小玉一臉的不高興,婆婆臉色也不太好,便站起身子,輕笑了下,“那我去張羅晚飯。小玉,另一宗事兒和你哥哥好好說說啊。”說著便起了身子,出了正廳。

  廳中剩下母子三人,趙昱森眉頭皺起,“還有什麼事兒?”

  石頭娘嘆了口氣兒,便把方家小姐應了小玉要替買宅子的事兒說了,春桃剛走到廚房門口兒,便聽見廳中傳來“啪”的一聲響聲,把正與春桃打招呼的廚娘嚇了一跳,“夫人,這是……”

  春桃柔柔的笑了下,“沒事兒,忙你吧。”

  廚娘應了聲,扭身兒進了廚房。孫氏扯著趙瑜走過來,悄悄的問道,“夫人,老爺發什麼火?”

  春桃笑著搖頭,擺手讓她去忙。扯過趙瑜的小手,逗他,“瑜兒想不想小舅舅?”

  趙瑜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著,點頭,“想”

  春桃伸手捏了捏他的小臉蛋兒,“好,咱們也好久沒去姥娘家了,明兒去看看姥娘姥娘,好不好?”

  趙瑜又乖巧點頭,“還有小姨姨”

  趙昱森因首飾和宅子的事兒,斥責小玉幾句,她氣得晚飯也不吃,躲到房間里把門從里面閂了,任誰叫門都不應。

  石頭爹氣黑了臉,跟石頭娘說道,“明兒我們就回家去。小玉也一道兒回去”

  石頭娘到這會兒才覺得小玉這孩子跟往常大不一樣了,以前在家中,也嬌慣一些,可是脾氣卻沒這麼大,使小性子也是轉眼兒就好,再加上趙昱森趁著飯前廳中無人勸解她,她倒也想通了,便也點頭,“嗯,行往前兒二小子也該說親了,小玉回去,在家里頭幫襯幫我”

  春桃倒是勸他們把宅子定下后再走,兩人都搖頭。

  夜里回房,春桃跟趙昱森商量,“二弟說親,咱們手頭的銀子不多,我回娘家跟爹娘借借,湊三十兩銀子給咱爹娘帶回去吧?”

  趙昱森逗著趙瑜,聽了這話,長嘆一聲,“那邊兒爹娘自打咱們打成親后,也幫襯咱們不少了。咱們手頭有多少就給多少吧。”

  頓了下又問,“買給方家小姐的回禮,家中的銀子怕也是不夠吧?”

  春桃“嗯”了一聲,卻又笑了起來,“這事你也別憂心。咱們借借,把這事兒了了,日后再積攢了銀子還上就是了。”

  趙昱森苦笑了下,逗趙瑜,“你爹可是個窮官兒”

  春桃鋪好了床,把蚊帳放好,讓這父子二人上床休息。一邊道,“只不過是幾宗事兒擠在一塊兒了。過了這陣子就好了。”

  石頭爹娘說走便走,也強著把不願回家的小玉帶走了。這三人一走,春桃登時松了一大口氣兒,就連孫氏也笑道,“這下夫人可能過幾天省心的日子了。”

  春桃笑了笑沒說話。

  下午的時候,她家中沒事兒,便帶著趙瑜去了李家。何氏聽完石頭爹娘回家的前因后果,嘆了一回,又笑,“行了。小玉走了,你就過幾天舒心的日子,趁著這個空檔,你也留些心,替她尋尋人家。不管尋的你婆婆看中看不中,總是你這個當大嫂的記掛著她呢。”

  春桃應了聲,又把買宅子缺些錢的事兒跟何氏提了提,何氏想想便說,“你們若是真是看中了那宅子,就買下來。過些日子周家該來送聘禮,到時候家里的錢也能拆借開。”

  李薇坐在一旁,替大姐憂心日后的生活,突聽這話,便笑嘻嘻的取笑何氏,“娘這會兒可就算計三姐的聘禮呢。”

  何氏唬著臉兒給她一下子,“是,你母親就是見錢兒眼開,專等著我那三女婿給送份大禮呢。”

  說得母女幾人都笑。

  家中沒了小姑子要處處留心照看,春桃心頭也輕快不少,在李家母女幾人說說笑笑了大半下午,直到晚霞滿天時,她才回了家。

  李薇自春桃來說了這一通家事后,便琢磨著怎麼幫幫大姐。趙石頭的俸祿有限,即便手中有那麼點權利,她也不希望趙石頭做個貪官來改善家中的生活。

  且先不說大義,哪怕是為了自身的安危考慮,也不能做貪官。一旦東窗事發,自己家求助無門,再被有心的人踏上一腳,那可真要……

  想到這兒,她握握小拳頭,重新樹立了奮斗的目標,要掙錢,最好能幫大姐置買些田產,有錢在手,大姐日后不必為生計過于發愁,將來在婆婆面前說話還能硬氣些不是?

  由春桃想到春蘭,再有春柳還有小春杏,再往深里想,還有很久以前樹立的打倒賀府的宏偉抱負

  愈起愈覺得身上的責任重大,也愈想愈激動,若不是天色已晚,她這會兒便跑出去磨她爹,帶她出去轉轉,找找靈感。

  樹立了新目標的李薇同學,一改往日愛睡懶覺的惡習,一大早兒便起了身,手腳利索的梳洗完畢,出了房門兒,正巧何氏才剛剛起身,看見她愣了一下,問她,“一大早笑瞇瞇的,想到啥好事兒了?”

  李薇端著瓷盆,一邊灑水,一邊笑道,“想掙錢的好事兒”

  何氏把肩上的頭發撿了撿,撲撲衣裳,拎起一把掃帚,掃她灑過水的地面兒,笑她,“你只對錢親”

  李薇手中不停,笑嘻嘻的快速接話,“也對爹娘姐姐年哥兒虎子瑜兒耀兒親”

  春杏從屋里頭出來,也把洗臉的水往院中灑,“梨花想到怎麼掙錢了?”

  李薇笑瞇瞇的點點頭,把水灑完后,放了盆,往外面伸頭看了看,問何氏,“娘,我爹呢。”

  何氏手中掃帚不停,“說去地里頭瞧瞧。這會不用撥草不用打杈子的,有什麼可瞧的?”

  李薇了然點頭,走過去接何氏手中的掃帚。自己家多少年沒種過棉花了,今年因為三姐的親事兒,還有一大家子到了宜陽,被褥什麼的有些不夠,她娘便不想再去買棉花來,種這幾畝到秋天得了棉花絮,正好夠自己家用。

  那幾畝棉花剛打過一遍杈子,草也撥了一遍兒,是不用見天兒去看。唯一需要注意的是棉花鈴已長出來,得防著有蟲子。

  想到這棉花地里的蟲子,她直搖頭,前世小時候,她不怕的東西很多,包括那看起來很惡心的蚯蚓,因為大多數時候是不需要用手抓的,唯獨這棉花地里的蟲子,需要人空手去抓,然后隨手掐死,饒是她十分粗大的神經,每到需要下地抓蟲子的時候,總是要做半晌的心理建設。

  在李家村的時候,她家一直沒種過棉花,也不知道這古代的棉鈴蟲是不是與前世一般,猖獗的很

  一邊胡思亂想著,一邊掃了地。掃完之后一時無事可干,晃著進了自己的房間,仍想著那棉鈴蟲的事兒,又由這蟲子想到農藥,再想到……她心頭一亮,依稀記得前世曾看過什麼書,好象是講自制“農藥”的,她皺著眉頭,再往深處想,然后取了筆在紙上寫了起來……

  早飯做好后,李海歆還沒回來,一家人等了又等,仍不見他的影子,何氏沒好氣兒的道,“咱們先吃吧只要他一去田里,準忘了時辰。”

  春柳便把飯菜分出來一些,用紗網罩起來。

  等一家人用完了早飯,涮洗完畢,院門才響。

  李海歆褲管被露水打得半濕,鞋上也沾了不少泥,手中拿著幾株棉花,神色有些沉重。

  何氏走近去伸手去接那幾株棉花,“咋了?生蟲害了?”

  李海歆搖搖頭,“不象是蟲害。你看這葉子,黃斑點點的,有些地方都干了,我在咱們那大塊田里轉了轉,凡是有這種紅黃斑點的棉花,葉片都發黃,長得也慢些。……”

  說著把那幾株棉花當中,有兩株格外瘦黃的挑出來讓何氏看,“看這個,這是咱家佃戶地里的,有小半畝都是這樣,你看這葉片,幾乎全干了”

  李薇遠遠聽見她爹娘的話,連忙跑過去,“娘,讓我看看”

  何氏臉色本是憂著,聽她這話,又笑起來,把那棉花遞給她,“給,你看吧也讓我瞧瞧你見天兒抱著那農書看,到底有用沒有?”

  李薇嘿嘿笑著接過那幾株棉花幼苗,細看起來,這幾株棉花均是黃綠的葉片上分布著大大小小的“黃斑”,另有兩株葉片上出現了類似“紅砂”的癥狀,現在黃斑與紅砂處,已經脫水焦枯現象,再看棉花桿兒,其中有一根已呈現脫水干枯跡象。至于她爹說的癥狀更厲害的那幾株,葉片已干枯發黃。

  她不由擰起眉頭,農作物最怕就是顯現在葉片上的病癥,一旦葉片上出現病癥,減產是一定的,尤其是在農作物的苗期,嚴重影響植物的光合作用。

  能造成這種癥狀的,除了植物本身缺少某種微量元素之外,便是蟲害,而且據她的經驗,棉花苗期最常發作而且能造成這種癥狀的,是一種俗名叫作紅蜘蛛的害蟲。

  紅蜘蛛也叫葉?,喜歡附著在棉花葉子背面,吸取汁液,使葉綠素變色,形成一片片紅斑或者黃斑,嚴重時葉片焦枯,最后脫落,幼苗被害嚴重,造成死苗;蕾鈴期受害,增加蕾鈴脫落,鈴重減輕,產量降低。

  李薇一邊默記心中關于棉花紅蜘蛛的危害以及其發生時的癥狀,一邊翻看葉片下面,葉?大小如針尖,若不仔細觀察,很難看注意到這種蟲子。

  果然連翻了兩片葉子,她便發現那如針尖般大小的紅點,忙指給何氏與李海歆看,“娘,看,就這個蟲子害的”

  何氏與李海歆一驚,一齊湊過去看,看了半晌才看清她用指尖指著的那個小紅點,不確定又很驚奇的問道,“你怎麼知道是這種蟲子害的?”

  李薇一邊翻看葉子,又發現幾個葉?,轉身遞給圍上來的春蘭春柳和吳旭,一邊低頭翻找,一邊道,“書上說的。爹,娘,以前你們沒見過這種害蟲嗎?”

  何氏與李海歆齊搖頭,吳旭娘也搖頭。

  李薇問李海歆,“爹,棉花田里這種病嚴重嗎?”

  李海歆點頭,“我在咱們家先前那塊田里轉了圈兒,凡是種棉花的,大多都有這樣的癥狀。梨花,這個能治嗎?”

  李薇想了想點頭,“我記得書上說能治的,至于哪本書……我再去翻翻啊”

  說著她往后院兒走,剛走了幾步,又回頭,“爹,咱們新買的田里這個蟲害不嚴重吧?”

  李海歆點頭,“那邊兒我沒看完,看過的田里,倒象是沒啥事兒”

  李薇又點頭,這就對了,葉?一般發生于天旱少雨時,大雨則對葉?發生不利,而且,棉花的長勢越差受害越嚴重。

  一般人如果不注意,會把這葉?的危害當作是干旱,而且它的生病癥狀與干旱也極為相似,更為神奇的是,適量施肥澆水,棉花長勢見好后,葉?的危害也會隨之減輕,讓人更加誤以為是干旱的緣故。

  至于葉?的防治,除了澆水施肥之外,也要借助農藥,前世打什麼藥她不記得了,反正現在是找不來,她也造不出來,好在她早上胡思亂想時,突然想起那些純天然農藥配方,藥效她倒不知道,不過單看配方應該具有一定的殺蟲作用吧。

  回到房間,對著早上剛回憶起來幾個藥方,如辣椒溶液,取尖辣椒一兩,加水三十倍,加熱煮制半小時后,取濾液噴灑,可以有效地防治蚜蟲紅蜘蛛。

  至于其它的還有大蒜溶液,韭菜溶液和煙草溶液。只是她還沒見過這兒有煙草呢,可以先用其它的幾種溶液試試。

  在屋中思量了半響,拿著紙張出來。

  何氏與李海歆吳旭娘正在廳里說著田中的事兒,見她出來了,都笑,“找到什麼好辦法了?”

  李薇把紙揚了揚,進了廳中,笑道,“前幾日翻年哥兒給帶來的新農書,正巧兒上面寫著一個地方用土方除蚜蟲的方子,我想那蚜蟲和這蟲子也差不多,就翻出抄了下來,爹,你待會兒配好了,去田里灑在棉花上,看看效果,如果有效,就大量噴灑,”

  說著把紙遞給李海歆,依著桌子坐了下來,“……除了灑這韭菜水,還得抓緊澆水呢,澆了水也能減輕一些蟲害。”

  何氏與吳旭娘一聽是用韭菜水,都笑,“這是哪里來的土方子,管不管用?”

  李薇也不多做解釋,嘿嘿笑道,“反正是書上寫的,就試試唄。”說著又把這韭菜溶液怎麼制,詳細的給解說一遍兒。

  李海歆立時要去菜市上買韭菜,炮制好去田里試試。

  幾天后,年哥兒來李家辭行,說賀蕭已于賀蒙說了要接管那邊兒的鋪子,賀蒙與前幾次一樣,滿口應承,甚至還說已與那邊的掌櫃打好招呼,讓他派人只管交接便是。

  可事實上,熟悉賀蒙的人都知道,這人向來是人前一套,背后一套,臉面上的話說得十分好聽,而背后卻該干嘛干嘛,初次與他打交道的人,若是因這問到他臉上,他便會以手下人愚鈍為由等等,仍將皮球踢回去。有人若信他的話再回去,得到的仍然是這般結果,再回去問賀蕭蒙,他仍是如此說……如此反復,只要你耗得起時間,他便會陪你耗,若是耗不起時間,想要對薄公堂,他自然又是另外一副嘴臉

  做為親兄弟,賀蕭深知他的為人,提前打招呼也不過是知會一聲,並沒有期望他能立時歸還鋪子。

  年哥兒此去,只帶大山,把柱子留在糧鋪。另有周濂陪著年哥兒先去一趟。

  何氏原本憂心,因有周濂陪著,又略放了心。囑咐他在外面千萬要小心,不能行的,千萬別呈強等等。

  年哥兒含笑點頭,一一記下。

  李薇趁著何氏與李海歆拉周濂敘話的空擋,拉年哥兒到后院來,問他,“那個,方山那邊兒都有什麼鋪子要收回來?”

  年哥兒含笑看著她,“梨花有好主意?”

  李薇搖頭,“不過是知道了心里踏實罷了。”

  年哥兒便方山那邊的情況粗略的與她說了,不外乎是綢緞鋪子糧鋪另有什麼絲線鋪子等等。

  李薇有些氣餒,這些她都不懂,一點忙都幫不上。

  年哥兒把她的神色看在眼中,笑著拍拍她的發頂,“沒事。有三姐夫呢,你不相信我,總該相信三姐夫吧?”

  李薇嘿嘿的笑著點頭。因為年齡和閱歷的緣故,周濂看起來是比他可靠一些,兩人雖然表面上都是那種溫和的人,可實際上,周濂往那兒一站,自有一股由內至外,讓人心神俱安的氣質,至于他嘛。

  李薇迎著他略帶不滿的目光,笑呵呵的道,“方山一行,你可要跟三姐夫好好學學呀。”

  年哥兒無奈笑笑,點頭,“好我一定跟三姐夫好好學著些。”

  敘了些閑話,李薇想起他的另一個任務,“聽人說,方山油坊多,你這次去幫我找找,看有沒有大點的作坊,找到了記得給及時給我來信兒”

  年哥兒詫異,“找油坊做什麼?”

  李薇笑著搖頭,“暫時保密”

  年哥兒與周濂在李家用了午飯,一行三人騎馬從東城門兒出去,向方山而去。周濂臨去時,讓春杏和李薇兩個有空多去周家坐坐,陪陪周荻。

  兩人滿口答應。



第一百二十六章姐妹創業

    “梨花,”春杏手里拎著小布包從兩人住的西廂房走出來,揚聲向在大樹底下,正圍著大木桶攪拌“農藥”的李薇道,“你跟我去一趟胭脂鋪子”

  李薇轉頭,以衣袖擦擦額頭的細汗,瞄見她手中的小包,知道她這是要去寄賣東西,便笑道,“四姐,你等我一下唄,待會兒有人來買殺蟲液呢。我兌好咱們就去”

  春杏嘴撇了下,轉身回屋,把小包放到屋中,向她走來,“這些能賣多少錢兒?”

  李薇一邊攪拌,一邊笑,“沒幾個錢兒呢。爹娘一斤只讓收一個大錢兒。”

  春杏看著這一大桶的由韭菜和辣椒水配制的所謂殺蟲液,嘴又撇了撇,不服氣的道,“這東西真的能殺蟲子?”

  “能呀,咱爹不是到棉花田里試過了嘛。”李薇手中不停,又往里面添了一些辣椒水,攪了兩下,放下木棍,站起身子拍拍手,“好啦,我去換衣裳,咱們走吧”

  春杏眼睛盯著這大木桶,眼睛閃了閃,跟在她身后問道,“梨花,你這殺蟲水一共賣了多少錢兒了?”

  李薇回頭嘻嘻笑著,春杏被她笑得臉上有些臊得慌,推她一把,“笑什麼?”

  李薇抿嘴笑著不說話,心里卻樂得不行,小四姐好象被她這個掙錢的小招數給刺激到了,整日問她掙多少錢兒,然后便回屋擺弄自己的粉,勁頭兒足得很,象是隱隱透出要和她比比的意思來。

  她最初想到的掙錢門路可不是這個,這些殺蟲水水只不過突發事件,她爹試驗后,殺蟲子的效果還不錯,家中的佃戶知道了此事,便求上門來討方子,把方子交出去,她心有不甘,配制藥液自己家又要投入人力和少許物力,只好一斤收一文的辛苦錢。雖然她曾經想過,這是獨門的生意,趁機賣得貴些,也沒什麼,奇貨可居,她也奇得正大光明呢,無奈可是爹娘不許。

  可即使如此,她這十來天的功夫,一天也能賺個百十文錢兒。害得她的小心肝兒也有了些負罪感。

  不過,好在,那葉?的病癥已得到控制,前兩日又剛下了一場大雨,雨水充盈,棉花長得足夠大,這葉?的蟲害威脅已經不算太嚴重了。

  李薇換了衣裳從自己的房間出來,看了看春杏已拎在手中的小包,問她,“四姐,今兒還是只賣紫粉嗎?”

  “嗯,”春杏嗯了一聲,聲音不太歡快。

  李薇忙安慰她,“四姐,小荻姐姐不是說了,那個胭脂鋪子的掌櫃和周大哥相熟呢,你做的粉只管拿去寄賣。”

  春杏有些悶悶不樂,十分小心的把小布包往懷里抱了抱,“走吧。”

  李薇看小四姐興致不高,心知是前日周荻來說起她的紫粉在胭脂鋪子里,賣得不大好的緣故。之前寄賣的十來盒,好象只賣出去五六盒的樣子。原本她還挺高興的,估摸著現在跟自己沒有一點技術含量殺蟲水一比,便受了打擊。

  跟在春杏后面出了后院,前院中,周家的馬車已經來了。這是周濂臨走時安排的,自他走后的第二日,周家這個小廝便趕著馬車過來,到李家聽命,方便她們姐妹幾人出行。把何氏喜得在春柳面前好誇了周濂一通。

  “娘,”李薇向廂房喊了一聲,“我和四姐出去一趟,那殺蟲水配好了,在后院放著呢。”

  何氏隔窗應了一聲,又讓姐妹二人早去早回,別淘氣

  李薇應了一聲,那小廝本正靠在車上閉目養神,見兩人出來,忙跳下馬車,解了韁繩,“四小姐五小姐,咱們今兒去哪兒啊?”

  春杏興致不高的說了句胭脂鋪子,便扯李薇上車。

  李薇在心中分析著四姐受挫的原因,想來想去,結論便是,四姐從書上看到的這些粉啊胭脂的還有面脂的配方,雖然普通的老百姓不知道是如何制作,可即是有人寫成書,便是有人制作出來,有人賣而且那些手工藝人定然有一套十分精致且密不外傳的制做工藝流程,以及師傅帶徒弟手把手的教出來的實戰操作經驗。象小四姐這樣半路出家,只憑著一腔喜愛和簡陋的工具做出來的東西,自然無法與之相比。

  可惜自己前世對這些東西沒有丁點的研究,想幫忙也幫不上呢。而且即使是她知道什麼精油啊,手工皂啊的,可惜自己不會做,若是能找到個精通此道的人,自己提供一些想法,和記得不太全的方子,許是也能做出來,可是這人去哪找?

  想了半晌,沒想出個頭緒,便把思路轉到另一個方向,向春杏道,“四姐,讓我說,你若想借這個掙錢,不如開個小鋪子,進些貨品來賣”

  春杏眼兒閃了閃,半晌,把自己的小包往懷中抱了抱,悶悶的道,“我不要,我就要賣我自己做的東西”

  李薇抓頭,心說小四姐怎麼就跟這個東西杠上了?她可真是幫上什麼忙。看著她糾結,心中又不落忍,只好抓頭再想。

  到了胭脂鋪子,果不其然,她上次寄賣的粉,還有幾盒沒賣出去。那掌櫃的估計是得了周濂的話,笑得十分和善,將這些日賣掉的四盒粉,一共四十個大錢兒遞給春杏,又把這次她帶來的十盒粉給收了。

  李薇在胭脂鋪子里略看了看,從胭脂到妝粉、眉黛、額黃、澡豆、面脂等等,一應俱全,更有許多是她都未聽聽過,見未見過的,要創新也真難呢。

  春杏接了錢兒,禮貌的向掌櫃的道了謝,拉著李薇出了胭脂鋪子。

  “喂,誰的馬車?快挪開”李薇沉思在怎麼幫春杏賺錢當中,突聽一聲清脆的嬌喝響起。立時擰了眉頭,循聲望去,卻見一個梳著雙丫發髻的小丫頭,睜著一雙溜圓的眼睛,正瞪著自己來時乘坐的馬車。

  周府那小廝抬眼望去,認出來人,“嗤”了一聲,馬車並不動,抬臉望天兒,閑閑的道,“凡事都得有個先后順序,等我們家小姐辦完事兒吧。”

  說完跳下馬車,向春杏和李薇笑道,“小姐,咱們現在走嗎?”

  方才怒喝的小丫頭被周府小廝的神態動作氣得一頓腳,上前幾步,“喂,馬車挪開,沒看見我們小姐等著下車呢。”

  李薇被氣笑了,真是有什麼樣的主子,便有什麼樣的奴才,剛才那馬車門簾一閃的功夫,她已瞧見里面的人是哪個,正是賀府的四小姐賀瑤

  春杏本來心情就不太好,認出是賀府的人來,自然也沒什麼好臉色,“哼”了一聲,把手中的小包往車廂里一扔,“我還有些事兒沒辦,你等著”

  說著轉身回胭脂鋪子,剛走兩步,又回頭,“一步也不準動”

  那小廝連忙笑著點頭,“好咧,四小姐,我一保準一步也不動,您放心吧”說著向小丫頭示威搬的瞄過去一眼。

  小四姐發脾氣,李薇自然是要捧場的,何況這人是賀府的便跟在春杏身后又往胭脂鋪子走去。

  “喂”賀瑤從馬車上探出來頭來,氣勢洶洶的叫道,“你們怎麼這麼不講理?”

  咦?李薇和春杏同時轉頭,折回身子,春杏臉兒寒著,“到底是誰不講理?”

  賀瑤就著小丫頭擺的腳塌子下了馬車,向姐妹二人走去,氣勢洶洶的一手指著周府的馬車,“當然是你們不講理,有這麼把馬車直直停在鋪子門口,把旁人鋪子門堵得嚴嚴的麼?”

  李薇哼笑一下,上前一步,掃過賀府的馬車,閑閑的道,“你即這麼說了,就把馬車停在那處吧。到旁人家鋪子門口擠什麼擠?”

  “妹妹”賀瑤氣得脹紅了臉,還要再辯,賀珺從馬車上下來,柔柔的喊了一聲,上前輕扯她的衣袖,“快別吵了。讓旁人看見了笑話。”

  賀瑤嫌惡似的把衣袖從她手中抽了出來,哼道,“旁人看我的笑話,與你何干?”

  賀珺不以為意,輕柔一笑,繼續勸她,“快別使小性子了。馬車停在這兒,必不是李家二位小姐的本意……”說著撇了眼周府的那趕車小廝。

  賀珺這初始出聲時,李薇還當是賀府除了年哥兒之外,總有那麼一兩個人不惹人厭的,聽她說到這兒,不覺冷笑一聲,“你這話可錯了馬車是我們讓停這的,再者,三小姐,你們賀府在宜陽也是有名有望的人家,怎麼接人待物的禮儀你一點沒學嗎?周府與我們家什麼關系,你會不知道?明著是替我們開脫,實則拿貶低周家來笑話我們……你可真是生了一顆七竅玲瓏心”

  “哎哎幾位小姐別吵,別吵了”胭脂鋪的掌櫃從里面奔出來,笑著和稀泥,“這都是我們小店門前停車的地方太窄,幾位小姐,都讓一步啊,趕明兒跟我們東家提一提,把這停車的平臺給拓寬些,省得怠慢了貴客”

  李薇扯了下春杏,“四姐,看在掌櫃的的面子上,我們就讓一讓吧。”

  春杏“嗯”了一聲,掃過一臉怒意的賀瑤和神色尷尬的賀珺,扯著李薇上了馬車。

  直到周家馬車走遠了,賀瑤才冷哼一聲,瞪了賀珺一眼,氣呼呼的進了胭脂鋪子,“掌櫃的,剛才那兩個丫頭來買什麼?”

  胭脂鋪掌櫃含糊的答了一句,便問她,“四小姐此來,是要買些什麼?”

  賀瑤掃過他桌子幾盒粉,伸了開一盒,卻是比她平時里買的顏色略深一些,便奇怪的問,“這是你們新進的粉嗎?”

  胭脂鋪掌櫃點頭一笑。賀瑤取了粉在手背上試了下,滿意的點頭,“好,這個拿兩盒”

  旁邊的小伙計側臉兒一笑,連忙過來替她取出來。胭脂鋪掌櫃也笑,這幾盒粉正是春杏剛送來寄賣的,還未及擺上貨架,就聽見幾人在外面起了口角,這會兒竟讓她一眼看中了。

  賀珺被李薇一頓直白的搶白,臉色變了幾變,一只帕子在手中扭了又扭,好一會兒才平復了神色,進了胭脂鋪子。

  李薇與春杏兩人氣鼓鼓的坐在馬車之中,誰也沒說話。氣了一會兒,李薇又失笑,扯春杏,“算了,四姐,跟她們有什麼好生氣的”

  春杏尤自氣鼓鼓的。李薇只好拿她做粉賺錢的事兒,勾她往別處想,直到快到家時,春杏的神色才好了些。

  何氏看兩人回來,臉色不好,便問是何事,一聽是與賀府的人起了口角,便責怪她們,“那些夫人小姐的一向是囂張慣了,你們去和她們頂什麼?避著她就是了”

  又說春杏這麼大了,帶著妹妹出去,與人家吵架,象什麼話?

  春杏雖然有些不高興,還是乖乖的應了聲。

  用過午飯,李薇坐在后院樹蔭下的大塌子上,苦思冥想,幫春杏想她的掙錢計劃。突然前院有人說話,象是有客來了。

  便下了塌子,過了穿堂,卻見一個管事兒模樣的人正與李海歆說著什麼,待走近了,才聽清楚原是說著什麼治棉花葉?的藥水。

  李海歆眉頭輕皺,臉上似有不願,李薇奇怪的向何氏走去,問她,“娘,這是哪兒的人?”

  何氏輕笑,“是賀府的”

  咦李薇驚奇,原來這就是現世報當即向何氏道,“娘,這藥水,咱們不賣給他”

  何氏道,“我原也說不賣給他們的。可你爹說,賀府的地大多也是佃農種的,不賣……這不是坑了那些平頭百姓了?”

  李薇語結,好象她爹說的也在理。想了想仍沒好氣兒的道,“那就加一倍的價兒”

  何氏趕她回去,“沒你不插的話。這事兒有你爹呢春杏還氣著呢?”

  李薇點點頭,四姐應該不是單純的生氣,而是自己的賺錢大業不順利,郁悶更多一些。

  想到這兒便也不再管前院的事兒,回到院后塌子上繼續幫春杏想掙錢的法子去。

  李薇在塌子上坐了大半下午,手中的紙張廢掉了N張,把她幫春杏想的掙錢的創意一個一個列出來,又一個一個劃去,苦惱的把頭發抓得雞窩一般,突然,腦中靈光閃過,她立跳起來,向春杏的房間奔去,“四姐,四姐,我想到好主意了。”

  春杏沒精打彩的抬起頭,“什麼好主意?”

  李薇興奮的坐在她對面兒,道,“做肥皂啊?”

  “肥皂?是堿皂嗎?”春杏疑惑的瞄了她一眼,“咱們做得能比店里賣得好嗎?”

  李薇笑著點頭,拉她起來,“走,四姐,我們買堿皂來。”

  春杏看她說得自信滿滿,便跟著站起來。李薇拉著春杏一邊向外走,一邊暗罵自己是豬腦子,一條道兒走到黑,只想著怎麼幫春杏想個古代沒有的稀奇東西來,一下午的功夫,創意倒是列了不少,可她一樣都不會制作。

  心中怪這個時空的手工業太過發達,害得她這個工業小白,無處下手。在想到堿皂時候,突然想起,自己不會制作基礎的東西,可以選擇再加工啊。

  她記得前世有個同學特喜歡手工皂,那些手工皂,不但香味獨特,造型別致,顏色也漂亮。后來她實在太過癡迷這東東,買了許多原料自己在宿舍中試驗,李薇也看過她操作幾回,大概的過程是知道的。

  而且她買回的皂基與這個時空所賣的堿皂倒是差不多,現在她想到的辦法就是創新加再加工——以獨特的形狀和香味兒取勝。

  春杏被她拉著進了前院兒,賀府那個管事兒的早已走了,李海歆也不在院中,何氏看見她便道,“你爹應了要賣些殺蟲水給那府上,按你的意思,一斤多收一文錢,喏,他們付了定錢在這里”

  李薇看到何氏手中的銀子,約五兩重,樂開了懷,一把抓過,向何氏道了謝,又跟春杏說,“四姐,我把我掙的錢兒全給你做本錢,做出香皂來,保準大賣”

  何氏聽到又問了香皂是什麼東西,李薇只是向何氏解釋了兩句,笑道,“娘,這錢我們不會亂花的,您就放心吧”

  她用偏方除葉?,有人願意用錢買,是她沒想到的,連何氏與李海歆也都沒想到,都說她這些年看了那麼多農書,算是沒白看,賣得的這些錢兒,讓她自己放著。先前已賣了一有吊錢兒了。

  何氏笑笑擺手,“行,我不管你們了,只一樣,錢要花到有用處”

  兩人應了聲,急匆匆的出門,買完堿皂再回到家時,已到傍晚。

  春杏被她在一路上的講解也勾起了興致,廚房沒灶,兩人便找個半舊的陶罐,拎著東西去了后院,在墻角處,找了塊空地,以青磚壘成個簡易灶臺,先將堿皂切成小塊兒,放入罐子中,用小火慢慢加熱,另叫春杏把她房中用來裝紫粉的盒子找出來,用來當模具。

  想了想,又跟春杏說,“四姐,你房中不是還有一些干桂花?你也拿來一些”

  春杏應了一聲,轉身去了。

  李薇守著罐子,找了一根小竹棍,小心的攪動著,隨著小火慢慢加熱,黃色的堿皂已經開始融化,她又在心中琢磨,也不知道前世她所見過那種透明的皂基是怎麼做成的。

  順著這個又往深處想,好象也聽那個同學說過,這堿皂是用火堿加豬油制成的?又有無數個精油的名稱,可惜當時的她只顧著掙錢,對于那些稀奇新鮮的東西,只是好奇一下,連多深入打探一下的心思都沒有。

  春杏取來兩個圓型的小盒子並一些干桂花來。李薇看那堿皂已融化得差不多了,用布掂著,將陶罐移下火,另找一個干凈的碗來,將皂液倒入其中,加入干桂花攪拌均勻,小心盛入兩個小盒子,將邊緣小心抹圓滑。

  笑道,“這樣等晾涼就好了。”

  春杏疑惑的看了看,“只這樣?”

  李薇點點頭,“四姐,咱們今兒是來不及找別的容器和干花來。等今天這個做成了,我們去找人做些好看的容器來,這種圓型的,方型的,還有葉子形狀的,再比如動物形狀,還有福祿壽喜等字樣的。里面還可以再加入你那個落葵子的汁液做成紫色的,紅色的粉色的等,這樣,是不是比咱們剛才買回來的那堿皂好看討喜多了?”

  “對,對,”春杏連忙點頭,激動的道,“那這里面還可以加入珍珠粉,還有書上寫的各種藥粉,象白芷白芨檀香之類?”

  李薇大大的點頭,“是啊,就是這樣四姐,你想,這味道好聞,形狀又新奇的東西,咱們拿去寄賣,肯定大受歡迎呢。”

  “嗯嗯,”春杏連連點頭,“如果能做好了,明兒咱們就去香料店買些香料回來。”

  李薇點頭,又給春杏出主意,這皂再加工的,除了好看之外,還可以把她那本書上的方子,比如什麼養顏粉玉容粉等配方往里面添加一些試試,這樣,這堿皂不但有了潔面的功效,同時還有養顏的功效。

  春杏激動得兩眼放光,守著那皂守了一會兒,便鉆進屋中去翻找適合添加的方子。

  李薇也因這個堿皂的再加工,而深入了想到了其它成品的再加工。比如將口脂做成前世口紅的形狀,又比如將畫眉的黛黑做成前世眉筆的形狀,即便是她不能提高其功效,只是將其使用的方便度提高了,這個應該也是個不小的商機。

  只是點子雖多,她自己卻不會,如果可行,還要另尋能工巧匠才行。

  春杏和李薇因這個再加工堿皂,興奮得連晚飯都沒顧上去前廳吃,等到堿皂冷確之后,她小心的把皂體取出來,拿著小刀將皂體修圓,湊近聞了聞,桂花的香氣還是很濃郁的,滿意的遞給春杏。

  春杏棒著那皂樂呵呵的直笑。

  何氏用完了晚飯,進后院來,瞧見這二人搗故的“香皂”,取來放在鼻下聞了聞,也笑,“嗯,怪香的。這模樣也比原先的大皂討巧一些。”

  又叫春柳和春蘭過來瞧,兩人也都笑著誇贊。

  “梨花,還沒吃完?”第二日一大早,李薇還沒用完早飯,春杏便在外面催促。

  她連忙又緊喝了兩口湯,放下碗,出了飯廳。

  春杏已收拾妥當,一副要立馬出門的架式。昨兒夜里春杏纏著她說了大半宿,計劃今兒去找個工匠做些可愛討巧的模具來,然后再去香料店采購些香料,再做些試試看。

  李薇自然不忍心打消她的積極性,略做收拾,兩人一塊兒出了門。

  先找了個小點的工匠鋪子,將她們的模具要求說了,木匠鋪子一般都不接這種小活計,兩人好話說盡,磨了大半天兒,又許了加些工錢,那鋪子的人才應承下來。

  至于香料倒是好尋,春杏挑了幾樣她熟知的香料,一樣買了一些。

  兩人為了這事兒,一連忙活了幾天,倒沒時間再去周府。這天剛把木匠鋪子里定做的模具取回來沒一會兒,周荻便帶著小丫頭上了門兒。

  指責她們兩個說話不算話,明明答應周濂常去看她的,一連幾天又不見人影兒。

  李薇忙賠不是,又拉她去后院,“小荻姐姐,今兒你來得正好。我和四姐在家里制香皂呢,制好后,有你喜歡的盡管拿”

  “不就是香澡豆麼?有什麼稀奇的?”周荻眼睛閃了閃,不以為然的說道。

  李薇笑笑,故意不跟她解釋。這個時空的清潔用品共分為幾類,象前世她熟知的澡豆,還有一種是天然皂角磨成粉后,制成的桔子大小的球狀,稱作“香皂團”,另一種則是堿皂。

  如果把這幾種按高中低檔分類的話,堿皂倒屬最便宜的,其次是香皂團,最最高級的則是周荻所說的澡豆。

  后院,春杏已把買回來的堿皂切成小塊放入罐子中,放在火上加熱,另把這新訂做好的模具,內里涂油,擺放在一旁的小桌子上。分別有大柳葉形狀的,有圓型雕字的,還有可愛的娃娃形狀,以及鴨蛋橢圓形狀的。

  桌子上,另外擺放了幾個空碗,分別放著干桂花,白芨白芷粉,檀香粉等等。

  周荻看到這個立時來了興致,連忙圍過去問了起來,春杏一邊看著火,一邊笑呵呵的有問必答。

  聽到春杏說這皂做好后,要拿去寄賣,她眼睛閃了閃,突然靠向春杏,討好笑笑,“那個,春杏姐姐,這皂讓我也入一份本錢吧”

  李薇自周荻來了后便坐在一旁,看春杏忙活,聽她這話,突然一笑,春杏雖然與周荻同年,可生辰卻比她小呢。

  春杏把她往一旁輕輕推了下,臉兒佯繃著,“熱死了,往哪兒靠?”

  周荻笑嘻嘻的纏著她,“春杏姐姐,讓我入一份本錢吧,我天天在家里真很無聊”

  春杏臉上繃不住,笑了下,撥她的身子,“好,好,你先讓開。這皂如果好賣,就讓你入一份”

  周荻樂呵呵的把身子往一旁讓了讓,一邊盯著春杏手中的動作,一邊說著好聽話。

  李薇突然心中一動,向她道,“小荻姐姐,周大哥認不認得會做堿皂的人?”

  雖然她沒經過商,可道理還是懂的。若想取得利潤最大化,最好的辦法,就是自己直接生產堿皂。如果知道怎麼做堿皂,一則是節省本錢,另外也可以在原料上創新一下,開發出更多的品種來。

  周荻想了想,搖頭,不過,她立時又歡快的道,“哥哥認得的人多,我沒細問過,等他回來再問問他唄。”

  李薇點頭,那一行人去方山也有半個月了,年哥兒倒是來了兩次信兒,只說一切都好,不必掛心等等。

  雖然他只報喜不報憂,可是周濂一直未歸,想必那邊的事兒也不是那麼容易了的。

  堿皂再加工其實並不費什麼功夫,只需融化,加入添加物,入模具后冷確即可。

  周荻來了不大的功夫,春杏已將皂液融化好,分裝在幾個盛有香料的碗中,攪拌均勻,小心裝入模具。

  周荻看得心癢癢,便也要親自裝一個。春杏留給她一只拌入干的,讓她自己裝。

  李薇與春杏初次定做模具並沒有做多,不過做了十花樣,一個花樣做兩份。分別制了桂花皂、茉梨花皂、檀香皂、蘭花皂和白芨白芷皂。

  脫了模后來,一個個小巧可愛,形狀也討巧,夾入干花的皂,有花瓣夾在其中若隱若現,十分的好看。

  周荻歡喜的挑了一個娃娃造型的,又挑葉子造型,又挑鴨蛋造型。

  春杏過去按著她的手,“這些等會兒要拿去賣的你先拿一個用用吧”

  周荻撅了嘴巴,不甘心的把另兩個放下,單拿一只娃娃造型的茉莉皂。

  春杏用油紙小心的把剩下的十九塊香皂包好,一個個放在竹藍子里,“我們現在就送去胭脂鋪子,看看這個東西到底能不能賣錢兒”

  李薇看她雖然說的不確定,實則嘴角卻含著十分篤定的笑意,笑著整整衣衫,拉周荻一塊去兒。

  路上,李薇問春杏,“四姐,這皂,你要定多少錢一塊?”

  春杏一愣,周荻在旁邊道,“這個皂好看又好香,我看得,得五十文錢一塊”

  春杏斜了她一眼,低頭算了下,“買堿皂一共花了六十文,買香料一共花了一百二十文,模具花去三百文。模具先不算在內,香料剩下的還能再做兩三次。大塊堿皂一塊十文,咱們這個也賣十文?”

  李薇想了想,“四姐,你不如跟楊掌櫃說,原是要賣十五文的,現在是新品試賣,一個只要十文錢。若是賣得好,咱們就調到十五文錢,若是賣得不好咱們便一直按十文,或者十二文賣下去”

  春杏想了想點頭,“行。就先這麼說。那這十九塊皂一共能賣一百九十文,除去本錢和給楊掌櫃的利錢,差不多還能得七十文錢的利?”

  李薇笑著點頭。

  春杏也笑起來,她做的紫粉從去年一直到現在,總共也不過賣了一百多文。想到這兒又不甘的道,“梨花,我那紫粉真的賣不得麼?”

  李薇正好趁機把她對這些天春杏出師不利的總結,分析給她聽,“四姐,你做那個紫粉,還有書上的方子肯定是能賺錢的,不過你得找會做這個的行家師傅才行,自己個兒做的,肯定沒那些行家里手做得好。咱們這個香皂若能賣得好,也是因為討個巧,花樣新鮮的緣故。”

  春杏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三人到了胭脂鋪子,掌櫃的一見周荻便笑著從櫃臺后面迎出來,“小荻今兒怎麼來了?”

  周荻笑著回了話,便迫不及待的道,“楊叔叔,今兒春杏姐姐帶來的是稀罕東西,你快來瞧瞧。”

  楊掌櫃笑著點頭,向春杏道,“李小姐,這次又帶了什麼來?你上次放下的紫粉,又賣子三盒。”

  春杏小心的把籃子放在櫃臺上,從里面取出一只用油紙包著的香皂,遞過去,“您看看這個好賣不?”

  楊掌櫃看她說得底氣不足,心下便猜可能是周荻誇大其辭了。笑著接過,打開油紙包,低頭一看,卻是一個胖胖的柳葉造型的散發著幽幽香氣的物件兒,愣了一下,才認出是堿皂來,湊近細看,里面有干花若隱若現,心中倒驚了一下,連忙問道,“李小姐,還有旁的沒有?”

  春杏方才一直緊張的盯著他的神色,聽見他問話,心中一松,連忙點頭,笑意盈盈,“有,有,還有的蘭花的檀香的。”

  這時進來兩個客人,看年齡神態,象是母女兩個,見幾人圍在一起,也過來瞧稀罕。

  “咦”那少女掃到春杏手中的物件兒,驚奇的叫了一聲,往跟前兒湊了兩步,“這是什麼?”

  春杏忙舍楊掌櫃轉向這少女,將手中的娃娃造型香皂遞到她前兒,“這位姐姐,這是我們自己手工做的香皂,這個里面加了白芷白芨,用它洗面,能讓皮膚變得白凈呢。您看這香皂造型也可愛精致得很,放在洗面臺上,單是瞧著就舒心的很吶”

  那少女伸手接過,笑道,“果然是好看”

  又問多少錢兒,春杏便把幾人在車上商定的話說了,那少女倒還罷了,那婦人一聽要十文錢,與堿皂一樣的價格,卻比堿皂小那麼多,便覺得不劃算,伸手去取少手手中的娃娃香皂。

  周荻在一旁眼睛滴溜溜的轉了兩下,向楊掌櫃叫道,“楊叔叔,這香皂給我包兩塊,就要那個娃娃的和鴨蛋形狀的”

  楊掌櫃應了聲,立在櫃臺后的小伙計扭臉兒去笑。

  那少女扭頭向婦人撒嬌,“娘,這個挺好的,也給我買一塊兒吧”

  楊掌櫃在一旁笑呵呵的插話,將這香皂的功效誇大一番,那婦人最后拗不過少女,掏了十個錢兒,買了一塊兒娃娃造型的白芷白芨皂。

  等那婦人和少女買完旁的東西出了胭脂鋪子,春杏剛才繃著的笑意剎時舒展開來。

  楊掌櫃經商多年,自有獨到眼光,把這香皂收下,讓小伙計擺到顯眼兒處。


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1-31 03:46 PM

第一百二十七章姐妹創業(2)

   初戰順利,春杏興致極高,送走那對母女,她拉著李薇和周荻不讓回去,要親自在這里向客人介紹她的新品香皂,兩人拗不過她,只好陪著她在胭脂鋪子繼續呆下去。

  “小荻姐姐”李薇胭脂鋪子將里面所賣的胭脂水粉等物細細的一樣一樣看過,便又想起向周荻提及的事情來,到嘴邊兒的話,剛想要說出口,猛然警覺,連忙走近她,扯她出了胭脂鋪子,才壓低聲音道,“你不是說要寫信兒給周大哥,問問他認不認得會做堿皂的工匠嗎?”

  “哦,對”周荻連連點頭,轉身往鋪子里走,“走,我現在就寫。”

  李薇忙又拉住她叮囑一番,讓她別不小心在楊掌櫃面前說漏了嘴。周荻不滿的瞪她一眼。

  李薇嘿嘿笑了下,跟著她進了鋪子。

  兩人向小伙計要了筆墨,就著店中歇腳休息的桌椅,各自寫了起來。

  周荻下筆很快,三言兩語將事情寫清,放下筆,卻見李薇提筆多時,信紙上一個字兒未寫,奇怪的問,“有這麼難寫嗎?”

  李薇笑笑,重新沾墨下筆,字兒是不難寫,內容也不難寫,不過是個問個平安再加上方山那邊兒的事情進展情況。語氣語調卻難,想知道那邊兒的真實情況,卻又不想把心中的擔憂一絲不落的體現在字里行間。

  最終還是寫了封報平安的信,將家中最近發生的一些事兒,挑了兩樣詳細寫了。

  周荻將書信裝好,讓隨她們來的趕車小廝送至城東的一處客棧,那里來往與方山與宜陽之間的商人行腳極多,有些人趁著兩處來回走動,也順帶替人捎信,賺個零碎的小錢。

  方山回信到時,春杏第一批做的十九個香皂已賣完,共賺了七十幾個大錢兒,春杏很是高興。而第二批一共三十個也被她送了過去,周荻也暴發出前所未有的熱情,和春杏一塊,翻看書本尋找合適的添加物,並每日都要親手制作香皂,整日忙得不亦樂乎。

  這日春桃的新宅子落捶定音,辦好了過戶的契子,她帶著趙瑜來李家來。剛說了一會子閑話,聽說有方山的信兒來了,笑著與何氏道,“我今兒來得也巧。”

  李薇將信接了,隨信而來的,還有幾本書,她略微掃了一眼,書封陳舊,紙質略黃,但保存得還算完好,心知應該是不常見的書籍,小心抱在懷中,拿著那厚厚的一封信,向正廳走去。

  信封之中,另有小信封,一封是周濂寫給周荻的,一封是年哥兒寫給家人。李薇將寫給周荻的那封放在一旁,打開年哥兒寫的那封。

  共有五六頁紙,里面隨了有對春杏做成香皂表示的贊嘆之語,還有許多自己的見解在里面,比如,他建議以竹子制成的精致小筐子小藍子,染以顏色或者本色,將各種香味各種造型的香皂,裝起在一起售賣,售價均下來,一只比單買便宜兩文錢,能夠薄利多銷。

  而對于方山之事,只說得了周濂的大力協助,進展尚算順利,讓家人不要牽掛等等。

  李薇將書信遞給春桃,一邊與何氏說著信中的內容。春桃看完,合了信,看何氏臉上有憂色,便笑著勸道,“娘先前還說他大了,自有分寸,這會怎麼又憂心起來了?這些日子小玉走了后,我在家中沒甚麼事,梨花送去的幾本書也慢慢看著,石頭衙門抽空也給我講解一番,昨兒傍晚正好看到書中有一句話,叫作‘自古英雄多磨難,從來紈?少偉男’年哥兒肖佟嬸嬸,自小性子溫和,可現如今這世道,只單有溫和善良的性子是不成的……”

  她話未完,何氏笑了起來,李薇也笑。從大姐寥寥數語中,她很不厚道的想歪到旁處,秉燭夜讀,紅袖添香,那個繾綣……。不覺嘿嘿笑出起來。

  春桃被母女兩個一笑,話也不說了,臉驟然紅了個透頂。

  不過,何氏經她這一說,倒也寬起心來,“也好,反正有石頭給那邊兒寫了信,打了招呼,又有周濂在那邊照應著,應該沒大礙吧。”

  春桃應了一聲,又埋怨道,“他有什麼事兒現在只和三姐夫說,嫌大姐夫官兒小,幫不上他的忙”

  頓了頓又道,“這還要有幾個月,那個才是真正的三姐夫呢”

  何氏笑拍她一下,“石頭初入官場,根基薄,年哥兒不想連累他,有什麼好怨的?再者,不是還有佟府的人也跟著去了?”

  春桃輕笑,“那娘還掛心什麼?”

  李薇出了正廳,拿著信去后院找周荻。周荻拆了信三兩眼掃完,歡快笑道,“我哥哥誇我呢,說如果咱們這生意做得好,他給出本錢,讓我和春杏妹妹兩人合開鋪子呢他還說,做胭脂水粉的師傅他不認得,不過,給咱們回信的時候,他已同時發了幾封信給他早些年結識的朋友,請他們幫忙尋尋。”

  春杏滿心都在這做皂上,現在找不到熟手的師傅對她目前的生意又無大的影響,只是笑著點了點頭,仍去研究要新添加的方子。

  李薇在心頭盤算了下,這個皂雖然沒什麼技術含量,占了先機,小四姐應該還能賣一陣子,興許到跟風仿制的出來,周濂那邊兒便有了回信兒呢。到那時,小四姐積累一些本錢和經驗,請個師傅指點,自己家開作坊……

  想到這兒,便也不那麼憂心,倒是把年哥兒給出的打包售賣的主意跟春杏和周荻講了講,周荻拍手叫好,春杏也興奮點頭。說等李海歆回來,便讓他編些大小合適的小籃子來,裝幾個試賣一下。

  兩人仍去翻找方子,李薇便坐在桌前想這個籃子的樣式,有實用型的,美觀型的,盡量保證香皂用完之后,這籃子還能發揮個什麼用途,愛占小便宜是人之天性,說不定有人因盤算著這籃子能作他用,又比單買起來便宜幾文錢,而一次性多買些。

  再有或者也可以弄些好看的藤條編一些,專放那些添加了珍貴香料的“高級皂”,適合買去做禮物送人的。

  又或者再以人群分類,上了年紀的婦人喜歡吉慶的圖案,並古樸的色澤;豆蔻少女們則喜歡鮮明嫩透的色彩,可以選翠竹籃子並裝上如仿真瓜果造型的等,另有一些鮮花皂,林林總總,列了幾大張來。

  周荻看完后,摸著李薇的頭,驚嘆,“梨花,你的腦袋怎麼長的,怎麼能想出這麼多新鮮有趣的點子?”

  李薇暗笑,以她的資質,前世今生只能是算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不過是看得多了罷了。

  李薇這點子不但得到春杏和周荻贊賞與贊同,連李海歆與何氏並春蘭春柳幾個看完,都驚嘆不已,把她好誇了一番。

  正好又是農閑,李海歆閑著無事,便每日去城郊找些滕條柳枝,還特意跑了一趟原先收過筍子的那個村子,砍了些竹子拉回家,幫她們制作所需的筐子籃子。

  時至六月中旬,春柳的嫁妝已準備得差不多,這大半下午,天氣也不是那麼炎熱,春蘭和吳旭娘便抱著吳耀坐關周府的馬車去塘子邊兒看看。

  吳旭自這塘子的魚苗下了后,一個月里,倒有二十多天吃住在這里。當時這塘子里放的魚苗,是買的約手掌長的魚苗,比在李家村時下的魚苗大不少,而且有了去年的蚯蚓喂魚經驗,他早早的便開始給魚投喂蚯蚓。

  另外,這魚塘周邊多是瓜果菜田,被丟棄的老菜葉瓜藤也極多,白白腐爛在地頭著實可惜,他便抽空撿了回來,用來養蚯蚓,蚯蚓食料豐盛,長得快,也喂養得多,魚兒在食料上不受虧,長得到是極快。現如今長到一斤重的魚也已有了不少。

  眼看入秋之后便能出塘賣魚了。

  春蘭看他曬得黑又瘦,心疼得責怪他,“掙錢兒再要緊,也得顧著些身子”

  吳旭笑呵呵的應了聲,抱著吳耀逗樂,黑瘦的臉兒上,滿是心滿意足的笑意。

  吳旭娘立在塘邊兒看了會兒,水面上波光粼粼,魚兒不時躍出來,閃下一道道銀光,砸出一片片水花,又暢游到水下,心頭也高興,便要去塘子邊兒走走。

  吳旭要跟著,吳旭娘不讓。

  吳旭便帶春蘭去看他養的蚯蚓,春蘭跟在他后面看了一圈兒,兩人回屋子里去,春蘭一邊幫他收拾著屋內,一邊輕聲慢語的跟他商量,“咱們秋上這魚賣了后,也學大姐家買個小宅子吧?”

  吳旭“嗯”了一聲,側臉兒看春蘭,她這個幾個月的功夫,倒沒怎麼干重活兒,吃住在李家,幫春柳準備嫁妝,幫何氏做些雜活兒,人比嫁前還白凈豐盈些,在他這間光線略暗的陋室之中,愈發顯得水靈秀美。

  不覺站起身子,走了過去,春蘭正伏身擦著桌子上的灰塵,並與他說著宅子的話,忽覺身后有人,直起身子,回頭,卻見吳旭雙眼直直盯著她看,臉上一熱,微瞪他一眼,復又轉身去擦桌子。

  “春蘭”吳旭輕叫一聲,湊近她低聲道,“那個,等會兒讓娘自己回去吧”

  春蘭臉“轟”的一下紅了,回身推他,又嗔他,“你就現眼吧。若嫌這里荒蕭,回家住便好”

  吳旭輕笑了下,靠近一步,將春蘭環在懷中,輕聲道,“這些日子苦了你了。等咱這魚賣了,有了閑錢兒,咱們就買個小宅子,我再找個幫手,日后便能日日陪著你與耀兒。”

  春蘭輕應了一聲,過了好一會兒才推他,“嗯,知道了。在自已爹娘家里住著,苦什麼?”

  吳旭扭頭向門外瞄了一眼,快速在她臉頰上輕啄一下,看著春蘭紅了臉,他才放了手臂,低聲逗吳耀,“耀兒,想不想再有個?”

  春蘭臉色更紅,揚起抹布去打他,吳旭快速躲了幾下,吳耀許是因為他爹抱著他跑的緣故,樂得嘎嘎的笑起來,春蘭停下來,又瞪吳旭一眼,自己低頭也笑了。

  一家三口笑了一會兒,春蘭將屋收拾了一遍,將吳旭要洗的衣裳找出來,到門外,去打水洗衣。

  吳旭抱著吳耀坐在一旁,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春蘭知道他人要強,現在她與婆婆一直住在娘家,怕他心頭不自在,輕言慢語的開解他,“你也別太過心急了,咱們這樣的日子也很好。這魚塘里的魚到秋上出了塘,咱們手頭也能有個小百兩的銀子了。這銀子若在吳家莊,可算是頭一名的富戶呢……各人有各人的造化,也別與大姐夫和春柳家的比……”

  吳旭逗著耀兒,笑著打斷她的話,“我可從來沒比過。是你自已個兒暗里做對比的吧?”

  春蘭笑著從水盆里抽出手來,向他揚去,“跟你說正經的呢……”

  吳旭偏頭躲過,逗燿兒,“聽你姥娘說,你母親的脾氣可是大得很,你長大了,惹誰都好,可千萬別惹她……”

  燿兒笑咯咯的拍打著小手。

  春蘭還欲拿水再揚他,掃見吳旭娘遠遠的從魚塘那邊兒轉了回來,便住了手,瞪他一眼,埋頭洗衣裳。

  一家人聚在一起又說了魚塘的收成,蓮藕的收成,婆媳二人便要回去。臨去時,吳旭娘也說,“等秋上賣了魚,就找個幫手吧。”

  吳旭應了聲,送娘幾個到大路上。

  宜陽縣城之中有兩家胭脂鋪子,以前春杏寄賣紫粉,是托著周濂的關系,有求人的意思在里頭。現在她做的這個再加工的香皂,樣子新奇味道也好聞,再加上楊掌櫃慧眼識商機,大力推銷,每日少則賣個五六塊,多則碰上哪幾個富貴人家扎堆兒上門,賣個二三十塊兒也是有的。

  有了銷量的保證,春杏自信心十足,便要去另一家胭脂鋪子里談寄賣的事。周荻自告奮勇陪她前往,讓李薇在家里指揮眾人制皂。

  兩人出門后,李薇去看她爹編的竹筐子柳籃子,一個個小巧可愛,已編了二十來個,小一些的,可裝四塊,又有八塊裝的,和十二塊裝的。

  吳旭娘幫著她籃子拿到后院兒,李薇與春蘭春柳小心的把新制好的皂用油紙包好,裝入籃子里。

  何氏看著裝好擺放整齊的籃子,心頭感慨,往常春杏搗故那些東西,她沒阻攔,不過是因為家中沒有多少要她干的活計,便隨著她去鬧,這一鬧還真鬧出了名堂來。心頭欣慰的很

  春杏和周荻兩人去了不多時便回來,均是一臉的輕松笑意。春杏下了馬車,不及走近,便催促道,“快,裝二十塊散皂,再拿十個用籃子裝的。人家給現錢兒結呢”

  周荻也催眾人裝,一邊笑道,“哈城東那個胭脂鋪掌櫃的,與楊叔叔不對付呢,聽人說他那里這種皂賣得好,派了個小伙計打聽,哪里進來的貨,結果被楊叔叔鋪子的伙計發現了,刮刺他一通,把他趕了回去。那掌櫃的正愁這皂的門路呢,我和春杏一去,他熱情得很,讓我們趕快送皂去。”

  李薇拉著周荻問道,“小荻姐姐,這兩家不對付到什麼程度?是因為生意上的事兒嗎?”

  周荻肯定的點了點頭,又拍李薇的肩膀,“你是怕楊叔叔心頭怪咱們把貨賣給他的對頭吧?”

  李薇笑笑,“是呀,還是周大哥給介紹的,若是因為這個讓楊掌櫃責怪周大哥就不妙了。”

  周荻擺手,“沒事兒。只是生意場上的不對付。再者楊叔叔給開的條件還沒這家優厚呢,他也是生意人,自然知道生意場上的規矩,有什麼好埋怨的?還有這宜陽縣城這麼大,城東的人也不會只為買一塊香皂,跑到咱們這偏城西的地方來。咱們放香皂到他那里賣,又影響不到楊叔叔多少生意,有什麼關系?”

  李薇聽周荻說的也在理,便放了心。

  何氏也笑周荻說起生意經來,倒是頭頭是道兒。周荻得意一笑,“那當然啦,李大娘,你不知道,我五歲多的時候就跟著哥哥去酒肆呢”

  何氏笑了下,催她們兩個快去快回,晚上給她們做好吃的。

  周獲和春杏應聲帶著東西便又去城東的鋪子。

  轉眼,立秋已過,七夕將至。春杏和周荻愈發的忙碌,兩邊兒鋪子里的香皂銷售情況都很不錯,尤其是臨近七夕,那種做成禮盒裝的香皂更受歡迎。

  李薇只好先把自己想做的事兒放一放,在家里幫她們兩個生產加工香皂。

  七夕前三天,春杏和周荻一大早兒又去兩個鋪子查看銷量,其實兩個鋪子的掌櫃都說過,若是缺貨,會派人來通知的。可是春杏和周荻每日仍雷打不動的要去親眼看看,然后再樂滋滋的回來,一邊數著錢兒,一邊兒跟家人說,昨兒又賣了幾塊,又有誰誇贊她們的皂好,又催著送貨。

  兩人走后,李薇將做好剩下的香皂點了數,直覺應該還是夠賣的,便進了西廂房去看年哥兒捎帶來的書,順帶幫春杏計劃一下,她開胭脂水粉鋪子的可行性。

  “梨花,梨花”李薇剛看了沒兩頁書,周荻興奮的聲音從外面傳來,李薇一邊奇怪著今兒兩人怎麼回來這麼早,一邊出了門。

  周荻與春杏相攜滿從穿堂里匆匆行過來,一見她便催,“快,快,我們加緊制皂,兩邊鋪子里的香皂都賣光啦”

  李薇吃了一驚,“昨兒不是剛送過?每家送五十塊散皂,還有二十個組合裝的。”

  周荻一邊進屋去取買回來的堿皂,一邊笑咯咯的道,“是啊,可是兩家都賣光了。楊叔叔說,今天早上鋪子剛開門兒,就有一個眼生的小廝趕車上門,一股腦兒把里面的存貨都買光了呢,楊叔叔正想讓派人來取,我們兩個就到了。”

  李薇眉頭輕皺,跟在兩人身后,疑惑的問,“是誰家一下子需要買這麼多香皂啊?城東的胭脂鋪子也是同一個人去買的?”

  春杏搖頭,“聽那掌櫃的形容長相,不太象是一個人。”

  李薇還要再問,周荻已在屋內催她們,“快點把皂清點好,一會兩家鋪子的伙計就上門來取了呢。”

  李薇便只好按奈下心下的疑慮過去幫忙。不多會兒,兩邊胭脂鋪子的小伙計上門兒來,將家中做好的香皂都取走了,一共得了三兩零二錢的銀子。

  周荻與春杏二人相對樂呵了一陣子,便又拉她去后院兒開始做香皂。

  現在后院墻角處,李海歆已給她們造了個正經的灶臺,不過因是樹陰濃密,並沒有搭棚子。只是把之前擺放在后院中間兒的塌子給她們搬到一旁做了工作臺。

  春杏去燒火,融化皂液需要細火,這也是個有技巧的活計,春杏做了這些皂,也有些經驗了。周荻便去切堿皂,李薇便把模具擺好,各種香料拿出來。

  幾人剛準備停當,只聽何氏在前院跟人說話,隱約聽到一句,“睿哥兒來了”

  李薇停了手中的動作,下意識看向春杏,周荻的動作與李薇也如出一轍,春杏聽見前院的聲音愣了一下,又見這兩人直盯著自己看,臉上別扭了一下,把柴從灶中退出來一些,“你們看我干什麼?”

  李薇忙搖頭,表示自己什麼都沒想。

  周荻則眼睛滴溜溜的轉了幾圈,悄悄向春杏傾身兒,笑咯咯的問道,“他是來看你的吧?”

  李薇在春杏變臉之前,趕忙將那些碗碗碟碟的往一旁挪。

  春杏臉霎時脹紅,推她一下,“胡扯什麼?”

  周荻笑得更奸詐,帶著一絲得意,“上回他和咱們一起去摘桃花,我就看出點苗頭來。”

  說著又往春杏跟前兒湊了湊,“春杏姐姐,你不喜歡他嗎?”

  春杏舉手要打她,周荻嘻嘻一笑,往前院跑去,“我去看看”

  武睿的聲音從前院透來,與李海歆何氏客套話。

  李薇看看半低著頭的小四姐,她眼睛盯著地面兒,卻不知在想些什麼。周荻的話她並不驚奇,雖然前世她沒有機會時間和精力去談什麼感情,可是看得多了,自然也有些覺察力。

  拋開小時候的相處不說,單從后來她們和吳旭去鎮上賣魚那次,她也隱隱覺出些苗頭來,可也只是把那個當作少男的好感而已。

  畢竟人的感情之中不確定的因素太多了,少男少女的朦朧好感,最后大多無疾而終。而在這個女子沒有多少選擇的古代,這種事情在武睿沒有什麼明確的表示之前,不點破反而對小四姐有利。

  可是現在被周荻毫無預警的點破……

  她歪頭想再去看春杏的神色,春杏眼角斜到她鬼鬼祟祟的動作,伸手拍打她一下子,“快干活兒”

  李薇笑笑,低頭想了一下,小心的跟春杏說,“四姐,你不去前院看看?”

  春杏瞪她一眼,正要說話,卻見周荻領著武睿從穿堂那邊過來,李薇大急,以小四姐現在的別扭勁兒,武睿再說個什麼怪話,兩人三言兩語便又是吵個翻天。

  連忙從塌子上下來,迎上前兩步,笑著,“睿哥兒怎麼有空來了?”

  武睿掃過埋頭燒火的春杏,大眼閃了兩下,“嗯,到方家走動,聽說你們在造什麼香皂,過來瞧瞧稀罕兒”

  春杏頭也不抬的趕他走,“你去前院兒。我們的配方要保密呢”

  李薇耳邊立時回響起武睿小時候那驚天動地的吼叫聲,等了片刻,四周卻靜悄悄的。再看武睿臉兒黑著,眉頭皺了又皺,顯然在壓制怒氣過了好半晌才,他才挑了挑眉,不以為然的哼道,“有什麼好保密的,人家都買回去略一看就知道是怎麼回事兒”語調雖別扭,聲音倒也不大。

  “你……”春杏先是驚了一下,又看他的神態,豁然起身,一副將要發火的模樣,李薇便又立刻準備著打圓場,卻見春杏垂在身側的手掌握起,眉尖蹙起,直盯著武睿,“你剛才說的是誰?”

  李薇緊提著的心松了下來,連忙插話安慰春杏,“四姐,你先別急,讓睿哥兒慢慢說。再者咱們剛制出這皂來,不也有被人仿制的心理準備嘛。”

  正這時,春柳端著切好的瓜盤兒進來,遠遠笑著,“都別忙活了,過來吃瓜”

  李薇忙拉春杏,周荻這時才反應過來,一個箭步沖到武睿跟前兒,伸手去抓他衣袖,“你說,是誰在仿制我們的香皂?”

  武睿往一旁閃了閃,周荻抓了個空兒,她還要再抓,李薇忙一手扯著周荻,“小荻姐姐先別急。”

  春柳在院中大樹下的石桌子上將托盤子放下,聽見了,奇怪的問,“睿哥兒,有人仿制春杏做的香皂?”

  武睿點頭。抬步向石桌子走去。

  李薇一手拉一個跟在后面兒,嘴里不停的安慰著二人。其實對這香皂的前景,之前李薇也跟她們做過分析,這個沒什麼技術含量的東西,很容易被人仿制,但也並不能因為容易仿制,她們就不賣了。

  天底下獨一份兒的生意當然好做,可真真正正獨一份兒的生意有嗎?遠的不說,只說鹽這一項,販賣私鹽是個多重的罪名,但是有利趨使,又有多少人在偷偷的干著這要錢不要命的生意?

  至于另外一方面兒,做生意自然不比種地,幾十年不變花樣。生意場上商機是轉眼即現,轉瞬即逝,不能隨市場而變化,也不能適應市場變化的人,終將會被淘汰的。

  產品創新重要,可經營手段也重要。

  春杏想起之前梨花說過的話,怒氣也消了大半兒,但氣餒還是有的。幾人圍著石桌坐了,李薇招呼幾人吃瓜,又向春柳笑道,“三姐,沒事,你去忙吧。”

  春柳看看氣鼓鼓的周荻,好笑的道,“行啦,是誰誇口說要把哥哥比下去的?這麼點小事兒就撅了嘴巴。”

  周荻把臉兒往一旁扭了扭,直到春柳往前院去了,才悄悄瞪過去一眼。

  李薇看春杏和周荻的情緒都平穩了,才問道,“睿哥兒,是誰在仿制我們的香皂?”

  武睿看了看春杏,把他知道的說了,原是方府的一個旁支,正經的生意也沒有,看這個突然冒出的香皂賺錢,又聽懂行的人說過兩句,這種皂很好制的話,便記在心上,差人買了幾塊皂回家研制。

  昨兒傍晚他和武父來到方家,方羽給他接風時,請了這位旁支去,聽他說起來,這才知道的。

  李薇了然點頭,突然想起一事,問他,“睿哥兒,那兩個鋪子里的香皂,是不是你讓人買去的?”

  武睿臉兒別扭了一下,“我這是幫你們。點明只要你們做的皂”

  李薇笑笑,連忙道謝。又向春杏道,“四姐,睿哥兒這一招很厲害呢。”

  想了想又道,“睿哥兒的話,剛才也提醒我了。你想呀,單純從形狀上仿制他們肯定能仿個差不多,若是咱們在功效上再加強一下,想仿制也不太容易呢。”

  有了核心技術即使有人仿制,也能留下一批忠實顧客。

  周荻眼睛閃了閃,問她,“怎麼加強?”

  李薇想了想,便道,“你們看,我們現在做皂時,往里面添加的香料也好,花朵也好,還有各種養顏粉也好,都是憑經驗添加的。若是我們配一個合適的量出來,那麼香皂的味道一來是能夠保持一致,二來象那類桃花養顏粉還有玉容粉,我們也是只是從書上看來的方子,不一定是能達到最好的效果,如果能找到一位醫術精通的老中醫,給咱們配一個方子。這樣,即便有人仿制,也不能仿出一模一樣的出來的吧?”

  春杏和周荻聽了若有所思的點頭。

  武睿聽李薇誇她,臉色舒展一下,聽完她這話,看了看春杏,輕咳一聲,“那個,我大伯在安吉州有一家藥堂,里面有一個老大夫,配藥很是精妙,要不要我替你們討兩個方子?”

  “要,當然要”李薇不等那兩人開口,趕忙接話,笑著向他道,“睿哥兒,你討藥方的時候,只說用于養顏,旁的可千萬別說哦”

  武睿點頭應了聲。

  春杏因武睿帶來的這個消息,滿心的勁兒被泄了大半兒,吃了些瓜,無精打彩的接著去制皂。

  李薇搖頭,小四姐如果有意經商,這種事情得適應才行呢。自己是個最不習慣變化的人,所以還是老老實實的種地吧。

  說完這個事兒,李薇突然想起方才周荻的話來,便看向武睿,這個年齡的男孩子個頭長得極快,他與春天里來時相比,似乎又高了一些。現在臉上也顯出棱角出來,原來的圓臉兒變作闊方臉兒,鼻梁高高,嘴唇不薄不厚,脖子上隱隱現出候結……他今兒來穿著一件淺藍夏綢長衫,系同色綬帶……

  “梨花,你看什麼?”武睿被她看得極不自在,端起一杯茶掩飾。

  李薇忙收回目光,笑著搖頭,“沒什麼。沒什麼睿哥兒,你這次來有什麼事兒?要在宜陽呆幾天呀?”

  武睿喝了口茶,“我x后在宜陽讀書。可能要長住”

  “啊?”李薇輕呼一聲,驚奇的問道,“你考上秀才了?”

  武睿把目光移向遠處,“沒有。不是縣官學”

  李薇悄悄的吐了下舌頭,便不再問下去。看看在那邊兒埋頭燒火的春杏,便又向武睿說了些,有空來家里坐坐的話。

  武睿點頭,又坐了一會兒便要告辭,何氏留他在家用午飯,他說還有旁的事兒,便上了馬車走了。

  送走武睿,李薇便把他將要來宜陽讀書的事兒說了,何氏先是訝然,隨后想想,便道,“許是武掌櫃嫌鎮上學堂教得不好,便送到縣里來了。”

  李薇想了想,覺得應該也是這個可能。

  進了后院,春杏和周荻已將皂液分裝好,兩人還未從打擊醒過神來,李薇便過去說一番開解的話。

各位親親,今天很抱歉,狀態不佳,此章差三百個字不夠九千。實在碼不動了。所以,只好用這些解釋的話先補一下。明日多碼五百字免費的給各位親親們補嘗。

最近狀態一直不太好,跟我的編編商量過停更幾天的事兒,無奈,編編不同意,只讓我慢慢調整。

所以,最近親親看到的章節,在言語上可能會略覺粗糙,大寶只好改日有時間再修文了。

謝謝各位親親的理解和支持。

另外,今天導致更文很晚的原因還有一個,就是評區有看免費文文的親,給了本文全盤的否定……秀色寫到現在,我知道問題多多,但是因為能力的問題,也只能寫到這種程度了,自己也很無奈

我想,寫一本精品好文,是所有寫手的願望,但是這卻需要磨練和成長。

關于制肥皂和女主萬能金手指的情況,在這里略做解釋吧。堿皂並非女主發明創造的,她在基礎上選擇了再加工——我想,即使是很普通的一個人,穿到異時空,面對屢次創業受挫的姐姐,都會想辦法幫一把的,我認為這是人之常情,所以才加了肥皂這一情節。當然,我也知道肥皂這個情節被穿越種田文多次寫到過,甚至寫濫了,下面的情況我會注意吧,這類狗血天雷的情節盡量少寫。

另外,關于女主,我認為她在文中的表現並不算很出格的萬能吧?如果穿越回去,什麼事兒都做不成,坐看家中一貧到底,我想親親們看這樣的文才會更郁悶吧?。



第一百二十八章方山一行(1)

  仿制香皂雖然給春杏的小生意帶來些影響,但並沒有想象的嚴重,春杏和周荻在消沉了兩天后,兩人調整策略,率先打起了價格戰,下決心一定要把仿制的人打倒。

  李薇笑笑,兩人能夠及時調整心態,積極應對,倒真的具有成功商人的潛質,至于手段和方法,應該會在日后慢慢摸索積累出來。況且現在制皂的師傅沒找到,武睿答應給找的方子也沒拿到,目前也只能先這樣維持著。

  七夕過后,李海歆終就不放心年哥兒一行在方山,便與何氏商量過去看看,兩縣之間離得也並不算遠,不過百里之遙。

  李薇聽見,連忙說道,“爹,我也要去”

  李海歆眉頭皺起,“方山雖說不遠,趕著牛車也要走上一整天,興許還不到呢。你跟著去湊什麼熱鬧?”

  何氏看外面兒日頭也毒,便也不許她去。李薇不依,纏著她娘撒嬌,從飯廳纏到廚房,從廚房纏到廂房,“……我正好去幫四姐探探香皂的銷路嘛,光在咱們縣里頭賣,能掙幾個錢兒?娘……”

  何氏被她叫得頭痛,看了看在一旁乖乖玩的虎子,點她的額頭,“家里最小的也比你消停”

  李薇登時喜笑顏開,“謝謝娘我這就去準備”說完舍了何氏向后院兒跑去。

  何氏在她身后喊,“要走也是明兒走,你急什麼?”

  李薇遙遙的應了聲,又說,“娘,你得給備些衣裳啥的吧。早些準備呀”聲音落地時,她已跑進西廂房了。

  何氏笑笑,跟春蘭嘮叨她兩句,便去備衣衫鞋襪等物。

  晚上用過晚飯,何氏一邊收拾包袱,一邊跟李海歆道,“周府下聘禮的日子是十月十八,這回你去方山要不要給周濂透個話兒,讓他回來一趟?”

  李海歆說周濂行事一向周密,這事兒必定是記著呢,若是他不提起,便提醒他。

  何氏因這個又憂心,“周濂若回來了,留年哥兒一個人在那邊兒,我還真有些不放心。”

  李海歆也嘆,只說到了方山看看情況再說。

  次日早,李海歆趕著牛車,早早到城門口侯著,等城門開啟放行。李薇坐在牛車上,半瞇著眼睛愜意自得,李海歆笑笑,“就那麼高興?”

  李薇點頭,“是呀,爹,自咱們來到宜陽,我還沒出過遠門呢,憋屈的很”想了想又順著這話把心中盤了多時的小算盤和盤托出,“爹,咱們新買的那個一百畝的田邊不是有個小莊子嗎?等從方山回來,我要用那個小莊子”

  城門開啟,李海歆趕著牛車穿過城門洞,這才奇怪的問她,“用那個小莊子干啥?”

  李薇神秘一笑,“反正我就當爹答應了”

  李海歆笑罵她一句,讓她用衣衫將頭包了,別被早上的涼風吹得頭痛,甩起鞭子,趕著牛車向方山而去。

  道路雖然有些顛簸,但她的心情極好,一路上興致頗高的左顧右盼,東瞅西瞄。不過,近七月中旬的天氣,晌午的日頭還十毒辣,父女二人經過一個小鎮,用了午飯,李海歆擔心曬著她,要歇過午時再上路,李薇笑著搖頭,“沒事呀,爹,咱們快趕路吧,一點都不曬人”

  李海歆看她精神頭還好,飲了牛,喂了草料,略歇了歇腳,便又趕路。將近天黑時,他們趕到離方山有二十里的小鎮上,父女二人找個客棧住下,早早歇息,準備第二日一早趕到方山。

  李薇揉著在馬車被墩得麻木的小屁股進了房間,心中哀嘆坐馬車還真是力氣活兒,混身的骨頭幾乎被顛散了架兒。

  第二日父女在巳時末到了年哥兒幾人的落腳處——一座外形不起眼兒的小宅子。

  李海歆扣響院門兒,不多時里面傳來腳步聲,有人隔門警惕的問了句,“找誰?”

  李薇與她爹對視,眨了眨眼睛,這……

  里面的人又再問,李海歆忙說明身份,門閂抽動,“吱呀”一聲門被打開,卻是后來跟著年哥兒趕車的冬生。

  他一見果真是這父女二人,且驚且喜,“李家老爺,五小姐,您們怎麼來了昨兒少爺還念叨五小姐吶”

  一邊說著,一邊關了門,閂好,領著父女二人往里面走。

  李海歆把牛車趕至院中,李薇從車上跳下,登時腳下一陣發麻,她擠眉苦臉兒的扶著一旁的樹桿兒揉腳。

  冬生笑道,“五小姐路上累著了吧?少爺不知道您二位要來,和周家少爺大山哥一道兒出去辦事了。”

  說著一邊系了牛韁繩,抬頭瞧瞧天色,“您二位先屋里歇著,我去找少爺回來”

  李海歆忙阻止道,“不用。讓他忙他的事兒吧我們也不是立時走。”

  冬生利落的將架子車推到一旁,並把車上放著的包袱取下來,領著二人向廳中走,“那可不成,您和五小姐來了,這才是大事兒”

  李薇舒展了發麻的腿腳兒,掃過這院子,似是有些年頭了,外墻屋腳的青磚上,石頭的臺階根處,有油綠的青苔,有幾棵高大的銀杏樹,初秋利落的陽光從樹隙間灑落下來,倒是有一份沉澱著歲月的悠閑。

  冬生將他們領到廳里,泡了茶,上了茶點,匆匆出門兒。

  李薇呷了兩口茶,不覺點頭,茶還不錯,再看室內整潔干凈,桌上瓜果點心都十分新鮮,想來他們一行在這里,生活上應該沒受什麼委屈,只是方才冬生隔門的警惕讓她掛心。

  此時年哥兒一行幾人正在賀府綢緞鋪子對面的茶樓喝茶,除了大山與周濂在坐之外,還另有兩個與周濂年歲差不多的青年男子,幾人圍坐,邊喝茶邊注意著面對綢緞鋪子的動靜。

  誰也沒說話。

  過了好一會兒,綢緞鋪子中走出兩個人來,一送客,一人作別,兩人殷殷客套兩句,有諸如“交貨”“五百匹”等字眼兒傳來。

  樓上幾人神色一松,相神而笑,周濂舉起茶杯向那二人笑道,“我先以茶代酒謝過二位。”

  兩人都擺手,“我們是什麼樣的交情,還要這個謝字?”

  周濂輕笑了笑,拱手道謝,“如此大忙,自然當謝。不過,現在還不宜請二位喝酒吃宴,待事成之后,一定補上”

  兩人都笑周濂太客氣,當年的風范一點全無。年哥兒和大山都有些好奇周濂當年有什麼樣的故事,可這二人仿佛有意賣關子,說話一半兒,告辭而去。

  送走二人,周濂回座,看向年哥兒,輕笑,“綢緞鋪子的問題基本解決了。不過,你這個法子,最終這鋪子拿到,怕也是一個空殼了。”

  年哥兒輕笑了下,先謝過周濂,又道,“我原本也沒打算要這鋪子,空不空與我無干”

  周濂感嘆似的拍下他的肩膀,正要說話,聽見門外有腳步聲響起,便住了口。冬生在門外輕敲了敲門,“少爺,是我”

  年哥兒眉頭一挑,有些意外,“進來”

  冬生推門進了屋內,隨手掩好門兒,向三人拱手笑,“少爺,周少爺,李家老爺和五小姐來了,現已在住處歇息呢。”

  年哥兒一驚,站起身子,又問了一遍,冬生笑道,“少爺快走吧。李家老爺和五小姐趕了一天半的路,怕是早飯都沒吃,就入了城呢。”

  周濂輕笑,“定然是岳父不放心你在這里,過來看望的。”

  年哥兒笑著點頭,轉身吩咐冬生,“你去酒樓買些好酒好菜來。”

  冬生應了聲,年哥兒看看周濂,周濂拍他的肩膀一笑,“放心,這邊的事兒,一切以你說的為準”

  年哥兒和大山都笑了。

  今兒他們籌劃了月余的事情順利,再加上李家父女前來,年哥兒大山周濂三個心情都十分舒暢。

  李薇自冬生走后,在廳中坐著喝了茶水,歇息一會兒。便滿院子走走看看。這宅子從外面看倒是不大,里面的空間卻不小。后面是個不小的內院,從內院側門穿過去,又有個一畝大小的花園,里面的花草竟然收拾得也十分整潔,這個時節,大多里月季花,此刻開得正盛。

  李薇隨手掐了朵開得正艷粉色月季花放在手中把玩著。突然眼睛余光掃過一抹水色,轉頭望去,卻是年哥兒。

  他身著水色長衫,未系綬帶,烏黑輕軟的發,散在肩頭,立在正午的陽光下,綰發的碧玉簪子閃著碧瑩瑩的光,唇角輕抿,淡淡笑著。

  花園與內院相交的墻壁上爬著一叢叢薔薇,就在他身旁不遠處,和著初秋的風輕輕擺動。

  突然覺得這樣的他有些陌生,一時竟忘了打招呼。直到年哥兒的聲音傳來,“梨花,在做什麼?”

  她才恍然怔過神來,連忙從長椅上跳將起來,極快搖頭,“啊,沒事兒,玩呢那個,年哥兒,你的事兒辦完了嗎?”

  年哥兒輕輕點頭,過去扯她的手,嘴角含笑,“走吧,正午的時候外面還熱著呢。”

  李薇也忙點頭,是很熱呢,忙跟在他身后去了前院兒。

  正廳里,李海歆與周濂大山兩個在說著話。大山雖然名義上是賀府的糧鋪伙計,在外面又看似是年哥兒的跟班隨從,實則私下里,也是與年哥兒平起平坐,並不分主仆的。凡是與年哥兒相熟的人都習慣了如此。現在他正端坐在右側椅子上聽著二人談話,神態沉穩。

  李薇忙抽出手來,上前給二人見禮,便急著要去偏廳,把何氏給年哥兒收拾的衣衫鞋襪取來給他瞧,年哥兒扯住她,笑道,“不急,等用飯了再看也不遲。你和爹此次來,就多往幾天吧。”

  李海歆點頭,“嗯。田里現在正好沒什麼事兒。”

  李薇訕笑了下,又掙脫他的手去給周濂倒茶。

  用過午飯后,李海歆與那三人仍坐著喝茶敘話兒。李薇起得早加上趕路,又因習慣了午后小休,此時困倦涌上,頗有些睜不開眼的架式。

  年哥兒輕笑著站起身子,“爹,我先送梨花去午休。您若困了,冬生已將客房收拾好了,也去歇息一下。”

  李海歆自來了后,問了兩次內情,他都沒說清楚,如何睡得著,便擺手,讓他帶梨花去休息。

  李薇以手掩口打了個哈欠,睡眼朦朧的任他牽著去房間午休。

  年哥兒牽著她的手,唇角含著輕微的笑意,一邊走一邊道,“冬生已去準備你的房間,午休先在我房中歇息。”

  李薇“嗯”了一聲,現在她只想好好睡一覺,管是哪里,估摸著把她領到柴房,她也照睡不誤。

  進了屋內,氣溫稍涼,李薇強強打起精神,掃視房間,一如在李家村時一般,室內干凈整潔,擺投極簡,內室窗前是一棵高大銀杏樹,樹冠濃密,在窗前投下一片濃濃綠蔭,又加上床帳是青色紗帳,襯得屋內更顯冷清。

  年哥兒一邊替他展開薄被,一邊說道,“這房間背蔭,已入了秋,你記得蓋好被子,以防著涼……”

  李薇看著他彎腰鋪被的背影,心頭突然有種很奇怪的感覺,象是……很溫暖的悸動……她猛然扭頭,困意登時消散,胡亂打斷的他的話,催他,“那個,年哥兒,我知道了。你,你去陪爹吧……”

  年哥兒頓住手,回身看了看她,復又去鋪薄被,“好,那你休息。”

  李薇點點頭,催他快走。

  年哥兒輕笑,“急什麼,給你點了安神香便出去。你不是換了床鋪,不容易入睡麼?”

  說著轉身找出一片香來,用火絨點上,投入到香爐之中,看那煙氣裊裊升起,才轉頭輕笑,“睡吧。這安神香很助睡眠。”

  李薇點頭,伸手放下帳子,脫鞋上床。房門輕合,她猛然張開緊閉的雙眼,盯著素青色的帳頂,睜著茫然的大眼睛發呆,自己真是……咳咳

  再次醒來時,樹影已西斜,周遭靜悄悄的,那只青花瓷耳爐中,安神香正裊裊的吐著幽香。

  李薇一覺睡得舒爽,大大的伸了個懶腰,長吁一聲,乍然換了地方,倒讓她心頭有種新奇的感覺,仿佛前世出去旅游一般,有股興奮的感覺在心頭左沖右突。

  外間有細響,隨即門被人輕輕推開,年哥兒嘴角含笑從外面探進半個身子,向著帳子道,“梨花醒了?”

  李薇聽到他的聲音,立時想起自己睡前的小小意yin,不覺暗罵自己,連忙應該聲。

  年哥兒輕笑,“那快起身吧。外面有井水浸涼的綠豆湯。”

  李薇暗自給自己鼓了鼓氣,神色如常的挑開帳子,笑道,“好。謝謝年哥兒爹還在休息?”

  年哥兒搖頭,輕笑,“三姐夫請他去城中喝茶閑逛。”

  “哦”李薇應了一聲,趕快下床穿鞋子,對著銅鏡略整了整頭發。見他眼睛直盯著自己的頭發看,忙以手護頭,“不算很亂,不需要重新梳”

  年哥兒失笑,“好。那你喝些綠豆湯,再用些糕點,下半晌風爽利的很,我帶你去郊外轉轉,這城西有一處小土山,那兒有個廟宇,平時也極為熱鬧,山一側有一處平坦開闊處,最適合策馬狂奔……”

  兩人說著話到了外間。正當門桌上放著一只銅盆,銅盆里有水浸著青花湯盅,旁邊另有擺了幾碟點心,並洗好的水靈靈的紫葡萄。

  掃了眼漏刻,已是申時光景,她一覺睡了足有一個半時辰,難怪有些餓呢。

  接過年哥兒遞來的茶水,笑著道了謝,漱了口,坐下喝湯吃點心。吃到一半兒,突然想起他方才的話,咽下滿口食物,“你剛才說了騎馬?”

  年哥兒點頭,“嗯,梨花不想騎麼?”

  李薇干笑一聲,心里倒是想騎的,前世她就膽子奇大,很多女孩子不敢的游戲,她倒是都敢,而且,策馬狂奔的感覺應該不錯的。不過她還是找了借口,“那個,我沒騎過,會摔的,還是算了。”

  年哥兒點頭,“好。”

  李薇吃飽喝足,年哥兒已將馬車套好,自己牽著韁繩,立在車旁,她笑著走過去就著腳凳上了馬車,“你會趕馬車呀?”

  年哥兒笑了笑,“當然。”

  說著吩咐冬生在家中準備晚飯,並收拾院子,他甩起鞭子趕著馬車出了院子。

  李薇坐在寬大的馬車之中,挑開車窗簾,看方山的街景。方山與宜陽的繁華程度相當。便想起替春杏拓展香皂銷量的事兒,便問年哥兒關于方山縣城之中胭脂鋪子的銷量。

  他在前面兒回了幾句,隔著車簾,語音方向又不對,李薇沒聽清楚,從車廂中爬出來,卻見眼前視野開闊,街道兩旁的鋪子,閑閑散散的行人,很是有趣兒,便一手扶著他的胳膊,小心的坐在他身旁,初秋的風貼臉刮過,清爽得很,不由笑道,“還是這兒舒服。”

  年哥兒伏身瞧了瞧她離邊緣的距離,看還有半尺遠,放下心來,叮嚀她句,小心坐好,別摔著。

  又問起春杏賣香皂的事兒來。李薇詳盡的將如何做香皂,如何售賣,如何被武睿發現有人仿制等等都說給他聽。

  年哥兒詫異,“睿哥兒到宜陽讀書?”

  李薇點頭,“是啊。”同時又想起周荻的話來,似是也有幾分道理,再想想春杏的神態,似乎也有那麼個意思?

  她搖搖頭,這個她倒不是很確定。因為武睿去過那次之后,便沒再去過她們家,周荻也再沒拿春杏打過趣兒。


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1-31 03:48 PM

第一百二十九章方山一行(2)

  自他們到了方山后,李薇發現他們突然閑了下來,剛來的那天,是周濂和大山陪著他爹去逛街喝茶,第二日去拜什麼菩薩。年哥兒則帶著她在方山縣城中找了幾個胭脂鋪子,推銷春杏新制的香皂,並領著她去看了看信中提到過的幾個油作坊。

  李薇很懷疑他們是故意的,明明來方山是為著賀府的那幾間鋪子,怎麼可能閑得無事可做,只陪著他們父女二人閑逛。

  第三日早上,他們剛用過早飯,仍是與前兩日般,幾人都不提出門干正事,坐在廳中閑話,突聽院門敲響,冬生去了開了門,一個年近五十歲,胡子花白管事兒模樣的老者,腳步匆匆的闖進來,焦急驚慌的叫道,“少爺,二少爺,大事不好了。”

  李薇正乖巧坐著,思量除了他們幾人,還有誰會上門兒,聽到這叫嚷聲,叫了一驚,轉頭看年哥兒,卻見他眉頭微挑,與周濂的目光微微一碰,便立時分開。隨即站起身子,向李海歆道,“爹,您先坐。怕是鋪子里事兒,我去去就回”

  李海歆連忙擺手,讓他快去。大山也跟著出去。

  等年哥兒出了正廳,李海歆才問周濂,“這來的是什麼人,年哥兒鋪子里出什麼事兒?”

  周濂搖頭一笑,“岳父,您不用擔心。年哥兒的鋪子無事。”其他的卻再不肯多說。

  戚掌櫃隨著年哥兒進入了書房,將事情的來攏去脈粗略說過,滿臉羞愧急色,“二少爺,都怪小的貪便宜,那徽商手中的緞子比市價低三分,小的是每匹布都親驗過,確認都是上好的貨品,才稟告大老爺,把這批貨吃下。本想著已然立秋,往前便是賣布的好時機,趁此大好時機也好賺他一筆,不枉府里兩位老爺對小的看中。可誰知道那徽商使詐,驗貨的時候是好布,交貨的時候,卻是一堆爛布,二少爺,這五百匹緞子,可是五千兩銀子,這可如何是好?”

  掌櫃述說得聲淚俱下,花白稀疏的胡須抖個不停,卻在以袖沾淚的空檔,偷偷瞄了眼坐在上首,一言不發的年哥兒。

  便又自責悔恨,表示忠心,年哥兒仍舊是不語。

  他不由急道,“二少爺,現如今只有您這麼一個主心骨在,您倒是說句話,這事兒可怎麼辦才好?”

  大山在一旁挑眉道,“戚掌櫃,你說這話可真是可笑二少爺初來方山,你是怎麼說的?你眼中的主子只有大老爺,現在出了事兒,就想起二少爺來了?”

  “唉,唉,是小的糊涂”戚掌櫃舉起手自掌了兩下嘴巴,哀求道,“二少爺,這鋪子好歹是賀府的產業,您可不能袖手旁觀不聞不問吶”

  “好”年哥兒輕拍了桌面兒,站起身子,“你即讓我過問,我先問你,你收了那徽商多少的好處?”

  “沒有,絕對沒有的事兒”戚掌櫃嚇了一跳,連忙搖頭否認,“小的與他們只是正常生意往來,絕對不敢私下收受錢財”

  年哥兒眉頭一挑,露出一抹諷刺的笑來,起身便走,大山跟在其后,走過戚掌櫃身旁,沉聲說道,“即這樣,你就去報官,讓縣官老爺幫你抓拿騙子吧”

  “唉,唉,二少爺,二少爺”戚掌櫃在身后緊追不舍,跟出書房。

  盡管這事兒是他們精心布置的,該做的樣子還是要做。年哥兒與大山出了書房,先到方山縣衙門報了官,讓隨后跟來的戚掌櫃在衙門里錄供狀,兩人便又裝模作樣的到綢緞鋪子轉了一圈兒,坐著馬車離開。

  綢緞鋪的伙計望著遠去的馬車,議論著,“鋪子里被人騙子五千兩的銀子,二少爺怎麼跟沒事人一般?”

  另一個伙計伸手給那說話的伙計一下子,“這鋪子是姓賀,不是姓賀家二房,又不姓賀家二少爺。咱們掌櫃的也只是嘴上叫個少爺,實則把他當個屁都不是。他這會兒為啥要急?若是我,我也不急”

  事實上年哥兒與大山確實不急,兩人離了綢緞鋪子,找了個隱避的小茶樓,坐下喝了半晌的茶,再回到綢緞鋪子,那戚掌櫃已從衙門回來了。

  年哥兒便問他情況如何,戚掌櫃說衙門已派差役四處去搜查那兩個徽商販子。年哥兒點頭,輕笑了笑,“那你自已向大老爺請罪吧。鋪子先關了。”

  戚掌櫃還要再說,年哥兒已帶著大山上了馬車揚張而去。

  戚掌櫃看兩人走遠,才狠狠的呸了一聲,神色復又暗了下來,這五千兩的損失可是非同小可,頂這綢緞鋪子一年半的贏了。

  大老爺如念舊情,興許能放他一馬,如若不然,他是要拿家財相抵的。

  年哥兒與大山再回到住處,兩人臉上均是一片輕松。

  李海歆見他們回來,忙問,“是不是騙子抓到了?”

  大山看了看年哥兒,悶笑了一下,從廳中退了出來。周濂向李薇擺手,示意她也出去。

  李薇撇了撇嘴,有些不甘心的跟在周濂身后,出了正廳,見大山立在二十步開外的大銀杏樹底下,便走過去逼問他,“大山,綢緞鋪子到底怎麼回事兒?”

  大山呵呵一笑,擺手,同時把身子一背,“梨花,這事我是知道,可年哥兒不讓說。你若想知道,只管問他便是。”

  李薇眼睛瞇了瞇,大山的圓滑與柱子不同。柱子是面兒上就滑,這兩年學的愈發話多,見人一大通恭維的話脫而出,你愣是不知道他究竟哪句說的是實話,而大山的滑,就象現在這樣,明明白白告訴你,這事兒我知道,可是我不能跟你說,你呀,問一千遍,我還是個不說

  不覺哼了哼,兩個純樸的鄉里孩子,現在已長成一棵歪脖子樹了

  略想了想,便不再追問,便和他聊些家常什麼的。說著說著,她突然住了嘴,不確定的問,“大山,后兒是中元節麼?”

  大山一愣,撥腿向外走,“對,后天得給佟嬸嬸燒紙錢呢,這些天只顧忙那鋪子的事兒,差點忘了這個。我這就去置買香燭祭品。”

  李薇看著急步匆匆離去的大山,笑了下,將目光投向正廳。

  年哥兒與李海歆在廳中呆了有三刻鐘的功夫,他才挑簾讓李薇進去。周濂早在方才出來時已回了內院。

  年哥兒不見大山便問他的去向,李薇看著他,小心的說了。

  年哥兒臉上的笑意一滯,哦了一聲,轉身回廳中。

  李海歆聽見他們兩個的對話,眉頭輕擰了一下,?然抬頭,跟年哥兒說,“年哥兒,不若你趁此機會回李家村給你母親上上墳……”

  年哥兒身形一頓,沉思片刻,看李薇,“梨花和我一起去嗎?”

  李薇看看她爹,方才那話,象是讓他故意躲避著什麼。想了想,便笑,“好呀,我好久沒回去了,也有些想的慌呢。”

  李海歆便催他們快收拾,又說家中鑰匙在李家老三那里放著等等。李薇本想說,已近快晌午了,李家村離此地也有小百十里的路呢。再轉念一想,反正總要在路上住一宿的,現在起程,明兒天黑前定能趕到李家村。

  便也不多說,進屋去收拾。

  兩人收拾好,不及等大山回來,便由冬生趕著另一輛馬車出了宅子。這番匆匆的象逃難的模樣,讓李薇坐在車廂之中不由又好奇的問他,“年哥兒,你們那綢緞鋪子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年哥兒以手指向車簾外,輕笑了下。李薇了然,心中暗哼,這個什麼騙子怕是跟他有關。不好再追問,便拉他說些李家村的景致,宜陽家中的大姐家如何,二姐家如何等等,年哥兒的心情也頗好,一路上兩人說說笑笑,時間過倒也極快。

  再次回到感覺上闊別已久,實則才離開不到一年的李家村,李薇心頭十分感慨,遠遠望見村頭那座小小的石橋以及在斜陽映照下緩緩流淌的溪水,遠遠聽到如兒時記憶中一般無二的婦人拉長音調喚兒歸家吃飯的聲音,以及那一縷縷裊裊炊煙……

  這些都讓她心頭激蕩激動不已。

  李家老三和王喜梅對二人突然的到來,十分歡喜,忙拿了鑰匙給二人開了屋門,要幫著二人收拾,李薇推辭。

  只有三歲多點的小牡丹牽著王喜梅的衣角怯生生的看著兩人。

  李薇蹲下身子,笑著逗她,“牡丹,來,快叫姐姐”

  牡丹輕咬著手指,看看王喜梅又看看李家老三,還有一旁已經六歲多的小春明,好一會兒,才蚊子哼哼的般叫了聲“姐姐。”

  王喜梅笑她,“平日再皮實不過,今兒怎麼見了這個穿得漂亮的梨花姐姐就變成成啞聲靡靡了。”

  李薇逗了會兒小牡丹,又與春明說了兩句話,把兩人在路上置買的點心禮包,拎上一份兒給王喜梅。

  王喜梅也沒推,方才幫他們兩人卸車,看見那些禮,知道是各家兒都有的。便邀請他們兩個家去吃飯。

  李薇笑著搖頭,“三嬸兒不用忙活了。我們好久不回來,也想著自己做飯,吃個樂子呢。”

  年哥兒也含笑點頭。

  王喜梅拉他們不得,失笑,“到底是鄉里長大的孩子,在城里頭想家吧?”

  兩人都齊點頭。

  王喜梅與李家老三跟著笑了一場,回家給他們搬菜搬油搬柴,又送些幾個白面卷子,讓他們自己做些菜配著吃。

  其實他們來時,路過鎮上,在買點心禮包的時候,便商議著回家要親手做飯,已將做飯用的油鹽醬醋菜都備齊了。

  兩人謝過王喜梅。看看屋內的一堆東西,又一屋子的灰塵,略商議一下,先去給李王氏和李家老2的禮送上,等晚飯后,再趁著明晃晃的月光去柱子家和大山家。

  這幾家備的禮都是些點心糖果水果什麼的,並沒有什麼貴重的東西。

  可是還未等他們去送,許氏聞訊已扯著蓮花過來了,剛轉入竹林小道,扯著嗓子親熱的打招呼,“哎呀,這不是梨花麼,梨花回來了呀路上走了多久,累不累呀”

  她那刻意親切的音調,讓李薇和年哥兒對視失笑。

  及至她走到跟前兒,三角眼兒翻著,將兩人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以無比艷羨的語氣道,“梨花這才進城不到一年,你瞧瞧這衣裳穿得,和那戲里頭的大家小姐一樣,真是好看。”

  一邊說一邊斜到年哥兒,贊嘆之聲更大,“年哥兒呀,更是比那戲里頭少爺還象少爺。”

  年哥兒拱身向她行了一禮,許氏笑咯咯的拉著蓮花上前,推她,“快見過你梨花姐姐,你永年哥哥”

  蓮花只比她小一歲半,現年已經八歲了,從方才跟遠遠瞧見二人,眼睛便在他們兩個身上打轉兒,近距離看時,大眼睛更一瞬不瞬的直直盯著李薇頭上那兩朵絹花並腰間系著的一只精致荷包,和她的衣裳看。

  眼中閃動著沒有丁點掩飾的艷羨光茫

  許氏一推她,她才醒過神兒,但是說出的話並不是見禮,而是向年哥兒道,“我能你家做工麼嗎?你們家現在還收小丫頭嗎?”

  李薇與年哥兒對視一眼,都很詫異。許氏忙拍她,“胡說什麼?”

  蓮花看了許氏一眼,眼中的神色明明白白的說著:我沒胡說,是你天天說的。

  許氏訕訕笑了。

  李薇連忙笑著把話移到旁處,“大嬸兒,我嬤嬤和爺爺在家嗎?我們正要過去那院坐坐呢。”

  許氏抿了下耳邊碎發,笑笑,“你們今兒來得不巧,你嬤嬤和爺爺去了三姑家,這會兒還沒回呢。”

  李薇“哦”了一聲,便說反正明兒他們也不走,明兒再去看望他們。

  李薇將給許氏備的禮拿給她,冬生已從河沿提來了水,年哥兒束了下擺,挽了衣袖,準備和冬生兩個進廚房去洗鍋擦灶。

  許氏忙阻攔,“哎喲,小少爺,這個可不是你能干的活兒。讓我來,讓我來……”

  年哥兒輕輕閃過她的手,笑道,“沒事。這些活雖不常干,可也不是不會干”

  許氏還要再說,見春林從竹林小道兒上轉過來,遠遠喊著,“娘,我爹回來了,又喝醉了。”

  許氏聞言臉上的笑意立時收了,低聲咒罵一句,與兩人打了招呼,扯著蓮花匆匆去了。

  李薇看蓮花一直走出去好遠,還不時的回頭往這邊兒看著。



第一百三十章李家村之行

  冬生燒火,年哥兒洗菜,李薇掌勺,三人炒了兩個素菜,並做了兒時常吃的白面雞蛋湯,將飯桌搬至院中,主仆三人在斜陽晚照中用了晚飯。

  飯后,冬生洗碗刷碗,年哥兒將王喜梅送來的苦艾,點了三盆,一盆放東屋南間兒,一盆放北間兒,另一盆放在西屋之中。

  李薇從廚房出來,奇怪的問他,“東屋放那麼多干什麼?”

  年哥兒笑笑,“晚上你不怕嗎?”

  李薇也笑了。怕倒是不太怕,可是,她們家中近一年沒人住,雖然菜園子有老三家種著,沒有荒蕪,院中也因有人經常活動的緣故,也並不是沒有一絲人煙,只是家中少了各種牲口鬧出的響動,便讓人覺得極靜,襯著蕭蕭作響的竹林,倒是讓她有些不習慣。

  含笑點了點頭,向大杏樹下走去。杏樹下安放著的仍是兒時她熟悉的那一只木塌子,只是現在已經極陳舊了。

  李薇將塌子仔細的擦了擦,坐在上面,雙手抱腿,望著西邊天空的一絲晚霞余暉,嘴角含笑,目光悠長。

  年哥兒安放好驅蚊的艾草盆,出了東屋,一眼瞧見她雙手抱膝安靜的坐著,輕笑了笑,回身進屋,出來時手中又多了一只瓦盆,里面盛著干艾草,向她走去。

  艾草盆中濃白的煙升起,李薇聞著熟悉而久遠的味道,發出從心底不自覺溢出的一聲舒爽嘆息,年哥兒偏頭輕笑,目光柔軟,“回家就是這麼好嗎?”

  李薇迎著他的目光,沒來由的臉紅一下,忙轉頭去看西邊晚霞,點頭,“是呀。一回來就想到小時候的情景。”那時春桃未嫁,一群小兒女,歡鬧調笑,快樂而又單純……

  年哥兒將她的神色一絲不落的盡收眼中,抬手揉她的發頂,輕笑,“小丫頭”

  頭頂的手掌傳來絲絲溫熱一如往常,一如多年前,可是李薇卻覺得沒來由的心慌慌,忙撥下他的手,從塌子上跳將起來,“那個,年哥兒,我去把被褥鋪上。”

  說完也不管他回沒回話,轉身往東屋跑去。一邊跑一邊暗罵自己,簡直……太沒出息,不就是前世沒談過一場感情麼,也不至于這麼饑餓,那啥啥啥吧?

  大力搖頭,急步匆匆的跑去東屋去。

  屋內已掌了燈,亮堂堂的,兩邊側房的被褥均已鋪好,桌上擺放著一只家里的舊香爐,里面焚著不知名的淡香,屋中原先那股許久不住人的淡淡霉味兒已聞不見了,只留一室的淡淡甜而清的香。

  李薇覺得問題很嚴重,偶爾發一次花癡,介個,咳,她會原諒自己的。前世的少女時代乃至她長到二十四歲穿越時止,雖然一直都在生存或者生活得更好的邊緣徘徊努力,風花雪月離她甚遠……可是那麼點小心思還是遙遙遠遠動過一兩回——雖然她現在連那人的名字長象都已不記得了。

  再重生一回,她居然一而再再而三的對一個熟悉至極的人發花癡……捂臉伏倒在床上,她還不到十一歲……。

  不多時,院外響起冬生與年哥兒的對話,“少爺,大山哥家和柱子哥家里,我去就好吧?”

  年哥兒輕而淡的聲音傳來,“不用,待會兒我和梨花一起去送”

  李薇從床上坐起來,小拳頭握頭,在自己頭上狠狠的敲打幾下,清醒清醒心中默念數聲,然后跳下炕,整整衣衫,對著模糊的銅境看了看,還好,神色如常

  笑著走出東屋,接話道,“嗯,冬生不用去。大武嬸子和柱子家跟我們家比真正的親戚還親呢。該我和年哥兒去”

  年哥兒含著笑意的目光轉來,李薇眼兒閃了閃,雖然隔著已有些微暗的夜色,那雙澄澈無郁的眸子竟然似是在朗朗晴空下,瞧得十分真切。

  李薇忙搖了搖頭,再暗罵自己,回進身屋拿東西。

  記得前世的時候她曾看過一篇有趣的文章,說人的思維是很奇怪的,愈是告誡不準想什麼,卻反而會不斷的加深對這件事兒的印象,原本不怎麼會想到的某件事兒、某種心情,因為有了告誡忍不住的去想去注意——這是人性中的逆反因子在作祟。

  李薇當時只是一笑而過,現在卻深以為然。

  牽手嘛,從小到大牽過無數回了,從來沒有如今天這般,那只手上溫熱的存在感是那麼強,灼得她手心透出汗來。

  明月東掛,鄉夜靜寂,街上除了他們兩個需要去柱子家送禮包的人,再沒一個人影兒。這兒的人一入夜便各歸自家,極少閑逛,李薇在李家村生活多年,記憶中,只有今兒這麼一次夜游李家村。

  秋夜的風,涼爽舒適,鄉村的夜靜而安寧,靜而……她用力抽手,年哥兒立時偏頭,“怎麼了?”

  李薇頭也不敢抬,用盡量她覺得很自然的音調,“我自己走。”

  年哥兒輕笑了笑,把她的手攥得更緊,慢悠悠往前走著,“快到了。你忘了,柱子家旁邊的那戶人家,有一只兇惡的大黑狗,別讓它躥出來咬著你……”

  李薇抽手不得,只能跟著慢悠悠的走,心中覺得那只她從小怕到大的兇惡大黑狗,好象還不如眼前這人令人膽怯。

  第二日,天剛蒙亮,李薇徹底放棄了和睡神爺爺做斗爭。不讓她睡,現在天亮了,她還不睡了呢

  氣哼哼的坐起身子,腦中混混沌沌的。

  呆愣愣的坐了一會兒,對面兒房間有了動靜。一陣悉悉索索的聲晌過后,年哥兒的聲音在她的簾外響起,“梨花,起了麼?”

  李薇有氣無力的應了聲,實在不是她故意要這般的,一夜未眠的后果自然是中氣不足。

  “怎麼?病了?”年哥兒隨即挑起簾子,眼中有急色。

  李薇忙搖頭,“沒有,沒有。還是突然換了炕,睡得不香。”

  年哥兒走近,低頭認認的往她臉上看著,李薇因他認真而突然放大到眼前的清朗眸子,臉兒又熱了一下,微偏過去,“真的沒事兒。”

  說著下炕穿鞋,趕他出去,“今兒不是要去姥娘家瞧瞧麼,你快去準備。”

  年哥兒直起身子,眼中似是閃過一笑意,隨即輕咳一聲,“梨花忘了,今兒不去姥娘家”

  李薇僵了下,對,今兒是中元節,他去要佟嬸嬸燒紙呢。明兒才是去姥娘家。

  胡亂找了話混過去,便又催他,“那你去準備吧。今兒要不要把村西的院子收拾歸整一下?”

  年哥兒輕點下頭,“你再躺一會兒吧。冬生做好飯,我再來叫你。”

  李薇一夜未眠,此時眼皮卻發澀起來,看看外面天色還早,想了想便道,“好。那你去看望佟嬸嬸時,可記得叫醒我。”

  年哥兒點了頭。

  李王氏與老李頭昨兒天擦黑后才從海英家回來,聽許氏說這兩人回來了,早上起身便過來瞧瞧,許氏也殷殷的起了個大早,烙了油餅,找了一塊新籠布包著,扯著小蓮花跟這二人一塊兒過來。

  此時,冬生正在燒火做飯,年哥兒在院外的竹林子中轉悠。看見他們來了,從竹林子里出來,迎到院門口站定。

  他干凈的玉色長衫,青色的頭巾隨風拂動,清晨的斜陽給他鍍上一層水汽似的氤氳光芒,在青翠的竹林映襯下,長身而立,有一種沉靜入畫的優雅。

  李王氏往常看這孩子也不太覺得什麼,此時看見,便覺得遠得很,是身份上的遠,是他那身上散發的氣韻讓人覺得遠,遠到她心頭有些怯怯的。

  反倒是許氏昨兒來過一趟,此時笑咯咯的上前兒,“年哥兒,早飯沒吃呢吧?大嬸特意烙了你愛吃的油餅呢。”

  年哥兒含笑點頭,請李王氏老李頭進去,同時也叫聲了嬤嬤爺爺。

  王喜梅早上也記著這二人,天不亮就起身兒,在家里一通的忙活,這會兒剛把飯做好,煮的咸雞蛋,另炒了青菜豆腐,並自家腌的兩樣小菜,用多多的麻油拌了,也烙了油餅。

  聽見外面有聲音,忙收拾好,用托盤子端了,讓春明拎著油餅,兩人出了院門兒。

  年哥兒將人領到院中,隔著籬笆墻看見這娘兩個,連忙迎過去接。

  春明背著手不讓他拿。

  王喜梅笑道,“行了,你也別接。他呀,對你這個哥哥稀罕著呢,昨兒回去纏著問了老半天兒。這鄉里頭的孩子笨嘴笨舌的,不會說好聽的話兒,這就是討你的好呢。”

  年哥兒便不再堅持,笑著將手罩在春明的頭頂,半推著他往院中走去。

  冬生這邊正給李王氏老李頭上茶,許氏放下油餅,不見梨花,便問。年哥兒瞄了眼東屋南間兒的窗子,一邊將春明手中的籠布接過來,一邊輕笑,“夜里有蚊子咬,沒睡好,在補覺呢。”

  許氏立時接話,“唉,這倒是。秋蚊子咬人得很待會兒大嬸再去取些艾蒿來,你們再熏熏屋子。”

  年哥兒道了謝。

  冬生將給老李頭老兩口備的禮從堂屋取了出來,放在一旁。老李頭知道他們回來是為了給佟氏燒紙,話也不多說,只問了問李海歆在宜陽縣城中的情況。

  年哥兒便挑些小事兒,諸如春杏學著做生意,三姐春柳定了親,吳旭的魚塘等等說了些,至于新置的百畝良田並未提及。

  饒是這樣,已讓許氏的眼兒睜了又睜,抓著春柳的親事刨根問底兒起來,“先前你爹送信兒來,說是春柳定了親。你嬤嬤爺爺等了這麼些日子,怎麼沒見使人來請我們去看看?”

  說著頓了下,掃過李王氏老李頭和王喜梅,“要說我們這些做嬸子的不用通知一聲,那你嬤嬤爺爺也得說一聲罷?”

  李薇剛閉眼睡了那麼一下,就被院中的說話聲吵醒,坐起身子來,因有那麼片刻小睡,頭倒不是十分昏沉了,便側耳聽著外面的人說話。

  聽到這兒,便隔窗揚聲道,“宜陽縣城中不行大小茶禮。尊古禮,行六禮。”

  一邊說著一邊下了炕,趿著鞋子到東屋門口,接著道,“爹娘說了,周家送聘禮時,是要請嬤嬤爺爺和叔叔嬸子都去的。”

  年哥兒看這情形也知她再睡不成,便去替她打水,讓她梳洗。

  許氏笑咯咯的看著年哥兒忙活,“梨花可是享福的很。年哥兒小時候就把你照顧得周周全全的,這麼大了,還要侍候著。”

  許氏這話本是誇贊年哥兒的,可落在她這個聽話人的耳朵里,便又歪了去。

  忙去接他手中的水盆。年哥兒含笑松了手,說了一句,“等會兒我給你梳頭。”

  李薇覺得這次突然回李家村是個錯誤,她已經不正常了

  應也沒敢應聲,端著水盆舍了院子角的臉盆架子,匆匆進了東屋。

  李王氏與老李頭聽說李海歆是打算請他們過去的話,臉色均是一松,心頭也舒坦起來。

  王喜梅在他們說話的功夫已將飯菜擺好,這會兒便說,“你三叔一早去地里看看,順帶去捉兩只雞,中午給你們燉雞吃。可別應旁人家的飯,記得回來吃飯”

  許氏眼兒轉了轉,也在一旁插話道,“哎呀,我忘了說了,你大叔也去魚塘里撈魚了。中午也做魚給你們吃。”

  說著頓了頓又道,“這魚塘啊從旭哥兒的手中接過來后,魚就長得慢了,也不知道旭哥兒是用法子喂得魚,長得那樣快”

  年哥兒一邊邀請李王氏老李頭兩個留下一起用飯,一邊搖頭,表示自己不清楚。

  老李頭兩個本是過來坐坐,並沒有打算在這里用飯,這會兒說了幾句話,便起身要走。

  許氏意思了一下,似是有話要說。看看一院子的人,最終未說出口。只問了他們打算何時回去。

  年哥兒說明天去看過姥娘,后兒一早走。

  許氏臉色一松,笑咯咯的起身,“行,那你們先吃飯辦事吧。”

  王喜梅與這幾人一道出了院子,等老李頭幾人走遠了,才回頭笑,“家里雞舍中,還有幾只大公雞,晚上讓你三叔捉了給你們送來,明兒走姥娘家帶去。”

  年哥兒忙推辭。

  王喜梅擺手一笑,“行了,你也別跟我客氣,你們搬去宜陽的時候,還留下二十多只母雞呢。”

  早飯后,兩人拎了著裝香燭紙祭品的籃子,讓冬生在家里呆著,順著竹林小道向北走,打算繞過到村北的主街上,再往村西去。

  慣常走的主街熟人太多,碰上了少不得要停下來說些閑話什麼的。

  兩人沉默著穿過小竹林,李薇登時松了一大口氣。

  年哥兒偏頭笑,“剛才一直搖頭,頭上有什麼?”

  李薇抬頭訕笑了下,不作聲,頭上什麼具體的東東也沒有,但是……有感覺

  正想著該怎麼說個什麼話糊弄過去,便聽他又問,“是不是哪兒卡著頭發,不舒服?”

  “沒有,沒有”李薇把頭搖得象撥浪鼓一般,“梳得好得很那個,我們快走吧”

  李家村這兒的中元節一向是早飯后去上墳祭拜已亡人,拖到半晌午已屬不敬。年哥兒點頭,兩人加快腳步向村西而去。

  李薇這次跟著回來,一個很重要的原因便是,害怕他過于傷懷,自己在一旁能開解開解他,她爹同意她跟著,想必也有這樣的心思在里頭。

  可此時的他平靜得讓人覺得不妥不安。燒了紙錢,叩了頭,他便專心清理起墳瑩上面的雜草來,若說是強壓著心頭的痛苦,看面容卻也不象。

  那就那麼認真的,不急不躁的,一根一根的清理著。

  李薇幾次想說,若是心中難受,便不要忍,哭出來便好。

  可,她突然想起她的前世去給母親上墳時,時間隔得愈久,那悲傷便愈少,后來再去時,便不覺得悲傷了,而是把那個當作寄托,或者就當作母親,會敘敘叨叨的說很多的話。有喜有悲,但說得全是自己的生活。

  有時候她在心中暗罵自己冷血不孝……

  李薇一邊撥著雜草一邊胡思亂想著,兼帶注意著他的神色。

  直到兩人將那不大的墳瑩上的雜草撥光時,他還是那副淡淡的模樣。李薇心底又升出另一種猜測希望來。

  希望隨著時光的流逝,他能夠從佟氏的猝亡陰影中走出來。還有與賀府的恩怨早早做個了斷……

  想到這兒,突然想起他們在方山做的事兒來,到現在她還是一頭霧水呢。

  便問他,“年哥兒,方山那綢緞鋪子到底怎麼回事?”

  年哥兒一愣,突然輕笑起來,在墳頭前面的空地上席地而坐,偏頭看向她,“跟我娘說說,她會歡喜麼?”

  李薇一默,佟氏會歡喜嗎?從某個方面來說,應該是歡喜的,比如他有了自保且生活得很好的能力,另一方面應該是心疼擔憂吧。

  腦中反復思量,好一會兒才重重點頭,“佟嬸嬸定然歡喜呢。”

  年哥兒招手讓她坐過去,李薇小心的坐在離他三尺遠的地方,聽著他慢悠悠向佟氏講述方山之事。

  隨著他的緩慢講述,李薇得出如下總結,這是一個利用騙子,幫助騙子,最后和騙子再分成的故事。

  最終賀府綢緞鋪子被騙走的五千兩銀子。他得大頭,共有四千兩,剩下一千兩歸騙子們所有。

  至于他的存在,騙子們並不知道,因為有周濂找的兩個中間人。

  李薇在感嘆這孩子的手段同時,也感嘆起周濂來,那樣一個笑起來如沐春風的人,竟然也是個夾黑芝麻心的……湯圓?。


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1-31 03:49 PM

第一百三十一章做回老本行

   幾日后再回方山,方山已是另一副光景。

  但是李薇已沒興趣去細細探知,只知道賀蒙棄了鋪子,石夫人派了一個什麼近親過來重掌綢緞鋪子,賀蕭卻將李薇之前見到過的那位,到她們家恥高氣昂,說年哥兒要出李家族譜的東子從安吉州府調回來,讓他帶幫助年哥兒把綢緞鋪子的生意重新掌起來。至于官府那邊兒的追查,卻是一無進展。

  如此熱鬧了幾天,李海歆看年哥兒處事不急不躁,另有周濂私下說,這事兒安排得周密,讓他不必掛心。

  李海歆即使是憂心也幫不上忙,來一趟看看,總是放了心。便要回宜陽去,李薇也忙表示要趕快回去。這里她實在有點呆不下去了,白日做夢的情況好象愈來愈重

  事情也巧,就在他們定下回宜陽日期的次日,周濂早先發的書信有了回音,他一個朋友說倒是認得一個會做堿皂的匠人,不過因早些年遭了禍事,雙腿齊斷,行動不便,來信之前,他已向那人提了提,這工匠開口一月要五兩的工錢,再加衣食住行全部由東家負責,並有人親自去接他,他便應了這事。

  李薇以目光詢問周濂,他輕笑,“這匠人的要求並不過份。一月五兩的工錢,現下看來是不少,可若是將來這生意做大了,與贏得的利錢比,是不算得什麼。”

  這個道理她自然知道。關鍵是春杏乍然賣個香皂,也不知道她是一時的興致還是能夠堅持下去。

  李海歆也與李薇想到一處了,“只怕春杏不長性,這匠人請來,不是白白的放在那里了?”

  周濂轉頭向李薇輕笑,“若是春杏與小荻不做這個,這份生意歸我如何?”

  李薇知道他說的不是真的,還是皺皺鼻子道,“四姐不做,我來做周大哥你可不準搶”

  說得李海歆也笑了。便點頭,“好,那這事兒就這麼定吧。”

  周濂便接口,回到宜陽他便安排人前去接,這路上一來一回,約抹需要二十天至一個月。

  李薇在臨去時,向年哥兒提了提,讓他抽空去那幾個油坊中,幫她談談如豆粕油菜餅以及各種榨油后剩下的廢渣廢料的收購問題,便隨著李海歆回了宜陽。

  春杏得了她從宜陽帶回來找到工匠的信兒,很是樂呵,拉她到屋里,從自己裝錢的小匣子中小心的掏出兩個張紙來,在她眼前兒晃了一下,李薇眼睛一亮,“是睿哥兒說過的方子?”

  春杏笑著點頭,把拳頭一握,頗為豪氣的道,“這回叫姓方的那小子好看。”

  李薇接過紙坐在下來細看。昨兒剛回來,便聽周荻與春杏急急的把這些天宜陽的情況說了,方府那個旁支見她們降價,也跟著降,也學她們的樣子做了許多有趣的模子來,甚至還防制她們的模子形狀,兩人憤慨的很。

  不過現在倒好了,等那位匠人到了宜陽,她們便可以從根里進行創新,那人再想仿制便是不易了。

  把紙放下,向春杏道,“四姐,我聽你們說那個姓方的也沒甚麼本錢,不過也是小打小鬧罷了。你呀,沒必要只把眼光盯在他們身上。香皂本來不值幾個錢兒,利錢更少,只有銷量大了,這利潤才會可觀呢,所以,你們的眼光要再放寬些,再放長遠些,方山那里,年哥兒已幫你們找了兩家鋪子,你們早些做些香皂使人送過去一些,試賣一下;再者,只賣香皂品種過于單一,等那個制皂師傅來了,你多和他套套話,說不定能利用他的關系,再找著幾個懂制胭脂水粉的師傅呢……”

  “……我們來時,年哥兒和周大哥都說了,你們若要開鋪子,他們給出本錢,若你和小荻姐姐合伙兒開,贏利便是你和小荻姐姐一人一半兒你和小荻姐姐商量了沒有,到底要不要開鋪子,或者只開作坊?又或者即要鋪子也要作坊?”

  春杏把杯子在手中把玩著,想了好一會兒,才道,“我心里想著即開鋪子又開作坊。可是咱娘……”

  話未完已撅了嘴。

  李薇笑笑,她娘說春杏小打小鬧還可以,若是拋頭露面做生意,便不準她去做。

  想到這兒,又想到何氏后半句話里頭沒說出來的意思:未嫁的閨女做生意是絕對不成。若是她嫁了人后,找人幫她管著鋪子,那倒是還可以。

  因這個又想到武睿……然后她搖了搖頭,自己最近十分的容易想歪跑神。

  忙把精力集中到眼前的事上,“……四姐不若先弄個小作坊吧。我覺得開鋪子投入的人力物力精力太大,況且你沒做過生意,一下子模不著門路,別折了本錢……”

  說著到這兒,看春杏瞪她,趕快笑道,“我的意思是說,生意看起來人人都能做,實則里面大有學問呢。四姐還是一步一步的來比較好。況且,貨物是生意的源頭,你能把著貨物這一頭,制出一些很新奇的物件兒來,將來開了鋪子,有這些獨一份的貨物撐著,鋪子的生意就有保證。”

  春杏也知道她說的在理,本來她也是先對制作感興趣的,想了想便點頭,“那明兒我跟周荻再商量商量。”

  李薇點頭,便又向春杏講解一番她那些僅有的粗略的商業理念,重點便是鋪貨的問題,也就是尋找經銷商的問題。

  春杏聽得十分認真,並不時的她認為是很有道理的話記下來。至于她這話是從哪里來的,李薇便推到從周濂和年哥兒那里得了只言片語,然后自己想出來的。

  與春杏說了一番話,李薇回房間去找她前些日子做的小規劃。她打算秋收之后讓她爹把地全收回來,招兩個管事兒幫工,另外找些長工來,這一百六十多畝的地全部自己家種。

  把地佃出去是省力省心,可是佃農們的耕作水平不一,家底不一,投入不一,產量自然也有多有少。雖然自己家的留成是不動的,可是卻遠遠不到她想要的那個產量。

  再往前不久,便是秋收,這事兒現在是該說了呢。

  在房中略做思考,出門去前院兒。春杏仍坐在當門兒對著剛才她記錄東西苦思冥想。

  “什麼?地收回來自己種?”李海歆聽完她的想法,驚訝了一下。

  何氏與春柳幾個也看她。

  李薇笑著點頭,“是呀,爹娘。把地收回來咱們找長工種,不是更好麼?”說著又分析了一番自已統一耕種和佃出去的利弊。

  何氏聽她小嘴叭啦叭啦說得溜,笑了下,低頭想想,也是很有道理,向李海歆道,“梨花說的也是個理兒。咱們在李家村的時候,有些人的好地,還沒有咱們后來種過綠肥孬地收成高呢。”

  李薇立刻點頭,笑嘻嘻的抱著何氏的胳膊說好聽的話兒。

  李海歆道,“這才剛佃出一季的地,又再收回來,還真是折騰。”

  李薇呵呵笑了一下,之前是因為三姐的親事,大姐那里,小玉突然出了狀況等等諸事干擾,一時沒想到。

  李海歆話雖如是說,往深里想想,梨花這主意也好。不過,他又道,“地都收回來,便要早早的找長工,這種地的家伙式,可都得咱們自己打制,還有耕牛也得再買幾頭。”

 李薇心中算了下,這一百六十畝的地,要保證十畝地一頭耕牛,又要保證十畝地一套耕作工具。這些一次置下來,是要花不少錢。光那耕牛,一只壯年的,至少要八兩至十兩的銀子。

  不過,從長遠看,這些投入還是很合算的,興許,一年一季的增產下來,這些錢就彌補上了。

  說服李海歆把地收回來自已種,李薇便開始著手發揮她的小特長。首先要解決的是農肥這一項,大面積的耕種,單靠農家地辦法積肥是不夠的。

  當務之急是要廣積肥,前些日子聽說城中有人收肥賣肥,這個也算是一種辦法。另外一個辦法,就是她先前想到的,去油坊收購各種油渣,以作田肥。

  不過,聽年哥兒說,這油渣之類的田肥也很搶手,若是價兒太高,倒不太合算了。所以她現在還要再尋合適的路子,解決田肥這一項。

  想到來想去,想到的仍然是之前想到過的幾個法子,如比綠肥,比如用農家的方法積肥,還有她在書上看到過的各種積肥方法,以及最讓她念念不忘掛在心頭的糞丹,這個據說有“一斗當大糞十石”肥力的神奇東東,究竟詳細的配方是什麼樣的?

  翻出自己多年來的手記,找到那時記得關于糞丹的配方,里面有動物毛血,骨骼,人畜禽糞以及麻渣、豆餅等,單從這些配料的功效上,倒是具有肥田的功效,另外里面似是還添加有砒霜硫磺等添加物,這兩樣難道是用來殺蟲的?

  思量了一會兒,把這個按下先不想。又想到她的秸桿兒養蚯蚓來,養蚯蚓可是一本萬利的買賣,她自然不舍得丟下。現在一切安定,她也打算把那個再重新撿起來。

  自己在屋里寫寫畫畫的,又列了一大張紙來。

  第二日她吃過早飯,便要李海歆趕著牛車帶她去新買的那一百畝田里看看,她只聽說過邊兒上有個幾間房的小莊子,一直沒機會去瞧瞧。

  李海歆知道她這是又有了新想法,便趕著牛車帶她去。兩人到地頭時,早上的露水還未消下去。

  李薇站在地頭,粗略掃過她家新買的那塊田,里面種的莊稼種類繁多,苞谷秫秫棉花甘薯大豆綠豆,秋糧作物可以說是應有盡有……

  李薇微搖了下頭,這樣的種植方式,無非是自供自給的思想在作祟,什麼都種,什麼都種一點點,除了上交的,剩下的供自家吃喝。

  也不知道秋糧交時,她們家會收多少種類的糧。

  看完莊稼種類,便進了那個小院子。院子蓋得有些年頭了,里面荒蕪,共有六間破青磚房,房頂還是她爹收拾過的。

  這個小院子倒是可以再擴建一下,將來里面養耕牛放農具什麼的。至于她想找的繼續養殖蚯蚓和試驗做那個糞丹的場地,還要再繼續找找。

  從田里轉了一圈之后,父女二人趕著牛車回家。

  回到家里,卻是許久不曾走動過的佟維安與柳氏來了,還帶著佟蕊兒與佟永洛。

  何氏正廳里陪著說話。春柳和春蘭在廚房忙活,便是要留人吃飯的樣子。

  李海歆先去廳里打了聲招呼,回房換衣衫。李薇便去廚房,“三姐,年哥兒舅舅舅母來干嘛?”

  春柳手中摘著菜,頭也不抬,“不知道。來了這一會兒只說閑話了,沒聽他們提起正事兒呢。”

  她還要再問,卻見春杏從正廳那邊兒過來,臉兒沉著,走到她跟前,看看她兩腳上的泥巴和被露水打濕的裙擺,“快去換衣裳,娘讓去廳里陪著那個蕊兒呢。”

  李薇撇撇嘴,“我不去。她看見我,就一副我欠她錢的模樣,不去找那沒趣兒”

  春杏扯她一把,“你不去誰去?”說著進廚房幫春蘭洗茶洗碗洗盤子。

  李薇哼了哼,不甘心的回后院去換衣裳,一般猜測著佟維安一家人的來意。

  以蝸牛般的速度換好衣裳,到了前院,何氏與柳氏已移到偏廳之中,佟蕊兒正做乖巧狀,安份的坐在椅子,看見她進來,反射性的丟過來一雙白眼兒。

  李薇也快速反擊隱蔽的反擊,然后向與柳氏見禮。柳氏柔和的笑著,“聽你母親你去田里,去瞧什麼?”

  李薇笑笑,“也沒什麼。在家里閑得無聊,出去轉轉。”

  何氏便接口說她在鄉里野慣了。佟蕊兒聽見這話,又得意向她投來了撇,李薇心說,她娘不過是自謙之語,你還當真了呢?

  柳氏卻把她誇了又誇,“聽人說,春杏賣的那個香皂就是梨花的主意,這份巧思可是難得”

  李薇只嘿嘿笑著,陪在一旁。仍舊在心底盤算自己的事兒,決寫趁著這個時機,做回自己的老本行。快十一歲,是正好正合適的年紀呢



第一百三十二章三年之后(1)

  金秋的陽光溫馨恬靜,李家村的秋風和煦輕柔,藍天白云飄逸悠揚,田間已是一派豐收景象。李薇立在自家的地頭,放眼遠望,心頭有說不出的舒暢。

  不由笑出聲來。

  年哥兒從苞谷地里鉆出來,手中拎著的籃子里,里面裝著十來個花皮泛黃的大甜瓜,看見她這副模樣,遠遠便笑,“這兒的田和咱們在宜陽的有什麼不一樣麼?怎麼你一回來便這麼高興?”

  李薇輕笑了下,不語。從單純的田園風光上來說,宜陽的田園莊子似是更勝一籌。可是,在她心底卻對自己這塊田地更親近一些,看到李家村的一草一木,兒時的歡樂時光便不由的浮上心頭。

  宜陽與李家村相距並不遠,可,再次見到這秋天的景色,竟然是三年之后。還是借著小舅舅的成親機緣,他們才在這即將秋收的時刻,舉家回到李家村的。

  想到何文軒,她又失笑,這位年近三十的小舅舅,快把姥娘的頭發都愁白了,自打她八九歲上起,姥娘見了她娘沒二話,說的全是小舅舅的親事,兩人把能想到的原因都猜了個遍兒,雖然她大了,她娘不再許正大光明的聽閑話,可斷斷續續的她也聽到不少。

  那些緣由讓她聽來都覺匪夷所思,十分的好笑。

  年哥兒拎著籃子走近,含笑向她伸過一只手,“走,我們回家吧。”

  李薇直直盯著這雙手,微糾結了一下,正想著要不要伸手。他又加了一句,“小心跨地溝子摔著。”

  李薇低頭看了下,自己腳下的這個一尺來寬,邊緣長滿荒草的地溝子,乖乖的伸了手,搭在他的大手掌中,借力跨過地溝子。

  年哥兒待她站穩后,將手掌反了個方向,牽著她的手,沿著地頭的小路向外走。李薇不自在的把手抽了抽手。

  他偏過頭來,眼中含笑盯著她看,手上的勁道卻一點沒松動,就那麼不緊不松的握著,不至于讓她覺得疼痛,又不至于讓她撐開。

  李薇窘迫得臉色發紅,心中飄飄浮浮地不知所措,心里如蜜如麻,漲滿讓她慌亂,卻又並不排斥的滋味兒。

  兩邊的苞谷桿兒,青紗帳一般,將田間小路密密圍起,只有微涼的風吹過,葉片摩擦得簌簌作響,又有秋蟲躲在不知名的角落啾啾而鳴,更襯得這田野的靜寂。

  “刺啦”她正愣神之際,小路邊的苞谷地里,突然傳出來一陣輕響,隨著那響起,苞谷桿兒晃動,以及極快速度向這邊兒漫延,李薇心中一慌,大力抽手,年哥兒也極快松手。

  一道黑影從苞谷地里躥出,李薇定盯看去,卻是一條大黑狗,它躥在小路上,幾個縱身過后,又以極快的速度消失在另一塊苞谷地中。

  “呼……”李薇長長的出了口氣兒,以手輕拍胸口,安撫那顆幾欲跳出胸腔的心臟。

  年哥兒臉上也有尷尬之色,以手成拳,抬起唇邊,輕咳一聲,不動聲色瞄過周遭,確認無人。復又去牽她的手,李薇警惕的退后一步,把手背到身后,偏頭去看路邊發了黃的苞谷葉子。這三年來,她即便是再遲鈍,從他那些日益可疑的行徑中,也能看出些端倪來,這樣做是不對滴……

  年哥兒輕笑了下,突然上前一步,湊在她臉側,低聲道,“剛才我也嚇了一跳”

  李薇臉色更紅,心中誹謗,嚇什麼嚇,我看你膽子大得很呢想到這兒又怪自己今兒發什麼神經,竟然會被他三言兩語的蠱惑著,巴巴的跟著他來摘什麼甜瓜,想到這兒又退后一步。

  “不走麼?”年哥兒輕笑了笑,往路口看了一眼,“那邊有人過來了哦。”

  李薇立時抬頭望去,小路的入口處,遠遠的晃進來了一個人影兒。連忙輕咳一聲,深深的吸了口氣,眼睛直直盯著小路的那頭,“那個,走吧。”

  年哥兒又笑了下,在離她三遲遠的距離走著,“聽三姐夫說,小舅舅一行人今兒應該能到安吉州,后日便可到縣城之中呢。”

  李薇本不想搭話,可對面那人愈走愈近,她連忙裝作什麼事兒也沒發生的,故作輕松的偏頭笑道,“是呀,再過不幾日就能見到小舅舅了。”

  她演戲太過投入,頭偏的角度過大,一不小心,對上他的幽清眸子。兩目相對之時,他眉頭微挑,向她悄悄的眨了一下眼睛。

  李薇心中一突,忙撇過頭去。

  年哥兒又悶笑幾聲。此時對面那人已將到跟前,是個與他們家住得較遠的老漢,原先在李家村的時候,一年也難道見過幾面兒,現在李薇只覺得他面目熟悉,卻不知道如何稱呼。只向他笑了笑。

  年哥兒倒是極有禮貌的問好,老漢受寵若驚般停下來,與他客套話兒。

  李薇在一旁聽著他們二人的談話,還有他偶爾發出的一兩聲朗朗笑聲,一時有些恍惚,他是從何時開始變成這副模樣的?

  兒時的羞澀不見了,那股子不自覺的對不相干之人的冷淡也不見了,本來不溫不火的音調中,也開始透出爽朗之氣來。

  更讓人想不到的是,某些方面臉皮厚了,而且還惡趣味十足。

  兩人客套了兩句諸如天氣收成之類的,老漢滿臉笑意,熱切的和他打過招呼,說去田里割把草回家喂牛,便往田野深處走去。

  年哥兒含著笑意回頭,“在想什麼?”

  李薇把手藏在袖中,摳著指甲,心中幾個念頭翻滾,最終鼓了鼓勇氣,抬頭,以目光控訴他,並指責,“你,你這樣是不對的”

  “哦,”年哥兒頭低了低,眼中閃著明知故問的光芒,“哪樣是不對的?”

  李薇想說,你這樣調戲我是不對的,可這話卻有些說不出口。又想說這樣對她是不對的,可,似乎自己心底也並不認為真的不對,又又想說,什麼哥哥妹妹的話,好象她心底更排斥,何況他姓賀,她姓李……

  憋了半晌,憋得臉色通紅,才強強找出一個理由,沒好氣的道,“你應該以學業為重”

  這個理由讓她頗有些理直氣壯,突然覺得有了膽氣,在說話的同時,又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表示自己的憤慨。

  年哥兒悶笑了兩下,點頭,“好。明年春闈我去考”

  李薇總算是找到她可以坦然面對的話題,聽了這話,又瞪過去一眼,同時皺了皺鼻子,“考進士是那麼容易的麼?是誰考舉人差點名落孫山?”

  年哥兒不以為意,輕笑了兩下,故意道感嘆道,“所以,梨花可別惹出什麼事兒來分我的心”

  李薇把眼閉了閉,今年五月里方家那方羽不知吃錯了哪門子的藥,派個媒婆到她家提親去了。把何氏與李海歆嚇了一跳,兩人將她堵在房間,足足盤問了兩個時辰,問她方家為何來提親,是不是有什麼他們不知道的事兒。

  李薇哪里知道方羽是發的哪門子神經。不過是因小四姐的胭脂水粉生意紅火,方家那個旁支,有樣學樣,春杏賣什麼,他便仿制什麼,雖然其質地色澤功效與春杏鋪子里賣的相去甚遠,但是他賣的價格便宜,這幾年來,也跟著沾了不少的光。

  若是他這樣在后面跟跟風也就罷了,春杏雖氣,也不能拿他怎麼著,可是,他竟然打起來假冒的主意。制了一批帶有春杏鋪子印記的盒子瓷瓶,以假亂真,四處兜售,那些貪便宜的人,買回去后,才發現與之前使用過的相差甚遠,都跑到春杏的鋪子里,要求退貨,更有甚者四處造謠,說春杏生意做大了,店大家欺客,以假亂真等等。

  春杏肺幾乎氣炸了,當即告到官府,要求查明實情,還她清白,揪出仿制之人。趙昱森立時頭痛起來,這麼些年,他在宜陽為官,力求清正廉明,自然得罪了不少的人,多少雙眼睛都盯著他呢。

  雖然這事兒春杏占理,可被那些別有用心的人一傳,也會扣他個官欺民的大帽子。

  就是這時,離開宜陽多年的方羽回來,知道其中的緣由之后,帶著方家的那個旁支,上門給春杏道歉,並替他賠了些銀兩,希望看在小時候與李薇就相識的份上,饒過他一回。

  春杏這些年在商場上歷練得已無比的老練精明,所謂冤家宜解不結、和氣生財的道理,她比誰都通透。生意雖然受了些影響,但是向顧客說明緣由,應該也不是什麼大的問題,再者她的損失方家已經賠了,更重要的一點,她這幾年已然深諳商與官之間的依存之道,也不想給趙昱森添麻煩。

  這事兒便就這麼做了了結。這之后,方羽借著這個由頭,又登了幾回門,更因武睿的關系,往她們家走動的愈發勤快。

  本來小的時候,李薇對方羽的印象就不錯,春杏這事兒又有他的調停,得已較為圓滿的解決,並沒有因為他姓方便對他十分排斥。

  就這麼,時隔幾年之后,又再次有了些交集。可也僅僅是當作相識的人而已。

  李薇乍聞方羽前來提親,一口茶水噴在地上,她還不到十四歲呢

  “怎麼?不答應麼?”年哥兒看她鼓著小嘴兒,一臉的憤慨,輕笑著問道。

  李薇聽到他含笑的聲音,心頭便抽抽的,這里面的含意她自然是懂的,戲謔了然,還有篤定?

  鼻子又皺了皺,抬頭瞪他一眼,大步向外,逃似的奔去。

  李家院中,此刻熱鬧非凡,街坊近鄰坐了一院子,你一言我一語的閑話家常。虎子和趙瑜兩個,這里躥躥那里瞧瞧,眼中一片新奇。

  春桃抱著小女兒,笑著叫春明,“看著他們兩個點兒,別讓磕著了。”

  大武媳婦兒抱著大山家剛一歲多點的小娃兒,與何氏說笑,“這才三四年不見,你現在已是外孫滿堂了。我們這個也會叫嬤嬤爺爺了。”

  何氏笑道,“可不是麼,咱們都老嘍。”

  正說笑著,王喜梅看見年哥兒與李薇一前一后從竹林小道兒那穿過來,揚聲笑道,“我說讓春明去摘,年哥兒偏不讓。摘了這些時候,我還尋思著你們許久不回來,找不到自已家地頭了呢。”

  李薇嘴角扯了扯,揚聲笑著進了院子,“哪有啊。我是瞧見三嬸家的田種得好,多看了一會兒。”

  話音一落,便聽到年哥兒在她身后的悶笑聲。暗中撇嘴,可面兒上不敢露出丁點兒異樣來。

  王喜梅聽了她的話,笑著跟何氏道,“梨花這麼些年可是一樣都沒變,總念念不忘種地。”

  何氏也點頭笑。

  年哥兒拎著甜瓜進了廚房,李薇正要就著桌子坐下,舒解她緊張的神經,便聽何氏道,“去幫哥哥把瓜洗了。”

  李薇不想起身,一時又找不到借口,只得慢吞吞的站起身子,以蝸牛一般的速度向廚房走去。

  春桃看她走得慢,以為是累著了,便叫她,“梨花來抱四喜,我去洗瓜。”

  李薇忙搖頭,“不用,不用。”一邊加快腳步,向廚房走去。

  這次回來,春杏放不下鋪子的事兒,要過兩天再回;春柳那邊則是遠嫁的周荻回娘家,周濂在府州等著何文軒一行,而她自然便留在宜陽多陪周荻幾日;吳旭是因酒樓事兒,一時走不開,也要晚幾天,春蘭身懷六甲,早早回來,何氏怕一時忙亂,照顧不到她,便也讓她和吳旭一塊回來。

  所以現在家里,能干活兒的人當中,自己可算是個頂梁柱子呢。

  許氏的大嗓門在院中響起,“大嫂,春峰家的娃兒都快兩歲了。年哥兒咋還不訂親娶親?”

  李薇剛跨進廚房的一只腳立時僵住,心頭緊抽著。

  何氏不想這麼大庭廣眾之下談年哥兒的親事,又見李薇立在廚房門口,以為她又要偷聽人說話,便催她,“還不快去洗瓜?”

  李薇立時醒神,另一腳也跟進了廚房。

  李家的廚房,只有前山墻有窗,此刻秋陽西斜,本就光線不足的廚房更顯黯淡。

  李薇乍然由光明處進入,瞧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年哥兒卻因從暗處向亮處看,將她臉上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

  此時便走過去拉她,他手中上的涼意讓李薇心頭清明了一分,忙抽手,年哥兒偏頭輕笑,“剛才愣怔什麼?”

  眼中仍然是那副了然戲謔的模樣,李薇心頭羞惱,想也不想,舉起小拳頭向他胳膊上砸去,連著砸了幾下,才突然醒神,自己這行徑與前世她所見的小女子撒嬌有何不同,舉到半空中的胳膊,落也不是,收也不是,就那麼呆呆的僵著。

  年哥兒輕笑了聲,抽了帕子擦干手上的水珠,抓著她的胳膊,把僵在空中的小粉拳往自己胳膊上重重一捶,笑,“下次再打,用點力”

  說完放了她的手,低頭去切剛洗好的甜瓜。

  李薇已經不知道如何形容她此時的心情了。雖然早有覺察,可是自回家這幾天來,他這變本加利的行徑,還是讓她有些不知所措。

  呆呆的看他切好了瓜,裝了盤,才猛然醒神,端起托盤快步出了廚房。

  外面,陽光暖暖,天空明亮靜澈,她長舒一口氣兒,回到人間的感覺真好

  李薇放好了瓜,圍在桌前再也不肯挪動一步。

  這時李海歆與武睿趕著車從鎮上回來。后面跟了兩輛裝滿瓜果肉菜的牛車,這正是為何文軒成親而采買的吃食。

  眾婦人一見他就笑,李薇也笑。武睿自去年冬天和四姐訂了親后,人變得愈來愈沉穩,也愈來愈懂事。與三個姐夫有樣學樣,家里有了什麼事兒,他總是沖鋒在第一線。

  想到這兒,又想到年哥兒。心思剛一動,她呸呸呸幾聲,這樣的聯想可不好

  武睿可是過了明路的。這麼一想,又連忙歪頭呸了幾聲。

  坐在一旁的蓮花方才就注意她的動作,這會更加奇怪,往她手中的甜瓜上瞄了一眼,奇怪的問,“梨花姐,你呸啥?瓜里有蟲子?”

  李薇忙搖頭,“沒有,沒有。吃到一個苦瓜籽兒。”

  說話間,在場的婦人們都過去幫忙卸車上的肉菜之類,李薇放下甜瓜,去開了堂屋門。

  買的肉菜活雞之類,李海歆卸夠自家這幾天吃的,剩下的便要趕著牛車往何家堡送。

  武睿也要跟去,何氏叫他,“睿哥兒歇著吧。讓你爹自己去就成。”

  武睿搖頭,抹了下額上的細汗,聲音粗而沉穩,“沒事。不累”

  李海歆趕著牛車和武睿兩個出了院子,大武媳婦看著遠去的牛車,感嘆的笑道,“梨花舅舅成親,倒反過個兒來了。旁人家都是舅舅給外甥子外甥女張羅。他這倒好,現在幾個外甥女婿為了他的事兒都快跑斷了腿”

  何氏也笑,“可不是。梨花姥娘為了他的事兒頭發都快愁白了。宜陽縣城里成親早的,象他這個年齡,都快當爺爺呢。”

  說著到這兒,撇了一眼西屋,心中一嘆,這個,怕是也跟梨花小舅舅學上了。親事提也不讓提一下。

  賀府那邊兒現下也管不住他了,愈發由著自己的性子。想到這兒便決定等他明年春闈之后,把他的親事兒也說上一說。


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1-31 03:50 PM

第一百三十三章三年之后(2)

  李海歆自何家堡回來時,已是傍晚,西邊天空掛著絢麗晚霞,裊裊炊煙升起,被秋風輕輕一吹,便無聲無息的消散在李家院子上空。

  一院子婦人都已散去,何氏與春桃正在做晚飯,李薇抱著大姐家的小四喜,坐在杏樹下的木塌子上逗樂。這個如今已有八個月大的小丫頭,長長的睫毛,烏黑的大眼兒,嫩如豆腐的小臉蛋兒,十分惹人愛。李薇覺得許是自己家女兒多的緣故,習慣了偏疼女兒,這個小丫頭的受歡迎程度,隱隱有超過趙瑜的勢頭。

  而且她極乖巧,任誰抱著都不哭鬧,這會兒她睜著漆黑的大眼睛,隨著李薇手中的一根竹葉子來回的擺動她的小腦袋,惹得李薇逗她一會兒,她便要湊過去在她的小嫩臉兒上啃一口。

  年哥兒在春明的帶領下,帶著虎子和趙瑜去溪邊兒野生梨樹上摘梨子,已去了多時,此時還未回來。

  武睿進了院子,幫著卸了牛車,李海歆去拎水飲牛,他在院中轉了轉,拿起把掃帚要掃院子。

  李薇忙揚聲喊,“睿哥兒,院子剛掃過。”

  李海歆笑道,“年哥兒在河邊帶那兩個小的玩摘梨子呢,你去瞧瞧,叫他們回吃飯。”

  武睿應了聲,匆匆出了院子。

  李薇抱著四喜去廚房,春桃一邊燒著火一邊跟何氏說著,“……娘,回去說說春杏,親事是她自己願意的,那邊的老太太太太早先就知道是個什麼樣的人,這會兒她又使起小性子來了。”

  何氏一邊揉面一邊嘮叨,“我說她她現在可聽?現在脾氣倒是比春柳還大幾分。”說到這兒一抬眼看到李薇抱著四喜到了門口,沒好氣的向她道,“都是你當年攛掇她做什麼生意,現在她手頭有了錢兒,硬氣得很呢。”

  李薇呵呵笑了兩聲,這是她的錯麼,即使沒她,春杏估摸著也會做這個。不過,她也有些小虛心,當年為了勾春杏讀書寫字兒,把春杏領上這條胭脂水粉不歸路的人不正是她麼?

  可是轉念一想,四姐手中有這幾個鋪子撐著,這可是天大的好事兒。她性子愈來愈強,吃不得虧,即便是不嫁到武府,嫁到旁人家,沒這錢防身,她可不得氣死?

  再者,依她看,這事也不算什麼大事兒。何氏說春杏生氣的起因是,武府老太太應了將武掌櫃近些年在安吉州府置買的一處宅子給他們。周荻嫁到安吉后,要在那邊兒開鋪子,同時也想在那邊辦個作坊。春杏想著那宅子空著也是空著,不如讓周荻先用著,讓武睿回家說說,結果這才知道那宅子,又武老太太留給那偏房的庶女做嫁妝了。

  春杏現在自己手頭大大小小五六個鋪子,一個鋪子一年下來,少則五六百兩的贏利,多則一千兩。

  這還不算周荻嫁到安吉之后在那邊兒開的三個鋪子呢——雖然是年初才開的,可是安吉州府繁華,聽周荻說生意極好,她還要計劃再往安吉州周邊的幾個縣城發展呢。

  小四姐估摸著也不是僅因為個宅子生氣,而是因為武家這事兒辦得不體面。又沒處使脾氣,只好沖著武睿發作了。人前還沒什麼,人后武睿便存著討好自己家人的心思呢。

  想到這兒便笑笑,勸何氏,“娘,四姐就是使一會性子唄,氣撒出來就好了。嘿,這親事兒是她自己挑的,她還能真舍得把睿哥兒怎麼著啊?”

  何氏笑瞪她一眼,春桃也笑,將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跟何氏道,“娘,梨花也長大了呢。”

  李薇嘻嘻笑著,不接春桃的話。自春杏的親事后,姐姐們都愈來愈八卦了,說話也不似先前那般避著。

  何氏瞪春桃一眼,笑罵她,“你還是操心著小玉吧。整十八歲,往十九歲里去的大姑娘了,挑到什麼時候?”

  李薇得意的向春桃皺皺鼻子。這個時空男子未及十六歲,女子未及十四歲成親,稱為“先時”,男子二十五歲以上,女子二十歲以上尚成婚,就是“過時”,小玉馬上就是“過時的官家小姐”了,也不知道她挑個什麼勁兒?

  這些年,光大姐給她挑的親事兒,兩只手都數不過來,算上石頭娘給她挑的,估摸著得二十門親事了。從地主富戶到年輕的小官小吏,其中間幾個李薇還見過,雖然沒有自己家的幾個姐夫順眼兒吧,倒也還不錯。

  可是她不是挑人家長相,便是挑家業,要麼便挑學問。

  春桃聽何氏提到小玉,臉上也沒了笑意,嘆了口氣,“石頭說,她呀再不挑中,就讓爹娘做主給她許門親事”

  正說著,武睿年哥兒領著虎子趙瑜回來了,兩個小的手中各抱一只黃澄澄的梨子,笑哈哈的走在前兒,一邊啃,一邊玩鬧。年哥兒手中拎著一籃子還帶著枝葉的梨子,與武睿走在最后面兒。

  何氏在廚房聽到這幾人的聲音,又跟春桃嘆了口氣,向外悄悄一指,“我還得愁這個呢”

  李薇悄悄吐了吐舌頭,抱著四喜轉身往院回院中。

  “五姐”虎子瞧見她,轉身從籃子里拿了一只梨子,舉著向她跑來。

  “小姨”趙瑜自然不甘落后,也轉身去拿梨子,跟在虎子身后跑來。

  李薇只好站身子,喊他們,“跑慢點當心摔著”又看向他們手中已啃了一半兒的梨子,“洗過了沒有?”

  “大舅舅給洗過了”趙瑜搶在虎子前兒,把手中的梨子舉得高高的遞給她,並大聲答話。

  李薇頗有些解氣的笑了下,伸手接過趙瑜手中的梨子,拍拍他的頭,“去和小舅舅洗手洗臉,一會兒吃飯了。”

  春桃在廚房里面喊,“瑜兒,怎麼不拿梨子給姥爺姥娘吃?”

  趙瑜應了一聲,又跑去拿梨子。

  年哥兒把裝梨的籃子放在廚房外的柴架子上,手伸上四喜,“來,我抱抱”

  李薇忙把四喜象塞包袱般塞給他,轉身進了廚房。

  武睿看著她的背影,十分不解的問,“梨花怎麼了?”

  年哥兒搖頭笑笑。李海歆在堂屋招呼他們,兩人便一齊往堂屋走去。

  李薇鉆進廚房,東扯一下,西扯一下,一副安份不下來的樣子。抬頭看見她娘拿眼兒瞪她,呵呵笑了下,突然想日間許氏說的話來,“娘,我爹不會真應讓春峰春林跟著去咱們莊子里干活兒吧?”

  一說這個,何氏的臉兒也沉了下來,一邊擦碗,一邊道,“難說,你爹一向放不下他們。”

  李薇不滿的撇撇嘴,“春林還罷了。看樣子比春峰懂事些,春峰要去,我第一個不答應”

  何氏好笑的看著她,“跟春杏學吧你。有本事自己跟你爹說去”

  李薇哼了哼,她還真要去說這事兒呢。若說讓他們去干個雜活還沒什麼,可是就老2家那樣的人,能只安份干個雜工?當個長工?他們家這些年得了自己家的貼補,過得現在也不算差,沒有老三家過得好吧,在村里也算數得著得了。放著自己家的魚塘和地不管,只安心掙個長工的辛苦錢?

  怕是打著當個管事兒的主意呢。說不定還打著從中間撈幾個錢花花的主意。

  春桃正要說什麼。許氏在外面喊人,“大嫂,在家不?”

  春桃立時住了嘴,向李薇挑挑眉,李薇出了廚房,見許氏又拎著幾掐子青菜過來,李薇深吸了口氣,面兒上的功夫還是要做的。

  笑著和她打了招呼,接過她手的中菜,道了謝。

  許氏擺手,“哎呀,梨花跟大嬸兒客氣干啥?”說著往里面兒一伸頭,見春桃在灶下燒火,忙撥開李薇的身子,往里面走,“哎喲,春桃,人家官老爺官太太,個個都是仆人成群的,你怎麼回家還自己燒火啊?”

  及至走到灶口,伸手拉春桃起來,“……大嬸幫著燒,你去歇著吧”

  春桃向何氏悄悄苦笑了下,何氏擺手讓她出去。許氏還敘敘叨叨的說著丫頭的什麼事兒。

  李薇頗有些憤憤然,回來時送她們的丫頭小子們當天下午都回去了。一是因家里頭沒處住,二則爹娘總覺得自己家就是個農戶,回到老家里還使奴喚婢的,讓村里的人笑話他們。

  春桃自然知道她的想法,拍她一下,去堂屋抱四喜。小四喜這會兩只溜黑的大眼睛沒了神采,窩在年哥兒懷里,一副將睡不睡的模樣。

  春桃接過她,失笑道,“跟你小姨一樣,是個不認生的丫頭。”

  年哥兒的笑聲傳來,聽在李薇耳中卻是別有深意。大力搖頭,往東屋而去。

  第二日下午下半晌,本以為要等幾天才回來的春杏,坐車馬車居然提早回來了。她梳著飛仙發髻,前額雙眉正中間兒,垂著一枚手指肚大小的銀質底座紅寶石額飾,兩耳上也是配套的紅寶石頭水滴耳飾,襯著她這幾年用什麼桃花玉容粉養顏粉,養出的白細嫩滑的肌膚,極為醒目艷麗。

  上身穿著櫻桃紅的小衫,袖口綴著玉色掏袖,下面是一件鵝黃暗折技纏花百褶裙兒,腳上一雙耦合色精美絲圖案繡鞋,鞋頭上還綴著大大的珍子,隨著她的走動,若隱若現。

  李薇一看她這打扮便笑了。心說待會兒她娘還得揍她正想著,何氏從堂屋出來,一眼瞧見她,臉兒一沉,“你給我過來”

  春杏呵呵的笑了笑,向身后一招手,菊香和蘭香拎著手中的匣子上前,“老夫人,這是四小姐給舅姥爺備的賀禮。”

  何氏擺手讓李薇領著這兩個人進屋,唬著臉兒訓春杏,“來時你爹咋交待的?回家穿一般的衣裳就好,你……”

  春杏笑呵呵抱著何氏的胳膊,“娘,有好衣裳為啥不穿?穿又不礙著誰”

  一轉眼兒看見年哥兒與武睿從西出來,她先是沖著武睿哼了一聲,又向年哥兒笑著,“哥哥,你說是不是?”

  年哥兒輕咳一聲,轉頭望向院外。春杏皺了皺鼻子,松開何氏的手臂,“好,我去換。我這不是給小舅舅買賀禮,急慌著回來,來不及換衣衫嘛。”

  何氏臉色這才松動了點。李薇也覺得她爹娘在衣衫這件事兒上顯得有些固執,可能還是怕回到村里,生生高人一大截子,讓鄰里心頭艷羨嫉妒,並生出疏遠之意來吧。

  春杏扯著李薇進了東屋,去換衣衫,一邊問,“他這些日子在家里都干了些什麼?”

  李薇一邊撥弄著春杏的衣衫裙子,感嘆著春杏愈來愈臭屁,聽見她問,便編了一通家人都怪武睿,通通給他臉色看,昨兒夜里,他要喝酒,自己還嗆了他一通的話。

  春杏先是臉上的笑收了下,突然一笑,上前點狠狠的點她的額頭,“滿嘴的瞎話”

  李薇揉著額頭,笑道,“四姐,你現在不氣了吧?”

  春杏一邊穿鞋子一邊道,“氣,怎麼不氣”說著把腳恨恨往地上一跺,眉眼一挑,咬牙道,“你說那老太太怎麼想的?他好歹是三房的長子嫡子獨子,定親時說好的宅子,又改口,也不嫌丟人?”

  李薇也想不通,不過她轉了轉眼睛,把身子往前一傾,“該不會武府沒什麼錢財了,又看四姐手頭有那麼幾個鋪子,想著你不差這幾個錢了吧?”

  其實李薇心中卻想著應該是武睿非要來提親,武家老太太不是很同意,又拗不過他,才出的這招兒,故意落小四姐的臉面。但是這話還是不說為好。不過,以春杏現在在生意場上磨出來的精明,她能想不到?

  春杏哼了哼,沒說話,揚聲叫兩個丫頭進來幫她梳頭。

  兩個丫頭放好東西,正在院中幫何氏摘菜,聽見春杏叫,連忙洗了手過去。

  何氏等這兩人進了東屋,才無奈的跟春桃笑笑,“春杏這受享受勁兒,倒底是隨誰?”

  春桃也搖頭笑,“不知道。”又說,“隨她去吧。她自己掙的錢,還不是想怎麼花就怎麼花?”

  何氏搖了搖頭,一邊跟春桃絮叨,“從小時候看,梨花和春蘭怪些,長大了,春柳性子怪些,到了到了,最怪的竟然是這個老四”

  春桃捂嘴兒笑。

  年哥兒與武睿在西屋下棋,聽見,相視也笑。不過武睿是苦笑

  年哥兒把棋盤一推,“算了,這棋我看你也沒心思下了。出去坐吧。”

  武睿悶頭坐了片刻,才點頭。年哥兒又笑笑,“行了,小杏只是有些脾氣,又不是不明事理兒。成親的日子看準了嗎?”

  武睿點頭,“看了幾個日子,等小舅舅的事兒過后,跟咱娘商量,看定哪個日子好。”

  年哥兒拍拍武睿的肩膀,“小杏那里,我再替你勸勸她?”

  武睿連忙點頭。春杏一向最聽他的話,其次是梨花,再其次才是李海歆兩口子。



第一百三十四章齊聚(1)

  “四姐,”李薇從堂屋去了東屋,走到北間里兒跟春杏說,“四姐,睿哥兒喝酒上了頭,娘讓你去給煮碗解酒湯去。”

  春杏從宜陽回來,趕了大半天的路,有些勞累,本正半歪在炕上歇神兒,聽見她這話,一手扯下蓋臉的帕子,看看外面還沒有完全黑透的天色,咕噥,“這才剛喝上多大一會兒,他就醉了?”

  說著翻身下炕穿鞋子。

  李薇笑嘻嘻的道,“你還不知道咱們這里新婿上門兒,不醉不休的。嘿,再說咱三叔的酒量好著呢,三叔是長輩,讓他喝,他能不喝?”

  說著又壓低聲音道,“還有大叔那饞酒樣兒,自己想喝酒,總得拉一個人做陪不是?”

  春杏加快動作,穿好鞋子,把她的身子推了個反個兒,“你去叫他出來。”

  李薇笑呵呵的點頭,悄悄道,“四姐,你還是心疼睿哥兒的吧?”

  春杏一點她的額頭,瞪笑,“你知道什麼?”

  李薇連連搖頭,表示自己什麼都不懂,去堂屋叫武睿。屋內李家老2老三,還有銀生大武幾個,另有春峰春林都是李海歆叫來陪武睿的。女婿上門兒,李海歆總是把宴席整治得格外隆重,在這種場合中,兒子女兒都通通靠邊兒站。

  她剛才進去送菜的時候,就看見老2和老三同時在勸武睿喝酒,武睿的臉色已如煮熟的蝦子那般紅了。還是年哥兒替他喝擋下了那兩杯酒。

  不過,她腳步頓了下,他喝那兩杯酒時,似乎向自己這邊瞄過一眼,貌似意味深長……莫非想討什麼解酒湯喝麼?

  一面搖頭一面挑簾進了堂屋,屋內已掌了燈,幾只高而粗的蠟燭,將屋里映得明晃晃的。勸酒已暫時消停下來,在座諸人個個臉色通紅,酒氣濃濃。

  武睿頭半垂著,一副不勝酒力的樣子。李薇搖頭,待會她娘過來,定是要責怪她爹的,酒喝好就行,有這麼把人往死里灌的麼?

  李海歆看她又進來,便知她的來意,向年哥兒擺手,“扶睿哥兒去歇著吧。”

  廚房內春杏一邊就著小爐著煮醒酒湯,一邊跟何氏埋怨,“我爹也真是的,不把人灌醉不罷休……”

  菊香和蘭香兩個正準備著待會兒要吃的飯,聽見這話,兩人對視一笑。

  何氏和春桃也笑,只催她趕快熬湯。

  賀永年扶著武睿進了西屋,李薇跟在后面進去,幫著掌了燈。以布墊手,將小泥爐上溫水的小銅壺取下來,新沏了兩杯茶,讓他們先喝兩口解解酒。

  賀永年站起身子,微微有些搖晃,“梨花幫我把茶端到外頭喝吧。”

  李薇看武睿頭低著,悄悄瞪他一眼,依言端了茶水,挑簾出了房門。

  春杏煮好醒酒湯,端著出來,看見他跟在梨花身后,身子有些不穩,便叫,“哥哥也喝一碗醒醒酒吧。”

  賀永年偏頭一笑,“不用,小杏,你給睿哥兒送去。”

  春杏一時忘了他最不喜歡喝這醒酒湯便喊在前面走的李薇,“這回來帶了峰蜜沒有?你去沏碗蜂蜜水來給哥哥醒酒。”

  看李薇不應聲,她又喊了一句,李薇才遙遙應了聲。

  春杏聽她的聲音有些沒精打彩的,眉頭皺了下,先按下心中疑惑,往西屋而去。

  屋內武睿半伏在桌子上,一動不動。春杏嘆了口氣,將托盤輕輕放在桌上,以指輕推他,“起來喝湯了。”

  武睿不動,春杏笑了下,在他身旁坐下,再推他,語氣柔和了些,“我知道你沒醉。快來喝了湯”

  武睿身子先是輕輕動了下,復又趴下不動,春杏眉頭一挑,一巴掌拍過去,音調稍高了一些,“還裝呢。”

  李薇去廚房沏了峰蜜水,經過西屋門口,聽見春杏脆喝,暗笑了下,向杏樹下的塌子邊走去。

  此時,何氏已將各個屋子檐下掛著的的燈籠點起,映得滿院子亮通通的。只有大杏樹那一片,卻在燈光之外的暗影之中,李薇將水端到他跟前兒,將原先的茶水拿到一旁。

  看他一直坐著不動,便道,“待會兒娘做好了飯,你吃些早些睡,明兒小舅舅不就是要回來了嗎?”

  賀永年看她站離在自己三尺之外,笑了笑,拍身邊的塌子,“梨花,來,坐下”

  李薇看了看院中,依言坐在離他三尺遠的塌子上。

  “你想小舅舅嗎?”

  李薇突聽這話,有些奇怪,何文軒對她來說,一直是個心理上親近,但一旦看見卻又陌生起來的人。想,自然不是很想。

  又覺得他這話中有話,便奇怪的問,“你很想小舅舅?”

  賀永年輕輕點下頭,將目光投向那片幽暗暗的竹林,好一會兒才偏頭輕笑,“……自我去了鎮上學堂,與小舅舅的書信就沒斷過呢。”

  李薇驚訝,豁然轉頭,知道他與何文軒有些書信往來,卻沒想到是這樣的頻繁。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一會兒才問,“都說些什麼?”

  又問,“爹娘知道嗎?”

  賀永年搖了搖頭,輕笑,“爹娘不知。至于與小舅舅說什麼,這麼些年,我幾乎都忘了寫過什麼,應當說無話不談吧。”

  李薇突然恍惚起來,這麼些年他最親近的人竟然是何文軒麼?那個沒見過幾面的小舅舅?而且,即使是相處,也不過是何文軒回家時,在自己家小住,總共加起來,也不過一兩個月的光景吧?

  正要往深里問,卻聽何氏在廚房喊人開飯。便站起身子,賀永年也沒再往下深說。

  用過晚飯,回房休息,李薇躺在床上,反復思量著他的那番話,突然,心中一動,“呼”的坐起身子,他說,與小舅舅幾乎無話不談

  這個究竟是到了什麼程度?

  春杏也未入睡,正閉眼想著心事,被她這猛然坐起,嚇了一跳,也跟著坐起來,伸手要去掌燈,“梨花,怎麼了?”

  李薇忙搖頭,扯她,“沒事兒,四姐,我突然想起小舅舅來,好些年沒見過他了,不知道是不是現在胡子都一大把了呢。”

  春杏笑了笑,復又躺下,長長得嘆了口氣兒,“誰知道呢。娘說小舅舅這人,一家子里,沒人能猜得透他心底到底咋想的呢。”

  “睡吧”

  李薇輕應了一聲。仍舊是睡不著,反復想著他那句與小舅舅無話不談的話。無話不談……會不會這事兒也說了?

  想到這兒,猛然扯了被子,將頭蒙住,如果是這樣,她絕對不想見到何文軒

  春杏被她這一番踢騰,逗得又笑了下,若是以往她定要打趣兒她,可現下也想著自己的事兒,伸手隔著被子在她身上輕拍了兩下,以示安撫。

  第二日一早,李海歆與武睿賀永年三個,趕著春杏來時乘的那輛馬車,去鎮上接人,算日子,何文軒今兒是應該到的。至于何時到,卻沒有個準時候,他們在家中也沒事兒,趕早過去,再買些中秋的吃食來。

  三人走后,何氏便忙著收拾屋子,春杏回來時說,春柳與春蘭吳旭幾個,應該當也是今兒下午到。

  何氏一邊收拾一邊感嘆,“咱們的房子太小嘍,要不趁這回回來,讓你爹留下,再加蓋兩間?”

  春桃春杏李薇三個,把壓在廂底的褥子都拿出來,搭在院中晾曬,聽了這話,都笑。

  何氏瞪她們,“笑什麼?走得再遠,還能不要老家?”

  三姐妹都點頭。

  果然不出何氏所料,春蘭春柳吳旭三個,在下午下半晌的時候趕了回來。春蘭扶著腰小心的下馬車,一見這滿院子搭曬的褥子便笑,“娘算得還怪準呢。”

  李薇跑過去扶春蘭,隨后春杏接過吳耀,把他放在地上,拍他的頭,“耀兒,想四姨不?”

  吳耀大眼睛閃了閃,往春蘭身后躲,片刻又伸出頭來,干脆利索的說了句,“不想”

  春柳抱著五福從車廂里出來,一邊下車一邊笑,“就你那樣兒,耀兒躲你都來不及呢。”

  春杏撲過去要揪吳耀,打他的小屁屁,數落道,“我可是好東西送了你一籮筐,你敢說不想我……”

  吳耀邁著小短腿兒向何氏跑去,“姥娘……”

  何氏笑著把他抱在懷里,又瞪春杏,“你往手吧。別撞著你二姐。”

  吳旭將馬車趕到院中間兒,從里面拎出兩只大大的匣子來。何氏知道是這春柳和春蘭各給何文軒備的賀禮,不免又將何文軒這個做小舅舅的埋怨一通,又笑他肯定是故意這麼晚才成親,好搜刮外甥女外甥女婿的東西。

  李薇端茶倒水一通忙活兒,請姐姐們在院中墻蔭下坐著說話。過去抱五福,雙手剛沾上她的身子,她便小竹哨一般叫了起來,李薇氣得用手輕輕點下她的小額頭,待離春柳遠了一些,才笑,“和她娘一樣的脾氣”

  春柳抱著哄著兩下,笑道,“都說侄女肖姑姑唄,她這性子象姑姑多一些跟她姑姑親得很呢”

  提及周荻,春杏連忙問道,“三姐,小荻姐姐回去了?”

  春柳搖頭,“她哪里舍得回去。纏了我幾天,非要跟來,還是爹不讓她跟著,昨兒你們坊子里好象出個什麼事兒,你不在,那管事兒的就去找了她,她有事兒占著手,便來不了了”

  春杏一聽坊子里出事兒,便急了,連忙問到底是什麼事兒。

  春柳搖頭,“她去得急也沒細說。再回家時已晚了,五福鬧騰,我陪著早睡了。今兒早上起來的時候,她還睡著呢,便沒顧上問。”

  看春杏滿臉急色,又道,“有沈卓陪著,出了什麼事兒他應付不了?你急什麼”

  春杏怔了一下,猛然一拍頭,坐了下來,笑道,“是我怎麼忘了他還在呢。沈卓這人比三姐夫還鬼三分”

  春柳瞪了她一眼,“沒大沒小的”

  何氏聽春杏的生意又出問題,便把之前數落她的話,又說了一遍,“你說你好好的做什麼生意?見天有操不完的心,成了親后,這生意你就別管了,讓睿哥兒替你管著。”

  春杏隨口應了一聲,那表情神態,卻象根本沒放在心上。

  何氏還要再說,春桃攔住,勸道,“娘,小杏喜歡做這個,就讓她做唄。再說,成了親后,有了孩子,她顧不上,便自己就不做了。”

  春杏臉上紅了一下,扭身去東屋。

  姐妹幾人雖說都在縣城里住著,但各有各家的一攤事兒,倒也不是能天天見面,象這樣聚齊的時候更少,這會聚在一起喝茶吃果子,閑話家常,說說笑笑的,十分熱鬧。

  李薇坐在一旁聽了一會兒,有些無趣兒,便帶著小毛頭吳耀,從春桃懷里接過四喜,去老三家找虎子和趙瑜兩個。

  這兩個小子一到鄉下,便粘著春明,東家跑西家躥的,整天不著家。李薇去時,看三人聚在一起,正搗故著什麼東西。

  走近一看,卻是一個半舊的魚簍子,李家老三坐在院中墻蔭下收拾著農具。見她看,便笑,“別掛心,等會兒他們要去,三叔跟著一塊兒去。”

  王喜梅從屋中拎著小凳子出來,笑道,“你三叔這些天,也返老還童了,小時候沒玩夠的事兒,可算是玩了一個遍兒。”

  虎子擺出小舅舅的模樣,把吳耀牽在身邊,給他講這個是魚簍子,怎麼怎麼抓魚等等。

  李薇道了謝,與王喜梅坐在她家的木槿籬笆墻蔭里敘閑話。

  如今已六歲多的小牡丹,乖巧安靜的坐在王喜梅身旁,手中拿著個小小的繡撐子,一針一線繡得認真,偶爾聽幾個男娃兒說到興奮處,大笑起來,便抬頭去看。自己也跟著笑一回,又低頭去繡。

  安靜恬然。


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1-31 03:51 PM

第一百三十五章齊聚(2)

  李薇在老三家坐了一會兒,老三帶著那群毛頭小子去溪邊撈魚,她看天色也不早了,王喜梅怕是要開始準備晚飯,便抱著四喜回了家。

  回到院中時,何氏母女幾個正在說著何文軒的妻子,她們的小舅母。便湊過去聽了聽。

  實則何氏母女也並不知道更多的消息,只知道這位小舅母的父親似是一位有名望的儒士,一直以傳教授業解惑為已任,一生不曾入仕途。不過,據說他教過的學生里面,倒有不少在朝中為官的。

  其中不乏一二品的當朝大員

  四十歲上生得這位小舅母,很是疼愛。她姓孟,名顏玉,現年十九歲,據何文軒的信中寥寥數語推斷,應該是位琴棋書畫皆通,極有才華的女子。

  而且她能從千里之外的京城,長途跋涉到何文軒的故鄉,這個窮鄉僻壤的小地方成親,想必也是位通情達理的女子。

  李薇微笑,也許只有這樣的人女子,才能配得上她那位有些神秘的小舅舅?

  當天邊只剩下的最后一絲余輝時,李家院外的竹林小道上傳來了一陣喧鬧,是李海歆一行回來了。李薇心中突然生出激動之意來,有一絲莫名的期盼,只是她分不清楚這期盼是不是沖著何文軒去的。

  一家子人從廚房里,堂屋里,東西屋里涌出來,一齊迎向院門口。何文軒不知在何處下了馬了車,此時,一身玉色布衣,就那麼風輕云淡的在李海歆與賀永年的陪同下,淡然而來。

  他面容幾乎沒有什麼改變,細長的眼睛含著笑意,看見何氏,突然快步上前,衣角翩然,幾乎拜倒,“大姐”

  何氏看到他完好無缺的立在眼前,眼圈驟然紅了,淚水如斷了線的珠子滾落下來,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何文軒眼中也有了些濕意,掏出帕子替她擦淚,李海歆在一旁勸道,“知道你掛心,梨花姥娘也掛著心呢。快別哭了,文軒見你一面兒,還得回家去,有什麼話,明兒一早咱們去何家堡,到時候你們再敘活兒。”

  春桃幾個也在一旁勸道,何氏怎能不知道老娘掛心他,強忍著擦了眼淚,滿心的話兒想說,又怕打開話匣子便收不住,回頭望著了一院子的女兒女婿外甥子,嗔他,“瞧瞧這些,你認得幾個?”

  何文軒微長的眼睛含著笑意,掃過院中,點頭。突然偏頭看向李薇,“你是梨花?”

  李薇忙笑呵呵的點點頭,何文軒走過去摸摸她的發頂,感嘆,“長成大丫頭的呢。”

  何氏嗔道,“可不是,你再不回來,我曾外祖母都當上了”

  李薇不敢確定小舅舅的感嘆之中有沒有旁的意思,更不敢抬頭去看個究竟,他那雙幾乎沒怎麼變,卻似是又能一眼看透人心,略微狹長的雙眸,方才只輕輕掃過她,她便覺有種無所遁形的感覺。

  春桃帶著幾個妹妹過來見了禮,又叫幾個小的來,教他們喊小舅舅、舅爺爺。

  何文軒的隨從,是四個年輕力壯的小伙子,幾人上前給何氏見了禮,便將禮物呈了上來,共有四個箱子,卻都是些普通的京城特產和小玩藝兒,另有一份箱子是專門給春杏的,說是小舅母特意給她備的。

  春杏喜笑顏開,上前謝過何文軒。

  何文軒含笑擺手,向何氏道,“不過是些小東西,我在京城四年整,這俸祿還沒有小杏一年的贏利多呢。”

  一家人都失笑。何氏知道他不能久留,把一肚子話都先按下,說了些閑話,眼看天色愈來愈暗,便不再留他,仍讓李海歆幾人去何家堡送他。

  何文軒臨走時,向何氏淡笑道,“大姐,年哥兒今晚就留在何家堡陪我吧。”

  李薇死命壓制著想抬頭一探究竟的沖動,聽見何氏笑道,“好,好,你們舅甥兩個先敘敘話兒也好。小時候,年哥兒可是最盼你來的。”

  李薇順著何氏的話往深里想,並沒有覺出他怎麼盼小舅舅來,只不過寫了幾張大字兒,等著小舅舅給他點評罷了

  送走何文軒一行,李薇心神恍惚起來,滿腦子想的都是他晚上會和小舅舅說些什麼?又怪暗自己怎麼早早抓著他問個明白,那個無話不談到什麼程度?

  春杏看她心神不廳,拉她去東屋問個究竟,李薇堅決搖頭否認。春杏點她的額頭,“你還想騙我沒事你這麼用力搖頭干嘛?此地無銀三百兩”

  李薇笑了下,心中盤著這事兒跟小四姐說的可行性,剛想了個開頭,立刻否決,小四姐這幾年染了些周荻八卦的天性不說,在她心中,他可是一直是哥哥呢。整個家里就數屬她叫哥哥叫得歡

  便把頭搖了又搖,掙脫春杏的手往外跑。

  春杏在她身后跺了下腳,氣鼓鼓的往廚房走,何氏看她這樣,便笑她,“誰又惹著你了?”

  春杏瞄了李薇離去的方向,搖頭。只推說又想到武府辦的那宗不體面的事兒了。

  一個時辰后,李海歆獨自回來,進院便笑,“睿哥兒也讓梨花姥娘留下了。”

  第二日一家人都起了個大早兒,匆匆吃了早飯,留下春杏隨身帶的兩個丫頭守家,兩輛馬車,一輛牛車齊齊出動,載著一家子老老小小的往何家堡趕去。

  何文軒中了進士后,直接留京為官,一去便是四年。如今回鄉成親,街坊們自然都要來瞧稀罕兒。

  此時何家聚了一院子的人,瞧見何氏帶著一大家子也來了,都笑說,何氏比梨花姥娘更有福氣,女婿都是個頂個兒的好,一表人才。

  進得屋里,有幾個上了年紀的老嬤嬤正和梨花姥娘閑話,跟著外面的話打趣李薇,將來要挑個頂頂好的夫婿等等。

  李薇恍然聽見誰的悶笑聲,干笑兩聲,裝作羞怯的模樣,逃到小姨未嫁時的閨房之中。

  還好,外面的人只顧著與何文軒何氏說得熱鬧,另有小姨一家也趕了過來,都在外面笑鬧,這房間倒是一人也無。

  李薇把房門掩好,靜坐在房間中,聽著外面的熱鬧,想著自己的心事。

  正當她沉思之際,從門縫之中透來的光亮驟然擴大,隨即有人進來,李薇抬頭,卻是賀永年。

  忙把身子坐直,帶著三分警惕,“你進來干嘛?”

  賀永年輕笑著將背在身后的手伸出來,赫然是幾本書籍,李薇立時睜大了眼睛,“是小舅舅帶來的?”

  賀永年輕笑了下,點頭,將書遞給她,“這些書壓在行李之中,昨兒回來之后,才翻出來的。”

  李薇一面掃書封,一面點頭。

  何文軒給找的幾本書,不全是給她的,還有一本是給春杏的。將春杏的那本放在一旁,去翻看農書,想知道這里沒有更新鮮的農知。更確切的說,是想找找她一直想找的培育高產種子的技巧。

  雖然這些年,宜陽的二百多畝地在她的打理下,已初見成效,產量較之前增收有百分之三十的樣子。可是,這產量還是受種子的制約。

  她上學的時候,記得在某本書看到過一句話,說是其實天然雜交種子,自很遠古的時代就存在于田野之中,只不過人們沒有注意罷了。這些天然的雜交種子,其實是農作物在野外自然授粉的結果。如果這段話屬實,那麼,也就說明,即使是不用現代的先進儀器,也有可能培育出高產的種子來。

  當然這只是理論上。前世她並沒有接觸過培育新種子這一課題,自然對之毫無概念和頭緒。但是她堅信農作天然授粉導致種子基因上有些微的變化,這種可能性是存在的。

  因而她一直想尋找各種農書,想從書中找到只言片語,來印證的她的猜測。

  一面想著,一面掃過目錄。

  這時,賀永年輕咳一聲,“那個,梨花,小舅舅同意了”

  李薇立時石化。猛然抬頭,因太過吃驚,小嘴張成O型,“你,你說什麼?”

  賀永年極認真的盯著她,一字一句的說,“小舅舅同意了”

  李薇腦子轟然炸開,眼睛眨了眨,他還是那副很認真的模樣。心中一時不知是個什麼滋味兒,象是有些不甘心,又有些安心。不甘心怕是來自于前世一回戀愛沒談過,這輩子直接打包嫁人?安心是來自什麼?對,安心應該是小舅舅同意,父母多半不會阻攔?

  她目光呆滯,神色隨著內心的跌宕變幻著。

  賀永年見她這樣,輕咳一聲,忙悄悄說道,“小舅舅是同意成親后到宜陽住些日子”

  李薇眼睛又眨了眨,對上他雙眼含笑的眸子,心中一股悶氣涌上,跳將起來,氣拋洶洶的撲過去,準備拳打腳踢。

  剛揚起拳頭,門又開了,何文軒一腳踏進門,被二人這動作弄得一愣,“年哥兒怎麼惹到梨花了?”

  李薇忙把小拳頭收起來,干笑兩聲,“沒有,沒有。小舅舅,我們鬧著玩呢”說著抱起桌上的幾本書,奪門而逃。

  何文軒盯著賀永年凝視片刻,回頭向李薇離去的方向看了一眼,轉頭,“你姥娘讓去喝湯呢。”

  賀永年忙應了聲,跟在何文軒身后,去了堂屋。

  李薇找到春杏,把小舅舅給的書塞給她,春杏自然欣喜異常,拉她另找一間清靜的屋子去看書。

  那邊的談話,反正她們一時也插不上嘴,李薇便跟著春杏身后去了。

  只是她心中“砰砰”的跳得厲害,一時無法安定下來,書頁上的文字硬塞也塞不進腦子里去。

  不行,她要好好想想這事兒該如何應對

  做為一個受過現代教育的穿越青年,雖然沒正經的談過感情,但是她得表現出應有的決策力來,最起碼不能比春杏在這件事兒上的魄力差。

  首先,從她娘一向選女婿的標準——人才說起。先說人品,想到這個詞兒,她搖了搖頭。以這個時代的標準來評判他,只能說,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差不過,在她看來,卻還好,她一向認為真正純良的人是不能很好的適應社會的,雖然,那才是真正難能可貴的,但卻不是她要的

  至于才華嘛,能一舉考中秀才,乃至離開學堂多年后,再重新入學,還能強強考個舉人尾巴,最起碼是有些小聰明。雖然前世她的成績不錯,但是她讓她綴學幾年,再去考大學,她必定是名落孫山。

  至于長相,想到這個,李薇立時點頭,佟氏長得美,賀蕭也不差。是以,他的長相尚能入眼。

  還有能力,以他這些年與賀府你來我往的手段來看,養家糊口,應該不成問題

  再次,第二項標準便是家世。想到這個,她搖了搖頭,有道是買豬看圈,賀府的那個圈自然不怎麼樣

  最后才是感情。自已家四個姐姐,前三個可以說婚前基本沒什麼感情基礎可言,最多是不排斥,或者那麼一點點心動的感覺吧?即便是春杏與武睿在這幾年間吵吵鬧鬧,吵出了感情,可好象據她觀察,也沒有太多的私下接觸。雖然可能有些事他們做得隱蔽,自己不知道,但是就這個時空的開放程度而言,她也能基本斷定,即便有些小曖昧,小動作,也是極少的。

  所以最后一項,基本屬于奢求。但是,她頓了一下,認真想想自己的感覺,好象也不是那麼……不動心

  三項分析下來,好象她躲閃得沒有道理呀雖然往前臘月里她才滿十四歲,可做為一個穿越女,提早為自己的將來乃至婚姻打算,這個並不為過吧?

  難道要去主動跟他說,早些跟小舅舅說道說道?

  想到這兒,她又搖頭,不行不行,必要的矜持還是要有的

  春杏先是安靜的看著書,不多會兒便覺察她的動作,這會看她一會皺眉一會輕笑一會搖頭的。

  將書一合,眼一瞇,一把揪起她,“梨花,到底在想什麼?”

  李薇乍然被打斷,又愣了下,呆呆張著小嘴望著春杏。

  春杏將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突然一笑,柔聲yin她,“跟四姐說說,到底在想什麼?”

  那狐貍一般狡猾的笑意,讓李薇心中一抖,用力掙開她的胳膊,向屋外跑去。

  春杏愣了一下,剛追了兩步,突然停下來,笑呵呵的咕噥一句,“死丫頭,我看你能躲到幾時”

  何文軒成親的日子定在八月十八。此時已是八月初,迎親諸親都要準備,雖然何文軒一再的說,諸事從簡,可該到禮儀還是要到的。

  梨花姥娘特意將原先何文軒在家時住的三間東屋,從里到外粉刷了一遍兒,家具床鋪都重新置買了,另將村頭的一處空院子租了下來,打掃干凈,供隨行的丫頭婆子們居住。

  日子一晃到了八月初十,周濂從縣城中傳了信來,孟家小姐一行已到了縣城,他在縣城之中包租了個中等大小的客棧,將一行人安置下來。

  趙昱森此時也已放下公務趕了李家村,接到信后便與李海歆何氏商量,他帶人前往縣城,幫著周濂接待安置孟家人,以示鄭重。

  為何文軒的親事準備忙碌了大半月,此時諸事已定。何氏與李海歆便不再去何家堡,也讓姐妹幾人都歇息幾天,等成親前夕再過去幫忙。

  李薇這些天不但要躲著賀永年,還要躲著八卦的春杏。這天傍晚吃過晚飯,春杏借機又要揪她去屋里盤問,李薇忙找個去三叔家借東西的理由,匆匆出了院子。把春杏氣得跳腳。

  李薇暗怪春杏的八卦,這樣下去,這事兒根本瞞不了多久的。

  胡思亂想著去了李家老三家,坐了片刻,說了幾句閑話,借了幾個蒜頭,又出了院子。

  往自家院子里瞄了一眼,院中正好無人,她悄悄溜過籬笆院墻,鉆進小竹林中。小竹林中光線暗淡,她倒是立時松了一口氣兒,拎著那幾頭大蒜,漫無目的這邊走走,那邊轉轉,想著事情。

  “轉悠什麼?”

  含笑的聲音傳來,李薇轉過頭去,兩丈開外,賀永年一身青衫,幾乎與竹林中的夜色融為一體,也不知是跟著自己過來的,還是已在這里立了許久。

  “還不是四姐”李薇嘀咕了一聲。

  “小杏啊”賀永年輕笑下,這些天來,她和春杏一個找一個躲的,不但他看在眼中,就連爹娘也有些疑惑,姐妹兩人到底在說什麼事情。

  三兩步走過去,很自然的牽起她的手,“不若我跟小杏說說?”

  “不行?”李薇猛然搖頭,又咕噥,“四姐只會大嘴巴,她說話又沒有什麼力度。”

  賀永年悶笑了一會兒,拍她的頭,“那麼,我跟小舅舅提一提?”

  李薇默了一會兒,微不可見的點頭,又問,“你還沒跟小舅舅說麼?”

  賀永年又笑,“梨花同意,我才敢說呢。這麼說,是同意了麼?”

  李薇又輕點了下頭。



第一百三十六章比翼玉佩

  及近下半晌,前去迎親的隊伍吹吹打打的回轉,炮竹聲聲,鑼鼓喧天,看熱鬧的孩子們前前后后撒歡跑著。因只是回鄉辦親事,並非長住,孟顏玉隨行的嫁妝也只是些輕軟的衣衫布匹頭面等,使了二十個人,熱熱鬧鬧的抬著,為大紅的花轎開道兒。

  喜娘沖著花轎唱了賀詞。指揮著兩個小伙子燎花轎,前面一人用鉗子夾著燒紅的小榔頭,圍著轎子跑,一邊跑邊將不知名的液體燒在上面,蒸騰起一股股濃白水氣。后面一人,手中拿著小束干稻草,上面纏著一圈長長的鞭炮,就那麼霹靂啪啦的點燃,鞭炮騰起陣陣青煙。

  兩人圍著轎子正跑三圈倒跑三圈,喜娘唱賀禮成

  原本圍在花轎圈外的人群立時涌動,個個伸長了脖子,等著看新娘子。因身側有兩只胳膊相護,李薇初時並不覺得擁擠,這會兒人群乍動,護在身側的兩只胳膊驟然收緊,幾乎將她緊緊環在懷中,李薇忙推,某些人喜歡趁火打劫的毛病實在不好。

  好在,人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將要下花轎的新娘子身上,在這樣的擁擠場景中,這樣的肢體接觸並不怎麼顯眼,可是很心虛的她還是使勁兒推開他,往外擠。

  何文軒一身新衫,胸帶大紅綢花,一向淡然的面容,也容光煥發起來,風神俊秀,氣質溫雅,舉手投足都帶著股讀書人的優雅。

  新娘子的吉服層層疊疊,紅得似火,纓絡垂旒,玉帶蟒袍,下面百花?裙,大紅繡鞋,腳踩金蓮,步步生輝。

  李薇擠出人群,立在不遠處的土坡上,繼續觀禮。看見那大紅衣袖之中,伸出一只白嫩如蔥的玉手,將火紅的喜綢輕挽,亦步亦趨,跨過了馬鞍,在何文軒的引導下,向院中款款而去。

  突然心生感嘆,在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天,可以裝扮得如斯華麗,這一抹濃艷,滿身的喜慶,應該一如心中漫溢的幸福吧?

  “不進去麼?”賀永年立在她后不遠處,嘴角微翹,輕聲問道。人群笑鬧著,跟隨著一對新人踏著紅氈進了院子,院外霎時冷清起來,被人群嚇得鉆進角落的狗和雞,重新出現的黃土路上。

  李薇笑著搖搖頭,在她看來,就這麼不遠不近的看熱鬧,比起擠在跟前兒,倒是別有一番滋味兒,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象是太近的熱鬧反而沖淡了那種幸福感一般。

  “那麼,去別處走走?”賀永年又笑吟吟的提議。

  李薇咬了咬嘴唇,抿嘴一笑,搖頭,“走吧,待會兒要拜見小舅母呢。”說著下了土坡兒。

  何文軒娶親,何氏一家按理不算是正經的主事兒,有梨花姥爺姥娘並有大舅舅和二舅舅張羅。

  但是何文軒幾乎是由何氏帶大的,感情自然比一般的姐弟親厚,又有幾個女婿為官的為官,經商的經商,接待起孟家人來倒比旁人強一些。

  賀永年也不過因她跑去看熱鬧跟著看了一會兒,拜完天地之后,賓客入席,他自然也要去幫忙。

  孟家來送嫁的是一位堂兄並老管家和幾個上了年紀的支事嬤嬤。這位孟先生早年生有一子,及至三歲上,染了時疫,早夭了。因夫妻二人感情深厚,孟先生一直未納妾,膝下只有這位孟家小姐,自幼琴棋書畫無所不教,以至于養個成與眾不同的性子,嫁人不求富貴,只求人才。

  李薇擠在姐姐們中間兒,在新房中與新任小舅母說著閑話兒,回想著方才在外面兒從孟家老嬤嬤那里聽到信息,雖然沒有扒到更有用的訊息,但是還是讓她忍不住猜測起來,莫非這樁婚姻是她親自找的?

  “來,我這里有幾個尚還看得過眼的小玩藝兒,你們來瞧瞧,喜歡什麼?”李薇正胡亂想著,孟顏玉在說閑話的空隙間,招了身旁的嬤嬤來,指著她手中的紫檀木方匣子笑盈盈的道。

  春桃忙起身,看看身后的一大群人,代為推辭笑道,“小舅母,這可使不得您看我們這姐姐妹妹一大群的,可要把您的好東西給掏碌光嘍。”

  孟顏玉微微一笑,神態自然,笑容柔和溫暖,親自將那匣子接在手中,打了開來,向眾人笑道,“都快別聽她這個做大姐的話我這個可不是什麼好東西。不過是些小玩藝兒罷了。”

  她這麼一親自開匣子,倒讓姐妹幾人不好推辭了。春桃笑著招過大舅舅二舅舅家的兩個表妹,並小姨家的小丫頭,將她們三個推到跟前兒,“快謝謝小嬸嬸,小舅母。”

  三個丫頭脆脆生生的道了謝。孟顏玉從匣子里挑了挑,小姨家的那個的,給一個小銀鎖;另兩個大的,一人一根釵子並一副碧玉手鐲。

  她旁邊那位老嬤嬤轉身另取了一個匣子,倒是一大盒子仿真的絹花,雖然沒有方才盒子里的值錢,看著卻熱熱鬧鬧的十分喜慶。

  輪到姐妹幾個,春桃也不再推辭,大大方方的接了禮物。孟顏玉遞給春杏幾張大信箋,笑道,“聽你小舅舅說,你是個會掙錢的。我備禮你未必看得上,這里面有幾個獨門的方子,送給你掙大錢兒去。”

  春杏歡喜的上前接過,向孟顏玉行大禮道謝。她這副過于熱切的樣子,惹得大家都笑了起來。

  李薇看那匣子中剩下兩只玉佩,心知這里面的禮物是她按人頭算好的,這最后的怕是給自己的。當下也不躲閃,笑呵呵上前,先行了禮,才笑道,“小舅母給我備了什麼好東西?”

  孟顏玉掃過她靈動的大眼睛,微微一笑,伸手將那對玉佩取出來,塞在她手中,“這是一對比翼鳥,願你早早找個好夫婿”

  李薇本當那是普通的玉佩,突聽這話,接也不是,推也不是,微愣著,臉上掛的傻笑還來不及收回,尷尬至極。

  孟顏玉抿嘴兒一笑,將她的手握了握,撤回手來,並不多說,轉頭又和春桃幾個敘起了閑話兒。

  春桃姐妹幾個初見小舅母打趣兒梨花,也跟著笑了一場。便陪孟顏玉話了起家常。

  李薇握著那對玉佩在一旁訕笑著陪了幾句話,最終頂不住姐姐們若有若無的嬉笑,悄悄的溜出房門。

  春杏尾隨她出來,看她臉頰上,帶著一抹與平時不同的艷麗紅潤,半垂著頭,象是很虛心的模樣,一把揪住她,似笑非笑道,“梨花也快十四歲了哦”

  李薇把胳膊一抬,掙脫春杏的手,向她皺了皺鼻子,沒好氣的瞪她一眼,“四姐真八卦”

  春杏眼一瞇,將手中的紙往懷里一塞,便要撲過去,李薇咯咯一笑,連忙跑開。

  梨花大舅舅家在左鄰,用于招待男客;二舅舅家在右鄰,用于招待女客;為了辦這場親事,兩家的院墻上都掏了門洞方便進出。

  賀永年陪著新郎官敬了半圈酒,由周濂頂替著,接著敬酒,他借機離了宴席,剛由新開的門洞里轉過來,看見春杏追著梨花跑,揚聲喊了句。

  春杏一見他過來,往他身后瞧了瞧,賀永年笑著指梨花大舅舅家東屋,“睿哥兒喝多了些,歇著呢。”

  春杏皺皺鼻子咕噥,“就他那樣,十個人看了,得有十個人說他有量,誰知道是個喝兩杯就倒的”

  說著掃了眼不遠處的李薇,向賀永年道,“哥哥,你替我盤問盤問梨花,看這小丫頭心里頭存著什麼事兒。剛才小舅母給了她一對比翼鳥玉佩,說什麼讓她挑夫婿的話,她便臉紅耳赤的,哼,說心里沒鬼,誰信吶”

  說完又瞪了李薇一眼。

  賀永年眉頭一挑,向看不遠處的李薇,嘴角翹起,別有深意,“好,小杏去廚房給睿哥兒端醒酒湯過去。”抬腿向李薇走去。

  他面色微紅,像被院中那顆被秋風打紅的柿子葉,溫潤雙眸被酒氣氤氳得浮上一層別樣的神采,似醉非醉中又眼波流轉,格外明亮。緩步走到她面前,大掌向前一伸,淡笑,“拿來”

  “什麼?”李薇明知故問的將手中的玉佩往身后藏了藏,心說,這種東西是能隨便送的麼,一不小心讓人發現,抓個現行想完這個,又呸自己,雖然她是理智的分析過了,可是,心態卻還沒扭轉過來,總覺得這種感覺象……?

  賀永年眼睛閃了閃,突然身子一個趔趄,軟軟的向她歪去,春杏從廚房端了醒酒湯出來,一眼瞧見,急忙大喊,“還不快扶著”

  李薇手忙腳亂撐著他的身子,本以為一定是不堪重負的,卻不知雙手那麼輕輕一扶,他的身子竟然穩住了。

  她還未愣過神來,手中有什麼物件兒已被人抽了去。隨即便聽見他向春杏道,“小杏,不礙,梨花扶我去歇息就好,你快去給睿哥兒送湯。”

  春杏往這邊急步走到一半兒,看梨花穩穩的扶著,便住了腳,喊她,“扶哥哥進屋歇著”

  李薇剎時明白了這其中的關竅,瞪了始作傭者一眼,回應她的是小手上傳來的一下輕捏。額頭被他呼出的微微酒氣激得微微有些熱,李薇覺得肯定是出了汗的。跟著胸口也翻起股熱氣,酥酥麻麻的。

  春杏還在立在那兒看著,十分不滿意梨花最近神情恍惚,動不動便跑神兒,還欲再喊一嗓子,卻見她扶著賀永年往廂房走去。看身形步姿走得倒不艱難。

  咕噥了一句,向左院而去。

  推開廂房的門,想抽手請他自已個兒進去,他卻不是動,李薇生怕這會兒有人看見,忙雙手扶著他的胳膊,往屋里拽。

  不知是不是因為被門檻子絆了一下,他身子一沉,有一大半的力道壓在她身上,他眼瞼半垂,長長的睫毛抖動,因為不確定他在那邊兒喝了多少酒,也不敢確定他到底是真醉還是裝醉,只好使出全身力氣往屋里拖。

  兩人剛跨過門檻子,屋門卻神奇的關上了,李薇回頭往他身后瞄去,正看見一只踢關了門往回收的腳。

  明白他的企圖,李薇的臉剎時血紅,心也跟著狂跳起來。好容易將他扶坐在椅子上,舔舔略有些發干的嘴唇,抽了下被緊緊握著的手,“那個,你要喝茶麼?”

  賀永年手中微微用力,將她拉坐在身邊的椅子上,托著那枚碧綠晶瑩的玉佩,“說送給我”

  李薇睜大了眼睛,眨了又眨,他眼睛沒有戲謔,清亮而認真,心跳又漏了一拍節,突然扭頭,頗有些不甘心的道,“你還沒先送我東西呢。”

  賀永年愣了下,輕笑起來。也對,他送的她看不到。他送的是自己從十三歲起至今,這漫長而不快樂的時光,送是因為聽到大山的一句話,而惶惶然終日不可安寢……

  李薇被他這有些奇怪的笑容,弄得心中惴惴,眼含詢問的盯著他。

  賀永年止了笑,將玉佩往她面前兒托了托,“你先送我”

  從本質上來講,李薇是個典型鴕鳥心態的人,莫說這幾年來,他那些未挑明的曖昧小動作,即使是心中理智的分析過,也確認自己的心,真正要面對時,還是有些羞怯和想逃避,總覺得好象沒到那種柔情蜜意的地步……卻在心底又甜得發膩。

  可是,看到他眼含期盼的清亮雙眸,便把那玉佩往他面前一推,“好,送你了。”

  賀永年輕笑起來,眼波溶溶的,笑容如酒般釅釅,李薇不由又紅了臉。

  院外有人說話走動,想來是宴席快散了。李薇忙抽了抽被緊握著的手,“我去給你倒茶。”

  賀永年點頭,起身向里間走去,腳步微踉蹌,長長嘆息,“我是真的醉了”長長的尾音中蘊含著讓人心頭發癢的甜意。

  李薇不知他說是此醉,還是彼醉,只覺自己心頭也不甚清明,怕也是醉了。

  春杏給武睿過醒酒湯,匆匆過來時,李薇正趴在桌子上,回味著方才一幕。賀永年自進了里間兒,便安靜的躺在炕上,其間不曾動過,想來是真的睡了。

  春杏疑惑的湊近她臉前兒看了看,“困了?”

  李薇半垂著眼點點頭,天不亮就起身,忙著迎接小舅母,卻實有些困了。

  還有,某種心緒,只有閉上眼,她才能體味得真切,體味出其中的甜意來,愈發的想睡了。


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1-31 03:52 PM

第一百三十七章雙雙受挫

  自李家村回到宜陽時,已是何文軒成親三日后。

  一家人入了城,不及聚在一起敘話,便各自散去,各歸各家。

  李薇踏進家門口,輕舒了一口氣兒,看天色還不算太晚,便問李海歆,“爹,咱們去莊子里看看不?”

  李海歆笑笑,擺手,“你歇著吧。我去瞧瞧就成。”雖然莊子里有管事兒領著收糧,應該無大礙,可是正值農忙時節,不親眼看看難免掛心,且這幾日天色稍變,一副將要下雨的模樣,總要看看收糧的進度才行。

  李薇身上也略有些不舒服,應該是天葵要至的緣故,便點了頭,往后院兒走去。

  青苗聽到聲音從后院跑出來,在穿堂處與她相遇,小臉兒一皺,“五小姐,你可回來了”

  聲音中頗有幾分埋怨之意。李薇笑了下擺手,一路勞累,再加身子不適,她只想睡覺,沒功夫安撫這小丫頭。

  “呀,五小姐,你哪兒不舒服?”青苗立時覺出她的異狀來,過來扶她。李薇推開她,“行了,我只是有些累,先睡一覺,晚飯記得叫我起來。”

  青苗清清脆脆的應了聲,手腳利索的跟在越過她,一陣風似的沖進西廂房去鋪被褥。

  李薇看著這個如今臉色紅潤,中氣十足才十二歲的小丫頭,微笑又感概,這小丫頭是一年前進入她們家的。那天她與李海歆從田里歸來,正碰幾個小乞丐追打著泥人般的小青苗,她一時心軟,央李海歆攔下,問清原由,這小青苗原是父母早亡,由叔叔嬸嬸養著,不但飯吃不飽,還常常挨打關柴房,她便趁著那兩人不注意,偷跑出來,一路乞討到了宜陽,因為她剛從一個好心的大娘那里討到一只熱包子,被另幾個小乞丐瞧見,便要搶奪,這才打了起來。說起她的家鄉,卻是在二百里開外。

  李薇看著黑瘦黑瘦的小青苗,心頭酸酸的,正好春杏一直說要幫她買個丫頭,幫她跑個腿兒什麼的,便央求李海歆將她帶了回來。

  青苗手腳利索的鋪好被褥,點了安神香,看她一手捂著小腹處,忙扶她上床,“你先好好歇歇,我去熬湯藥。”說著就往外跑。

  李薇叫住她,“不用,先熬點姜汁紅糖就成”她算日子還有幾天,這會兒不舒服,應當是在路上受了風的緣故,小腹那里涼涼的。再者,是藥三分毒,她寧可到真痛的那一刻才開始喝湯藥。

  記得姐姐們好象也有這麼個癥狀,不過卻比她輕得多,大多熬個姜汁紅糖喝下去,注意保暖便無大礙,不象她到了那幾日,生生疼得在床上起不來,恨不得以頭撞墻。原先在縣城中開了幾個方子都不管用,后來還是武睿給弄來一個方子,吃了后才減輕些,但並不是完全不痛。

  青苗應了聲,去了前院。

  何氏在前面安置好虎子過來,“梨花,又疼了?”

  李薇笑了下,“娘,不礙的,你不用這麼掛心著。”

  何氏嘆口氣兒坐在床沿上,撫過她略帶蒼白的臉,心疼又無奈的笑道,“這可應了小時候有人打趣兒你的話,將來啊,是個少奶奶的命”

  李薇反握住何氏略微粗糙的手,嘿嘿笑著,“少奶奶有什麼稀罕的,四個姐姐不都是?”

  何氏“撲哧”笑了,“是啊,你們姐妹幾個都好命”

  青苗先拿了冬天用的燙婆子進來,用布細細包好,讓她捂一捂。那熱熱的感覺傳到小腹處,李薇立時覺得好了許多,便催何氏,“娘去歇著吧,我沒事兒。喝了紅糖水,睡一會兒就好了。”

  青苗就在廊子下的小爐子上熬紅糖水,聽見這話,隔窗也道,“是呀,老夫人,您歇著吧,這兒有我呢。”

  何氏笑笑,又嘮叨春杏一通只顧鋪子不顧家之類的,出了房間。

  李薇也跟著笑了一回。何氏走后,她閉著眼睛,想這些天在李家村發生的事兒,突又想起一家人要回來時,他悄悄說,“我留下陪小舅舅些時日。”

  突然又有些緊張,何文軒會有什麼反應呢?按他的話說,與賀府這麼些年來,你來我往的這些事兒,何文軒幾乎無所不知,甚至于偶爾還會提點幾句……從這點上看來,小舅舅似乎不是個讀死書的迂腐之人……

  轉念又想到賀府……青苗端著紅糖姜水進來,輕聲問道,“五小姐,睡著了麼?”

  李薇在帳子里應了聲,坐起身子,青苗把一碗熬得紅亮的姜汁紅糖水,放在床頭桌上,撩開帳子,仔細打量她的神色,象是比方才還白了幾分,有些焦急,“五小姐,會不會提前了?要不現在把藥熬上吧?”

  李薇搖頭,“沒事兒。去忙你的吧”

  青苗撅著著嘴兒不走,盯著她喝糖水。李薇便舍了再想賀府的心思,所謂,路要一步一步的走,飯要一口一口的吃,世上無坦途啊。

  李家的莊子是在從王奇手中買到的一百畝的基礎上又擴展開來的。這兩年陸陸續續又添了一百余畝,雖然中間還有十幾戶散田,約有百十畝的樣子,沒有完全連在一起,但是離得並不算遠,耕種起來並不麻煩。

  但是李薇心頭還是有遺憾,總想著有什麼辦法把這百十畝的田買回來,三百畝的地連成一片,那才更好呢。

  早先家里的那六十畝地,李海歆一分為二,三十畝給了春桃,三十畝給了春蘭。至于春柳,周家家境好,周荻遠嫁后,她上沒婆婆壓著,下沒小姑子煩著,周父又是個溫和的人,周濂對春柳更是極好,一時也虧不著她,等日后有了合適的機會再置買一塊給她防身。至于春杏,她手頭有好幾個鋪子,李海歆與何氏便把話說到明處,不給她田地,反正她自己手里有錢兒春杏倒也不爭,很無所謂的笑笑。

  李薇喝了糖水,又用湯婆子捂了一會兒,好受了些,不知不覺睡了過去,等青苗再叫她起床時,外面天色已是極暗。

  李薇疑惑的問,“什麼時辰了?”

  “酉時整。”青苗一邊掌了燈,看了窗外,“是天陰的緣故。”

  李薇“嗯”了一聲,翻身下床,秋收時節下雨,真真是愁煞人,真希望這場雨下不起來才好。

  可是想什麼偏不來什麼,剛從后院走到前院,就聽幫工的黃大娘在廚房那邊叫了一聲,“呀,下雨了”

  李薇三兩步下了臺階,走到院中間,果然零零星星的雨點開始飄下。這時春杏的馬車也回來了,下車看見李薇,便問,“田里莊稼收得咋樣了?”

  李海歆聞聲出來,看看天色,嘆了一聲,“才剛收一半”

  春杏眉頭一擰,走過來,“可有兩年秋上沒下連陰雨了。梨花,沒啥法子讓糧食快干麼?”

  李薇搖頭,春杏說的是,從概率上來講,兩年沒下連陰雨,今年便極有可能下

  何氏招呼她們進屋,“梨花身子不舒服呢,別吹那涼風”

  春杏扶著她胳膊,上下瞄了瞄,等李海歆進了屋,才悄聲問,“又疼了?”

  李薇悄悄笑道,“四姐,不礙的。走,吃飯吧。”

  春杏說道,“你這個,老大夫都說是寒癥,多喝些熱湯,吃些熱物會好些。”

  李薇挽了她的手,點頭應下。

  吃過晚飯,一家人坐在廳中說話,何氏便問春杏坊子里出了什麼事兒。春杏正笑著的臉微微一沉,隨即又笑,“沒大事。”看何氏一臉的不信,便又笑,“娘不是說做生意事就是多嘛,有事也正常”

  李薇看春杏不願當爹娘的面多講,便把話引到田里去。

  李海歆道,“看這場雨能下多久吧。新掰下的苞谷大多都擰了辮子,掛了起來,這倒沒大礙,一時沒掰下來的,也先停停,在地里先長幾天,倒也不礙事。就是那些谷子讓人頭痛,都已曬了半干了,這雨下太久,堆捂在一起,可是要發霉的。”

  李薇默然,凡事沒有全占好處的,自己家把地收回來種,收益自得,風險也自擔了。

  愈是顆粒小的糧食,碰上雨天,愈是倒霉。

  何氏看他們興致不高,便擺手道,“都回去睡吧。種地自古就是看天吃飯,又不是沒經歷過,明兒看看情況再說”

  姐妹兩人應了聲,走出飯廳時,雨已密集起來,毛毛細細的,讓人心頭好不爽快

  李薇下午睡了一會兒,沒睡意,也不想進屋胡思亂想去,沿著游廊去了春杏的房間。

  自春柳出嫁之后,東廂房歸春杏,西廂房歸她,兩人這幾年來,一個忙著生意,一個忙著種地,說悄悄活的次數倒也少了。

  “四姐,坊子里出了什麼事兒?”李薇待菊香菊蘭上了茶,退出去后,才問春杏。

  春杏在里間,坐在妝奩前,對著銅鏡卸環釵,一邊道,“胡師傅帶著兩個伙計悄悄跑了”

  “什麼?”李薇驚了一下,杯中的茶水濺出來,燙得她手一縮。

  春杏如墨般的長發傾瀉而下,起身脫掉外衫,換了件家常的衣衫,走出里間兒,看她這副吃驚的樣子,笑了一下,按她坐下,“這有什麼好稀奇的,生意場上這種事多了去了。”

  胡師傅便是三年前年周濂托朋友的關系找的那位會制皂的師傅,當時他來時,春杏和周荻按他的要求,不但給精心挑選了一座小宅子,知道他腿腳不便,還特意雇了兩個十二三歲的小童先讓他到周家學些規矩,日后好給這師傅跑腿,照顧他的生活。

  他到了宜陽后,首先提的一個條件,便是制皂液時,不準有外人旁觀。原本是她和春杏確實存著偷師的私心,想看看這堿皂制作的詳細工藝到底是怎麼樣的,不過這師傅有話在先,又有周濂私下說這樣的心思不可取在后,兩人便悉了這心思。

  這三年間,春杏待他並不算薄,每月五兩銀子的工錢,后來又給漲到八兩,再漲到十兩,趕上趙昱森一個月的俸祿了。吃穿用度一應的錢全是春杏和周荻出的。他竟然偷偷跑了,這算不算是反偷師成功?畢竟這麼些年春杏在制那些新鮮皂時,雖然也防著他,可見天在一起,哪能防得那麼嚴密?

  突然心中涌起一股愧疚之感,坐下身子,悶悶的道,“四姐,都怪我,當初你說要找兩個人看管他的,是我勸你……”

  一年前,春杏有一天回來,突然說要找再兩個上了年紀的人,去照顧這位胡師傅,私下里跟李薇說,這兩個人明為照實為看管,她反駁了。春杏對她的話也還算是聽的,便把這事兒放下了,誰知竟然讓春杏給猜中了

  春杏笑了笑,點她的額頭,扭身又進了里間,片刻出來,手中拿著一張紙來,得意的在她面前一晃,“哼我早防著他這一著呢。只有他會偷旁人的東西麼?”

  李薇驚訝的看著春杏。春杏喝了茶,又瞪她一眼,“你啊,有時聰明,有時又笨得要死。生意場上沒個心眼兒,能行麼?”

  這幾年來,出門一向看愛穿華服的春杏,此時穿著她的素色家常舊衫,如墨的黑發柔柔披在肩頭,眼睛晶晶亮,褪去由華服美飾裝點起來的凌厲,象一只慵懶的狡狐,笑得得意而明媚。

  李薇伸手去接那紙,春杏道,“要說這制堿皂也沒什麼特別的技巧。不過是用火堿與豬油混和而已,只是火堿的純度不一,添加的時候,得有經驗才成。”

  李薇低頭看那紙,密密麻麻的三四張。怎麼熬制豬油,何時添加火堿,添加多少,此時火苗大小,怎麼攪拌,怎麼悶皂都記得十分詳細。

  並有三四次制皂流程的全記錄,詳細對比之后,可以發現春杏所說的添加火堿用量的細微差異。

  她抬起頭,滿眼都是小星星,“四姐,你太厲害了這些東西是什麼時候記的?”

  春杏得意的將紙抽過來,瞪她,“問那麼多做什麼?回屋睡去吧。”

  李薇不困,但看春杏臉上卻有了倦色,便站起身子道,“好,那四姐也睡吧。”

  剛邁了兩步,又回頭問,“那胡師傅那邊,四姐打算怎麼辦?”

  春杏起身笑了笑,“我這個人呀,只能我占便宜,不能吃虧。他在這兒呆了三年,我自問待他不薄,這些東西雖然弄到手了,只要他在一天,我就沒打算踢走他。一個月合下來,也不過多花十五兩的銀子而已,我看著三姐夫的面子呢。如今他敢擺我一道兒,我可不能饒他沈卓已派人四處找他的行蹤了,武睿……他知道了這事兒,連夜去了安吉……”

  “四姐,”李薇一聽武睿連夜去了安吉,這外面下著雨呢,不覺叫了一聲。

  春杏推她,“去去去,回房睡吧。你們都心疼他,就我不心疼?走的時候天還沒下雨呢,讓他明兒再去,他急得暴跳再說了,我這鋪子出了事兒,不正該他出面?難道要我自己跑安吉州府去?”

  李薇被春杏推出房門,院中的毛毛細雨,已變略大的雨簾,空氣中滿是潮濕氣息。她隔門笑道,“好,是我不對四姐別生氣天一下雨,睿哥兒肯定會找地方避雨呢”

  春杏在里面咕噥一句,“誰知道他會不會找地方避雨”聽聲音略有沉悶擔憂。

  第二日早上醒來,下了一夜的秋雨,仍然淋瀝不止,李海歆冒著雨又去莊子里看了一回,李薇要跟著,何氏不許。

  春杏吃過早飯,便也冒雨出去,李薇想,坊子里那胡師傅偷跑之事,春杏定然沒有說得很透,估摸是不願她跟著憂心。而今兒她早早出去,怕是要對剩下的幾個胭脂水粉師傅使什麼手段了

  在廳中盯著虎子練了會兒字,便去了春杏的房間,想再研究研究那張方子。糧食這事兒,她昨兒夜里思量了一番,心頭閃過一個念頭,便是將糧食堆在房間中,用前世供暖氣的方法,將糧烘干。

  也許是可取的。不過,要費多少柴,合不合算,她心中都沒底兒。若真是連綿陰雨不止,倒可以試試,能救下多少算多少吧。

  至于春杏得了那張方子,她與前世所聽到的只言片語結合起來,這會兒她倒是有了新的想法。

  火堿加豬油可以制皂,那麼加植物油必定也能制。據她所知的,這個時空常見有的菜籽油、大豆油、茶籽油,另有一些比較貴而稀少的核桃油、麻油,再加上她前世所熟知的美容聖品杏仁油、橄欖油——這里稱之為欖仁油,以為些油為原料便能開發出更多的新品種來,從美容的角度上而言,這些油顯然要比豬油更好一些。

  雖然研制出來之后,少不了又會有跟風仿制的,但象這樣頭痛的事兒,就交給春杏去想吧,自己實在是做不來生意。

  想到這兒,便下定決心,日后不在春杏的經營手段做過多的建議,免得再給她造成損失



第一百三十八章 各有來意

  這一場秋雨大有直接將秋季帶入冬季的勢頭。

  秋雨淅瀝,下下停停,時而是密細小雨簾,時而是細如牛毛如煙如霧的毛毛雨,又或會停上半天,狂風卻刮個不停,李家院子里積了無數個小水窪,黃綠的樹葉落了一院子,這會兒掃了也掃不干凈,索性放著不管。

  李家莊子里已收下曬得半干的谷子,都堆放離城外一個很偏僻的宅子里。這是到宜陽第二年的春上置辦下的,是一座陳年老宅,幾乎不能住人,李薇原本打算將田旁的那個小院子擴一下,用作盛糧食,可她又舍不得占那十兩銀子一畝的好田,只好另尋,找了三四個月,才找到這麼一個偏僻荒蕪的所在。

  里面的房屋不多,屋頂大多已坍塌,好在,她們只是臨時存放糧食,只等合適的價格,便出手轉賣,也不需要修建得太好,只要不漏雨即可。所以,李海歆在原有的基礎上做了修繕,現在倒有那麼七八個房間可供存放糧食。

  而剩下的房間則是被李薇拿來充當臨時制肥場所,這三年來,年年試驗,直到今年初秋,那糞丹才見了點成效,本想著今年秋上能試試它的肥力如何,卻因何文軒成親再加這場秋雨,耽擱下來,現下看來,只有等到來年麥季澆水灌溉時,再做試驗了。

  李薇將湯婆子捂在小腹處,坐在西廂房內,隔簾看風將枝葉吹得在風中亂舞。一大早她爹又去存放糧的宅子里,說是去盯著人把谷子再翻一翻,她便將烘干糧食的辦法說了,李海歆笑笑,說才剛下了兩天,沒大礙,谷子堆里只有些微微發熱,若明天還繼續下,便用用她這個法子。

  李薇也不知道她的辦法可不可行,會不會影響谷子的品相色澤,便點頭同意。

  因色澤這個詞兒,又想到苞谷又想到棉花和那只有十來畝的綠豆。即使是糧食沒有到了發霉那種地步,色澤肯定要受這場雨的影響的。尤其是谷子和苞谷,太陽曬出來是的金黃金黃的,而遇到連陰天,剛是烏烏的黃色,沒有了光澤。

  想到這兒長嘆一聲,青苗端了一碗藥匆匆進來,“五小姐,這會兒覺得怎麼樣?”

  李薇笑笑,將湯藥端在手中,“嗯,好些了。你再把湯婆子換換。”

  “哎”青苗應了一聲,又突然轉頭說道,“五小姐,剛才佟府的月牙兒來送信兒,午飯后,佟小姐和方姐來看您呢。”

  李薇眉頭一挑,將湯藥趁熱一氣喝干,放下碗才道,“還說了什麼?”

  青苗搖頭。

  李薇深呼吸一笑。佟維安還罷了,是親舅舅,面上與賀府虛委與蛇,私底下倒也真幫了他不少忙的,比若賀府那幾個丫頭,叫什麼寄春寄秋小紅的,便是他使了手段的,另有賀府在宜陽經營多年的酒樓,這兩年在佟府與方府的夾擊下,頗有些舉步維艱。

  只是,佟維安當初也沒想到,他一心想讓賀永年回來,卻反倒自捆手腳,很多事不能明里掙,只能暗里搶——不然會使他在賀府的處境更為艱難。

  這也是那次從方山回來之后,佟維安柳氏過府來時提到的。

  至于柳氏,李薇前些年一直看不透她,但是自打他去年秋闈中了舉后,便又看出些什麼。

  看透柳氏心中在想什麼,佟蕊兒的來意自不難猜透,而那方碧瑩的來意卻是不用猜的

  想到這兒,又輕輕一笑,在爹娘的心里果然還是當他是兒子,自佟蕊兒與方碧瑩來家勤了之后,爹娘也似看出了什麼,私下里議論過兩回,這兩個人誰更適合他撇嘴,怎麼沒想過肥水不流外人田呢?

  青苗拿了新的湯婆子進來,一眼瞧見五小姐端坐著,眼睛盯著地面兒,嘴角掛著一抹很奇怪的笑意,忙喊她一聲。

  李薇回神,“怎麼了?”

  青苗搖頭,將湯婆子遞給她。李薇順口了李海歆回來沒有,四小姐出去多長時候了。青苗一一答了,又問,“五小姐,你是不是悶了?”

  李薇是有些悶,可是身子不適,她也不想動彈,這會兒才到半晌午的光景,抱著湯婆子往里間兒走,“我先睡一會兒,吃午飯時叫我。”

  青苗應了聲,趕忙去屋鋪床。

  春桃回到家里時,小玉又從小趙村到了宜陽,春桃雖意外她怎麼又來,倒也不能說什麼,這里畢竟是她大哥的家。讓春桃心有不喜的是,她這次居然帶著小香一塊來了。

  小香前年與她那丈夫和離后,一直住在娘家。小玉自宜陽回去后,石頭娘便不準她再出門兒,雖然有買的兩個小丫頭陪著她,到底在村里跑慣了,還有,在宜陽的時候,今兒吃宴,明天閑聊耍樂,小玉在家里呆著實在煩悶。小香便經常過去陪伴她,說說閑話兒。

  小時候只是單純的玩兒,現在小玉大了,又正在說親事,與小香的共同話題便多了起來,這麼相處一年多,倒比兒時更親近了。

  “大嫂,昨兒哥哥不是說,幫小香姐姐找個活計麼?有信了嗎?”因為下雨,都起得遲,用過早飯已到辰時末,小玉在房間里梳妝打扮,還將自己一件剛穿過兩回的新衣借給小香穿,兩人穿得整整齊齊的進了廳中。

  春桃聽出她話里的咄咄逼人之意,笑了笑,卻沒並說話。眼角掃過小香,嫁到下柳村幾年,小香並未生育,與未嫁前的模樣相比,變化倒也不大,小玉的身量與她相當,新衣裳穿了后,比來時那一衣粗布衣衫要精神得多,只是她這身衣著,哪里是象來給人做工的?

  放下手中的碗,拿了錦帕給四喜擦了擦小嘴兒,指著一旁的椅子,柔柔的笑道,“先坐吧。”又叫身邊的丫頭上茶。

  等丫頭們上了茶,孫氏過來要接四喜,春桃揮揮手,“沒事兒,今兒我帶著她。”讓她去趙瑜房中瞧瞧。

  這才向小玉笑道,“昨兒早飯時你哥哥提了后,我想了幾個去處,卻又覺得不太合適。便沒跟你說,正想著再托人找找呢。”

  小玉眉頭皺了下,似是對春桃的輕聲慢語格外不喜,不過卻沒有直直發作,“是什麼去處?”

  春桃向小香抱歉的笑笑,又轉向小玉說,“我心頭覺著不妥當,還沒問你哥哥的意思呢。等問過他,再給你說。”

  小玉還要再說,小香連忙扯了小玉,站起來笑道,“不礙的……”

  “大嫂說說是哪里?”小香一言未完,小玉反扯她一下,插話道。

  春桃笑了下,知道小玉這兩年對她心中有氣,中間兒這幾年,她寫過幾封信給自己,讓給石頭和公公婆婆說說,接她到宜陽來,春桃心中不願,卻也不是一句沒提,不過是石頭不許,她也沒狠勸罷了。

  “給小香姐找的去處,是不是又是酒樓、酒坊還有魚塘那里?”小玉見春桃不語,聲音又提高了不少。

  春桃眉頭皺了下,半斂了笑意,聲音淡淡的,“是,你哥哥在宜陽為官,可早就說得明明白白的呢,不許私下與其它商家多接觸,你難道忘了?除了周家的酒坊,旭哥兒開的小酒樓和魚塘,也沒旁的去處……我爹娘那莊子里倒也可以去,不過,那可是更吃苦受累的。”

  小香忙扯小玉,“石頭嫂子給找得很好,很好呢。”

  小玉也知道有趙昱森的話在先,爹娘的話在后,不甘心的住了嘴。

  孫氏領著趙瑜到正廳門口兒,“夫人,小少爺大字兒寫完了,說您答應他,寫完字兒去姥娘家呢。”

  春桃笑了下,趙瑜在李家村這近一個月,整日瘋跑慣了,乍一回來,收不住野性子,昨兒一早就鬧著要去姥娘家。春桃因小玉和小香來,一時走不開,再者,正正經經的接待著,她還撅著嘴兒挑東挑西的,這會兒扔下她,自己回娘家,回去肯定又要告一通狀。

  一邊感嘆著小玉何時變得如此針對自己,一邊招趙瑜進來,“瑜兒,大字寫完了?”

  趙瑜點點頭,眼巴巴的看著春桃。

  小玉聽孫氏提到李家,突然想起原先春杏送她的養顏粉香皂澡豆胭脂水粉等等,有一些已用完了,便有些悔方才不該跟春桃高聲說話。這會兒看春桃一臉的為難,忙笑道,“大嫂,我這次來還沒去看看李大娘呢,正好下雨家里沒事兒,一道兒去吧。”

  趙瑜歡呼一聲,蹬蹬跑過去拉孫氏去幫他換衣裳。

  春桃想了下,“好。”便叫丫頭到前院去找個小廝到衙門傳話。

  春桃現在住的宅子正是當年花了二百六十兩買下來的,與何氏家離得倒也不算太遠,一行幾人乘了兩輛馬車,向李府而去。

  小玉坐在后面的那車馬車之中,掃過馬車里面,嫌棄的撇了撇嘴兒,“自己坐好的,給我坐這破的。”

  小香笑道,“我看這馬車怪好。”頓了下,又說,“她現在官太太,坐個好的也沒什麼。”

  小香不說這個還好,提到這個,小玉的嘴撇得更厲害,“還不是沾了我哥哥的光”

  小香笑笑沒說話。小玉又憤憤不平起來,“我哥哥做了官,家里人沒得一點好處,倒是她跟著享盡了福。大宅子住著,丫頭下人使喚十來個,衣裳頭面愈添愈好,只給我和爹娘這些破東西”

  一邊說還一邊扯自己的衣裳

  春桃這些年日子是好了些,可也不全是趙昱森的功勞。有李海歆給她的三十畝地,胭脂水粉頭面,大多是春杏送的,她在生意場精明凌厲摳得厲害,可對幾個姐姐妹妹,卻大方得很,今兒送個釵子明兒送匹好料子,在街上瞧見個小金鎖銀鎖之類的,喜歡便買,家里這幾個小的,混身戴的大半兒是出自她的手。

  一家人都笑春杏有了錢顯擺,不花不痛快

  另有春柳那里送來的,周荻嫁的好,自己也能掙錢,比春杏花錢更大手大腳,往春柳這里送來不少的好東西,春柳自己用不完,便給她和春蘭送過去。

  再有春蘭一家,原先境況是不太好,但是自吳旭開了那個小酒樓,一個月也能有五六十兩的利錢,現在他還計劃著再去下面的鎮上開個略小點的,日子愈來愈有盼頭。

  若春桃聽到小玉這句話,定然要失笑,她私下常和何氏說,姐姐妹妹幾個,只有她是個最沒出息,靠妹妹和爹娘接濟的。

  小香聽了這話,苦笑了下,“這倒是,誰讓人家命好呢”

  小玉兀自憤憤不平著,聽見小香這話,想也沒想,脫口而出,“若不是她,小香姐姐就嫁了我哥哥呢”

  小香臉上的笑意僵了下,嘴唇輕咬著。誰說不是呢,若不是有這個春桃,官太太的位子可是她的呢

  小玉說完這話,突覺不妥當。只聽小香幽幽的道,“這都是命小玉可千萬要挑個好夫婿,戲里不都說夫貴妻榮的。哥哥爹娘再好,也不如丈夫好。”

  這話正說到小玉的心坎里,愈發不平起來。

  春桃一行到李家時,春杏已從鋪子里回來,正看著梨花給她寫的幾大張新點子,並孟顏玉給的幾個古方,突聽菊香來報,說大小姐和小小少爺小小姐來了。

  立時將方子收起,菊香的話還在說,“……還有大小姐的小姑子和一個叫小香的婦人”

  春杏的動作緩了下,將匣子鎖好,叫蘭香過來,“去把前些天做好的那一套胭脂水粉取來。”

  這些東西是春杏閑下來的時候親自做的,並不對外出售,里面的配料都是十足十的好料,李薇曾建議她把這些做為限量版發售,只賣給有錢人,一份便有十倍二十倍的利錢,春杏覺得這點子好是好,卻沒有到時機,等她的鋪子坊子名聲再大些,便可以這麼做。于是,她平時里自己做的,只給自己家人,並也給小玉準備一份兒。

  蘭香去了后,菊香不明所以,“四小姐,她不是只會挑大小姐的不是,給大小姐添麻煩,不值當送她東西”

  春杏笑笑,“你懂什麼?”

  小玉的心思她猜得再透不過,就是一個心中不平唄大姐不想與翻臉,她這個做妹妹自當替她的把小玉棒著,反正也不過一些小玩藝兒罷了。等她出了閣,或者大姐受不住她的時候,她自然要幫著踩著

  想到這兒又搖頭,武府那兒也有兩個小姑子等著她呢。把何氏的話再想了一遍兒,深吸口氣,叫蘭香,“走吧”

  春杏到前廳時,何氏正向小玉問石頭爹娘的情況,春杏進了廳中,向小玉熱絡的笑道,“呀,小玉姐姐,半年不見,你可真漂亮多了。若是在街上見到,我可就不敢認了”

  小玉以手摸了摸臉,起身也笑,“還不是你的功勞。”

  春杏擺手笑著,叫蘭香上前,指著她托盤里的東西,“這個我可是專做給你的。皂里加了杏仁粉和羊乳,用完后保管你的臉又白又滑,還有這澡豆,是我小舅母給找來的古方,添加的都是好東西,對了,這次還一盒香身丸,用密制的方法做的哦,只要吃上一盒,不用擦香粉,也能通體透香,據說唐時楊貴妃吃的便是這個方子呢……”

  李薇被青苗叫起,匆匆穿了衣衫,趕到前廳,正聽見春杏滔滔不絕的吹噓,不由笑出聲來,何氏與春桃也笑,旁的話真假她們不知道,可孟顏玉給的方子,這才幾天兒?她能做出來才怪了呢

  李薇進了廳中,與小玉見了禮,也向小香問候一聲。盡管她們姐妹幾人早就覺得這個小香有問題,但是提前給她難堪不是勾引她往旁的方面想麼?所以該有的禮還是要有的。

  春桃看她臉色蒼白,手中緊緊抱著湯婆子貼在肚子處,忙招手讓她過來,心疼的問,“這次還疼得厲害麼?”

  李薇搖頭,其實還是一樣的,卻說,“這次好些了,可能是吃那湯藥見了效。”

  之后便又誇贊一通小玉的美貌,惹得小玉捂嘴兒直笑,說她嘴巴會哄人。小玉是比先前兒長開了些,也好看了些。許是不做農活不風吹日曬的緣故,還有春杏送她的養顏粉的功勞,總之,皮膚是白了不少,也耐看了許多。

  女人們聚在一起難免要敘些家長里短的之類,說了會兒話,青苗過來問,下午佟蕊兒與方小姐來,都備什麼茶點。

  小玉驚訝中又有歡喜,“呀方小姐和蕊兒妹妹要來?”

  李薇和春杏立時沉了沉眼,春桃也偏頭無奈一笑。自家姐妹對她這般好,倒不如幾個相交不久的外人親

  何氏點頭,“嗯,是送了信兒要來。小玉正好來了,下午就在這里好好玩一玩吧。”

  春杏也點頭,“是呢。下晌我也沒事兒,細雨蒙蒙的,店里也沒多少生意,正好一起說說話兒。”

  並叫菊香和蘭香,領著青苗去外面兒買些上好的點心瓜子和水果來。很豪氣的從袖子里掏出一只十兩的銀錠扔過去。

  惹得何氏直罵她,顯擺不完的顯擺象

  用過午飯,停歇了一會兒的細雨又飄了下來,春杏在偏廳領著丫頭們布置,何氏便不管她們,自帶虎子和趙瑜、四喜三個去正房里歇午覺。

  春桃安排小玉和小香兩個在前院廂房里歇著,便和李薇到后院西廂房說話。

  姐妹兩人,說到佟蕊兒與方碧瑩的來意,春桃笑笑,“以我看,這兩人好的時間也不長了。”

  李薇也笑,大姐現在看事情也是極為通透的,是好不長了兩人都想要嫁給同一個人,怎麼還能親密無間呢。

  不過,佟蕊兒是柳氏有意,方碧瑩則怕是自己有心,方府那關想過也難吧?畢竟兩府做對頭做了那麼年了。

  春桃看她笑得鬼,略蒼白的臉色憑添了幾分憐愛模樣,拍著她的手笑道,“我們梨花也長大嘍。總覺得還是小小的一團趴在我背上咿咿呀呀的流口水呢……”

  李薇心頭溫暖,故作不滿笑道,“才不是,娘說我小時候不流口水呢。”

  春桃象是想起了當年的模樣,摸摸她的臉,“是啊,梨花小時候是個最最干凈的小娃娃兒,不流口水那雙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有人跟你說笑,你便樂,有人說個壞話,你便撅嘴,那個時候才不到六個月呢”

  李薇笑了,“有嗎?”裝小孩的時間太久,有些細節她已經不記得了呢。

  春桃柔柔的笑著,“有”那動作眼神象極當年的何氏。

  李薇心頭有些酸酸的,時光悄悄流逝,一轉眼兒,初見時才十二歲的大姐,如今已快和當年她娘的那般年紀了。

  不願再說這些讓人傷感又溫暖的話,眼一轉,一咕嚕從床上直起身子,悄悄問,“大姐,看樣子柳嬸嬸想把佟蕊兒配給年哥兒,方小姐自是也打著他的主意,你覺得這兩個人哪個好?”

  春桃輕嘆一聲,笑,“自是都不好不然咱娘會愁他?”

  李薇很想問一句,大姐你看你妹子我咋樣?終就只是心里一閃而過,笑嘻嘻的道,“我也覺得不好她們時不時往咱家跑是啥意思?來討咱娘的歡心了?”

  春桃點頭,“自然是的。這兩府與賀府都不甚對付,年哥兒又偏聽爹娘的話。”

  李薇撅撅嘴,人家挖墻角挖到眼前了,是不是要采取什麼行動?

  春桃又笑,“說起來蕊兒與你一般大了,梨花將來想找個什麼樣的夫婿?”

  李薇裝作害羞的撇了春桃一眼,春桃捏她的鼻子,“快給大姐說說我呀現在才能體會咱娘的心,怎麼對小舅舅那麼念念不忘,掛在心上”

  李薇自然知道大姐這是掛心自己呢。心頭暖暖的,倒也不想再避諱了,想了想便笑嘻嘻的道,“找個象小舅舅那樣的,或者象年哥兒那樣的”

  春桃一愣,隨便又笑,“小丫頭眼皮子倒高,怎麼不說找個象大姐夫那樣的?”

  李薇咯咯笑著,“小時候我不是說了,大姐夫太黑”一言未完,她便伏在被子上笑起來。

  春桃撲過去撓她癢癢。兩人正笑鬧著,春杏從前面過來,遠遠聽見這笑聲,加快腳步,進屋便笑,“說什麼呢。”

  春桃指著快笑岔了氣兒的李薇將她的話學了一遍兒。春杏眼睛閃了又閃,突然眼睛一轉,向春桃道,“大姐,我剛才象是聽見瑜兒喊了兩嗓子,是不是睡覺魘住了?”

  春桃和李薇說了也有好一會兒的閑話,便整整衣衫,“我去瞧瞧。”

  又讓春杏給李薇換湯婆子。

  春杏笑瞇瞇的點了頭。李薇撇見她臉上的笑意,心中一突,正想叫春桃,春杏已將門從里面關了,並高聲說,“梨花睡會兒吧。”

  說這話時,還得李薇陰惻惻的笑著。

  李薇撇了撇嘴兒。

  春桃的腳步聲漸遠。春杏收了臉上的笑意,先取過她抱在懷中的湯婆子,換了里面的熱水,用布細細包好,塞給她。

  就著床沿坐下,漫不經心的盯著她,輕飄飄的說道,“梨花,四姐問你個事兒,你……可要說實話……哦……”

  李薇往被窩里鉆,“四姐,我肚子疼,回頭再說吧”

  春杏撥蘿卜般將她撥出來,盯著她的雙眸微微一笑,“我聽老大夫說,你這個病,成了親后就會好的哦……”

  李薇臉剎時紅個透頂,大力掙扎,死春杏,你自己也還沒嫁人呢,說話這不麼避諱

  “行了,別亂扭”春杏輕拍她一巴掌,“小舅母送你的那對玉,拿來我瞧瞧”

  李薇趁機掙脫春杏的手,鉆進被窩里,悶悶的道,“你好好的看它干嘛。”

  春杏將她的被子扯開,拉她起來,“我就是想看呢。拿來我看看”

  李薇自從方才春杏那一撇便知不好,以春杏現在的精明,和她在李家村時盯了自己那麼久的梢,現在才猜出來,可能是因為慣性思維給了她誤導?

  反正這事兒遲早是要說的,讓春杏知道也能幫著出出主意?即使是不能,對爹娘暫時保密還是應該能做到的吧?

  心頭翻來滾去的想了會兒,伸手指了指床頭,春杏起身去翻,一邊還嘟噥,她和她娘學的什麼老習慣,貴重的東西只知道放床頭褥子底下。

  從荷包里倒出那枚孤伶伶的玉佩,春杏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將手伸到她眼前,“說說吧,怎麼回事兒?”

  李薇嘟噥,“你不都猜到了麼。”

  春杏笑得危險狡猾,“我想聽你親口說。另一只玉佩送誰了呢?”

  正這時,菊香在外面回,“四小姐五小姐,佟家小姐和方小姐來了”

  李薇趁機叫道,“哎呀,肚子好疼”

  菊香在外面立時急了,伸手推門,門卻從里面閂著,她急的直拍門,“四小姐給開下門,我這就去端藥”

  春杏沒好氣的點點她的頭,“回頭再審問你”

  何氏被驚動,和春桃抱著四喜過來,李薇裝作很疼的模樣歪在床頭,看著娘和大姐臉上的疼惜,十分心虛。

  喝了藥后,她裝作好了許多,要下床穿衣到前面去。

  菊香過來替她梳頭,春桃和何氏往前院兒走,“娘,都說成親后,這毛病會好些。梨花這病吃了這麼多的藥也不管用,她也到年齡了,不若就現在就替她留意著,這宜陽縣里頭,十六歲嫁女才是正當時……”

  何氏嘆道,“我還想多留她幾年呢。現在……”

  李薇穿好了衣裳,扯著菊香往前廳去,再不肯和春杏單獨留在一處。

  前廳里,小玉正和佟蕊兒方碧瑩熱絡的說著話。一見何氏和春桃進來,佟蕊兒連忙掏出一對系著小玉佛的手鏈,笑盈盈的在四喜眼前晃了下,吸引她的注意力,同時向春桃說,“這是我娘專門是富壽山拜佛,請高人開了光的。”說著便把東西往四喜手里塞。

  四喜這個小丫頭拿慣了春杏的東西,只要是給東西,便抓著不撒手。春桃看四喜握得緊,便也不推辭,笑著謝過佟蕊兒。

  方碧瑩也忙從手上褪下碧玉手鐲,要塞給四喜,春桃閃過,笑道,“方小姐,快坐吧不年不節的,可不興見面兒就送東西。”

  方碧瑩還要再讓,“今兒來時倒沒想到趙夫人也回來了。是碧瑩禮數不周”

  春杏和李薇從外面兒進來,都說方碧瑩太過客氣,她也不好再推,便收了鐲子回坐。

  本來春杏不在,李薇自然是要伸頭接待她們的。即然春杏在,這種場面事兒自然就要交結春杏了。

  春杏也不客氣,閑話幾句之后,便問,“蕊兒和方小姐今兒來,是有事麼?”

  “沒有,沒有”兩人幾乎同時搖頭。

  隨后方碧瑩又笑著說,“聽說你們從老家回來了,我這些天也怪無聊的,便過來找梨花妹妹說閑話兒解悶。”

  佟蕊兒也連忙道,“月牙兒回去,才知道梨花身子不利索,不過話即傳來,不來反而怕梨花妹妹怪罪。”

  春杏了然點頭,笑道,“今兒來的也巧,正好小玉姐姐也來了,咱們打馬吊如何?”

  李薇暗笑,家里頭姐妹幾個,就數春杏變化最大,許是因為做生意的緣故,坊間女子的玩樂項目,她不知何時已學會了,而且還有一兩樣精通的。其中就有這打馬吊。

  春杏的提議得大家的贊同,菊香蘭香去擺牌桌,李薇抱著湯婆子陪坐一會兒,突然腹中一股絞痛,額上霎時滲出汗來,打了幾天雷,終于下雨了

  她暗咬著呀,向青苗使了眼色,青苗趕忙過來扶她,李薇向幾人笑笑,“你們玩啊。我得回去躺著”

  幾人忙起來要送她,李薇推辭。

  前廳里春杏陪著小玉佟蕊兒方碧瑩三個一邊打馬吊,一邊閑聊,聊到半下午,兩人告辭,春桃也要帶著小玉小香回去。

  臨去時,春杏和春桃說,“大姐,早點找個借口把那小香打發回去。我看她是個心術不正的,沒準打什麼歪主意呢。”

  春桃一笑,“她只是個鄰居,又不是咱的親戚,能聽咱的話?”

  春杏嘴一撇就要噴石頭,春桃笑笑,“行了,你姐夫也為難。遠親不如近鄰的,兩家交情也好,再說,小香和離,也讓人同情。”

  春杏眼一瞪,又要說話。春桃連忙說,“又不是我同情,你瞪什麼眼?行了,我晚上給你姐夫說,讓她到周濂的酒坊里去做廚娘或者幫工。我聽春柳說那兒正好還缺人”

  春杏哼哼句,“若是三姐那兒不好說,就去我坊子里面吧。”

  春桃搖頭,“那可不行,你那里新鮮的花樣多,她若心術不正,偷去幾個方子,你可就虧大了。”

  春杏還要再說,小玉往這邊兒看來,春桃拍拍她,帶著兩個丫頭和趙瑜四喜上了馬車。

  將近傍晚時,李薇醒來,覺察身邊有人,定眼一瞧,卻是春杏。她本正坐在旁邊看書,覺察到床上有動,往這邊兒看來,與李薇的目光對個正著。李薇向她笑了下,心知這回她是非要打破砂鍋問到底不可了。

  春杏卻因她這既虛弱又有一股說不出的嫵媚的笑意愣了下,好象些時才發現她真正長大了一般。盯著她上上下下的打量著,李薇被她看得發毛,正要說話,卻見春杏揚聲叫青苗再去熬藥,一面伏身過來扯她起來,“別我給我裝可憐”

  李薇搖頭笑了笑,突然覺得找個人說說也不錯。

  春杏一副很有耐心的樣子,也不逼問她,直到青苗端來了藥,看著她喝下,才下床去關了門,將玉佩托在她面前兒,眼睛閃著晶晶亮的光芒,盯著她問道,“另一只可是送給了哥哥?”

  李薇心虛的別過頭,輕“嗯”了一聲。

  春杏一副“我就知道”的模樣,得意洋洋的將玉佩收起,唬著臉兒,點她的額頭,“咱家最鬼的原來是你”

  李薇捂著被春杏點過的地方,嘟噥,“是他自己抽走的”

  春杏皺著眉頭“嘖嘖”半晌,正要開口說話,突聽青苗在外面喊,“大少爺”

  兩人一愣,同時扭頭向門口看去。熟悉的腳步聲愈來愈近,門“吱呀”被人推開,潮濕的雨氣涌進,賀永年衣發微濕,手上拎著一串黃草紙藥包走了進來。

  見兩姐妹吃驚,含笑解釋,“入了城雨竟又大了起來。”

  春杏眼兒閃了閃,別有深意的點頭,“是啊。”

  又指藥包,“是特意給梨花抓的藥麼?”

  賀永年愣了下,點頭,“……是,路過藥鋪……”

  春杏又點頭,“哥哥,是記著日子趕回來的麼?”

  賀永年臉上浮上一絲尷尬微紅,搖頭,“是路過藥鋪……藥鋪的老大夫……”

  李薇忙咳一聲,要下床,“那個,四姐,是不是該吃晚飯了”

  賀永年連忙將藥包放下,轉身向往外走,“對,該吃晚飯了,我先去前廳。”

  他腳步匆匆的出去,即將走過穿堂時,春杏的暴笑聲從西廂房傳了出來,何氏在廳中聽見,疑惑的走出來,“春杏這是發什麼瘋?”

  賀永年聽見這笑聲,便明了方才春杏為何那般怪怪,也跟著笑了起來,卻向何氏笑道,“是和梨花鬧著玩呢吧。”


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1-31 03:54 PM

第一百三十九章姐妹

  李薇在一片忐忑中用過晚飯,生怕春杏知道了內情,當著眾人的面兒怪異起來。然而她終就是低估了春杏。一頓晚飯從頭至尾她神色如常,扯著賀永年問問小舅舅和小舅母這幾天的近況,便又講到她生意上的事兒。只有在說到佟蕊兒與方碧瑩來時,撇過李薇一眼,眼中閃著促狹的笑意。

  也只有她這個心虛的,能發現她的小動作,其他幾人許是都當閑話聽去了。

  何氏見她吃得少,以為仍然疼得厲害,便讓青苗早早扶她回去睡覺。

  兩人剛出飯廳,便聽春杏在里面說道,“哥哥,小舅舅給的書,有些地方我看不懂,待會兒你給我講講。”

  似是聽到賀永年輕“嗯”一聲。

  李薇直覺春杏是故意的。極快地向廂房走去,青苗幾乎跟不上她的腳步。

  秋雨已停下,天色仍然暗沉,窗外冷風蕭蕭,偶有幾股風從窗縫兒中鉆進來,吹得她的輕紗帳子泛起層層漣漪。青苗說了句,該換上春秋厚帳的話,她含混的應了聲。手中握著書,看似專心,實則一個字都沒看下去。

  不多時,院中有腳步聲響起,風聲夾著春杏的脆語愈來愈近。

  青苗走到外間兒,挑簾瞧瞧,回頭說道,“四小姐和大少爺往咱們這邊兒來了。”

  李薇把書隨手放下,向青苗道,“四小姐下午在這里看的書呢?找出來”

  青苗去找書,春杏已到門口,讓菊香蘭香先回房給她燒什麼熱水,這邊叫青苗,“大少爺帶回的藥,再去熬一副來。”便挑簾進來。

  青苗應而去,院中的腳步聲都遠遠消失。春杏在外間叫她,“下午睡了那麼長的時候,還困麼?”

  李薇心下撇嘴,應了聲,“是啊,還有些困”

  春杏擺著一副興師問罪應有的語氣神態,向賀永年挑挑眉頭,指了凳子讓他坐,一邊漫不經心的向里面兒道,“這樣啊,那你睡吧。反正問哥……問他也是一樣的”最后幾個字兒,幾乎是從牙縫兒里擠出來的。

  賀永年輕笑著坐下,“小杏……”

  “哼”春杏冷哼了一聲,本想嘟噥一句,按理你該叫我四姐才是可這話在觸到他熟悉的容顏,清朗的眸子,輕抿的薄唇時,竟然有些說不出口,多少年“哥哥”的積威竟然還在

  心中愈發納悶,梨花這鬼丫頭,怎麼就……她搖了搖頭

  就著桌子坐下,實則她叫賀永年來,興師問罪是其次,更重要的是,她向淡坐著的那人,不甘心的瞪了一眼,“有什麼打算?”

  梨花這丫頭看似什麼都透的,只是這事兒太蔫了一些,那佟蕊兒方碧瑩來,她還能笑得起來,若是她,夾槍帶棒一通嗆,嗆得她們恨不得立時找個地縫兒鉆鉆……又想到爹娘這一關,微微搖頭。便不再往下深想,只盯著他等答案。

  賀永年伸手倒了茶,遞給她一杯,側耳聽聽外面,端茶至嘴邊,淡笑,“小舅舅說,‘謀,而后動。’”

  “噗”春杏嗆了一口,睜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盯著他,“小舅舅……你跟小舅舅說了?”

  李薇在里間兒放下心來,聽他這話和語氣,何文軒這關算是過了。

  賀永年輕笑點頭,“是啊。小舅舅很高興呢”

  “高興?”春杏又是一個驚訝。

  賀永年點頭。何文軒確實高興,甚至還哈哈大笑到不可自抑,惹得梨花姥娘和孟顏玉直直問他,舅甥兩個談到什麼高興的事了。

  然后何文軒說了幾個字兒,“謀,而后動”這便是讓他先不要動。

  李薇聽到了她想聽的,便趕他們出去,“我困了。”

  這時菊香也回來,“老夫人說讓大少爺今兒在前院歇著。”

  賀永年應了聲。春杏扯著他,“讓梨花睡吧,我們去旁處說話兒”

  賀永年站起身子,又說了句,“小舅舅過些日子會來小住。約十五六日后吧”

  這話他在飯廳也說過,這會兒再說,聽在李薇耳中便是安她的心呢。李薇笑了下,春杏如何聽不出來,鼻子里哼哼,率先出了房門兒。

  青苗端藥進來時,見她嘴角噙著笑意,歡喜的笑,“五小姐,是不是好多了?”

  李薇點頭,喝了藥,混身暖融融的,確實好多了。依在床頭,翻起孟顏玉給的新農書來。

  春杏房中的燈,直到她睡時,還在亮著,隱隱有她的笑聲傳來。李薇感嘆,四姐可真有活力精神啊

  鉆進被窩,暖暖睡去。

  賀永年第二日吃過早飯便回去了。離開宜陽這麼久,他手頭也有許多事兒需要處理。

  天色依然陰著,停歇了一夜的毛毛細雨再次飄起來。

  李海歆便與何氏商量,“不然就試試梨花說的法子?”若真是連綿細雨,下下停停,直下半個月的光景也是有的。

  何氏想想,“好。”

  李薇趕快去屋里把她畫的簡單圖樣兒拿過來,給李海歆講解,“爹,你看,屋子四周溜著墻角,象壘煙囪一樣,壘一圈就行了,你先騰兩個屋子試試吧,兩個屋子里相連著,里面的熱氣不浪費。把出口開在墻外,里面的煙氣也熏不著糧食,估摸著不應影響色澤呢。”這是她在原先的基礎上又改良過的,沒有煙氣,只靠青磚煙囪道里面透出的熱氣烘糧食,想必糧食色澤味道不會受什麼影響。

  何氏笑著誇她,“我們梨花的小腦袋就是聰明你小舅舅還說,若你是個男娃兒,也能考個狀元回來”

  李薇嘿嘿笑著,若是穿成個男娃兒,那她……就不活了

  虎子聽見何氏誇贊五姐姐,在一旁也大聲道,“我也要考狀元”

  何氏嗔他一眼,“那還不快去寫字兒你快六歲了,明年就送你進學堂”

  虎子嘟著小嘴兒,象是不滿意何氏的嚴厲。李海歆聽完李薇的講解,正在想著如何去壘,看見虎子撅嘴,便笑了笑,“不考狀元也沒啥,跟著爹種地也好”

  虎子撅嘴,“我不要”說完跑出正廳,往他的小書房跑去。

  春杏收拾停當,帶著菊香蘭香要出去,經過正廳時,似笑非笑掃過李薇一眼,李薇心虛的別過頭。

  春杏笑呵呵的坐著馬車走了。何氏疑惑的看過李薇,李薇忙搖頭表示不知內情。

  李海歆拿著那紙匆匆出去,李薇與何氏說了會閑話,聽她絮叨了一會兒,春杏的嫁妝什麼的。便聽見院中黃大娘說,“三小姐來了”

  李薇忙出來,春柳已下了車,身后跟著個奶娘,抱著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小五福,進了廳中,春柳接過五福,讓跟著來的奶娘和兩個丫頭去廚房幫忙。

  這幾人跟著春柳慣了,與何氏行了禮,叫黃大娘去車上拿東西,並到廚房去收拾,閑話一會兒,到了點好做午飯。

  那邊黃大娘感嘆了句,“每回小姐們回娘家,我就跟著享福,你們這一來,哪里還有我干的活兒?”

  這邊春柳已挑眉頭問何氏,“聽說大姐的小姑子來了,還帶來了那個叫小香的婦人?”

  何氏拍她一下,“行了,你大姐心頭有數”

  春柳氣哼哼的,“有數?我看她太捧著小玉了,捧得她愈發不知道好歹。大姐婆婆也是的,怎麼不攔著?”

  何氏道,“興許是快來了。小玉的親事,怎麼著今年也得說定了吧?”

  李薇這時才插話問她,“三姐,小香去你們酒坊了麼?”

  春柳點頭,“得了大姐送去的信兒,我便來了,周濂說去安排呢。”

  李薇便笑,“三姐,都說三姐夫鬼得很,不若小香這事兒交給他辦得不了?嘿嘿,反正在你們的坊子里,有什麼風吹草動的,你們也能早早知道不是?”

  春柳仍舊氣哼哼的,“誰把個小香看在眼兒里,就大姐對小玉那樣,我瞧不慣”實則她倒也與周濂提了一句,周濂輕笑,這這麼辦不是倒讓她得了好處?春柳一想,也對,害得大姐家宅不寧的人,倒去幫她尋親事

  娘三個都不作聲了。春柳撒了會兒氣,便說了來意,一是春杏坊子里的事兒,沈卓遞了信兒來,說那姓胡的蹤跡已有了信兒,他正派人去追,讓春杏別掛心。倒沒提武睿的事兒,想必是信發出時,武睿還沒到。

  說到武睿自然又要說說春杏的親事兒。武睿這些年在宜陽,書也不好好讀,跟著賀永年身后瞎跑,要麼就是往她們家里跑,到現在連個秀才也沒考中,看他那對讀書一副不上心的模樣,想必日后這秀才也難考。

  原本何氏是不太中意武睿的,這孩子商也不商,文也不文,另有早年在武家的遭遇,覺得不是春杏的良配。可春杏卻堅持得很,大有非此人不嫁的勢頭。

  姐妹幾人便勸何氏,武睿從小看到大,人還不錯,年歲又不大,不愛讀書,學著經商唄,再不濟置買些田產,也照樣過日子。

  另有春杏這兩年的行徑,見天兒拋著露面做生意,不知她根底的,還不敢上門說親呢。再者,李薇私下笑笑,以春杏的脾氣和手段,武府那老太太太太想必也拿捏不住她。

  二來是周濂說,連陰雨天,怕是莊子里的糧食沒有完全曬干,有半干的也可以做酒,讓他們別著急,回到坊子里他安排下,便使人來拉。

  李薇拍手笑道,“哎呀,我怎麼沒想到去借借三姐夫的光?這下好了,不用為曬糧食發愁了”

  春柳瞪她,“酒坊里一時哪用得了許多糧食?該曬得還得曬,這些日子不再買新糧,倉里剩下的那些很干的糧食,也先不動。可著這邊兒的先用唄”

  何氏想著,梨花這法子估摸也不費事兒,便說,“先用你大姐二姐家的吧。”

  話又轉到春桃身上,春柳不免又絮叨春桃幾句。

  今兒正是官員沐休,趙昱森在家里指導趙瑜寫了會字兒,小玉便過來纏他,“哥哥,大嫂給小香姐姐找的那是什麼活兒呀,一個月才五六百個錢兒”

  趙昱森眉頭皺起,對這個妹妹,他向來也是溫言和語的,自小到大沒訓斥過,聽了這話雖然心中不喜,倒也沒出言喝斥,只與她淡淡的道,“不是管她吃住麼”

  “哥哥”小玉不滿的叫了聲。

  趙昱森招她過來坐下,正色與她說道,“小香的事兒,你帶她來,算是盡盡近鄰的情份。如今你大嫂安置好了,你莫再管了你大嫂昨兒給你提的那戶人家兒,你可願意?”

  春桃給說的這戶人家,是宜陽縣下面鎮子上的,也是吳旭到鎮上去瞧鋪面,一來二去認得的一個老掌櫃,家里有個兒子,現年二十整,相貌只能說是中等,家中略有錢財。吳旭回來與春蘭說起,春蘭便想起小玉來,與春桃提了提,春桃便與趙昱森隨口說了。回來后又與小玉提了提。

  小玉一聽這話,臉兒上的笑意沉了下來,趙昱森心中一嘆,擺手,“行了,爹娘過些日子就到,讓他們做主吧”

  小玉也知道自己年齡大了,也沒什麼好挑頭,可若是嫁到鎮上,心中便有不甘,這不甘心轉著轉著便又轉到春桃身上,撇開自己的親事兒不談,愈發怪春桃給小香找的活計不好,分明是糊弄她,瞧不起她等等。

  “即這樣,周濂那里的活計推了吧讓你哥哥給她安排個好差事兒,如何?”春桃的聲音從門外淡淡的傳來,孫氏跟在她身后,抱著四喜,另有兩個小丫頭提著食盒和湯甕。

  隨著春桃進來。

  小玉還未回過神來,春桃向孫氏道,“孫大娘,你這就叫車去周家走一趟,就跟春柳說,這活人家看不上,算了吧”

  孫氏應了聲,便要出去。

  小玉臉脹得通紅,大聲喊,“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春桃撇了她一眼,在上首挑了個位置淡淡坐下,一笑,“方才你不是嫌這活不好麼?正好,讓你哥哥替你另尋”

  丫頭們擺了食盒湯甕,悄悄退下去。

  “你別以為我怕你,你不就是沾著我哥哥的光,做了官太太麼?你耍什麼威風”

  春桃自嫁到趙家,一向是溫言和語,這麼些年,即便是小玉說的話再過分,心中即便有不喜,也從未在面兒或言語上透過半分。這會兒乍然強硬起來,小玉氣得渾得直顫

  趙昱森卻知春桃外柔骨子里卻也不弱,先前對小玉的忍讓不過是為了家宅安寧,再者有爹娘在,不想與之針鋒相對罷了。正要出言喝斥小玉,只聽春桃淡淡一笑,“不想我做這個官太太,小玉想誰做?”

  “春桃,你這是說哪里話”趙昱森趕忙喝斥小玉,也皺了眉頭看向春桃。

  趙昱森因春桃喝斥她,小玉更覺委屈,更大聲的道,“對,我就是讓小香姐姐做,你能怎麼樣?”

  春桃又是輕輕一笑,“我說呢,昨兒夜里,她怎麼那麼殷勤的去給你哥哥送湯送水,原是打著這個主意呢。正好,你哥哥在呢,讓他發句話兒吧”

  “好了”趙昱森一聲暴喝,沖著小玉道,“你回房,沒我的話,你不準出來。”

  又向外面道,“去叫人備馬車,送小香回去”

  小玉聽了更急,若說她心底,也不是真有讓小香做嫂子的念頭,不過是眼氣春桃,對春桃又有些怨氣,再加上小香對趙昱森是有那個意思。再者小香此次來,她也打了包票的,給她找個好活計。

  這會送小香走,不是打她的嘴巴麼?

  連忙大聲喊,“不許送”

  春桃也不說話,只看著趙昱森。本來春柳使人送話來,說小香安排好了,又擔憂她打什麼主意,說不若讓周濂在坊子里給她挑門親事,好絕了她打什麼主意。

  春桃知道春柳的好意,可哪有妹夫替姐夫做這種事兒的道理?自家人倒不說了,巴巴的扯了周濂進來,讓人看不盡的笑話

  心中本就惱著,在門外遠遠聽見小玉叫嚷,心頭愈氣,這會小玉還是一副拎不清的模樣。

  趙昱森已聽明白昨兒夜里小香送湯水的前因后果,心中一陣煩悶,臉色黑到極點,暴喝一聲,“拉她走”

  小玉眼淚叭嗒叭嗒掉下來,氣得渾身發抖,恨恨的瞪了春桃一眼,轉頭跑出書房。

  春桃站起身子,也不理黑著臉的趙昱森,徑直往門口走。

  趙昱森上前一步抓住她胳膊,“春桃”

  春桃扭頭過來,眼圈微紅,淡淡的道,“什麼事兒?”

  “你去哪兒?”

  春桃輕笑了下,“還能去哪兒?回房!”

  趙昱森拉著不讓走。外面的丫頭們都知趣兒,小玉哭著跑出來,原先跟著她的兩個丫頭,立時跟在身后去了,另兩個跟著春桃的,這會也悄悄退出院子。

  書房院中,靜寂無聲,只有秋風將簾子,吹得輕磕著門框,發出有節湊的輕響。

  趙昱森拉著她往回坐,陪笑道,“正好我也沒事兒,咱們說說話兒。”

  春桃眼睛幽幽盯著門簾不出聲,任趙昱森拉她坐下,自從嫁了人后,她常常想起,自她懂事兒之后,何氏一次又一次在深夜里低泣,那個時候說不怪她爹,那不是真的,小小的心思里,也有過回姥娘家一住不回的念頭。

  現如今才明白她娘的難處,李王氏不喜歡她娘,那個時候她不懂她娘那麼好的人,為什麼嬤嬤不喜歡她?現在才明白,要不喜歡一個人,實在也沒什麼道理。她自問做得夠好了,可小玉還是一天天的,愈來愈不喜歡她。

  她常常與她娘受的那些苦做對比,然后便覺得自己遇到的這些事兒真的不算什麼。最起碼公公婆婆對自已還算不錯。

  想到這兒,輕嘆一聲,“你去看看小玉吧。”

  趙昱森坐著不動,也嘆,“小玉是爹娘太寵她了,你也別跟她一般見識。”

  “那小香呢?”

  趙昱森一愣,明白她的意思,突然一笑,“不是讓人送她回去麼?”

  春桃嘆了口氣兒,“算了,她娘與咱娘交好那麼久,家里兩個嫂嫂也不喜她見天兒在家吃閑飯,就找讓她去周濂的坊子里吧”

  趙昱森本想答應,男人思維與女人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是截然不同的,在他看來,即使是幫了小香,也是因為兩家多年近鄰的交情,不知怎的,在話將出口之際,突然改口,“不行,送她回去”

  春桃說那話,本也是出于真心,她與何氏最象,多少都要顧兩家的情份,可想到小香如此不避諱的深夜給他送湯送水,便笑,“好”

  趙昱森也笑,掃過桌子上放著的茶點,“來,你陪我吃些。”

  春桃起身去盛湯水。又問,“若爹娘怪罪,怎麼說?”

  趙昱森挑挑眉頭,“怎麼說?實話實說唄,就說她夜里避了人偷偷送湯給我”

  春桃撲哧一聲笑了,不再說話。

  趙昱森吃了一塊茶點,接過她手中的湯,突然笑道,“幾個小姨子是不是經常背后說我些什麼?”

  春桃一愣,搖頭,“沒有”

  趙昱森喝了口湯,也笑,“沒有才怪自打幾年前梨花突然讓讓你讀書識字兒,我便知道,她擔心什麼。”

  春桃轉頭一笑,“擔心什麼?”

  趙昱森笑道,“還不是擔心我得了官,會嫌棄糟糠之妻?”

  春桃啐他一口,“我才不是糟糠”

  趙昱森點頭,“是啊,所以她們多慮了”

  春桃臉上紅了一下,催他,“去看看小玉吧。她……”春桃想說,自從趙昱森得了官,她便不一樣了。但這話終就沒出口,小玉與趙昱森畢竟是骨肉至親,即使是他們夫妻無間,想來,他也不喜歡聽到自己說小玉的不是。

  趙昱森點了點頭。

  說完這事兒之后,春桃又去了李家。趙昱森要送小香回去,她自是不想在一旁看著。

  而此時李家也才剛剛準備用午飯,聽說她又來了,都嚇了一跳,以為是家里鬧出了什麼大事兒。待聽完春桃的話,李薇和春柳都笑,只有何氏憂心,瞪春桃,“是什麼大事兒麼,這不是打你婆婆的臉面?”

  春柳不滿的說道,“娘,你在李家村的老思想,現在不頂用了這事兒是小香做得不對在先,小玉又親口承認了呢,送她走又如何?送她走是為她著想,顧著她的清譽”

  然后轉向春桃,“大姐,若你婆婆責怪,你就這麼說若不然,就說現在官員搞什麼核查,那些生活作風不正的,若是被人告上一狀,參上一本,暫時丟官是小,削職為民也是有可能的看你婆婆擔不擔他兒子的前程”

  何氏笑笑,“春柳這麼一說,也說得過去。”

  春桃也笑春柳鬼,這個借口她倒是沒想到。其實小香她心頭倒也不怎麼在乎,怎麼說她也是個和離過的,當務之急還是這個小玉,與石頭是打斷骨頭還連著筋的親兄妹,這個才是最麻煩的。

  春桃一直在李家呆到吃晚飯時,往常她到了這個時候便會早早回去,今兒也不想回去那麼般早,就準備在李家吃晚飯。

  李海歆回來,看見她還不回家,催她一回。春柳替她說了句話,李海歆連春柳也訓了一通,趕她回家,春柳皺皺鼻子,只是不走。李海歆也無奈,便自去房間里換衣裳,不理這姐妹二人。

  春杏也在天將黑時回家,日間路過周家酒肆,她拐了進去,正巧周濂在,已知胡師傅的事兒,心頭一陣輕快,看到春桃和春柳,便使勁兒留她們吃飯,好等飯后在一起說說閑話兒。

  待飯后,她把姐妹四人都拉她屋里去,笑得極鬼,“大姐,千防萬防,不如緊緊抓著大姐夫的心,要不要找幾本書給你?”

  李薇看見她的笑容一陣惡寒,春柳立時啐她,“見天兒往外亂跑,歪魔邪道的事兒,你倒知道不少”

  春杏呵呵一笑,眨了眨眼睛,“三姐,這事兒看來你懂哦,嘻嘻,交給你了,記得給大姐找來”

  春桃先是不明所以,聽到這會兒,倒也明白了,起身朝春杏身上給了兩下子,又羞又惱的訓斥她,“你……讓咱娘知道了,看不使勁兒打你”

  又見李薇眼睛直直的盯著春杏,忙去捂她的耳朵,推她,“快回你房里去”

  春杏笑呵呵的拉住李薇,向春桃春柳笑道,“你們想哪兒去了。不過是尋幾本教人做菜的書罷了了”

  李薇認定春杏說的不是食譜,定然是她從那些顧客之中聽來的什麼混話,心頭震撼不已,小春杏真是彪悍

  春桃春柳自是不信,齊齊瞪她,卻因李薇在場,不好再說。

  春杏給各人倒了茶,睛睛若有若無的掃過李薇,神色突然正重起來,“我跟你們說個正事兒”

  李薇忙撲過去,一把抱著春杏,用眼神討好又求饒,春杏看著她哼笑兩聲,“我說有人賣地的事兒,你急什麼?”

  李薇一愣,見春桃和春柳怪異的盯著她,連忙放開春杏,掩飾性的一笑,“四姐,誰家賣地?”

  春杏說的這家也不是大塊兒地,僅有二十多畝,家里因有老爹生了病,急需拿錢看病,想尋個出價兒合適的買主。這是她在鋪子里聽有兩個東西的婦人在那里閑話,她一直想著再給春桃添些地,便過去搭話,情況已基本打探清楚,本來想明兒叫個小伙計去那家問問,今兒正好春桃來了,便趁機說說。

  春杏一說這話,李薇提著的心登時放了下來,看著春杏臉上狡猾的笑意,感激不是,咬呀也不是。

  便轉向春桃,“這好事兒大姐可別推,四姐現在有手頭有錢兒,二十畝的田,也花不了她幾個,讓她買給你”

  春柳一聽是這個,也笑,“是啊,春杏現在是土財主,買吧”

  春桃連忙搖頭,“買宅子的錢還沒還給爹娘呢,不要你自己留著錢財防身吧。”

  春杏嘿嘿笑了笑,抱著春桃的胳膊,“雖然大姐夫明里沒幫我什麼,可這宜陽縣城里,誰不知道我是縣尊大人的小姨子?間接的光還是借了不少的,就當是大姐入股得的利錢了”

  說的春桃和春柳都笑她。李薇坐在一旁也笑,這樣沒有隔閡的親情,真讓人心頭溫暖。

  這場雨,陰陰晴晴,斷斷續續的下了七八天,終于放晴,武睿也從安吉回來,說那姓胡的被沈卓抓到,也沒接他去見官,而是在安吉州府的坊子里看管起來。這個時空確實沒有專利侵權一說,拉他見官無非是打個幾板子而已。

  春杏倒是滿意,反正只要他不把自己的配方傳出去,便就安了心。接下來便專心研制李薇給的新配方。

  李薇又要求去田里,李海歆仍舊不準她去。再者馬上就是秋耕,也沒她要干的活計,李薇便專管著泡麥種子。

  日子一晃,冬麥子即將播種完畢。何氏便私下里說,石頭爹娘應該也快來了。

  小香被趙昱森送走,小玉也被他勒令不許出門兒。這些事兒,雖然暫時平靜了下去,石頭爹娘一來,少不得又會提提。

  而李薇卻想著,小舅舅要來的日子也鄰近了。心頭即盼又亂。

  賀永年這些日子來的倒不勤,還如平常一樣,隔兩三天來那麼一回,帶些東西來,偶爾留下吃一頓飯,或者指點虎子讀半晌午的書。

  這天半下午,李薇悠閑下坐在院中曬太陽看書,青苗過來說,“大少爺和四小姐一塊回來了。”

  李薇警惕的放下書,回頭看向穿堂處,春杏自那次趁著春柳春桃在場,詐了她之后,便再沒什麼異狀,這些天兒,她也忙著那幾個新方子的事兒,今兒不知道他們兩個怎麼一塊來了。

  “喲,梨花,四姐早上才剛出門兒,你就這麼掛心我呀”

  春杏走過穿堂,被雨水清洗得極為透沏純凈的陽光打在她笑得燦爛的嬌顏之上,李薇卻沒來由的一抖,別過臉去。

  “呀,不是等我麼?那是等誰?”

  春杏又促狹的眨了眨睛睛,逗她。梨花這個小鬼丫頭,自小至大比誰都鬼,現在能讓她無言以對,春杏咯咯的笑得暢懷。

  “小杏……”賀永年在她身后淡淡出聲。春杏立時回頭,不滿的盯著他。

  賀永年挑眉,“怎麼了?”

  春杏撇嘴搖頭,原本以為因為梨花這事兒,她能占得著便宜呢,可是,事實上卻並非她想的那樣,總會習慣性的聽他的話

  李薇這才轉過頭笑道,“你們怎麼今兒都回來得這麼早?”

  春杏掃她一眼,不說話,徑直往自己房間走。

  青苗去搬椅子倒茶,賀永年在她對面坐定,伸手翻了下她手中的書封,“這書看了有什麼收獲麼”

  李薇搖頭,有些失落,“沒有。”

  賀永年笑笑,“不急,慢慢找。”找自然找怎麼培育高產種子的法子。

  李薇點頭。

  賀永年看她悶悶的,便笑問,“知道明兒是什麼日子麼?”

  李薇疑惑的看著他,心中猛然一動,“小舅舅要來?”

  賀永年失笑,陽光在他臉上打下明明暗暗的光影,晃人眼睛。輕搖頭,“不是,再猜”

  李薇眼睛轉了轉,“大姐婆婆要來?”

  青苗在一旁捂嘴兒笑道,“五小姐,明兒是重陽節啊”

  李薇還愣,重陽節跟她有什麼關系?

  春杏換了衣裳出來,看她這副呆呆愣愣的模樣,又笑又氣,“重陽登高望遠,哥哥說明兒要去四平山”

  何氏在那邊兒聽見,走過穿堂,笑著,“都誰去?”

  賀永年忙說大山柱子武睿,春杏在一旁叫著,“我也要去”

  又掃過李薇,恩賜模樣,“梨花也去吧”

  何氏瞪她,說她沒個姐姐樣兒,帶妹妹去有什麼?一副不情願

  賀永年眼睛笑著,“是,梨花也去吧。在家里悶得夠久了”

  青苗歡喜的說,“那我去準備吃食。四小姐五小姐,都要備什麼?”

  虎子聽見也要去,春杏唬著臉斥責,“誰帶你?讓爹娘帶你去廟會上玩兒”

  賀永年往常在這種情況肯定是要幫腔的,而此時他卻頭微偏著,一言不發。

  李薇心說,那大山柱子怕也是幌子,許是只有武睿是真的

  虎子便去纏賀永年,讓帶他一塊兒去。賀永年便笑道,“去四平山不去騎馬,騎馬不去四平山,你挑”

  虎子委委屈屈的挑了半晌,還是挑了去騎馬。

  何氏見年哥兒這樣,以為除了去四平山還有旁的事兒,便也說虎子不讓他去



第一百四十章重陽

  金秋九月,天高氣爽。

  一行四人趕著馬車來到四平山腳下。這山只所以叫四平山,是因其山勢緩平,山頂平,至于其它另外兩平,她便不知了,總之,這四平山,只不過一個不太高的土山包罷了。正因如此,所以才成為每年重陽節宜陽縣城中人最喜歡來的去處——看到周邊行人,李薇才恍然想起,這重陽是老人們的節日,他們來湊什麼熱鬧?

  春杏興致極高,在路邊兒買了四個茱萸囊,一人塞了一個,又將手中的茱萸枝往李薇頭上插,她慌忙躲開,春杏緊追不放,路上行人多,她只好往旁邊的雜草叢中跑,一簇簇即將開敗的野菊花,拂過她的裙角,可李薇卻沒多少飛揚的暢快感,跑了不多時,便氣喘吁吁,只好站住不跑,春杏將那幾茱萸毫不客氣的插在她的發間,端詳,“頂好看”捂嘴兒咯咯笑起來。

  李薇苦著臉兒,在穿衣打扮上,她一向是春杏欺負的對象——從春杏學會臭屁開始。

  便不甘心的也要給春杏戴,她如今還沒長開,個子矮春杏一頭,追著春杏跑了半晌才追上她,那茱萸怎麼都插不到她頭發上去,春杏一邊逗她一邊咯咯的笑。

  賀永年與武睿立在土路邊兒上,看著兩人如蝶穿花叢般笑鬧,嘴角含笑,也不去阻止。

  春杏愈逗她愈急,愈發想要把那幾枝紅紅的茱萸插在頭上,眼角撇過立在路旁的兩人,急忙搬救兵,“年哥兒來幫我”

  賀永年身形一動,武睿立時揪住他胳膊,眼睛斜著,“不準去”

  賀永年挑眉,指指他的胳膊,不動聲色的威脅,“睿哥兒,我記得你們成親的日子還沒定呢。”

  武睿緊緊拉著他的胳膊,卻還是偏過頭,“日后,你說話春杏聽不聽還另說呢。再說……”他轉過頭來,看看那邊兒笑鬧的兩姐妹,氣勢很足的說道,“論排行,我比你靠前呢”

  賀永年笑了笑,去掰武睿的手。小時候差幾歲,體力上尚還有優勢,可此時,武睿已長成大小伙子,個子比他還猛些,兩人較量許久,也沒分出個輸贏來。好在李薇在那邊經過艱苦努力外上春杏不動聲色的妥協,終于將幾枝茱萸成功的插在春杏的發間,兩姐妹宣告停戰,一前一后往這邊兒走來。

  武睿松了手,年哥兒往前邁了一步,伸手讓李薇搭著,跨上土路,武睿也伸手去,春杏翻了個白眼兒給他,自己跨跳過來。

  賀永年挑眉一笑,甚是得意。

  李薇方才便看見兩人之間的小動作,這會兒也失笑。武睿跟在春杏身后,指責她,“喂,你怎麼這樣”

  春杏回頭哼哼笑著,不說話,然后轉頭往前走,武睿便不再說話,也跟上春杏在后面兒走著。

  兩人一前一后走了一會兒,便變作並肩同行,並有滋有味兒的說笑著什麼。

  李薇盯著春杏頭上那一晃一晃的紅茱萸,呵呵的笑著。賀永年將方才春杏買的茱萸香?系在她臂上,掃過她發上的茱萸,便笑,“頗有古風。”

  李薇嘿嘿的笑,伸手去撥頭上那幾枝古怪東東,賀永年伸手捉住她的手,扯著往前走,“再不走就趕不上小杏他們了。”另一只手還替她將發間的幾只茱萸往里面輕送了兩下。

  倆人站在路邊兒,本來引人注意,何況做出如此親密的動作。她低眉垂首,有些害羞。雖然渾身上下,到處是笑意,連周身的空氣都有些甜甜的……可她還是極快清醒,瞄了前面一眼,見春杏正回頭看著,忙抽手。

  賀永年輕笑著,“山路雖緩,爬起來也很吃力。”拉著她緩緩向二人走去。

  武睿大眼斜著她,眼中閃著明了又戲謔的光芒,李薇立時想起他之前吊著大眼兒說,“你還沒有板凳高”

  正要說什麼,突聽后面有人脆聲叫道,“表哥”

  佟蕊兒一身嫩黃衣衫,臂上也掛著一只紅色茱萸香?,以極快的步速走到四人跟前兒,眼睛掃過兩人牽著的手,眼睛一瞇,身勢幾乎沒有任何停頓,沖過來推她。

  李薇不防她會突然這麼的……直接,被她推了一個趔趄,身子往后退了兩步。

  賀永年眉頭皺起,輕喝,“蕊兒”

  春杏從身后趕來,極不客氣的沖著佟蕊兒喝道,“你發什麼瘋?”

  佟蕊兒氣極,指著兩人牽著的手,大叫,“松開”

  柳氏遠遠在身看見,眉頭輕擰著,隨便三步趕作兩步,到了眾人跟前兒,先將佟蕊兒拉過來,又她安撫李薇,“蕊兒推疼沒有?你別和她一般見識,她呀,從小就稀罕這個表哥呢”

  接著又喝斥佟蕊兒,“梨花妹妹爬山走不動,你表哥拉一把有什麼?”

  雖然李薇不相信她一點沒往歪處想,不過,看她面色如常,笑著跟自己一行人客套話兒,便笑著說不礙。這邊兒賀永年已松了手,面色淡淡的立在一旁,只有微微繃緊的唇形,昭示著他此刻心中的不快。

  佟蕊兒很委屈,眼圈紅紅的偷偷瞪李薇幾眼,她裝作沒瞧見,和柳氏說了幾句閑話,便告辭,“柳嬸嬸,我們先走了。我娘讓早回去,下晌還有事兒呢。”

  柳氏笑瞇瞇的道,“好,你們去吧。”

  又轉向賀永年,笑得慈愛,又責怪,“昨兒你舅舅就盼你去呢,你只是忙。晚上可別應旁的事兒,我呀,給你們舅甥兩個備了好菜等著你呢。”

  賀永年應了聲,春杏這會兒也收了剛才的怒容,笑呵呵的和柳氏打過招呼,一行人便先走了。

  再前往是個岔路口,春杏扯著武睿往那條略偏的小路走去,一面回頭絮叨,“這事還是早讓爹娘知道。我可不信,你那舅母是什麼心思,佟蕊兒打的什麼主意,你不知道?”

  賀永年輕笑點頭,擺手,“你們先行。”

  春杏還要說,武睿拉著春杏往前面大步走去。

  “梨花,”春杏和武睿的身影消失在前面的拐彎處,兩人慢慢走著,賀永年便又牽了她的手,她也不避了,大大方方的讓他牽著。兩人走了一會兒,賀永年偏頭,“怎麼不問我?”

  “問什麼?”李薇原先還想著心事,走著走著便被路邊白色黃色的野菊花吸引住了,在一片蕭瑟之中偶有那麼一朵嬌嫩的花兒,如同夏日般盛開著,覺得格外嬌艷。聽他問,一時沒反應過來。

  賀永年看她呆呆的模樣,伸手捏她鼻子,“當然是問小杏說的話。”

  李薇輕笑搖頭,不問是因為篤定唄,他多大,自己多大,年齡上的偏差,讓她有一種錯覺,或者是很篤定的直覺,自己根本不需要在這方面操什麼心。

  不過,她想了想,還是問道,“佟舅舅說的話你會聽麼?”現在唯一的不確定因素便是父母長輩之命。想到這兒,又問,“還有賀府那邊兒?”

  賀永年笑笑,沒直接回答她,反而問,“梨花說,將來我是經商好呢,還是為官好呢?”

  話題跳躍度如此大,讓李薇愣了下。不過還是順著他的話往下想,下意識想說為官好,可是一想到小舅舅一去幾年不回,日后大抵還是這樣的局面,心頭便又有些不願。

  若是經商,人卻自由得多,可是她對這個時空男子的理想抱負研究得並不多,也不確定他心中倒底是怎麼想的,便問,“你想經商還是為官?”

  賀永年一邊往上走,一邊笑道,“我倒是想經商,可小舅舅卻說,為官為商先且不論,先考了功名再說。”

  李薇便點頭,“是,是,小舅舅說得對。有功名在身,即便是經商,也有便利不是?”

  兩人這麼閑聊著,到了山頂,春杏和武睿不知從哪里鉆出來,與他們匯合,四人在山頂走了會兒,天空碧藍,白云輕悠,蕭瑟之中,有一種空曠暢快之感。

  春杏眼角瞥見,柳氏和佟蕊兒從那邊路上也到了山頂,不想與她們再閑話什麼,便扯著李薇要下山,嘴里嘟噥著,“出來玩也能碰上她們,真倒霉。”

  直到李薇回到家中,才突然想起她問的話,他並有答,反倒是被那些閑話兒糊弄過去了。

  何氏見幾人早早回來,便問有什麼好玩的,又說,春桃在他們走后送信兒來,石頭爹娘已到了,午飯春桃請她和李海歆過去吃,因他們幾個不在家,何氏怕他們不在外面用飯,回來家里冷鍋冷灶的,便把這事兒推到晚上。

  春杏向何氏道,“娘,晚上去時,若是大姐婆婆言語上有責怪大姐的意思,你可得替她說話兒。大姐頂撞她不妥當,你說還不妥當麼?別老顧著她的面子,她怎麼不想想小玉這麼鬧,給大姐添堵。她又不狠說小玉,可顧著你的情面了麼?”

  何氏拍她一下,“知道了。我還能向著外人不成?只是原先覺得事兒沒到那份兒上。”

  說著嘆了口氣兒,“這人啊,生了間隙,再想補救,可是難嘍咱能退一步便退一步。”

  春杏因何氏這話掃過李薇,李薇笑笑,四姐這是以她娘的話比今日與柳氏相遇呢。可這有什麼可比性?且不說佟蕊兒一直對她有十分明顯的敵意,便是柳氏與自己家,什麼時候親密無間過?不過今兒怕是面兒的那點融洽也沒有了。

  想了想便把今兒在山下碰上柳氏和佟蕊兒的事說了,惡人先告狀道,“不是過年哥兒怕我摔著,拉一把,蕊兒就惡狠狠的推我。娘,日后她來,你也別給她好臉色,她自然就不來了。”

  春杏在一旁捂嘴兒笑,賀永年將臉兒偏到一旁,武睿大眼斜著她,帶著幾分嗤笑。

  李薇說這話時,表情極其無辜,何氏心中嘆,拍她,“行了,小丫頭片子,你知道什麼。回房去吧”

  李薇先前兒只顧躲著,覺得他的事,她不好插嘴,仿佛家人都知道了她的小心思一般。這會,乍然腦瓜子靈轉起來,便不依不饒道,“反正我不喜歡佟蕊兒,也不喜歡方碧瑩,她們兩個都不行”

  說完也不敢看已笑得臉色通紅的春杏,和把她鄙視到地上的武睿,起身便走了。

  何氏有些驚訝的一笑,“梨花這是怎麼了?有多少年沒任性撒嬌了?”

  春杏想了想,笑道,“梨花大了,有些事兒懂了唄,不想這兩個人嫁給哥哥,娘還是再挑吧”

  說著站起身子也往外走。何氏本想著地里的事兒安定下來,要與春杏說說她自己的事兒呢。卻因有武睿在,不好說,便沒叫她。

  待春杏走遠了后,何氏才看向一言不發的賀永年,試探問道,“年哥兒,這兩個你都不中意?”

  賀永年輕笑點頭,“是呢,娘,不中意”

  武睿憋不住,撲哧笑出聲來,賀永年忙扯他,“小杏說新買了一套文房四寶,走,你跟我去瞧瞧。”

  話音落時,兩人已出正廳。

  何氏被弄得一頭霧水,只覺這幾個孩子出去一趟,怎麼回來一個個都怪怪的。看天色已快正午,便在他們身后說,“等會兒出來吃飯。”

  春杏到李薇房中,自顧自的倒了茶,趕青苗和菊香幾個走,笑吟吟的盯著李薇,誇贊,“這才是我妹子嘛”

  李薇也失笑,自己也傻了,多好的先天優勢她不知道利用。現在說句她不喜歡,她不同意,她不準,也沒什麼難的嘛。

  況且她一向是在幾個姐姐的親事兒上插慣了話的,先用這個小優勢,趕跑佟蕊兒和方碧瑩這兩個,其它的事兒,慢慢再說。

  想到也咯咯的笑起來。

  武睿聽到李薇的笑聲,與賀永年道,“我早先說對了吧,她們家春杏第一兇,梨花第二。”

  賀永年敲他一下,笑,“方才看我娘的神色,象是要和小杏說說你們的親事兒呢。你顧著自己吧”


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1-31 03:55 PM

第一百四十一章再見何文軒

  石頭爹娘急惶惶的來,自是從小香嘴里知道了小玉和春桃頂了幾句嘴的事兒,這次來一是為著小玉的親事,二來也是與何氏見見面兒,別因這個事兒惹得她心中不痛快。

  中午何氏兩個沒空兒,石頭爹娘先是疑心了一回,這兩人是不是心頭有氣故意推脫,后又想以何氏疼愛兒女的勁頭,怕他們回到家吃不上熱飯,也是有的。便把這心思放下,只和春桃說給小玉問下的這家親事。

  春桃見婆婆公公不主動提及前事,她也不提,只把這家的情況詳詳細細說了個清楚。甚至于有哪些旁支親戚,親戚們的秉性如何都一一說到。

  說完笑道,“這些都是旭哥兒去那邊看鋪子時打聽到的,回家跟春蘭提了提。春蘭覺得這戶人家倒還不錯,便讓旭哥兒又跑了兩趟,細細打探了。不過,因我一時出不去,倒沒親自去打聽。若是爹娘覺得這家還行,就再去細細的訪一訪。”

  想了想又笑著加了一句,“小玉現在大了,也有些主意,爹娘還是先問問她,我原先問過,她許是害羞,也沒給個明話兒。”

  石頭娘知道她這是怕將來小玉過不好,落埋怨,便點了頭。

  用過午飯,石頭爹娘在屋里商議,“小玉年齡是不能再拖了,以我看,這戶人家也不錯。好歹有田有大宅子,也有那麼一個鋪子,雖說掙得不多,但是家里人口也少,將來閑氣少。”

  石頭娘也知這是實情,卻還是感嘆了一句,“先說的里面可有五六個比這個好的,她東挑西挑的,現在……唉”

  石頭爹眼一瞪,“快別說這話不是你由著她性子挑,親事會拖到這會兒?”

  石頭娘也瞪石頭爹,說這事兒他也有份

  兩人爭了兩句,便又商量小玉的親事。

  傍晚何氏與李海歆兩個帶著虎子過來時,石頭爹娘已商定了主意,若這家說得過去,就給小玉把親事兒訂了。

  賀永年陪著虎子玩了半天,李海歆兩口子一走,他便進了后院,春杏吃過飯去了鋪子里,武睿和菊香蘭香兩個丫頭自然也跟著。

  青苗端了上了茶后也退出去,“五小姐,我去幫黃大娘做晚飯。”

  李薇揮揮手,繼續苦思冥想。

  “在做什麼?”賀永年輕笑著伸過頭去。

  李薇從一堆紙中抬起頭來,看著被寫寫畫畫弄得亂糟糟的一團,笑道,“我恍惚記得哪本書說過,苞谷是末端優勢作物,留種子應該留棒子末端的,能保證苗齊苗壯,而大豆屬于頂端優勢作物,留種子自然應該留頂端,象稻子谷子秫秫之類,也屬頂端優勢作物……只是時間久遠了,不知道記得準不準確呢。”

  賀永年因她口的新名詞而微微挑眉,“……有書上這樣說?”

  李薇頓也不頓的點頭,在這里生活了近十四年,她已經能夠無比嫻熟的掩飾她那點與眾不同,反正前世的書,也是書嘛。

  “哦……今年的種子是這樣留的麼?”賀永年沒再深問,她看過的農書何其之多,自小到大她只看一種書,那便是農書,偶爾看傳記游記地方志,也只挑有農耕記載的部分看,在李家村的時候,他的農書閱讀量還能跟上她,到了宜陽后,看書的時間少之又少,自然是不及了。

  “不是,”李薇郁悶的搖頭,望著外面金黃的斜陽,長長的吐了一口氣兒,“都怪這場雨,沒來得及。”

  她本是想從兩方面提高種子質量的,一個便是按剛才的方法,挑選顆粒飽滿的種子,另一個則是尋找可以使種子基因發生些微變化的方法。

  一抹金黃的斜陽從門簾縫兒里鉆進來,正打在她白嫩的嬌顏之上,如花瓣似的紅唇因郁悶而微微嘟起,賀永年目光閃動,然后微偏過頭去,輕笑,“不若我幫你找找在哪本書里?”

  李薇搖頭,故意長嘆一聲,“算了。”又問,“爹娘不在家,我們晚上吃什麼?”

  賀永年想了想便道,“不若我們去二姐夫的酒樓里吃?”

  見李薇偏頭看他,他笑了笑,“慶賀”

  “有什麼好值得慶賀的?”李薇不明所以。

  賀永年站起身子,清目悠悠,“自然是慶賀有人說了實話”

  李薇明白他的意思,臉上一紅。略想了下,點頭,“好,我自回來還沒見二姐呢,你等下,我去把四姐新做的皂給二姐帶兩塊兒”

  說完跑了出去。賀永年輕吁了一口氣,又微微搖頭,此刻的他如當年面對賀府時那般。因為知道需要等很久,便很安心的等著。而等待的時間愈短,愈按奈不住自己的內心。

  李海歆與何氏在春桃家里用過晚飯,石頭爹與李海歆在正廳敘話,石頭娘與何氏去了偏廳,小玉僅在吃飯時候露了個面兒,大約覺得自己與春桃說的話,被何氏知曉了,有些不好意,強強陪坐到吃完飯,便回了房中。

  何氏心頭面色如常與石頭娘說著些家長里短,人情往來,石頭娘也在敘話的空檔,在感嘆旁人家怎麼怎麼著的時候,說了小玉幾句不是,又說春桃別和她一般見識等等。

  春桃也不指望她真能正面當著自己和何氏說出小玉的不是來。婆婆就是有這麼些護短勁兒。便笑笑說不礙的。

  何氏也說,做姑娘時誰都有個脾氣,嫁了人便好了。

  這宗事兒隱晦揭過。石頭娘便又說起鎮上的閑事兒來,說著說著,她突然一頓,猛然想起一宗事兒來,笑道,“差點忘了,武家老大和老2都回來了,說是回來給老太太做六十的整壽,我約抹著,老太太一向倚重這大房二房,會不會趁他們都回來,過來說睿哥兒和春杏的親事?”

  何氏一愣,“也有可能。”又問石頭娘這兩房人回來多久了,石頭娘說,聽人說有兩天的樣子。

  春桃給兩人添了茶,輕笑,“春杏成親的日子早定了也好,省得睿哥兒見天掛在心上。”

  石頭娘也說,“是,親事做定了,再推反而不美”這話說的似有深意,倒似是在勸何氏不要端岳母娘的架子,或者說是端著現如今的身份。

  何氏笑笑,“哪里有推,見天兒也替他們操著心頭痛著呢。春杏這丫頭的脾氣不似她姐姐……我和她爹都壓制不住她呢。”

  從吳旭的小酒樓里出來時,一彎上玄月掛在梢頭,碧空湛湛,光華妙曼,李薇看著輕漫月光下空曠的街道,有一股陌生新奇感覺。

  笑道,“晚上街上一靜下來,比白天好看多了。”

  賀永年剎時想起幾年前兩人在月夜里去柱子家的情形,眼角掃過馬車,抬步上前,一邊卸馬車一邊道,“帶你去游游?”

  李薇尚還沒反應過來,他已利落的將馬車卸下,吳旭拎著給他們帶的食盒,跟著出來,看到這副光景,詫異的問,“年哥兒,你這是……”

  “二姐夫,麻煩你親自把食盒給爹娘送去。”年哥兒將馬牽到李薇跟前兒,笑道,“我帶梨花去看看宜陽城的夜景”

  吳旭失笑,掃了眼街上,“也好”

  李薇這才反應過來,他這是要帶自己騎馬,嘿嘿的笑起來,那年在方山,他說過騎馬的話,因為自已剛發了花癡,不好意的推了,現在……自然是不用避了

  忙笑呵呵的謝過吳旭,躍躍欲試扯著賀永年,“年哥兒,快,快走。”

  賀永年先扶著她上了馬,李薇戰戰兢兢坐在馬背上,心中卻是從未有過的興奮,春蘭見吳旭送人,許久還不回去,從院中穿到后堂,再來到前門兒,正看見李薇一副驚嚇模樣坐在高頭馬背上,也嚇了一跳,忙喝斥,“這麼晚不回家去哪里?”

  賀永年回頭笑笑,“二姐,不礙的,我帶梨花去轉轉,一會便回去。”

  李薇因這不同尋常的高度和刺激感,興奮不已,擺手笑道,“是呀,二姐,你回去吧,有年哥兒在呢,不怕”

  春蘭無可奈何的笑笑,叮囑了一番騎慢些莫摔著早回家之類的。

  賀永年應了聲,翻身上馬,穩穩在她身后坐下,向吳旭和春蘭點頭告別,抖動韁繩,李薇全身戒備,等待著那風吹掠過發間,駿馬馳騁的飛翔奔放豪邁之感,卻不想他只是控著馬慢悠悠的走著,李薇心想,這應該是奔跑前的熱身運動吧。

  約走了四五丈,仍是這副慢悠悠的樣子,她不滿意的叫道,“怎麼不快跑”

  賀永年輕笑著,一手將攬在她腰間,“秋寒露重,當心風吹得頭痛”

  李薇知道吳旭和春蘭兩個還沒進去,也不亂動,小手悄悄去板他的胳膊,並催他,“快跑,我身子好著呢,這麼騎馬有什麼勁兒”

  賀永年仍然輕笑,“夜深人靜,縱馬擾人……”

  李薇這才記起這茬兒事來,雙手和胳膊較量一會兒,一無所獲,而且此時也離酒樓門口有那麼十來丈的距離,她索性放松了身子,依靠在他胸前,找了個舒服位置,隨著馬的步速,慢悠悠的晃著身子,欣賞起夜景來。

  春蘭望著遠去的兩人,總覺得渺渺月光下,兩人乘坐一騎的背影有些奇怪,終于化作一笑,催吳旭去送東西兼報信兒。

  半個時辰后,兩人晃晃悠悠的回到李府,李薇從馬上下來,揉揉略有些發酸的腿部肌肉,不滿意的道,“這就是所謂的騎馬?”

  “不是騎馬是什麼?”賀永年輕笑著。

  黃大娘開了院門,李薇進來,賀永年卻未進,說他明兒有重要的事兒,這就回賀府去。

  何氏在廳里聽見,訓斥李薇,沒事兒鬧哥哥等等。

  李薇不服氣的皺皺鼻子,這是誰鬧誰啊?騙她說什麼騎馬,實則,哼哼

  石頭娘猜得不錯,武老太太確實想趁著這會辦大壽,兩個大兒子回來,將武睿成親的日子定下。

  沒過兩三天兒,便派了兩個年長的嬤嬤和青荷等兩個丫頭,陪著媒婆來到李家,透了這麼個信兒,並有遞上幾個請人算好的吉日,分別是往前迎年月里,來年春上和來年夏收后。

  何氏先前問春杏的意思,春杏心頭掛著李薇的事兒,想等著親眼看到她的事兒定下來,說過成親略晚一些的話。可何氏看這些天武睿不大高興,問他府里頭是不是有事兒,他也不肯細說,問春杏,春杏也說不知道。何氏雖然初時不太滿意武睿的家里,定親之后,再看他的行事作派,倒也愈來愈滿意,不願讓武睿久等著,想來想去,便說,來年春上的日子極好。

  便定在三月二十日。

  春杏早先的嫁妝已準備了一大半兒,因何文軒成親和秋收,才算是中止了一段是間。現在準日子定了,剩下一些小東西,便要加緊準備,連春桃和春柳兩個也跟著忙碌起來,春蘭大著肚子旁的活兒做不了,有吳旭娘這些教的針線,便也替春杏繡些小荷包什麼的,好讓她打賞下人。

  李薇在這方面什麼拿得出手的,只好看著眾人忙碌,並端個茶遞個水,重點是照看幾個小皮猴子。

  石頭爹娘倒沒再來,聽春桃提過兩句,也正滿城托著媒婆幫小玉說事兒,也去重點訪了訪鎮上的那戶人家兒。

  春柳春蘭都說,小玉這事她這個做大嫂的也算是盡心了,往下的事兒讓她別管,只等親事做定,該出錢財的時候出幾個錢就行了。

  春桃也點頭。

  這天一家人正在忙活著,突然聽院門響,李薇跑去開門,門外赫然是何文軒,他身后是兩輛轎子車,趕車的正是孟家的下人。

  “娘,娘,小舅舅來了”李薇欣喜異常,向院中大喊。

  一面大開大門請他們進來。

  何氏母女幾人將廂房里翻得亂成一團,正在清點春杏的嫁妝還缺哪些,突聽這話,齊齊涌出來。幾個小的也圍過來齊喊舅爺爺

  孟顏玉笑馬車上下來,笑道,“大姐家今兒可真熱鬧啊。”

  何氏沒看到梨花姥娘,有些遺憾,不過,想到梨花小姨第四胎快要生了,興許是走不開,便也釋然。

  笑著讓他們進屋,“左等右等你們不來。武家剛派人來說定了日子,你們可就來了。”

  春柳便帶著周家的幾個下人,將孟府的幾個婆子丫頭讓到偏廳里坐著。

  春桃也忙讓跟著她來趕車的小廝去請賀永年吳旭並趙昱森送信兒,一通忙亂之后,孟顏玉抿嘴兒笑,“大姐家人丁興旺,真讓人羨慕。”

  一直跟著她的婆子立時接話兒,“是呢。姨太太家幾個女婿,個個都是好人才,快趕上我們姑爺了。”

  何氏笑著擺手,“快別誇了。整日里只看著,我頭就跟喝了蜜似的甜,再誇呀,我就找不著北嘍”

  說得眾人哄然大笑。

  何文軒輕笑著,略長的眼睛若有若無掃過李薇,這回她真的有些無所遁形之感,忙自告奮勇道,“我去拿四姐的好茶來”逃似的跑出正廳。

  身后何文軒的朗笑聲格外刺人耳朵

  她進了春杏的房間,找出那罐茶來,坐在桌前,心咚咚的跳將起來。

  小舅舅來了,會不會和爹娘提這事兒呢?

  春杏乍然聽何文軒一行到來,本正與幾個鋪子的掌櫃說著的事也不說了,立時起身回家,到了家中之后,賀永年還沒到,梨花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與孟顏玉見了禮,借著換衣裳的空檔回了后院,卻見她自己房間發呆。

  上前推她一把,笑道,“高興傻了?”

  李薇咧嘴笑笑,把手中的茶葉罐子攥得緊緊的,“四姐,你說爹娘會同意麼?”

  春杏點她的額頭,“怕什麼?他雖然在咱們家那麼多年,名義是兒子,可他姓賀咱姓李,族譜都出了七八年了,現在連義子都不是,有什麼不願意的?”

  “不過……”春杏停頓了下,看李薇臉上緊張起來,便不再逗她,笑道,“不過,爹娘心里頭一時轉不過來還是有的。”

  說到這兒又絮叨她,“我說你膽子還真大,小主意打得遠”

  李薇任春杏念叨著,心里盤算著她說的話,提著的心也微放了下來,何氏與李海歆縱然有驚訝,為了女兒的幸福,應該也不至于會阻攔吧?

  想到幸福兩個字兒,她的臉微微有些熱。

  春杏把她的神態看在眼中,笑罵她一句,扯著她去了前院。

  她們到時賀永年周濂兩個已到了,立在院中與何文軒說著話兒。孟顏玉直笑,“這舅甥三個倒象是平輩的好友。”

  何氏笑瞇瞇的附和。

  李薇抱著茶罐子進去,春柳埋怨她一句,李薇干笑了兩聲,看孟顏玉的神態話語,她應該是不知情的,立時覺得壓力小了許多。



第一百四十二章病得真巧

  “二少爺,二少爺”

  因何文軒的到來,李家院中一片歡聲笑語和忙碌景象,春柳指揮著自己帶來的幾個婆子丫頭正在給孟顏玉一行收拾房間,而偏廳之中,何文軒與幾個外甥女婿正在敘話。

  院門被人敲得“砰砰”作響,冬生焦急的聲音愈來愈近,“二少爺,二少爺,老爺病又犯了,大夫人請您回去呢。”

  廳里敘話聲立時停止,賀永年緩步從廳里走出來,眉頭皺起,“昨兒見時,還好好的呢。”

  冬生一臉急色,“是,是從今兒早上覺得不利索,這會已有加重的跡象了,癥狀還和前回一樣,大夫人讓您快回去……”

  何氏幾人都從廳里出來,看冬生說的急切,興許這次病得還極為嚴重,都催他趕快回去,賀永年向何文軒和孟顏玉告了罪,隨著冬生急匆匆去了。

  賀蕭的身子骨這兩年又大不如從前,三兩天頭的犯些小毛病,多少大夫瞧過,都說是體虛陽虛導至多汗體弱,按說並無大礙,可藥吃了無數,總不大見效。

  賀蕭這一病,倒把李家歡樂的氣氛沖淡了些,看天色,也近半下午,春柳已將客房收拾出來,被褥床帳用的都是給春杏做的全新的,何氏便讓他們回房休息。

  孟顏玉身子嬌弱,倒也真有些累了,當下也不多推讓,帶著婆子丫頭去了,何文軒卻說不累,仍與趙昱森周濂幾人在廳中敘話。

  周濂叫阿貴前去賀府打聽打聽賀蕭的病情。回身走到偏廳之中,感嘆,“偏數他的麻煩最多”

  廳上幾人都跟著點頭。

  何文軒笑了笑,撇開賀永年父親生病這事兒不提,轉問趙昱森這些年在宜陽有何收獲,並笑,“三年考察你得了個優,若能再得個優,或許可動一動。”

  周濂立時起身,向趙昱森笑道,“我這里提前給大姐夫賀喜了”

  趙昱森連連擺手又搖頭,只說自己天資不聰,做個縣令便知足嘍。

  周濂笑他藏拙,何文軒也說,趙昱森是貌似敦厚說得幾人都笑將起來。

  半個時辰后,阿貴帶信兒回來,“少爺,老舅爺,賀府老爺確實病了,這回似是比先前幾回都狠些,我瞧見回春堂等好幾個醫館的大夫都被請了過去。”

  周濂沉吟片刻,向阿貴揮手,“你帶個人再去守著,一有什麼情況,便往這邊兒來報。”

  阿貴應聲,叫了小廝準備走,春柳遠遠叫住他,又問了一回,才放他趕快再去探探。

  “這賀老爺一病,年哥兒來年的春闈……”趙昱森眉頭輕皺著,掃過廳中四人,轉向何文軒道。

  “嗯,若是極重,怕是要往后推了。”何文軒點頭表示認同。趙昱森畢竟是科甲正途出身,這些事略一關聯便透徹了。

  趙昱森還要再說,卻見何文軒眼瞼微垂,象是在想什麼事兒,便與周濂吳旭幾人使了個眼色,率先站起身子,“小舅舅一路勞頓,還是先歇息罷。”

  何文軒擺手說不礙,舅甥幾人好容易見上一面,一塊說說話兒也好。

  幾人便又坐下,將話扯到旁處去。

  又過了約有一個時辰,太陽西斜時,阿貴再次來報,說賀蕭這次病得確實不輕,幾個醫館的大夫出來時,都搖頭嘆氣束手無策,賀府里商議著去京中找上次那位給看好病的老大夫呢。

  何文軒眉頭一挑,“商議定了嗎?”

  阿貴答道,“八成定了,聽說是賀府二少爺陪同前去,這會兒府里頭已開始做上京的準備了。”

  何文軒暗自點頭,去京城倒是個好時機,卻不知年哥兒父親這病情,究竟有多重,他在還好,若是不在,他的親事兒由嫡母做主,怕是要費一番周折的。

  周濂忙讓阿貴再回去探消息。這邊何氏母女幾人因這事兒,神情都不似方才那般暢快。

  何文軒出了偏廳,到正廳中去安慰何氏,“年哥兒跟著去京中,尚我有在呢,大姐不用擔心。再者他已這般大了,千里遠的路也算不得什麼。”

  何氏倒也不全是擔心年哥兒去京師,而是,賀府那個亂攤子。這些年,賀永年明著是將方山的幾個鋪子收了回來還給府里,卻聽說他把幾個鋪子都抽了底兒,留下個空殼子,那一府的人對他意見大著呢。

  卻苦于抓不到證據,倒讓幾個鋪子掌櫃背了黑鍋。

  鋪子是收到手里了,虧得銀子用了這三年的功夫才算是強強賺回來。

  何文軒怎麼不知何氏的擔心,賀府的事兒他自始至終都知之甚詳。賀蕭這病若能痊愈,或者這麼拖著,也就罷了,一旦他病逝,賀府那對母子怎會善罷干休?不過這一事也要走一步說一步,現在還擔心不著這后面的事兒。

  便又溫言說了些安慰的話。

  到了李家用晚飯時,大山過府來,帶來確切消息,“大夫人已定了要去京城給老爺瞧病,年哥兒隨行,我和柱子也跟著去。大夫人本來是要去的,后來又說家里無人主事兒,便由喬姨娘孫姨娘兩個陪同去。明兒收拾東西,后天就趕路。”

  何氏一驚,忙問大山賀蕭的病是不是真的很嚴重。

  大山呵呵笑笑,“說是嚴重就嚴重唄大夫人可是急得很呢,她這一急,縣里的幾個大夫自然沒人敢開方子,只好去京城了……”

  何氏聽了這話,心中一松,又笑大山鬼。

  春杏眉頭一挑,“你和柱子都去了,那這邊的糧鋪子和木匠鋪子誰幫他盯著?”

  大山搖頭,“沒人。”

  春杏更急,“你們兩個好歹留一個人,都跟去算怎麼回事兒?”

  大山怎會不知大夫人將他和柱子一同支走,是打的什麼主意,可這事年哥兒也沒擋,他們還能說什麼?

  春杏的房間讓給孟顏玉一行,春杏便搬到李薇的房間暫住,兩人躺在床上說悄悄話兒,春杏恨恨的說道,“這肯定又是賀府那個老妖婆打的如意算盤,把哥哥支開,自己好接手那兩個鋪子”

  又氣呼呼的道,“什麼事兒都要他伸頭,正經的嫡子長子大少爺干什麼去了?”

  李薇心頭也紛紛擾擾一團亂,不過她卻不擔心鋪子的事兒,這幾些在賀府他除了在方山使了些手段,撈了些銀子外,便安心的經營著糧鋪,后來賀蕭又主動給了他一個木匠鋪子。這兩年倒也沒見他怎麼打點,都是大山和柱子在管著。明面兒可以說是極安份了。

  至于她擔心什麼,卻又說不清楚。

  春杏憤憤不平了一會兒,撇開鋪子不提,說回賀府內院兒,“……以我看,你們成親后,早早買個宅子搬出來住,省得跟她們在一起鬧心……”

  李薇回神一笑,“四姐想哪里去了。”

  春杏撇撇嘴,也知道這事兒還早,想了一會兒,又推她,“怎麼他不是說,你們這事小舅舅給張羅安排麼,怎麼沒見小舅舅有什麼動靜?”

  李薇搖頭,又笑,“小舅舅這才剛來呢。總不能一見面便和爹娘提吧?又有賀府老爺的病,哪里顧得上?”

  春杏咕噥,“你倒不急”

  李薇笑笑不說話。

  消息傳到佟府,佟維安一愣,柳氏也是一愣,片刻后,她便催佟維安,“你趕快過府去瞧瞧,看看年哥兒那里有什麼需要幫忙的。”

  佟維安一愣,柳氏這些年對年哥兒的事已不如初始那般熱心,今兒倒是出人意料。

  柳氏熱心自然是為了佟蕊兒打算,早先她年齡小,年哥兒情勢不明,雖有在方山撈的那些銀子,但比起她中意的幾家公子哥來,也不見得有多出色。直到去年他中了舉后,柳氏心中的傾向便多了一些。

  往日里佟蕊兒去李家,回來倒也沒說什麼,只說一家人對她還算不錯,柳氏還有些暗喜,這次重陽偶遇,她卻突然有些不妙的預感,年哥兒與梨花手牽手的情形,怎麼看怎麼不象是兄妹之間的情宜。

  可她又不是很確定,畢竟賀永年對李家人一直十分親近,莫說賀府人,便是與佟維安這個親舅舅也不及他對李海歆一半的親。又何況梨花幾乎算是他自小背大的,多疼愛一些也是有的。

  心頭翻轉了幾日,左右思量不定這事要不要與佟維安商議。現在他那邊兒出了事,正是個示好的契機,便緊催佟維安。

  佟維安則是掛心賀永年手頭的鋪子,好容易弄到手的,不能讓人趁機奪了去。能留大山和柱子兩人最好,若是不能留下,只要年哥兒有句話,他這邊兒倒也可以派人幫著代管些時日。

  等他到賀府時,賀府諸人正忙著收拾準備上京,賀永年已從賀蕭處回到自己的院子,在書房中靜坐。

  “二少爺可在?”兩個年約十六七歲的丫頭從大夫人院處行來,及至走到院門口,臉上堆笑問立在院門處的小福和小祿。

  小福小祿兩人對視,“在,在呢。”

  其中一個丫頭笑道,“大夫人說二少爺此去京城,路途遙遠勞累,派我二人在身邊侍候,小福子,麻煩你去傳個話兒吧。”

  小福子苦著臉,看看小祿,小祿立時將頭扭向一旁。

  “什麼事兒?”年哥兒在書房中聽到聲音,隔窗看是這二人,從書房中出來,淡淡問道。

  “二少爺,大夫人說您此去陪老爺看病,大小事務都要您費神勞力,您身邊只有大山和柱子兩個,怕他們兩個大男人,粗手粗腳侍候不周,讓我們二人隨您前去。”

  賀永年嘴角扯動,“是……把你們兩個撥到我的院中了嗎?”

  韻月聽他聲音不似以往那般冷淡,臉色微松,上前行禮道,“是,大夫人說日后我和銀月便在二少爺院中當差。”

  “好,即是我院中的人,我倒真還有兩件事兒要你們辦。”

  韻月銀月見他沒往象往日那般誰的臉面都不顧,一味趕人,忙齊齊福身,“是,請二少爺吩咐”

  賀永年抬頭望著西邊天空的一絲余輝,突然想起李家村那干凈純樸的傍晚來,炊煙裊裊,竹林瀟瀟,干凈而美好……

  他深深的皺了下眉頭,收回目光,盯著她們,淡淡道,“糧鋪的徐掌櫃和木匠鋪子的劉掌櫃在賀府做工近二十年,勞苦功高,父親一直說要獎賞他們,今兒我就代他賞了這二人。韻月就跟了徐掌櫃,銀月跟了劉掌櫃,如何?”

  這兩人在賀永年說到兩個鋪子的掌櫃時,已有不妙預感,待聽完這話,已是面無人色,猛然跪倒在地,正在要說話。

  賀永年已甩了袖子,“不願意便去求大夫人”

  小福小祿連忙上前小聲勸,“兩位姐姐,你們還是快走罷”

  賀永年回到書房,眉頭緊鎖起來,握著椅背的手指,因用力過度而青筋暴起,關節發白。

  猛然抓起一本書高高舉起,想要摔下解解心中的郁悶。最終,卻閉了閉眼睛,深吸一口氣,將書緩緩放下,坐到桌前。

  兩個丫頭被勸走后,便有人來報,佟維安來了。

  賀永年又深深呼吸幾下,臉上恢復平日淡然模樣,迎到書房門口兒,“舅舅”

  佟維安看他雖然神色如常,兩個十二三歲的小廝臉色卻不自然,進了書房便問,“發生什麼事兒了?”

  賀永年搖頭輕笑,“無事,舅舅怎麼來了?”

  佟維安,“還不是你父親之事。”

  賀永年輕笑,“舅舅莫掛心,他無大礙,只不過比前兩次略重些罷了。”

  佟維安重重一拍桌子,“誰掛心他,我掛心的是你。你那兩個鋪子,你怎麼打算?”

  賀永年道,“即使是被他拿去,也不過是暫時的。舅舅不必過于掛心。”

  佟維安知道他如今和初來時不同,手頭也攬了些錢財,又有李家那幾個人幫襯著,特別是那個周濂,點子最多,若是再想拿回去,應該也不是什麼難事兒,不過,即然已抓在手中,怎麼能再讓人拿回去?

  便把自己要幫他的主意說了,賀永年點頭,“這樣也好。”


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1-31 03:56 PM

第一百四十三章好事近了

  賀蕭這病來得突然,賀府這去京中看病的決定下得更突然,賀永年前一日走后,直到何文軒到宜陽的第二日晚上,才有空再來李府,說是府里定下日子,明兒一早啟程進京。

  何文軒看見面色淡然,不喜不怒,一如往常,贊許般笑笑,拍他的肩膀,“其他的事不必掛心,你們先行,我與你舅母兩日后也要啟程,先到州府拜見邱大人,再去京中與你匯合。”

  孟顏玉在一旁笑道,“昨兒聽說這事兒之后,我便安排了府里兩個老成的長隨,跟著你一塊兒上路,他們對進京的路頗熟,或許能幫上你些忙。”

  賀永年連忙上前道謝。

  孟顏玉也忙笑著讓他起身,招孟府的兩人過來相見。

  有孟府的下人相隨,何氏心頭安定許多,一連向孟顏玉道謝。她柔柔一笑,“大姐這麼謝,我倒不好意思了。一家人相互幫忙扶持本是應該的,這麼謝,可是把我當了外人了。”

  何氏也笑。自何文軒成親后,這麼些天來,何氏看她對梨花姥娘極為有禮,並沒有那種富貴人家高高在上的傲慢之氣,已然十分知足。至于孟顏玉的其它好意,在她心里頭全當是額外賺來的,有一分便記一分,若是略有不周,她也不與之記較。

  這話不但是她自己心中想,也與幾個弟妹,包括兒女都說過,不許因小舅母行事與鄉下略不同,便心生怨言。

  現在看來,倒是她多慮了。

  賀永年在前廳坐了會兒,又被春杏以講解為名叫到后院,李薇瞥見小舅舅眼中閃過一抹笑意,心虛了一下,最終還是忍不住,硬著頭皮跟了出去,心想,有道是一回生二回熟,三回能當老師傅。臉皮這回事兒,練練也就厚了。

  春杏過了穿堂,看她跟來,回頭一笑。故意向青苗道,“我看晚飯時小舅母吃你做的那個雙皮奶吃得極順口,青苗,你去再做兩碗來,我和五小姐方才沒吃著,這會也饞了。”

  青苗不疑有他,歡喜的應了一聲,“好。”

  李薇暗中笑了笑。這雙皮奶是她前些日下雨無聊時,一時饞了,教青苗做的,自己毛手毛腳的,做得不精細,青苗學了后,倒比她做得賣象好,做好后,拿給何氏李海歆嘗,都說好看也好吃。

  春蘭過來時看到了,先討了方子,又打趣青苗,說要請她去館子里做廚娘。

  青苗信以為真,苦惱了兩日,才悄悄和李薇說,“五小姐,你跟二小姐說一下,我,我不想去做廚娘。”

  李薇當時便笑翻了,青苗睜著大眼睛,眨了許久,才知道春蘭說那話是哄她玩的,當時便撅著嘴巴走了。

  春杏望著青苗匆匆而去的背影,咯咯笑了兩聲,掃過李薇與賀永年,撇嘴說道,“我去皂房。”便往后院她那間簡易的制皂間而去。

  李薇望著春杏的背影笑了笑,推開房門,請他進去,賀永年也笑,“小杏鬼得很”

  李薇點頭表示贊同。

  請他入座,倒了茶遞過去,旁的話倒也不知說什麼,只想問歸期,可又覺這事兒定然沒準,便道,“到了那邊常來信兒,省得爹娘掛心。”

  賀永年笑笑,“好。”又道,“梨花點支安神香吧,這幾日頭痛。”

  李薇看他臉有倦色,也不知賀府那邊兒是一番怎樣的鬧騰,便點下頭,起身去點了香,賀永年半閉著眼,就在李薇以為他睡著了之際,輕輕說了一句,“不須擔心。”

  李薇搖頭,“不擔心。”

  他豁然睜開雙眼,嘴角含著一抹探究的笑意,最終卻什麼話都說。

  青苗歡天喜地的做了三四碗雙皮奶,送到這邊房間,幾人一人吃了一碗,看天色不早,賀永年便起身回賀府。

  臨去時說明日出城早,便不來告辭了。

  何氏李海歆都叮嚀他路上要小心,不要太過操勞等等。

  兩日后,何文軒一行便也要辭行。何氏知道他如今有官職在身,身不由已,雖然十分不舍,卻也不敢太過表露,家中也沒甚麼稀罕東西,只將新糧挑了最好的,一樣裝了一些,周濂聽說孟父喜喝江南的黃酒,將他釀制的各式各樣的黃酒一樣給裝了幾壇子。

  孟顏玉在家中偶爾也陪其父飲幾杯,對江南的黃酒也略知一些,周濂釀的這酒,味道極純正,便笑道,“你這酒在這偏北方的縣城之中,銷路怕是不好吧?”

  周濂點頭。孟顏玉又笑,“京城雖然更偏北,可江南人士卻也不少,沒想過去京城探探這酒的銷路麼?”

  周濂搖了搖頭,輕笑,“暫時未想過。”

  孟顏玉便不再說,私下卻與何文軒頗為惋惜的說道,“春柳夫婿若是走仕途,怕比春桃夫婿前程更好。”

  何文軒也點頭,只不過,人各有志,不能強求。

  送走何文軒一行,何氏坐在廳里嘆了一回,見李海歆趕著牛車要出去,春杏也擺了要去鋪子的架式,她連忙出來,叫住二人,“旁的事兒都先放放罷春杏的大事兒要緊”

  又瞪春杏,“你給我收收心,把嫁衣先繡了”

  父女兩人應了聲,都說自明兒起云云,仍舊出門去了。

  何氏坐在廳里生悶氣。李薇帶著虎子去小書房,給他布置了十張大字兒的作業,往廳里去。

  見何氏氣著,笑呵呵的上前,抱著她的胳膊笑道,“娘,爹和四姐心中有數呢,這些天兒事夠多了,你也夠累了,歇會兒吧。”

  何氏嘆了口氣兒,拍拍她的手,笑了一回,母女二人坐在廳中又說了些閑話,何氏在李薇的催促去房間里小睡,李薇則坐廳中看書,享受這熱鬧后的片刻安寧。

  心里面又悠悠??的算著日子,他現如今能到哪里。

  日子悠悠而過,這日又是趙昱森沐休,吳旭正巧有事找他,到小酒樓里轉了轉,一切無事,便趕著騾子車去了趙府。

  買這騾子時,周濂和賀永年都讓他買匹馬,他不願,非要買這騾子,兩人都知道他是想省幾個錢兒,騾子與馬匹比起來,價兒是差一倍,且騾子好養活,吳旭盤算得倒也不差。

  賀永年卻想起當年他趕著騾子車撞了老李頭,引出與春蘭的姻緣之事,幾個連襟都取笑他說,他這是念著當年呢。

  尤其是周濂,每次見面兒總不忘打趣兒他一回。

  他今兒去趙府倒不是閑坐,而是真有一事。前五六天,他聽人說,望遠縣那兒有個天荒湖,方圓七十里,蒲草叢生,水質也好。特地去瞧了瞧,確實適合養魚,而且這湖中本就有不少野生魚,當地人常去捕撈,補貼家用。

  吳旭便生了要買或者要賃下的念頭。只是他在當地門路不通,又聽說望遠縣的主薄大人與趙昱森是州府同窗,便到趁著他沐休上門兒問問,若是不麻煩,想讓他從中間兒引薦引薦。

  吳旭到趙府時,石頭爹娘一家正聚在廳中商議小玉的親事兒。說的仍是吳旭先前兒提過的那家兒。

  聽說吳旭來了,趙昱森忙出了廳,迎他,“稀客,稀客,今兒,你怎麼有空了?”

  吳旭呵呵笑了兩下,與石頭爹娘見禮,說找趙昱森有事,趙昱森便領著他去書房。

  兩人敘了會閑話,才說到正事兒。趙昱森聽他聲音中氣不足,知道是怕自己為難,便笑,“這事兒也沒什麼難的。你不管是買還是賃,又不占朝廷一文錢的便宜,有何不可?”

  吳旭聽他這樣說,又見他笑得爽朗便放下心來,“我來時春蘭再三叮囑,若不成別讓大姐夫為難。”

  趙昱森搖頭,“不為難。我與那邊的胡大人在州府學堂相交還算密切,我這就寫封信給他。不過……”

  “不過,望山縣離咱們這里可不近,你買或賃下后,將來打算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佃出去唄。”吳旭笑笑,“要麼也學咱爹娘,招些長工,自己喂養”

  趙昱森一邊寫著書信一邊搖頭,“你現在生意做順了,快趕上周濂的點子多了。”

  待寫完了信,便又問他,“麻坡鎮上的酒樓鋪面可看好了?”

  吳旭小心的把信收好,點頭,“那鋪子也不大,兩層的小樓,樓下只能擺放四五桌,樓上空子大些,也只能擺十桌,估摸著一個月掙不得二十兩銀子。”

  趙昱森笑笑,兩人閑話一會兒,吳旭要去魚塘里看看,便告辭回家。

  春桃知道了他的來意,跟趙昱森笑,“還我娘眼光好,總算沒看錯人,旭哥兒干勁兒足,春蘭的日子也一天一天好了。”

  趙昱森因春桃這話,又想到小玉,想了半晌,最終還是一嘆,原先給她說的親事里面,也有一兩象吳旭這樣踏實肯干,又略有家底的年輕人,她只是挑,爹娘沒強逼,自己也沒過多放在心上。

  現在錯過了,也晚了。

  春桃看他面色突然沉了下來,知道是又想到小玉的事兒,便勸他,“這家也不錯。爹娘都已打定主意了。你有空開導開導小玉吧。你看春蘭剛成親時,旭哥兒家有什麼?這才四五年的功夫,宅子有了,酒樓有了,再往前買下那一大片湖,日子就更紅火了。我娘常說,做人得知足,知足才長樂”

  說得趙昱森笑了起來。

  這天春蘭沒事兒,帶著吳耀家去看何氏給春杏備嫁妝,還缺什麼,說起吳旭新找的天荒湖來。

  李薇眼睛轉了幾轉,對呀,她怎麼沒想到找一片荒地來開開呢?眼睛整天盯在那拿不到手的百畝良田想法子。

  便問春蘭,“二姐,二姐夫說沒說哪里有大片的荒地?”

  春蘭擰著眉頭想了一會兒,搖頭,“沒聽他提過呀。你二姐跑的地方也不多。梨花想買荒地?”

  李薇連連點頭,不但要荒地,而且最好是大片的荒地。她現如今才知道,原來在古代想做個大地主也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兒。田地是民之根本,一般的人若非走頭無路,誰肯賣田?

  至于那些官商勾結逼民賣田的事兒,她可做不出來。唯一可行之道,便是買荒地了。

  春蘭見她神情認真,便笑道,“回頭跟你二姐夫說說,讓他留意留意。”

  李薇心說,不但要跟二姐夫說,三姐夫人面廣也要說說,還有武睿也認得不少宜陽縣城中的學子。

  想了一會兒,突然又問,“二姐,那個天荒湖買下來,要合多少銀子?”

  春蘭笑笑,“我也不知道呢。要等你二姐夫去問問再說。”

  何氏在一旁道,“錢若不夠就早說。年哥兒走時留了些銀子。”

  春蘭嗯了一聲,又向吳耀笑道,“耀兒,長大后記得對姥娘親哦。若是不親姥娘,我打爛你的小屁屁。”

  吳耀正和虎子坐在一旁,乖乖的吃點子喝茶,聽春蘭這麼一說,忙丟下手中的點心,雙手去捂自己的小屁屁,大眼睛滴溜溜可憐兮兮的看著何氏。

  何氏臉兒一沉,拍春蘭一下,“你又打我乖外孫的屁屁了。”一邊把吳耀抱在懷里哄著。

  春蘭指著他又氣又笑,“他嬤嬤疼他,他愈來愈無法無天。和巷子另幾個小男娃兒往人家水井里扔干樹葉,害得人家可打撈了些時候。他爹剛打他兩下,就被他嬤嬤護著了。”

  何氏笑了,說春蘭,“男娃兒皮實,有什麼關系。”

  低下頭去逗吳耀,教他以后不準做壞事兒,做壞事兒大舅舅不喜歡,小舅舅也不和他玩兒等等。吳耀乖巧了點頭。然后從何氏懷里溜出來,跑去扯虎子,“小舅舅,陀螺……”

  虎子扯著他,一本正經的教訓他,日后不講往人家水井里扔樹葉子,吳耀乖乖的點頭,虎子一副很滿意的模樣,扯著他去雜物間兒找玩具去了。

  李薇失笑,這兩個,訓人和被訓的,怕心頭都不甚明白呢。

  自賀府一行人離了宜陽約十來日后,便有賀永年沿途寫的書信往家中送,多是寥寥數語報平安,又或路過哪里,看到當地的小玩藝兒,買來給家里幾個小的。偶有長一點些的篇幅,比如路過哪個先賢聖跡,亦或名山大川時,但這樣的情形極少。李薇猜他心頭肯定也是擔心賀蕭的吧。

  又恨又有擔心,這種滋味兒約摸是不好受的。

  直到十一月初,再次接到他的來信時,他們已進了京城,說是一行人住進了孟府的別院之中,而早先游歷到宜陽為賀蕭治病的老大夫,也已找到,正是京中最大醫館之中的坐堂大夫,說有孟府出面一切都順,讓家人不要掛心等等。

  宜陽天氣寒冷起來,想必京中更冷,李薇代筆替爹娘寫回信,自然又加了許多自己已想說的話。

  小玉的親事終于定下,迎親就在年后二月里,比春杏早一個月。自小玉跟春桃當面發生口角之后,李家姐妹對她自是薄了一層,她自己也臊得慌,極少再到李家去。

  小玉這宗事兒定下來后,一家人齊齊松氣兒,仿佛是自家的大事兒落捶定音一般。都笑春桃這宗鬧心的事兒可算是過去了。

  天愈來愈冷,春杏也不耐煩往外多跑,最近鋪子里提起來一個上了年歲的老掌櫃,行事很正,為人也忠厚,春杏有意放手讓他多管著些,便窩在家里時間愈來愈長。

  武睿一向是春杏在哪兒他在哪兒,自然在李家的次數愈來愈長。

  何氏幾次跟春杏說,“睿哥兒天天也不讀書,不該早些回去準備迎親的事兒?”

  春杏說,“我讓他學著做生意呢。到迎年月里再回去也不遲。”

  李薇知道兩人才不說是生意呢,而是一回她去春杏屋里找東西,隱約聽兩人說宅子什麼的。

  莫不是四姐要在縣城里買宅子另住?愈想愈有可能,她的鋪子坊子都在宜陽,成親后不住縣城難不成回臨泉鎮住?

  可是這買宅子的事兒,那家的老太太能同意?

  果然沒過幾天兒,武睿便天天在外面跑兒,有時,哪天天氣好,春杏也跟著去,回來后便鉆到偏廳里嘀嘀咕咕。這還是何氏原先訓過春杏幾回,還沒成親呢,也不知道避諱,春杏哼哼著,一院子人呢,有什麼避諱不避諱的。

  不過,自此之后,兩人便把商議的場地從春杏的東廂房挪到偏廳去了。

  日子久了,何氏也聽過一兩句宅子的話,便問春杏的打算,春杏便說,“宅子現在看好,先買了,先在他們家住段日子,若是來回跑,顧著生意實在太累人,我們便搬過來。”

  李薇不禁懷疑春杏說這話的真實性,她現在的個性真能為了所謂的規矩,把自己捆在臨泉鎮上?



第一百四十四章被訂親了

  日子緩緩流過,李薇十四歲的生辰過了,賀永年二十歲的生辰也過了,又一個新年一步步近了。

  臘月十八這天,天蒙亮便開始下起微雪,那像鹽粉一樣飄下來的雪花,越來越大,在半晌午時,終于變成紛紛揚揚的鵝毛大雪。

  午飯后,何氏將把偏廳里的炭盆燒得熱熱的,問李薇,“年哥兒上回來信是哪一日?”

  “初二。”李薇歪在靠窗的塌子上看書,雪光隔著窗紙透進來,格外明亮。許是屋內碳盆燒得太旺的緣故,她混身暖洋洋的,沒什麼力氣,聲音也有氣無力的。

  何氏看看外面的飄飄揚揚的大雪,擔憂的道,“也不知道京城下沒下大雪,他知不知道及時添衣,大冬天的,又是將過年,得了風寒……呸呸呸……萬一凍著可就糟了……”

  李薇笑起來,“娘,他二十整了。擔心什麼?”

  “唉”何氏憂心的嘆口氣,去找針錢籮筐,雪光明亮,正好可以做針錢。

  李海歆從放糧的宅子里轉了一圈,冒雪回來,說窗子什麼的都無礙,讓家人放心。何氏和李薇都笑,有什麼不放心的,前兩天剛去過,再者還有人專門看守著,漏了風雪,他們會不派人來說一聲?

  虎子想去院中玩雪,何氏不許,他有些無精打彩,趴在桌子上,玩著幾顆磨得光亮的小石子兒。李海歆要教他下大梁,若是往常,他肯定高興得很,這會兒也只是動了動身子,繼續玩自已個的。

  何氏看李海歆換了衣裳,在屋里來回轉圈,左右是坐不住,便笑,“給你派個活兒趁著這炭火旺,去找幾根勻稱的甘薯來給我們娘幾個烤甘薯吃”

  李薇聽到這個,也有點了興致,放下書笑道,“爹快去拿甘薯,我也想吃烤甘薯。”以往在李家村的時候,下大雪時,一家人圍聚著一個炭盆,一邊笑鬧,一邊烤甘薯,那焦甜的香氣惹得春杏往往等不及甘薯完全熟透,便嚷著要吃。

  幾個姐姐便把幾個最小的,挑出來,讓她和春杏年哥兒先過嘴癮。

  李海歆應了聲,披上他半舊的大襖子,去了廚房那邊,不多會兒用小簸籮端來十來個手腕精細勻稱條長的甘薯來。

  挑幾個略大點的放在碳盆旁邊兒,另有幾小點的仍留在簸籮里,放到院中,笑道,“凍甘薯也甜得很。坐在熱炕頭,吃著凍甘薯,那滋味兒和六月天里吃了冰一般,心底爽快著呢。”

  何氏笑他,“要吃你自己吃。孩子們吃壞肚子呢。”

  虎子一見烤甘薯,也來了精神,圍在一旁等看。

  紅紅的炭火上面,放了一舊瓷盆,里面還有一些碎瓷片,將甘薯放在上面,上面再扣上合適大小的瓷盆,慢慢煨著,等有焦甜的烤甘薯香味兒傳來,便把上面扣著的瓷盆拿下來,翻動一下。因里面墊著的碎瓷片受熱后,也起到一定的烘烤作用,這樣烤出來的甘薯密汁四溢,比單純扔在炭火之中烤出來的,外皮焦黑焦黑的那種,好吃得多。

  濃香的烤甘薯味道散發出來,虎子鼻翼一鼓一鼓的,一副小饞嘴模樣。

  風雪之中,院門隱隱響起,李薇側耳聽了聽,有些不確定,以為自己等書信等太久,出現了幻聽,“砰砰砰砰”又是幾下,隱隱傳來,何氏疑惑直起身子,挑簾去看,“別是誰敲門兒吧?”

  在西偏房之中歇著的黃大娘和青苗二人,此時已聽見敲門聲,青苗穿了大襖子跑去開院門兒,院外正是冬生,撐著一把黃色桐油紙傘,鼻尖凍得通紅,見了青苗,從懷中掏出一封來,“二少爺來信了,快給老夫人送去吧。”

  何氏見青苗去開門兒,便立在門口看,隔著大雪,看不清來人,隱隱聽到一句二少爺什麼的,猜可能是冬生,便讓他進來暖和暖和,冬生在院門口答道,“還有信往府里送呢,老夫人您歇著吧。”

  何氏一聽有信往賀府送,便住了口。

  青苗上了院門兒,急步匆匆向偏廳走來,李薇這時也了門口,這封信隔的時日可不短,不知道那邊有什麼新情況沒有。

  入手是厚厚的帶著潮濕雪氣的一封信,李薇詫異了一下,這次信的好象份量挺足的。

  虎子跑過來磨李薇,“五姐,我要看哥哥的信”

  李薇扯他進屋,點他的額頭,“三字經都沒學完,你還看信呢”說著把虎子往何氏那邊兒一推,自己坐在桌前拆起信來。

  大信封拆開,里面還有小信封?李薇挑挑眉頭,看那信封上寫著“梨花親啟”幾個大字兒,悄悄撇過另外三人,呵呵一笑,把那封信納入袖子里,心虛的解釋,“好象是找到好書了,列了張書單給我。”

  一邊將另外幾張信箋展開,開始念,“大姐、姐夫……”李薇愣了,這是小舅舅寫來的信?往下翻了兩頁,才是他寫來的。

  何文軒在他小時候不過指點過幾回他的字,兩人的字跡倒是極象的。

  李薇向何氏李海歆笑笑,準備接著先念何文軒的信,一目十行掃過,突然她彈跳起來,膝蓋重重磕在桌腿上,將上面的茶杯撞翻,茶水淌了一桌子,將虎子的衣袖浸濕。

  “你這孩子怎麼冒冒失失的……”何氏連忙去拉虎子,嘴里埋怨著。

  “梨花撞疼沒有?”李海歆也忙站起身子,看看李薇一手捂著膝蓋,愣愣怔怔的盯著信看,眉頭擰起,“文軒信上說了什麼?”

  春杏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年哥兒來信兒了?”

  李薇立時回神,將何文軒的信往桌上一扔,“……讓,讓四姐給你們念。”說著抱緊袖子中那封給自已的信,悶頭沖出偏房。

  春杏差點被她猛然挑開的門簾打到鼻子,沒好氣兒的叫道,“死丫頭,冒冒失失的干什麼去?”

  回應她的李薇快速消失的背影。春杏向菊香蘭香擺手,“你們回房,把炭盆升起來,待會兒要小睡。”

  菊香蘭香應聲去了,春杏這才挑簾進了屋,看著桌上的一片狼藉和幾頁信箋,挑了挑眉,快步過去,將信紙拿起來,剛掃了幾行,也是一愣,何氏與李海歆被她這模樣弄得心頭一沉,“文軒信中到底說了什麼?”

  春杏搖頭,繼續往下看信,直到將兩人的書信都看完,才抬頭看李海歆與何氏。兩人心中更急,一個個都是這模樣,莫不是年哥兒和何文軒在京中出了事?

  正要發話問,卻見春杏“哈哈……”的暴笑起來,將信紙揚了揚,“小舅舅太……太鬼了,太鬼了……”

  李薇將跑到西廂房時,聽到春杏的暴笑聲,仿佛身后有人追趕一般,加快腳步,一頭扎進屋內,反手將門閂緊。

  身子抵在門后,回想方才信中的話,那信中說,“……年哥父親病情好轉……適逢邱大人回京述職,岳父大人設宴,……二人皆喜年哥兒聰慧,贊其胸襟心性……”后面的大致意思便是這位孟大先生喜好為人作媒,要為年哥兒挑一門好親事。邱大人是他的門生,自然附和。

  三言兩語便說到何文軒頭上,聽聞李家尚有一女現年十四,極聰慧可愛,堪為良配,便當場做個牽線之人……,賀蕭應允,何文軒在信中說,“……此二人,一人岳丈,一為上峰,推之不卻,弟只好越俎代皰……”下面還有一些望何氏李海歆不要責怪的話云云。

  李薇記不清楚信的內容,但是整封所傳達出來的基調,卻十分清楚,那便是何文軒在宴上,當著邱大人與他的老泰山的面,實在推脫不了,不得已才替何氏與李海歆做主,應下這門親事……

  李薇長長的呼出一口氣,千算萬算,也沒算到小舅舅用一招。他真是不得已和無辜才怪了呢

  春杏暴笑一通后,將信念于李海歆何氏聽,兩人愈聽愈驚,最后雙雙呆住。

  春杏將信念完,展開年哥兒的信欲往下接著念,看李海歆與何氏的模樣,便合了信,伸手倒了兩杯茶,往二人面前一推,“爹和娘不贊同意小舅舅的做法麼?”

  李海歆率先回過神來,苦笑,“這實在是讓人吃驚,梨花和年哥兒,連個苗頭都沒有……這親事還居然就做定了?”

  春杏在一旁悶笑,沒苗頭才怪

  何氏也回過神來,讓春杏再把信念一遍,過了好半晌才道,“這……文軒這真是……”

  春杏強壓著笑意,倒了杯茶,自己慢慢的喝著,“爹,娘,讓我說呀,這事也沒什麼不好不妥當的。梨花和年哥兒怎麼了?他早出了咱家的家譜了,小舅舅信中不也說了,那位孟先生也說,自古陰差陽差成就好姻緣梨花還配不上他不成?再說了,小舅舅現在已做主把梨花的親事都做下了,還有這兩位大媒人,一位是四品知府,一位是當朝有名望的大儒,年哥兒他爹也是當場應的,爹娘難不成想讓小舅舅為難,毀了這門親事兒?……不說這保媒的是兩個大人物,單說毀親這事,那傳出去也不好看呢”

  “……再說,年哥兒那爹即然應了,難保沒有借靠著小舅舅的心思,他能痛痛快快的答應毀親?”

  何氏被她左一句“毀親”,右一句“毀親”,吵得頭痛,伸手拍她一下,“我腦子亂著,你別給我加勁兒去看看梨花。”

  春杏笑嘻嘻的拍拍手,“好,我這就去。……叫了那麼多年哥哥,現在該他叫我四姐了,想想就痛快,哈……”一面說著一面笑咯咯的出了偏廳。

  春杏出去后,何氏把虎子也打發出去。

  與李海歆相對無言坐了半晌,感嘆,“這個文軒……”要說這消息給她的大多還是震驚驚訝,何氏心頭倒沒有多少抵觸,自小養大的孩子,日后能長長久久的守在身邊兒,那可不是她早些年一直盼望的麼?

  李海歆難免會往深想想,比如這鄉親鄉俗,外加有人會不會傳流言閑語的事兒。心頭卻不如何氏輕松。

  何氏看他不接話不出聲,眉頭輕皺,“你不同意?”

  李海歆撇了她一眼,“你同意?”

  何氏笑笑,“不同意能咋著?文軒都做了主了春杏方才不也說了,這做媒的還是兩個大人物呢……”

  李海歆輕嘆一聲,“我去睡會兒”說著起身出了偏廳,向正房而去。

  何氏在偏廳小坐了一會兒,愈往深里想,心中的驚訝愈少,高興愈多。年哥兒那性子,若是娶個不知根知底兒的,委屈了他不說,萬一將來娶妻不賢,自己可不是負了佟氏的托付?再有梨花也十四歲了,自小一家人把她棒在手心里,姐姐們吃過的苦,她是一樣也沒償過,愈發不想讓她嫁了人后,受一丁點兒委屈了。

  自小到大,年哥兒對梨花那可是沒得說,若說年哥兒給她委屈受,那肯定是不會的。唯一的一點是她對賀府不滿意,有佟氏的遭遇在前,又與賀府夫人見了幾回面兒在后,愈發覺得她是個面慈心狠的人

  思量了半晌,何氏終就一嘆,“大不了將來成了親,與他們分府住,也沒什麼”

  說著起身向后院而去。

  春杏進了西廂房便咭咭咭的笑將起來,奸詐無比。李薇剎時想起很小的時候,四個姐姐頭抵頭趴在土炕上,分食藏起來的白面卷子的情形,那是一種騙過敵人而洋洋得意的笑。

  “這下,你不擔心了?”春杏笑得臉色泛紅,眼睛晶晶亮,白晰的臉上帶著異樣艷麗的神彩。

  她接過李薇遞的茶,喝了一口,點評道,“最鬼莫過小舅舅,竟然使這樣的法子,快刀斬亂麻……我猜這是他故意設的局,年哥兒父親即使是心有不願,當著那兩個人的面兒,他還能說一個不字?”

  李薇也笑著點頭,春杏猜的應該不差,這才象小舅舅出手什麼佟蕊兒方碧瑩,統統都是浮云,這二人現在怕是還被蒙在鼓里呢。

  春杏看她雖然嘴角含笑,卻並不如自己想象的那般,笑得暢快,不滿的推她一下,“小小年齡,偏偏裝得老氣橫秋”

  李薇白了春杏一眼,心說,人家這個叫矜持,你懂不懂?

  細微的腳步聲傳來,春杏立時收了笑意,向李薇眨了眨眼睛,故意大聲道,“梨花,你這個死丫頭倒是說句話兒這可是小舅舅應下的,你……”

  李薇配合春杏演戲,半伏在桌上,以手圈頭,做羞怯狀,實則她已忍笑忍得滿臉通紅。

  春杏很滿意的一笑,伸過過來推扯她,“你給我起來”

  何氏聽見廂房的聲音,加快腳步,進屋時,春杏正扯著裝死的李薇,她忙唬著臉斥春杏,“你給我住手”

  走到春杏跟前兒拍她一巴掌,“人人都跟你一樣?”

  春杏咕噥,“願意就是願意,不願意就是不願意,嘰嘰歪歪的,一點也不爽利”

  何氏氣笑了,又拍她,“你給我住嘴妹妹年紀小,臉皮薄也是有的”心中又加了一句,何況那人還是年哥兒,自小抱她大的,不自在也屬人之常情。

  春杏撇著笑,依了桌子坐下,笑嘻嘻的盯著李薇,一副喝茶看好戲的模樣。

  何氏拍拍李薇的頭,聲音緩慢,極盡慈愛,“梨花,來,跟娘說說,這個事兒你心中到底咋想的?”

  李薇臉上的笑意收不回去,不敢抬頭,便趴著不動。落在何氏眼中,便是她害羞臉皮兒薄,便以追憶往事的音調說道,“年哥兒啊,要論人才那可是頂頂好的,他呀,小時候可是最疼你了……”說著說著,便將賀永年小時候做過的事兒又絮叨出來好多,有些事兒李薇是記得的,有些事兒卻因久遠忘記了,或者當時她沒留意,爹娘卻留意上了。

  一時有些感嘆,同樣的歲月落在不同人的眼中,總是會有不同的記憶。

  春杏在一旁笑紅了臉,不時插嘴,說些她也記得的往事。

  何氏最后說道,“……娘先前還愁給你找個什麼樣的人家呢。你小舅舅這宗事辦得雖讓人吃驚,細想想,倒也沒什麼不好。年哥兒自小與你們姐妹幾人一起長大,可是再知根知底不過了,旁的不說,成親后不受夫婿的氣,那是一定的”

  李薇感嘆她娘的想法轉得真快,這才說了不多會兒,已變夫婿了……

  抬起笑紅的臉兒,抬眼掃過何氏,輕聲說了句,“娘說什麼就是什麼唄”

  春杏在一旁毫不掩飾的“嗤”了一聲。

  何氏趕快拍打春杏,似是怕春杏將她嚇壞了一般。然后笑瞇瞇的看著李薇,上下打量著,李薇被何氏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偏臉兒過去。

  春杏不滿的敲下她的頭,跳起來,“我去給大姐二姐和三姐送信兒。”說著往窗外瞄了眼,“大雪天正好沒事兒,咱們家這一宗大喜事兒,可得好好的樂呵樂呵”

  “嗯,好”何氏看李薇雖羞怯,卻還是點了頭,喜滋滋的站起來,“你在這里陪陪梨花,我去張羅。”說完挑簾匆匆去了。

  春杏望著何氏的背影,又瞪了一眼方才裝羞怯裝得十分逼真的李薇。

  李薇忙求饒似的向春杏一笑,“四姐,把這事兒全推到小舅舅身上不好麼?你可別再跟咱娘說什麼”心理關口不好過,這是她之前正擔心的,現在何文軒都攬了去,何必多生枝節。

  春杏沒好氣兒點她的頭,“你當我不知道輕重麼?不過……賀府那邊的人現在應該也知曉了吧?”

  李薇臉色正了正,點頭,“應該是吧。冬生送信時說,要往那邊送呢。估摸著已經知道了。”

  春杏長嘆一聲,“那一府的人啊……”

  說著又隨手敲她一下,“那一府的人,可是比武家的老太太太太還惹人厭,你將來若是敢讓她們欺負了,你別說是我妹子”

  李薇忙點頭,向春杏打保票,“四姐,你放心。她們害了佟嬸嬸,我心里惱她們惱得很呢,若是敢欺負我,我就要她們好看”

  春杏撇了撇嘴,似是在懷疑她這話的可信度。

  何氏到前廳,先安排菊香蘭香跟著給跟春杏趕車的小廝去三個女兒家報信兒,又去了正房,李海歆在窗前塌上歪著,雙眼大睜,並無半點睡意。

  屋中炭火不旺,他也沒蓋個被子,何氏上前推他,“這是干啥呢?”

  李海歆坐起身子,“沒干啥。別不過來勁兒唄。”

  何氏捂嘴兒笑笑,“我也有些別不過來。不過,再往深里想,這也沒啥。年哥兒入過咱們家家譜,可早七八年都出得干干凈凈的了。若他是那種不念舊不念情的孩子,早把咱們忘到天邊兒去了——這七八年還能時不時的見著?”

  李海歆插話道,“若真是這樣,反倒自在些”

  何氏拍他一下,“你快起來吧。只顧著心頭自在了,也不想想女兒將來的日子年哥兒差不多是我一手養大的,梨花嫁給他我放心得很……我叫人送信兒春桃春蘭春柳三個了,三人肯定高興著呢。你別板著臉,讓幾個閨女心頭嘀咕,又惹梨花往旁處想……”

  李海歆應了一聲,下塌穿鞋,穿到一半兒又愣住了神。


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1-31 03:57 PM

第一百四十五章誰算計誰

  賀府。

  “夫人,”石夫人的大丫頭秋月掌了燈,輕輕叫了一聲,“夫人,晚飯……”

  石夫人以手支頭從頭,另一手不耐煩擺了下,“大少爺呢。”

  “大少爺午飯后出去了,說是妙音樓里來個新……”秋月沒再說下去。

  石夫人深深嘆了口氣,“去讓東子帶他回來”

  秋月應了一聲,輕手輕腳的出去。屋內燈光通亮,石夫人掃過案上那封薄信,良久,嘴角扯出一抹冷笑,“到是會見縫插針吶……”

  另一名大丫頭春月上前遞了杯新茶,輕聲道,“夫人,是不是有人把您要給二少爺訂親的事透到京里了,所以他才……”

  石夫人眼半閉了閉,好一會兒才說,“你去查查。看看是不是冬生這小子。”

  春月輕應了一聲,又勸道,“夫人,該用晚飯了。這件事兒只有等老爺回來了,再做計較。”

  石夫人諷刺一笑,輕輕吐出兩個字兒,“老爺……”

  春月怔了下,不敢再搭話。

  石夫人頓了下,“去青蓮的人還沒回來?”

  “是,”春月忙躬身回話,“許是看今兒下大雪,舅老爺留他們了。”春月口中的舅老爺是石夫人的內弟,在青蓮縣是個不入品的典史,官雖無品,卻有點小實權,主管緝捕和監獄。他有一女,現年十五歲,石夫人原先便打著將這個內侄女配給賀永年的主意,所以這兩年倒也沒怎麼正經的給他說親事。

  賀蕭有時提及,她倒以賀永年不願的話,將這事推一推。沒成想,竟然成全了他的好事他平素里裝得什麼事兒都沒有,一點端倪瞧不出來,竟然一出手便直接訂了親。

  想著,想著,突然冷笑一聲,以很輕很輕的聲音道,“平妻也是妻”

  她聲音太輕,春月沒聽清楚,正欲再問,石夫人已站起身子,“擺飯”

  春月忙向外面說了一聲,游廊里立時有了響動,她將披風給石夫人披上,拎著燈籠出了正廳。

  得了何氏派人送去的信兒,春桃春蘭春柳大吃一驚,三人幾乎在得了信兒的同時,便叫了馬車,往李家趕。

  春蘭的大著肚子,已快生產,吳旭不放心,便跟著過來,路上與春蘭提及原來在李家村時,年哥兒與梨花老去魚塘給他送飯,並兩人一起游玩兒的情境,春蘭失笑,“那個時候都小著呢,哪里會想許多?不過,年哥兒自小格外偏疼梨花倒是真的”

  吳旭也說不出哪里有不同,反正覺得不象單純的小孩子玩樂。

  到了李家后,李薇被四個姐姐圍著打趣兒,還好春杏嘴巴很嚴實,雖然幾次看她都想說出實情,卻最終還是閉了嘴巴。

  因為沒有春杏透實底兒,李薇只需裝作一副羞怯模樣,以不變應萬變,對付姐姐們的打趣兒,突然鼻子一癢,她不由自由的打了幾個噴嚏,“啊啾……啊啾……”

  何氏前院過來,隔窗聽見,“梨花是不是受了涼?”

  李薇忙搖頭,“不是呢,娘”

  屋里炭火燒得旺,暖融融得,她渾身包得也象粽子一樣,怎麼可能會受涼?咕噥一句,“肯定有人說我壞話呢。”

  春柳笑嘻嘻的道,“莫不是年哥兒和小舅舅在說梨花?”

  李薇撇了三姐一眼,皺皺鼻子不作聲。她現在的興奮勁兒已經消下去了,剩下的擔憂倒是多些。畢竟這事兒是小舅舅乍然促成的,賀府那位大夫人應該是不高興的——雖然她不知道她為什麼不高興。或許是因為她沒有受到應有的尊重?或許是不喜歡她,或許是單純的不想讓他過得好……都有可能。

  “梨花想什麼呢?”春桃看她臉上的笑意斂了,輕推她一下,認真的盯著她的臉看了看,神色忽然正重起來,“你,是不是不願意?”

  李薇在春杏嗤笑出聲之前,趕快否認,“沒有啊,大姐。挺好的”

  “挺好,什麼挺好?”春蘭也過來逗她。

  何氏看天色已晚了,便催幾人去吃飯,吃完飯各回各家,春桃春柳都說不回去了,自家小妹的親事就這麼定了,一定要在一起好好說說話兒。

  春蘭也說不回去,卻被何氏駁回,“你大著肚子,誰照看你?回去讓你婆婆照看吧”

  吳旭娘與何氏因春柳的親事在一起處得久了,兩人有時會開些玩笑,說話隨便得多。

  春蘭笑笑,撫了撫肚子道,“好,你姥娘不歡迎咱,咱回家找你嬤嬤。”

  夜里春柳和春桃在李薇的西廂房睡下,李薇把床讓給姐姐們,兩人一邊逗著四喜和五福,一邊與李薇說著閑話兒。

  說著說著便轉到賀府去了。

  春桃嘆息,“年哥兒是個好的。可是將來你到那府上,可是有說不完的麻煩事兒。”

  春柳不以為然的道,“有什麼麻煩的?人家敬咱一尺,咱回敬一丈唄。梨花,反正咱娘與那邊可沒什麼交情,你也不用顧很多,旁人欺負你,你就加倍欺負回去。可別學大姐”

  李薇笑著點頭。

  春桃看小妹輕軟頭發披在肩頭,一副嬌小女兒世事不知的憨態,拍了春柳一下,失笑,“那是多久以后的事兒了,現在說它干啥?”

  春柳逗著五福,一笑,“早說早知道唄。你當成了親還跟在家時一般,有爹娘疼著,姐姐護著?”

  “是啊,梨花就是太焉了一些。”春杏推門進來,身后跟著菊香蘭香抱著她的被褥。

  李薇忙往一邊挪了挪,一邊向春杏道,“四姐,我知道了。”

  嫁人自然與做閨女不同,這個不同,也可以看作是兒時與長大的不同吧。她知道日后的路會比過去的十四年難走的得多。

  春杏一笑,拉她躺下,讓菊香蘭香兩個出去,“不用守夜了,都去東廂房好好睡。”

  兩人和青苗三人掩好門出去了。

  柳氏得知這個消息是在兩天后,雪已停止,天空放晴,白皚皚的雪開始融化,天氣愈加的冷。

  佟府管家從街上回來,帶來賀永年與李家小女兒定親的消息,驚得柳氏將桌上的茶水打翻,“你說什麼”

  佟富只好又重復了一遍。

  柳氏立時覺得氣血上涌,“老爺知道麼?”

  佟富搖頭,“還未向老爺稟報呢。”

  柳氏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去,跟老爺說說吧。他現在大了,有了依靠,不把這個舅舅放在眼里了,這樣大的事兒,也不寫封信來說說。”

  佟富出了廳,往書房去,依秋依冬揮退了其它人,一人給柳氏順氣兒,一人給倒茶。

  待柳氏喝了兩口茶,依秋才細聲細氣的勸,“夫人,您消消氣兒。”

  “這氣我如何消得了?”柳氏氣憤的將杯子往桌上一頓,“以你們老爺出海回來掙的家當,在州府落得了腳,在京城也落得了腳,再不濟,回老家也是個落葉歸根,衣錦還鄉,偏偏在這里落了腳,不就是為了他?他現在倒好,那一家子發達了,可著勁兒往上貼靠”

  依秋依冬不敢說旁的,只是一味的勸柳氏消消氣兒。

  佟蕊兒從自己的閨房之中出來,剛轉過院門兒,瞧見幾個丫頭婆子聚在一起,靠著院墻說什麼說得起勁兒,向身后兩個丫頭擺擺手,悄悄的湊過去,一個在柳氏房外侍候的婆子正說著,“……表少爺與李家那個五個小姐定了親,夫人不高興呢,當差都小心些……”

  “什麼?”佟蕊兒暴喝一聲,把那幾個說閑話的下人嚇得渾身一抖,趕快過來給佟蕊兒磕頭認錯兒,哀求,“大小姐我們不敢了,您千萬別告訴夫人……”

  “你說,剛才誰和誰訂親了?”佟蕊兒對這幾人的哀求置若罔聞,厲聲喝道。

  那婆子自然知道柳氏私下里提過想要把大小姐配給表少爺的話,看佟蕊兒暴怒,愈發不敢說了,只是不停的磕頭求饒。

  “她不說,你說”佟蕊兒氣極,一腳踹在磕頭那婆子身子,指著另外一個年約十三四歲的丫頭喝道。

  那小丫頭早被嚇得面無人色,哆嗦著將方才聽到的閑話說了,“是賀府的表少爺與李家那個梨花小姐,說是在京城由什麼大人物牽線,親事已做下了……”

  “蕊兒”柳氏得了佟蕊兒身邊丫頭的抱信兒,匆匆趕到,極嚴厲的喝了一聲,“快給我過來”

  小丫頭的話如冬日驚雷,在佟蕊兒心頭炸開,驚惶向柳氏求證,“娘,這,這不是真的吧?”

  柳氏將佟蕊兒的小手合在手掌心暖著,拉她往廳里走,一邊淡淡的道,“什麼真的假的?”

  佟蕊兒因柳氏這語氣,心中又升起希望,聲音中帶著歡喜急切,“娘,這事不是真的,對不對?表哥他沒定親,對不對?”

  柳氏不置可否應了一聲。



第一百四十六章武睿春杏

  轉眼便是新年,賀永年因賀蕭的病情,不能回來過新年。

  李家自接到何文軒送來的“小炸彈”后,忙亂了幾日后,便也安靜下來。李海歆從初始不怎麼表態,到后來,私下與何氏說起這事兒時,語氣神色都松動了許多,象是解了心結。

  春桃那里幫著石頭娘準備小玉的嫁妝,又加上年節,格外忙一些,有時春杏會把她的兩個丫頭遣過去幫忙,其實是擔心小玉在嫁前又給春桃找氣受,春桃自已個兒悶在心里不說。

  還好菊香蘭香去了五六天,回來都說小玉這些日子很安份,整日窩在屋里繡衣,除了吃飯基本不出門兒,嫁妝也讓石頭娘看著辦,沒有多要求什麼,又說方碧瑩找過她一回,兩人在廳中說了半個時辰不到的閑話,便散了。

  春杏問,“她沒說過五小姐的事兒?”

  菊香與蘭香都笑,“我們沒聽到。若是有話說,也不會當著我們的面兒說吧。”

  春杏便讓她們兩個再去時,沒事和小玉的丫頭套套話兒,聽聽方碧瑩與小玉都閑話了些什麼。

  李薇笑嘻嘻的道,“四姐,你現在可算是草木皆兵了”

  春杏沒好氣的敲她的頭,“我這是為誰?”

  李薇自然知道是為了自己。這信送到宜陽,現在也有十日了,賀府方府佟府均沒有人上李家來問個究竟,這種安靜本身就有些不正常。

  方碧瑩若說沒資格上門兒問,佟府佟維安是他親舅舅,總該來問一問的吧?

  二十八日這天下午,菊香蘭香回來,說石頭娘不讓這二人再去了,東西都收起來,也該過年了。

  又說,“大小姐的婆奶奶和弟弟一家三口都來了。”

  何氏早知道石頭娘打算在春桃這里過新年,這回把近親接過來,怕是將來小玉送嫁,也是從春桃石頭的這宅子里送走。

  春杏有些不高興,“這不是把大姐的宅子當他們自家的麼?”

  “行了,天天就數你會挑刺”何氏瞪她一眼,出了春杏的房間,私下也憂心石頭娘不會想把這宅子變成自己的吧?

  春杏還撅著嘴在屋中生氣,李薇只好東拉西扯和她閑話兒,被春杏三言兩語又拐到春桃婆奶奶和弟弟弟媳一家子過來的事兒上。

  李薇看春杏氣不消,想了想便說,“四姐,你還沒嫁呢,自然說得輕巧,現在大姐婆婆又沒明說,只不過來大兒子家里過個新年,這也不許,那她可就真拿住大姐的把柄了。要說在這里把小玉嫁出去,好象旁人家也有例子,再說這兒離鎮上近,新娘子路上不受罪唄。這事兒只是猜測,又沒說透……反正當老大就是吃虧唄”

  春杏也沒再說什麼,只是仍然一臉憤憤不平。

  正月初三新姑爺上門兒,武睿在二柱和另一個下人的陪同下,在近午時到了李家。趙昱森家中忙碌,何氏便叫了吳旭與周濂來做陪。

  好幾年沒見二柱,他如今有些發福,聽說娶了一個模樣不錯的鄉里閨女,生有一男二女,日子過得也很不錯。

  他先與李海歆何氏見過禮,見過春杏后,又過來向李薇道喜。李薇對他倒有兒時的親切在,也客套了兩句。

  二柱進了廳中,與李海歆感嘆,“梨花一眨眼都這麼大了,我也老嘍。”

  李海歆笑,“你在我面前說老,可不是笑話我?”一面又給另外一人讓座兒。

  李薇在廳外聽見李海歆的感嘆,偏頭去看何氏,雖然日子漸好,那些為一口白面而操勞的日子早已遠去,可何氏的鬢角還有染了一抹霜白。不覺眼圈一紅,竟然呆住。

  何氏也正因李海歆的話感嘆,回頭見她紅了眼圈,走過來拉她,“這有啥好哭的,爹娘不老,你們能長大?”

  春杏也跟著進了偏廳,拍虎子一下,“你也快點長大吧”

  虎子不滿意的瞄了一眼春杏,“四姐,我往前就六歲了。長很大了”

  春杏又點點他的頭,“以后你給我懂點事兒你五姐三歲的時候就會幫家里掙錢了”

  虎子一向最怕春杏,小臉兒一垮,偏頭去不作聲。李薇忙去哄他,又教他來年去學堂乖乖讀書,考個秀才狀元,就比五姐厲害了等等。虎子悶悶應了一聲,跑出偏廳去找兩個姐夫玩。

  春杏嘆了口氣,“過了年再買兩個丫頭來,給娘使喚。莊子里你也勸著爹,再找兩個年輕力壯的管事兒吧,別什麼事兒都自己去操心。”

  李薇點頭應了一聲。不知道春杏是不是想起剛剛過去的除夕之夜,一向熱鬧的家里突然只剩下她們三個承歡膝下。——再往前的新年,春杏也會不在。只有她與虎子,也許再再往前,只有虎子一人陪著爹娘了。

  她想了想,便和春杏說,“四姐,等年過去后,莊子里事兒,我代爹管著吧。”這些年,她只管著出點子,莊子里的大小事兒,還是李海歆在管著在操心。

  春杏斜眼兒笑笑,“你能行?”

  李薇撇嘴,好象無所事事太久,連春杏也小瞧她了。——不過,她確實不知道自己行不行,可種地又沒什麼難的,從理論上來說,她比李海歆的經驗更豐富呢。

  重重點頭,很豪氣的說,“我行”

  春杏笑了笑,“好呀。那回頭爹娘不許,我給你幫幫腔。——你也再買兩個丫來,青苗太小了……”

  青苗端了湯水過來,先讓姐妹二人墊肚子,剛走到門口,聽見這話,很委屈的叫道,“四小姐,我往前就十三歲了……”

  春杏瞪眼,“十三歲頂個什麼用?就這麼說定了,來年再買兩個精干的丫頭,幫你管些莊子里的事兒。青苗還近身侍候你”

  青苗對春杏按排還算滿意,松了口氣,臉兒上帶笑,手腳輕快的盛湯給兩人。

  李薇也笑,自古誰掌財權誰說話作數。春杏這一通安排,不用爹娘出錢兒,連個商量也不用了。

  與春杏說起這個來,便又想到原先她打探過的荒地。請幾個姐夫幫她打聽,最終還是武睿在臨泉鎮與宜陽縣之間的路上,來回走動時,發現有一片大荒地,確定的是一大片沙地,至于沙到何種程度,她還沒去看過,聽武睿形容,上面只有干枯的雜草,至于附近有沒有水源等等,現在不知道。

  另外,吳旭娘倒說她們村子以北,也有一大塊荒草地,因為實在荒得太狠,這麼些年也沒人開它,偶有誰家壘院子,需要用泥土,便過去拉過兩車。撅得溝溝坎坎的,也不太平整。

  這兩塊地,等開了春便去瞧瞧,正好,她從李海歆手時接過這掌管莊子的活兒,也有利于她及時做決定和安排各項事宜。

  午飯過后,武睿不出意料的又醉了,春杏不滿的各嗆了吳旭和周濂幾句,扶著他去客房歇息。

  吳旭和周濂也不惱,都笑春杏,“聽咱爹說,新婿上門兒,可沒有不醉的”

  武睿臉色通紅,幾欲滴出血來,聞言向兩人呵呵一笑,用春杏的話說,便是有說不出的傻氣

  客房安置在前院東廂房,武睿走到通往后院的小月門處,腳步一偏,便拐了進去,春杏扶不住他,踉蹌了兩步,便跟著進了小月門,瞪他,“不好好歇著,去哪里?”

  武睿偏頭過去,朦朦朧朧中,有縷縷香氣鉆入鼻腔,春杏瓷白的臉兒上,彎彎的柳葉眉、烏黑的杏仁眼,秀氣的鼻梁,雖然語氣不善,可臉上卻沒有多少怒容,唇角微翹著,掛著一抹憂心。

  不覺伸掌覆蓋在扶在胳膊上的纖纖玉手之上,“……春杏……”

  春杏抬頭,正對他酒后不甚清明的眸子,透著毫不掩飾的熱烈,臉上一紅,扶著往面兒走,嘴里嘟噥,“你就現不完的眼。”

  同時又不甘示弱的在武睿胳膊上擰了一下,武睿吃痛,粗粗的眉毛皺在一起,覆在春杏手上的大掌卻沒移開,春杏氣餒的道,“我也瘋了,跟個喝醉的人一般見識。”

  扶他到進了自己房中,菊香蘭香在前院瞧見姑爺往月門兒處拐,便知他是想去四小姐的閨房。趕忙將醒酒湯端著從穿堂進了后院。

  何氏看著兩人消失在月門處的身影,嘴張了張,最終沒說話。

  吳旭與周濂對視輕咳,找了個借口回廳中。

  李薇悄悄吐了吐舌頭,溜回后院去。

  春杏喂武睿喝了醒酒湯,推他,“去我屋里躺會兒吧。”

  武睿不動,春杏過去扶他,並威脅,“你再不去躺著,就去客房吧”

  武睿這才晃晃悠悠的站起來,讓春杏扶著進了里間兒。

  春杏素來喜歡擺弄那些胭脂水粉,閨房之中香氣幽幽,武睿不自覺的吸了吸鼻子,春杏好笑的瞪他一眼,將他扶坐在床邊兒,自己去鋪被子。

  鋪她被子,看武睿的眼睛仍直勾勾的盯著自己,春杏上前拍他一巴掌,“躺下好好睡”

  武睿低頭看自己的鞋子,春杏嘆了一口氣,端下身子嘟噥,“你還真會享受啊。”

  幫他脫了鞋子,解了外衣,武睿臉上帶笑,躺了下來。

  春杏轉身欲去提茶水,卻被武睿一把拉住,“春杏,那個,我嬤嬤和娘……”

  “行了,睡你的吧,我心里有數。”春杏抽出手,低聲回了一句,將茶水從外間兒提來,見武睿臉上帶著笑意,瞪他一眼,提高音量道,“日后有什麼想說的,只管說,用得著借個醉酒的名兒麼?”

  武睿在枕上輕輕點頭,伸手拉她,“你坐下,我們說說話兒。”

  春杏嘆了口氣,將小泥爐擺好,依言溜著床沿坐下,“嗯,你想說什麼話?”

  武睿想要說的無非是讓春杏別記恨武老太太原先應了給宅子,后來又改口的事兒。原先是看春杏在氣頭上,又覺得這事是自家做得不對,不好說。可成親的日子愈來愈近,他總是擔心以春杏的脾氣,成了親后因為這事兒而對武老太太武太太存有心結……所以才由著春杏的性子在宜陽買了宅子,只是……

  可真要說時,卻又不知道從哪兒說起。

  春杏等了半晌,不見他開口,撇眼見他卻是這副愣怔模樣,嘆了口氣兒,“你不用說了,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我脾氣雖然大些,也不是很能吃虧。可,大道理我懂的,不會讓你夾在中間為難的這下放心了?”

  武睿眼半閉著,春杏以為他困了,便起身抽手,卻被武睿攥得死死的,“放手,我再不出去,娘又該亂想了”

  武睿仍閉著眼,春杏還要再抽手,他手上用力往回一拽,春杏重心不穩,撲倒在床上,腰上一緊,武睿另一胳膊已將她緊緊環住。

  春杏臉上一紅,大力拍他一下,壓低聲音,威脅道,“還不快放手”

  武睿睜開眼睛,一張如花嬌顏近在咫尺,呼吸相接,喉頭有些發緊,卻不敢造次,將頭一偏,咕噥,“別動,我抱一會兒。”

  春杏雖然言辭大膽,可實則因何氏這麼些的教導,私下也從未有過什麼愈規之舉,武睿因她脾氣大,自然也不敢有什麼愈規的舉動。

  一時春杏的臉紅如血,伸手擰他,“放手”

  武睿疼的直咧嘴,脾氣突然上來,把胳膊又緊了緊,“就不放,有本事你擰死我”

  雖然他們即將成親,可何氏還是不放心,故意指揮兩個丫頭在院中走來走去,春杏不敢大聲說話,又擰了兩下,武睿仍是不放。

  還愈來愈理直氣壯,“我們都快成親了”

  春杏臉瞪他,“哼,聘禮還沒送呢,哪里快了?”

  她這粉面含威,似嗔還羞的模樣,讓武睿腦中一熱,根本來不及想,極快的在她小嘴上輕啄一下。

  春杏愣了一下,大力掙脫,對著躺在床上的武睿,粉拳如雨點般落下,武睿一時沒忍住,哼叫一聲。

  早了何氏指示的菊香蘭香,聽到這聲音,齊齊往東廂房跑,剛跑到門口,春杏已整了衣襯從屋里出來,瞪了兩個丫頭一眼,趕她們走,“讓他好好睡一覺,晚飯別送了”最后一句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1-31 03:59 PM

第一百四十七章又是平妻

  李家幾個女兒女婿都走了親戚后,李海歆與何氏才開始走動自家的親戚。這又少不了再回李家村去。

  李薇原本不想回去。那些老親遠親她一概不熟悉,還得強陪坐著,沒話找話的說著,一天又一天,真有些煩。

  可是。一則李海歆不許她不回去,這一點上,李海歆無比固執,出嫁的閨女不準丟下婆家的人跟著回去,而未出嫁的閨女,則不準找任何理由不回老家去。

  二來,李薇也想著趁機去看看吳家莊的那個荒地。

  正好吳旭一家也要回去走老親,大年初六兩家人結伴離開宜陽,回老家去。

  一連幾天走老親,見些她年年見,年年忘的人實在頭痛,李薇和春杏便趁著去姥娘家里的時機,在姥娘家多住了兩天。一直到大年十二,李海歆何氏走完親戚,兩人才回家,一家人去吳家莊走一趟,看看那塊兒荒地。

  不過何氏卻嘀咕,“這離縣城這麼遠,即使是個差不多的,怎麼耕種還是個事兒。”

  李薇原先也有諸如此類的想法,可是往深里想,這些想法純屬是小農思想在作怪,那些良田千畝萬畝的,也沒見人家都自己耕種,而且也沒見過那些人家的田地都在自家周邊的。

  春杏無所謂的道,“去就去唄,反正二姐家多少年了也沒去過呢。”

  于是一家人正月十三這日一大早,備了些禮,趕著馬車去了吳家莊。吳家莊村子北側的那片地,吳旭娘說荒蕪,可真沒說錯,不但荒而且沙,並非粗沙,而是屬于質地細膩的黃土細沙,這樣的地基本沒什麼肥力,更重要的是不平整,李薇有些失望。

  李海歆也說這樣的地不成,拾掇起來太廢勁兒。

  本就是趁著過年回老家,順帶看看,也不算費了多大的功夫。李薇在這樣的自我安慰中回到宜陽。

  “夫人,您回老家走后不久,佟家老爺和夫人來了。”回到家中,何氏母女剛進了廳中,黃大娘過來稟報。

  “哦,”何氏有些詫異,“說有什麼事兒麼?”

  黃大娘搖頭,“沒有,聽說您回了李家村,便把帶的節禮留下,說您什麼時候回來,讓去給個信兒,好久沒跟您一塊兒坐坐了。”

  何氏起身,“走,看看去都有些什麼。”

  往年與佟府過節走動,都是管家前來,而這邊的走動,則是賀永年與吳旭代李海歆何氏去。今年這夫妻二人親自來了,怕跟賀永年那封信脫不了干系。

  春杏伸了個懶腰,長出一口氣兒,“年過完了,這事兒該說了吧?”

  李薇點頭表示贊同。

  何氏與黃大娘去了偏廳之中,將佟府送的年節禮略看了看,與往年幾乎一樣,糕點糖果另有給幾個孩子的小玩藝兒。

  何氏出了偏廳,將春杏二人趕出去,找李海歆過來商量,“年哥兒這事估摸著沒跟他舅舅提,雖說是他親爹做的主,單是這一件佟府心里頭肯定不痛快,另外年哥兒梨花的親事……”

  “……往年年節也是要走動的,今年他們即然來了,咱們也親自去一趟吧。”

  李海歆應了聲。

  第二日兩人備了年節禮,去了佟府。李薇自不會跟著去,光是想想佟蕊兒那雙噴火的大眼睛,她就恨不得退避三舍。

  何氏與李海歆到達佟府時,佟維安正要出門兒,李海歆歉然笑道,“今兒我們來得不巧了。”

  佟維安往院中讓二人,“不礙,不過是閑來無事,訪友罷了。”

  一旁有機靈的下人早趕前一步到二門處去回話。柳氏這個年節基本沒怎麼出門兒,賀永年的親事在宜陽已傳得半城人皆知,那些相熟的夫人們,有知道她想法的,見了面不免要問及,更何況還有那麼幾個多嘴多舌討人厭的,巴不得看她的笑話兒,這個時候自然是不見為好。

  想到這兒不免又將剛消下去的氣,提起來一些。一邊整衣衫,一邊吩咐依冬,“去看著大小姐,莫讓她到這里胡鬧。”

  依冬應聲去了。

  一時佟維安陪著客人進來,柳氏遠遠笑道,“李家大嫂過年好。”

  何氏也忙笑著回應,柳氏上前幾步攜了何氏的手,說些過年過節的閑事兒,一塊到了廳中。

  何氏心中是略有些尷尬愧疚的。因佟蕊兒的心思明了,何文軒突然弄這一出倒象是搶了旁人的東西一般。原本是打算,今年在賀永年回來之前,不與佟維安夫婦見面兒的,這兩人一去,他們便不好不來了。

  佟維安其實在聽說賀永年訂親這事兒之后,心頭也遺憾了好一陣子。親外甥能做女婿,親上加親,自然最好不過。

  可,即然是有孟先生與邱大人為了保了媒,他也說不得什麼。再加上何文軒這一層關系,認為賀永年能有這樣的倚仗也不錯。

  再往深里想,李家那幾個女婿連襟個個不俗,便是家底最弱的二女婿,現在也逐漸起了家。他心頭有種預感,假以時日,李家必然能成為這安吉州的大家族,或者比這個更了不起……

  而且,賀永年自小在李家長大,一家人對他如至親骨肉,即使是將來他有個什麼波折,定然會全力助他。

  佟氏應該能在九泉之下安心了。

  所以他雖然也吃驚驚訝遺憾,但是更深入細想之后,也略解了心結。並與柳氏將這番話反復說了,不許她在蕊兒面前再提這事兒。

  幾人敘了些閑話,何氏看看李海歆,率先提起賀永年在京中訂了親的事兒,“我們接到信兒也吃驚得很……梨花小舅舅行事一向有分寸,若這事但凡有些還轉的余地,他也不會自作主張就這麼應下,定然是在宴上話趕話兒趕到這處了,不應不行……”

  佟維安笑道,“我們前兩天去,正是為了這事兒。能有當朝兩位有名望的大人物親自給他牽線,是他的福氣。這親事,我看梨花小舅舅應得好”

  李海歆與何氏對視一眼,笑笑,都知這二人心中並不認為這事兒應得好——否則怎麼會這麼些天沒音訊?可現已成定局,他們不想說破,兩人自然也裝作不知內情。

  這話強強揭過,佟維安便誇起春杏做生意的頭腦來,言語之中倒是真心贊嘆,何氏與李海歆少不得替春杏自謙幾句。

  在佟府坐了約有一個時辰,兩人以年節事多,也不便多打擾他們,便告辭去了。

  柳氏送走兩人,臉上的笑意立時沉了下來,佟維安便說,“事情已成定局,這會再不高興有什麼用?”

  柳氏臉兒沉著,“是沒用了。他現在攀了高枝了”

  佟維安道,“他自小在李家長大,這算攀什麼高枝?”

  柳氏心頭煩悶,站起身子,“好。日后就讓他把著那府的人吧。我呀全當沒這個外甥子”

  從佟府出來,直到馬車駛出去老遠,何氏才松了口氣兒,苦笑,“這事算是揭過了去吧?”

  李海歆悶聲悶氣的道,“不揭過還能怎麼著?”

  李薇各回房略做梳洗,便聚在一起合計起年節里說的事兒來。

  春杏拉她到后院那個臨時皂房處,指著后面一大片空地道,“以我說,這里讓爹給你加蓋兩間房子,做成個單獨的院子,對外開小門兒,對院中也開小門兒。你日后就在這里見莊子上的人,多好?”

  這是給自己規劃的辦公區?李薇疑惑的看看春杏。春杏接著道,“……你往前不還是還打算弄什麼糞丹……”

  提到這個春杏皺皺鼻子,敲她一下,“怎麼凈喜歡這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還有種子什麼的。單獨弄個小院子,開個小門兒,影響不著爹娘,后面與大院子相通,爹娘也放心”

  李薇點頭,“四姐想得不錯。”

  春杏的點子被人附合,興致極高,當下拉她到房內,在紙上畫出示意圖來,“……反正咱們這院子空地多,與大姐家的幾乎一樣大,她家的是三進,咱們這院子才兩進,索性趁著這個機會再加一進的院子,嗯……將來虎子成親也正好用上”

  李薇失笑,“虎子才六歲,現在就準備新房麼?到時候新娘子該嫌宅子破了呢。”

  “不管”春杏手中不停,一邊畫一邊道,“反正日后爹娘在哪兒,他得在哪兒,想分出去單過,沒門兒”

  李薇捂嘴笑道,“四姐,睿哥兒也是獨子呢。”

  春杏把筆一扔,瞪她,“還說不說事兒了?”

  李薇忙點頭,“說,繼續,繼續……”

  春杏大筆一揮,將李家后院的空地上,多規劃出一進院子來,接著又說找丫頭的事兒,“給你找丫頭,就挑那最丑的。你笨得要死,省得將來在這上面兒吃虧”

  李薇無語,雖然她一向表現的很蔫兒,但也不至于笨到讓丫頭爬了自家那啥啥的床吧?

  便還擊春杏,“四姐還是小心自己的好。嘿嘿……那天睿哥兒……”

  一言未完,春杏便撲了過來撓她癢癢。李薇體力不支,只好連連討饒。

  春杏得意的直起身子,拍拍手,“哼,莫說我x后遇不見這樣的事兒,便是遇上了,也只有我占便宜的……”

  最終給李薇敲定兩個丑丫頭。

  何氏與李海歆回來,春杏拉著她去前院,先問了問在佟府的情況,聽說沒什麼異常,便放下心來。

  “爹,娘,開了春后,梨花想管莊子,以我看,讓她管管也好。諾,這是我替她想的……后院加一進宅子,再給她買兩個丫頭,給娘也買兩個……”春杏拿的可不是商量事的架式,而是告知。

  李海歆愣了,“梨花還小,再者風吹日曬的,莊子里又是大老爺們的居多,怎麼讓她管著?”

  春杏撇嘴,“所以才給她找兩個丑丫頭啊。哦,對了,再加一個趕車的”說著提筆寫上。

  何氏也不許,“你爹身子好好的,那里能輪到她個小丫頭出面管事兒?”

  春杏手一揮,“那便讓爹替梨花把把關不就行了?反正她對種地也在行,那些操心的事兒你們就別管了……娘也是,日后家里的活,你也別做,沒事去大姐二姐家轉轉,逗逗外孫子,不挺好?”

  李薇忙點頭,“是呢,娘,反正我在家也沒事,悶得很。先前四姐做生意,你還不許,你瞧她現在做得多好,好多男子都不如她呢”

  何氏笑了,今兒佟維安誇春杏做生意老道的時候,她心頭確實也生出點那麼點自豪感來。覺得自家女兒比旁家男兒都強

  李薇趕快趁熱打鐵,“娘,就讓我做做試試吧。”

  春杏在一旁故意笑道,“娘,別擔心,若梨花敢掙了錢不給你們,我第一個替你們揍她。”

  見李海歆仍擰著眉頭,便站起身子道,“我這也是為她著想。她見天事事不管的,一點歷練心眼兒都沒有,將來嫁到那家去,可是要吃大虧的”

  李海歆聽了這話,臉色一松,似是有所觸動。李薇悄悄向春杏吐了吐舌頭,又磨何氏。

  何氏思量半晌,最后笑笑,“不如讓她試試?要說種地,我看梨花點子是比你多些”

  李海歆看看姐妹二人,笑罵一聲鬼丫頭,便點了頭。

  李薇得了李海歆的點頭,欣喜異常,連連向春杏道謝。

  便鉆進屋子里去想她的小計劃。除了必要的掙錢之外,她心頭一直盤著一個事兒,那便是建個大莊子。

  這也是她這些天為什麼一直在找荒地,只有大片的荒地才符合她大莊子的要求。

  春杏對她的欣喜不以為然。

  正月十五過后,賀永年的信再一次到了,這次正大光明的寫了兩封,一封寫給家里人,另一封寫著“梨花親啟”的字樣兒。

  春杏過來要看信中寫了什麼,李薇拿著信跑得極快,將房門從里面閂上。春杏在外面拍了兩下,作罷。

  信中說賀蕭身子已有好轉,不過現在不宜長途勞累,還要在京中住一段日子,約末三月初回來,又描述了些京城風光,以及孟府諸人的熱情招待等等。只在末尾寫了一句,“等我回來”

  李薇有些失望,這樣的信寫給家人就好,巴巴的寫給她做什麼?

  不過,眼光觸及最后一句話,卻還是忍不住微笑起來。

  春杏動作很快,剛過正月二十,便找了人牙婆子,買了四個丫頭,並一個約十四五歲的小廝。

  兩個十四歲左右的丫頭給何氏使喚,兩個十六七歲,長象很撲實的丫頭給李薇使喚,她不禁懷疑這樣的長相,真的會有春杏說的所謂的“精干”?

  春杏讓李薇給丫頭們起名字,她起了兩個很鄉士很符合其職業特征的名字,麥穗、麥芽。

  春杏氣得直點她的額頭,說她看書都看到某種動物肚子里去了。並給何氏的兩個丫頭起了名字:桂香,荷香。

  李薇撇嘴,也沒見比自己的丫頭名字好聽多少。

  新買的小廝叫本名叫方哥兒,李薇這個這名字挺好,便仍讓他叫以前的名字。

  春蘭第二胎產期將近,何氏在家里也坐不住,便整日過去陪她,李海歆被女兒奪了權,也跟著過去看看吳旭的生意如何。

  這日兩人又出門兒,李薇在偏廳之中想著開春澆水施肥的事兒。突然院門兒響了,青苗跑得飛快去開門兒,卻是佟蕊兒。

  她眼圈兒微紅,象是來之前哭過的。李薇強忍著心中的疑惑,請她進了屋。佟蕊兒擺手將她自己帶的兩個丫頭趕出去。

  李薇看她有話說,也有樣學樣兒,讓青苗上了茶后也下去。

  佟蕊兒悶坐著,不言不語,李薇也跟著不說話,默默喝茶,等她一杯茶將喝盡時,佟蕊兒才抬起頭,臉上已是又有兩道淚痕,沒有了平日里一見她便氣勢洶洶的模樣,倒有些我見猶憐,她用帕子輕輕擦去臉上的淚珠,“梨花妹妹,以往是我不好,我不該對你那麼兇……”

  李薇不接話。佟蕊兒這一開口,她便有不好的預感,若非有求于人,她何至于向自己伏低做小的?

  “……我,我有一事求梨花妹妹,你一定要答應我……”

  李薇仍是不作聲。她不是真正的小孩子,這話明顯是有圈套呢

  佟蕊兒咬咬下唇,輕聲道,“我……我聽說賀府大夫人想給表哥娶平妻……梨花妹妹,你能不能跟表哥說說……我,我做平妻也可以……”

  李薇眼閉了閉,深吸一口氣,果然不消停呢,這算盤已打了這麼遠

  極力壓制心中的怒火,淡淡的道,“我不知道你哪里聽來的消息。娶平妻?他只有一個舉人功名在身,怎可能娶平妻?”

  “能的,能的”佟蕊兒急切的站起身子,往她那邊兒走了兩步,“我朝法規,有舉人功名在身,便可娶兩個平妻……”

  李薇看著她那急切模樣,心頭頗有些好笑,佟蕊兒與他見面的次數也不多吧?怎麼一副非君不嫁的模樣?再一想,不對,好象自他回了宜陽,見面的次數也不少,他至少每月去佟府三四次呢。

  佟蕊兒看她嘴角似是噙著一抹嘲諷的笑意,身形一頓,“你……你不願意”

  願意才有鬼她心頭冷哼一聲,站起身子,收了笑意,淡然點頭,“嗯,不願意。”



第一百四十八章如何應對

  “你,你說什麼?”佟蕊兒似是沒聽清楚一般,睜大眼睛問道。

  李薇抬眼看她,一字一句,“我說,我不願意”

  “你……”佟蕊兒沒想到她會拒絕得這麼直接,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往下說。

  “青苗”李薇向外喊了一聲,青苗匆匆跑進來,“五小姐……”

  “送客”李薇說完向廳門外走去。

  “你……”佟蕊兒在她身后大喊,“你別得意……我看賀府大夫人說的那個,你怎麼辦?”

  李薇頓住腳,豁然轉身,“你說什麼?”

  佟蕊兒以為她嚇壞了,冷笑兩聲,惡狠狠的說,“你想知道,我偏不告訴你……我等著看你倒霉”

  李薇看著她變色極快的臉,心底涌出一股不可抑制的厭惡,“……那你就等著吧。到時候千萬別失望到吐血而死青苗送客”

  佟蕊兒不說清楚,她自然也有辦法問個清楚聽她的話頭,似是賀府大夫人也打著給他娶平妻的主意?

  “你……”佟蕊兒氣結,狠狠的瞪了李薇幾眼,最終帶著丫頭們走了。剩下三個丫頭立在廳中,大眼對小眼兒。

  李薇坐椅子上消化著佟蕊兒帶來的消息,說實話,這消息確實讓她很吃驚。

  她想過大夫人會極力阻攔——雖然原因她不是很清楚。但卻沒想過到大夫人會打著這個主意?一時間有些迷糊,一個對與她不對盤的庶子,有什麼理由讓她這麼大費周折,想要再塞一個平妻給他?弄清大夫人這麼做的原因,才好想應對之策。良久,叫青苗,“去找冬生來,我有話問他。”

  青苗小心翼翼看看她的臉色,許是因為太過平靜而愈發讓她不安,連忙勸說,“五小姐,佟蕊兒肯定是瞎說的,你可別信……”

  李薇笑笑,擺手,“去找冬生來。我問問清楚”佟蕊兒說的話不象無中生有。應該是真的。人做任何事情是有動機的,當務之急,是弄明白大夫人這樣做究竟是為什麼?

  青苗小心的應了一聲,將麥穗麥芽叫到外面,低聲叮囑兩句,叫上方哥兒趕著車去找冬生。

  青苗去了后,李薇從廳中出來,去了后院兒,在那大片空地上漫無目的行走著。心中竟然平靜到極致——想來這是另一只靴子落地的緣故吧。

  想了一會兒對策,毫無頭緒。便把注意力集中她之前想著的開春澆水施肥等諸事來。

  青苗還未回來,吳旭酒樓的小伙計來了,說何氏與李海歆今兒在那邊兒用飯,掌櫃的讓送飯來了。

  李薇謝過他,讓麥穗把飯擺到偏廳里。吳旭送來的是一道碳鍋魚,並半罐子清燉雞以及兩份青菜。

  李薇有些慶幸春杏沒回來,這種事兒,她並不想讓家人跟著憂心——雖然再晚一點,她們還是不可避免的知道並不可避免的跟著憂心。

  李薇慢慢的吃著飯,又想到大夫人的動機上來。驅使人做出某種決定的誘因,無非幾種,報復與反擊,打壓,錢財,地位等等。

  難道是想借他娶個平妻,為賀府撈到什麼好處?那麼對方必然是比賀府強或者與賀府相當的人,這樣才符合追求利益的動機。又或者是單純的不想讓他過得好,那麼塞幾個妾不也能達到目的?

  想來想去,她依舊想不出大夫人走這一招是為了什麼。不過,直到冬生來后,說了大夫人的打算,她才明了——原來是為了家產錢財他雖然只是個庶子,卻仍然會分得一部分家產,這份家產落到旁人手中,她怕是心有不甘吧?因而想到自己家內侄女來。

  而這個平妻,怕是她沒料到小舅舅突然出了這麼一招,而退而求其次才做出的決定,原本打得是應該正妻的盤算。

  冬生見她默不作聲,心中惶然,“五小姐,我……我原本想來告訴您,可是大夫人……大夫人給小的早早放了假,準我回鄉過年……”

  李薇笑笑,“現在也不晚。”心下卻對這個孩子有了新的評價,或許給他趕車的人,應當換一換了。

  送走冬生之后,青苗不滿意的在她耳旁絮叨,“這麼大的事兒,他竟然因為趕著回鄉過年,連透也不透一句。”

  李薇贊許的向青苗點頭笑。

  兩人正說著話,院門兒又響,是周濂的貼身小廝阿貴,滿面帶笑,“五小姐,我們少爺讓來跟您說一聲,您之前讓他打聽的荒地,現在尋著一處,在咱們縣與青蓮的縣界相交處,一塊有二十頃大小的荒地,具體的情況,我們少爺已讓人再去看了。少奶奶先讓來跟您說一聲,讓您高興高興。”

  李薇推測出大夫人這麼做的原由,心頭已松快不少。又因阿貴帶來的這好消息,心頭更是高興。反正,下午在家中也無事,好久沒去看春柳了,便讓青苗去準備些點心,笑道,“嗯,我高興得很。你先回去,跟你們少奶奶說一聲,我隨后就去瞧她。”

  阿貴應了一聲,趕車走了。

  李薇叫麥穗麥芽,“你們今兒也跟著我去三小姐家走走,認認門兒。”

  兩人初來,還有些生怯,連忙應下,叫方哥兒準備馬車。

  春柳接到阿貴捎回的信兒,和周濂笑道,“我就知道梨花這丫頭得了信兒坐不住。你也別去坊子里了,等會兒她來,指不定想問你什麼事兒呢。”

  周濂一邊逗著,剛睡醒躺在童床上自得其樂玩著的小五福,應了聲。

  門外有小丫頭來報,“少奶奶,老爺想讓徐嬤嬤過來抱小小姐呢。”

  春柳與周濂對視而笑,自從五福出生后,周父便不再整日鉆酒曲房,每日下午,總要趁她剛睡醒,小心情好的時候,讓徐嬤嬤帶過去,抱著逗樂一會兒。

  “徐嬤嬤快進來吧。”春柳伏身給五福穿大衣裳。

  一個衣著樸素整潔,面目慈詳,年約四十開外的婦人挑簾進來,“少爺少奶奶小小姐安”

  春柳將五福用小包被包好,笑她,“在家里行這虛禮做什麼?”

  徐嬤嬤客套兩句,上前將小五福接過,誇贊,“哎喲,我的小小姐,瞧這一雙大眼兒多有神兒,怪不得老爺天天念叨記掛著……”

  一面誇贊絮叨,一面抱著五福去了。

  春柳在她身后失笑,“這個徐嬤嬤……”

  阿貴回到周府后,約有一刻鐘的樣子,李薇的馬車也到了,周家她也算是慣熟的,也不要人通報,帶著丫頭們拎著臨時備下的節禮,春柳的院子而來。

  春柳一見她便笑,“看,我說的沒錯兒吧。你呀聽了這信兒,果然是坐不住。”

  李薇一邊解披風,一邊笑,“能坐得住才怪呢”說著轉向周濂,“謝三姐夫”

  周濂看她神色如常,笑意盈盈,心中揣測,那件事兒她應當不知情。

  春柳給她讓了坐,拉著她左右看看,李薇偏過頭,春柳自當了娘后,母性的光輝也多了起來,看她的眼神倒與何氏差不多。

  “姐夫,阿貴說的那塊荒地離咱們這里遠不?”

  周濂道,“不算太遠。青蓮與宜陽兩縣之間相距不過四十來里,這塊兒正夾在兩縣縣界之間,約離縣城有二十來里。”

  李薇點頭,又問,附近水源如何,地面平整度如何,重要的是土壤狀態如何。

  周濂失笑,“我可沒種過地,不知道還有許多講究在里面。等春生回來,讓他詳細講與你聽聽。”

  又道,“我上次聽你說,能將荒地變良田,這次倒要詳細看看,你用的什麼法子。”

  李薇嘿嘿笑了,不過是讓這幾人幫著打聽荒地時,脫口而出的大話而已。真正的荒地變良田,至少需要兩年,長則三四年吧。而且還是在水肥都十分充足,且原地土質不太糟糕的情況下。

  春柳接過話道,“你還別不信,在李家村時,我們家那塊河沿荒地,便是用梨花的法子耕種的,原先一畝地只產一石多的谷子,養了兩年,現在能產三四石呢。可惜沒種幾年,讓我三叔家拾了個漏子。”

  李薇跟著這話道,“三姐夫想看,總得把這荒地買來才行呢。這塊地在宜陽縣界內,還是她青蓮縣界內?”

  周濂搖頭,“具體要查查縣圖志才知。”

  李薇也不好再問,左右等周濂去的人回來,她想知道的應該都能知道了。陪坐著說了會閑話,有下人來報周濂,說坊子里有什麼事兒,要他去一趟。

  就在周濂欲出門兒之際,李薇突然想起佟蕊兒說的事兒,忙問周濂,“姐夫,你可聽說賀府大夫人要給他娶平妻的事兒?”佟蕊兒能知道,周濂大約也應該知道,他一向是消息靈通呢。

  周濂一愣,回身看她,臉色平靜,雙眸清亮透著疑問,卻並沒有他想象的哭鬧或者悲傷。

  春柳吃了一驚,“什麼?梨花你說誰要給誰娶平妻?”

  李薇看周濂神色並不意外,心中明了,他定是早就知道了,不與自己說,大約也是怕自己憂心吧。

  回身笑著看向春柳,“三姐,你別急。今兒還是佟蕊兒去咱家,我才知道的。賀府大夫人想將她的內侄女說與他為平妻”

  春柳問周濂,“這事兒你早知道?是真的?”

  周濂點頭,“也是兩三天前聽說的,我已寫了信給年哥兒。至于梨花……”他歉意笑笑,“我是怕她一時受不住,這才瞞下的。”

  李薇看春柳滿臉急色,忙安撫春柳,“三姐,我沒事兒,她現在也只是想這麼著而已,辦成辦不成還是另說呢。”

  春柳心中怎麼能不急,可看小妹臉色淡淡的,只當她沒想透這其中的利害關系,便也不敢表露得太過焦急,只好點頭道,“嗯,好,梨花也別焦急,凡事有爹娘和幾個姐夫呢。”

  李薇點頭,轉向周濂,“姐夫可知道大夫人為什麼這樣做?”

  “許是為財”周濂略做沉吟道,“賀蕭這兩年病情反復,怕是透過給兩兄弟分產業的信。年哥兒雖是庶出,可他品性端正,文有所成,經商也頗有手段,相比較起來,賀蕭更喜他多一些,大夫人怕是為了這個,才想將內侄女嫁與年哥兒,將來無論年哥兒如何發達,這錢財總也少不了她這一份兒”

  李薇不覺冷笑一聲,“她就不怕打雁反被雁啄眼若不是想給她錢財,年哥兒有一百個法子,單憑一個內侄女,就能把著這些錢了?”

  周濂因她這話笑了一下,接著說道,“這位大夫人是有些心機手段,估摸她這位內侄女應該也不差。另外,其父在青蓮縣行徑飛揚跋扈欺壓鄉里,因常年掌管緝捕和牢獄手段毒辣,她耳儒目染……”

  周濂說到這兒,看春柳眉頭緊擰著,便息了聲,“……好了,這些事兒先押后不談。你們要知道,比手段心機,年哥兒也不差,以往他會留些余地,不代表這事他仍會留余地。過些日子他便要回來了,一切等他回來再說。”

  春柳沉默片刻,突然急切的道,“你說,這位大夫人會不會也象小舅舅那般,來個先斬后奏,替他應下這平妻之事?”

  李薇心中一凜,這種可能性還真的存在可是,這個時候能做些什麼呢?

  盡管心頭焦急,卻不想表露半分,轉向春柳笑笑,“三姐,哪有父親不在跟前兒,她自己做主應下的道理?三姐夫,你說是不是?”

  周濂頓了下,點頭笑,“梨花說的是。這會兒賀蕭在病中,年哥兒與梨花的親事若非不得已,想必也不會在這個時候應承。”

  春柳仍然不安,不過,又一想他們兩個說的也有些道理。嘆息一聲,摸著李薇的頭發,“你個小丫頭怎麼碰上這麼多事兒呢。”

  李薇笑嘻嘻的道,“我看書上說,人的一生,運氣福氣是天定的,一輩子只給那麼多,享完就沒啦我可是享了十幾年的福呢,現在也該遇上點兒難事了再者,這也不算什麼很難的事,有姐姐和姐夫們,還有爹娘呢”


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1-31 04:00 PM

第一百四十九章敵不動我不動

  從周府出來,李薇去了春杏的鋪子。正月末的天,陽光已不再白慘慘的,略帶了些暖意,李薇坐在車裡,盯著從車窗縫中透進來的一抹光亮沉思,身子隨著馬車輕晃著。

  周濂怕她郁結在心,在送她出來時,借著去酒坊的空檔,同行一段,隱晦安慰開解,李薇輕笑,其實她並不需要親人們這樣。她有足夠的承受能力——如果這事兒真的被賀夫人坐到實處的話!

  坐實雖然是個不太好的結果,卻也並非最差,大夫人總不能捆著他去圓房吧?若是沒坐實,一切便有轉機——雖然轉機在何處,現在她並沒有看到。

  不管怎麼說,只要相信他不會做什麼對不起自己的事情,一切都不會太壞。

  至於對他的信任,李薇承認這是無條件的,沒有任何理由的完全信任!

  春杏最大的鋪子位於宜陽縣偏南的繁體街道上,不過,她一向上午來此處,做例行巡查後便離開。她最經常呆的,是另一個與坊子相連的小鋪子。這裡最早先李薇也經常來,幫著春杏開發新產品,比如,用宣紙做杆兒制成現代眉筆形狀的黛墨,現代旋轉式管狀口紅,還有像兒時她最常用的蛤蜊油面脂等等。

  不得不承認春杏實在是個做生意的好手,她提供的眾多新奇卻極易被模仿的點子 ,被春杏控制著,有計劃有節奏的投放市場,她說,一下子推出太多新奇的東西,會讓人失去興奮和期待感,也容易讓人將自家的東西一下子都學走,日後拿什麼來吸引那些人來她的鋪子裡?

  她到時,春杏正和兩個師傅研制她說的冷制皂配方之一:杏仁油。春杏詫異,“你怎麼來了?”

  李薇微笑不作聲,這事兒最好讓春杏先知道,而瞞著何氏與李海歆。畢竟現在總不能衝到賀府與大夫人說,你不能給他娶平妻!

  兩個師傅皆屬極會察言觀色之人,立時起身退下。

  春杏眉頭輕皺了下,臉上染上一抹凝重,“到底什麼事兒?”

  李薇拉她坐下,扯出一抹甜笑,“四姐,我跟你說個事兒,你可別發火。”

  春杏不置可否“嗯”了一聲,明顯是在應付她。

  李薇想了想,還是將佟蕊兒與她說的話說了,正要說周濂的猜測,春杏已跳起來,高聲叫道:“什麼?平妻?”

  李薇忙扯她坐下,“四姐,你別急,聽我說完!”

  春杏手一掄,眼睛噴火一般,氣憤道:“說什麼?有什麼好說的?現在就給小舅舅寫信,推了這門親事!”

  李薇搖頭,“我不要!”

  春杏氣得直截她額頭,“你腦子清醒不清醒?嗯?現在你們只是議定了親事,她那邊兒就張羅著什麼平妻,這不是打咱爹娘的臉,打你的臉?”

  李薇神色略暗了一下,這事兒之中,爹娘是要受些委屈的。可是,她用力扯春杏坐下,向她解釋道,“四姐,大夫人出這一招,雖說有些意外,可也不是無跡可循。以她平素對年哥兒的態度,還能指望她在中間兒起到什麼好作用麼?”

  春杏挑眉,“那刀子做這吃力不討好是為了什麼?”

  李薇站真情自己的分析做了總結,“她是嫡母,當年就和佟嬸嬸不對付,若非是她,佟嬸嬸怎麼會被趕出賀府?佟嬸嬸的死,她雖沒直接參與,間接也有她的份兒吧?年哥兒回賀府她本就不喜,刀子這麼些年想盡辦法想讓大少爺勾著年哥兒進那些不三不四的地方,走馬聽曲,勾欄瓦舍,無所不用,為的就是讓年哥兒學成個浪蕩公子,好讓賀府老爺討厭他,也讓他沒心思沒能力跟大少爺搗蛋家財。虧得年哥兒心性堅定,刀子的計劃落空——現在他越來越出色,把大少爺壓了一頭,她能不氣不恨?”

  “……單憑這氣這怨,便會想法子讓他過不好!再者,聽三姐夫說,賀老爺有意給兄弟二人分家財,說他還有些偏年哥兒。你想,年哥兒自帶功名,且小舅舅與大姐夫官途順利,有他們相助,若說飛黃騰達指日可待也不為過。賀府大夫人壓他不住,自然要想辦法借他的光——原先肯定是打著將她內侄女配他為正妻的主意,現在有小舅舅這一招,刀子才不得已而退而求其次,想塞個平妻給他……”

  “……來的路上我也想過了。即便這事兒坐到實處,刀子沒什麼大不了的。更何況現在還沒坐實呢!”

  “我來跟你說,是怕你在鋪子裡聽有婦人閑言閑語,太過氣憤,回家讓爹娘知道,讓他們跟著憂心。反正三姐夫已寫了信給他,三月裡他就回來了,這事兒能瞞爹娘一天是一天吧!”

  春杏聽著刀子的長篇大論,也冷靜下來,抬眼看刀子嘴角還掛著笑意,端起桌上的茶,一氣喝了半杯,斥道,“你還有心情笑!”

  李薇不語,笑,不過是她習慣性掩飾內心真正想法的動作罷了

  記得她在大四那年,曾得過一份不錯的工作,只做了兩個月。因為部門之間的協作不利,導致領導大發脾氣,她的小組組長在會議上將所有錯都推到她身上,會議之後,領導將她劈頭蓋臉一通訓斥,刀子那個時候,嘴角就掛著一抹笑意。雖然哭更能讓人同情,讓人覺得解氣,或許,因為她哭一哭,那份工作便不會失掉……要知道,在此後的日子裡,她再也沒有得到過像樣的工作。

  但是,如果事件重演,她仍然會笑——這可笑到連自己都無奈的自尊!自八歲時父母雙雙身亡後,她便再沒哭過。即使奶奶說不要她,她到舅舅家,妗子指桑罵槐的時候,都不曾!

  雖然她半垂著頭,但是嘴角那一抹無奈的笑,還是落入春杏銳利含著怒氣的雙眸之中。

  “嗯,好,你放心。”最終春杏什麼也沒有說,只是淡淡的點了頭。突然覺得小時候對她的感覺又回來一些,有時候,她是看不透這個小妹的。她為什麼會懂那麼多,為什麼會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以及她念念不忘種地,和喜歡搗鼓那些臭哄哄的糞丹、毫無趣味可言的種子莊稼……

  李薇撲向春杏,笑道:“就知道四姐最好了。”

  春杏推開她,繼續剛才說的事,“你說賀夫人是為了家產才想配個平妻給他?”

  李薇點頭,“三姐夫也是這麼猜的。”

  春杏低頭思量,以指扣桌,良久,將手在桌上一拍,宣告她深深的成果,“那讓他不要賀府的家財好了!”

  李薇搖頭,這個念頭她也一閃而過,可是不行。不是她貪財,而是退讓了賀夫人便勝利了。她是不想看到這種事情發生的。

  便笑,“行了,四姐,這事兒先瞞著爹娘,其它的就放一放吧。敵不動我不動!”

  至於春柳的猜測,還是不說為好。反正自己的親事定了,這一點是改變不了的。至於其他的,走一步說一步吧。

  兩人姐妹回到家時,何氏與李海歆已回到家。她出門時已告戒在家的同人,不許說上午的事兒。

  李薇看爹娘神色如常,便拿周濂找到那塊荒地為借口,“爹,娘,等三姐夫再探信兒回來,咱們一塊去看看吧?我這麼想天也想了,若想靠種地趕上四姐掙的錢多,就得有大塊的地才行!”

  何氏笑,“你爹才說了不管。你就又想到掙錢上了。”

  李薇呵呵笑著點頭,春杏斜她一眼,最終還是順著這話題說了起來,並催李海歆,“爹,正月馬上過完了。該起的屋子,你早些找人畫了圖,早早開動吧。”

  李海歆瞪他,“還使喚起你爹來了。”

  春杏神色不變,自顧自的說道,“要花多少銀子,早些給個數。去年一年鋪子裡也掙了些錢兒。”

  說著又斜李薇,“你那荒地要買,得花多少錢兒?早些說了,我瞧瞧能不能給你湊夠數!”

  李薇搖頭,“不要!娘說年哥兒留了不少銀子呢!”

  春杏嗤笑,“這麼快就想跟我劃清界限?”

  李薇還擊,“不過是讓你留個錢傍身!咱家誰不知道你現在是手中沒了銀子,一天都不能活!”

  “好了,”何氏笑著插話,嗔怪她們,“一個十八整,一個十四整,還玩小孩子鬥嘴那一套!”

  春杏和李薇息戰,各自回房換衣裳。青苗捂嘴兒笑道,“五小姐,我可是第一次瞧你和四小姐鬥嘴呢。”

  李薇一邊換衣裳一邊笑,是啊,她是個需要刺激才能激發戰鬥力的人,今兒這刺激確實夠了。

  晚上春杏還憂心她,便過來說話,一進屋卻見她擁著被子,倚在床頭看書,上前將書扯過,掃了眼書封,便將它扔到一旁,“天天看,不煩麼?”

  李薇道,“天天數銀子,不煩麼?”

  春杏失笑,去呵刀子的胳肢窩,“你個小丫頭今兒吃炮仗了,一點就著。”

  李薇被春杏呵得癢癢,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兒,一頭烏發鋪散了一床,春杏看著她笑紅的面容,雙眸晶亮有神,推她,“躲開點兒,晚上我也睡這兒。”

  李薇把身子往裡挪了挪,叫青苗再拿一床被褥,春杏鑽進她的被窩,“不要。”

  李薇便將倚靠著的枕頭塞給她,脫了披在肩頭的舊衣,鑽進被窩,“四姐是怕我想不開,夜裡睡不著吧。”

  春杏“嗯”了一聲。

  李薇借著明亮的燭光,盯著帳子頂,輕嘆一聲,笑道,“我真沒事兒!”

  她猛然翻個身兒,半支著身子,向春杏道,“我之前在幾個話本裡瞧見過正房太太怎麼轄制妾室的事兒。現在想想,若是真有這麼一個人,能讓我轄制著,有事沒事兒找她一通錯處,不也挺好?”

  說著她躺下來,似是陷入細想般笑道,“若是我心情好呢,我就給她幾句好話兒,若是我心情不好呢,我就斥責她幾句!她還還不得嘴,是不是挺好好玩兒?”

  春杏伸手點她,“作夢吧你!你當人家是面團兒,任你揉搓?”

  李薇想起周濂評價大夫人那位不知名的內侄女的話,點頭,“也是!不過……經驗不都是在鬥爭中積累起來的?再者,有他站在我這邊兒,給我撐腰,我怕什麼?”

  春杏道,“就那麼相信年哥兒,!”

  李薇點頭,“一百個相信!這事兒還用懷疑麼?”

  春杏拍她一下,“還真不害臊!”

  李薇嘿嘿笑了,又撐起身子問春杏,“你不信睿哥兒麼?”

  春杏皺皺鼻子,“信不信有什麼關系,他若敢惹些花花草草的事兒,我自有治他的法子!”

  李薇便笑春杏,其實心中是信的,故意說不信雲雲。

  沒過兩人日周濂派人來送信兒,說那塊地兒已去瞧過,大至弄清楚了,地塊一部分在青蓮縣境內,一部分在宜陽縣界內,地面略有不平,中間有小溝壑,小土地坡等等。

  李薇這兩日也去春桃那裡一趟,借機問問趙昱森朝廷有沒有關於開墾荒地的法規,比如說免稅。趙昱森使人查了查,確有規定,免稅期是三年。

  李薇更加堅決了要開荒地的決心。

  周濂的信兒一送來,她便要去看看。李海歆只好和她一道兒去。李薇看地主要是看土質,看土壤,在這偏北方地界上,只要土質不太沙,基本都有發行的潛力。至於水源這項,周濂派的人已向她做了解說,在離那塊兒荒地有七八裡的地方,有條大河,水源很豐沛。

  李海歆看到這塊兒地的時候,第一句話便是,“不行!你看那中間高高低低的,這怎麼有種地?還有荒草小樹苗。”

  李薇抬頭一笑,沒說話。

  蹲下身子撥開雜草從地上的面的腐土層,抓了一把土,土質濕黃,雖然貧瘠,倒也不算太沙。

  先上些糞料,種一薦兒油菜苗翻耕了後,再種苕子,或者肥田蘿蔔,或紫雲英做綠肥,再翻耕。再者,初開荒地水源怕是顧及不上,這也正好,綠肥最怕澇,記得以前的老教授給他們上課,經常講一句話,“種綠肥不怕不得收,只怕懶人不開溝。”夏季這一薦兒只種綠肥,到秋季全部種上大豆。

  有經驗的老農都知道大豆肥田,是因為其根上的根瘤內有根瘤菌,根瘤菌可以吸收空氣中的氮氣將其轉化為氮肥,供大豆吸收,同時也會增加土壤中的氮元素含量。

  大豆杆兒收了後……用來喂養蚯蚓麼?李薇愣了一下,馬上點頭,反正吳旭定要買那天荒湖,正好這些日子她胡思亂想著,想了個將蚯蚓煮熟曬干做蚯蚓的主意來。回去先試驗一下,若是真的可行,吳旭可要真得給自己備一份大禮才行!

  李海歆見她旁的不看,只盯著手中的黃土看了好些時候,問她,“梨花看上這地了?”

  李薇點頭,“是呀,爹,你瞧這土質還不錯!不沙不粘的,雖然貧了點,咱用老法子,種些綠肥嘛,養個兩人三季,約莫就養過來了。”

  李海歆道,“你知道為什麼這地荄著沒人開?”

  李薇點頭,“知道。因為開荒地投入大,不合算!”

  李海歆笑,“那你還打算要這塊兒荒地!”

  李薇笑道,“那是因為一般的老百姓不識字兒,不知道怎麼開好荒地。爹,我看這塊兒地就要了吧。就用年哥兒留下的銀子,讓三姐夫派人幫著把手續辦了。……這都開春了,可得抓緊開荒呢!”

  李海歆看她歪歪斜斜的沿著土埂走著,伸手扶著她,邊走邊笑,“你怎麼不跟我商量商量?”

  李薇偏頭,向李海歆嘿嘿一笑,“爹都讓出管事兒的位子了,自然是我做主!爹,你說,咱們買這地合算不?”

  李海歆想了想,好一會兒,才道,“也行。反正我和你娘旁的也不會,只會種地,這地買下後,將來種好了,一分六份,你們六個一人一份,我和你娘管種,你們只管得錢兒!”

  李薇心頭一暖,李海歆與何氏這輩子可真算是為兒女活著了!

  故意笑道,“小心虎子懂事了,說爹娘偏心!人家家財可都是留給兒子的。”

  李海歆笑笑不方語。

  今兒陪他們來的是方哥兒和宜陽小莊子的管事,姓鐘名亮,三十歲出頭,是原先王奇家的佃戶。後來佃種他們家的地,再?便做了長工,李海歆看他干活踏實,種地也有經驗,在那伙長工中威信也高,便讓他做了主莊頭,現在已有一年半有余。

  鐘亮做得確實很賣力,何該澆水,何時該鋤草,哪塊田裡莊稼有了蟲害,生了病等等,他都了如指掌,能安排做工的及時安排做工。需要與這邊兒說的,也能及時彙報。

  直到走到馬車前,鐘亮才上前,笑著行禮,“東家,這荒地是要買下了?”

  李海歆看看李薇點頭,“五丫頭說買下,就買下吧。對了,以後你有什麼事兒,直接找五丫頭,我呀,被革職了!”方哥兒與麥穗麥芽三個都笑。

  鐘亮忙過來見禮,又道,“長工們聽說王小姐對種地很有一套,都想讓您指點一二呢。”

  李薇笑著擺手,“自古種地就那些法子,誰比誰高明多少?不過,書裡卻是有些小技巧小竅門。誰想偷學的,就告訴他們,主動來這荒地裡干活兒,保管讓他們開開眼!”

  鐘亮笑呵呵的應了聲,“我第一個是要來的。”

  李海歆挑眉,他忙說,“正有一個事兒想告訴東家,我有一胞弟,單名一個明字,原在鄰縣一戶有家裡做莊頭,老娘掛心他,想讓他回來。我想著東家這裡即要新開莊子,原先那莊子讓他領著如何?”

  李海歆看看李薇,笑笑,“這事兒問你們五小姐吧!”



第一百五十章偶遇

  李海歆在春杏天天催促下,去找了畫圖工匠將在后院那片空地上,規劃出一進小院子來,無非也是三間正屋東西廂房,另有兩間雜物房小廚房等等。

  連廊要麻煩一些,需要用成年粗壯的木頭做柱子。不過,這些事兒有周濂派了兩個人過來幫著李海歆張羅,李家人並不需要操多少心。

  李薇已沒有時間整日在家里閑坐看書。天氣漸暖,有去年那場雪,田里墑情還好,長工們已開始鋤草,她則忙著四處購買田肥,好等第一次澆水時,隨水施肥。

  春天里第一遭水肥對麥子的生長猶為重要,這個時候,麥苗反青,撥節生根,水肥足,麥苗桿兒壯,夏天遇到大風暴雨天,也不容易倒伏。當然最重的是麥穗子長得大。

  事實上,由于古代的田肥大多是農家肥人畜糞之類的,這類肥料最好埋在地下,才能更好的發揮其肥力,不象現代的化肥磷肥尿素之類的,可以溶于水中,所以很少有隨水追肥的環節。

  自她們家接了這塊兒地后,最多也是在秋天給苞谷澆水時,她按照現代點化肥的方法,在澆水前點過農家肥。所謂點肥,就是在植株旁,用鐵鍬刨出坑來,象點種子一般,將肥灑進去,再以土埋起來。這樣便能保證苞谷在吐嬰結穗時,有足夠的肥力供其生長。

  這辦法卻只適合象苞谷這樣的大植株作物,而麥子稻子谷子等卻是不行的。

  李薇這日吃過早飯去,去城外那座荒宅子里看存放的余肥,何氏在她身后叮嚀,“你二姐這兩日快生了,我得去看著些。黃大娘在家里做飯,你可記得回來吃”

  李薇應了一聲,上了馬車,計劃著今兒去看完肥,便去春蘭那里瞧瞧。

  她到時郊外宅子時,鐘亮之弟鐘明已等在那里。他比鐘亮小兩歲,也是個敦厚精干之人,遠遠看見李薇的馬車過來,往前迎了十來步,麥穗跳下車,扶她下來。

  鐘明上前行禮,“五小姐,昨兒按你的吩咐清查過了,現在存放的去年購買的余肥,約有八百來斤。”

  李薇點頭,跟她記的數字倒不差多少。不過,一畝地按一百斤追肥,也只能施八十來畝,剩下的一百三十多畝,還需要再重新購買。

  便道,“走,去看看。這些肥可是不夠澆水時追肥的”

  鐘明應了一聲,身子微傾,在前面帶路,一邊又問道,“五小姐,這肥怎麼施?就那麼灑進去,怕是不頂用吧?”

  李薇點頭,“是不頂用。在麥攏子中間犁出溝來,將肥灑進去,再蓋起來就不可以了?”

  秋天播種麥子的工具叫做耬,耬有三齒,每齒中間是中空,鐵齒開溝,種子從鐵齒后的中間滑入地下,完成播種,也有怕泥土蓋種子不嚴的,在耬后拖墜一個小小的石盤,約末兩三斤重,用于壓土覆蓋。

  一耬麥子之間的行距較小,但耬與耬之間的行距卻比較大,足以容下一個小型犁頭,將麥攏開溝,填肥,覆蓋。

  一般情況下,為了麥子好澆水管理,一畦地是以六耬為限。

  鐘明了然點頭,“可行倒是可行,不過,這會麥子已開始抽葶,不敢讓牲口踩踏。”

  李薇笑道,“我知道。我使人把秋天用的大犁頭縮小,打了幾個小犁頭,這犁頭不重,人力拉也不太費力氣。”

  鐘明驚訝了一下,便連連點頭稱是。李薇又笑道,“這犁過一遍,便可少鋤幾隴地。”她猜鐘明驚訝的原因,是因為旁家莊子里,春上只有澆水鋤草的活計,而自家卻生生多出這一道兒活來。

  李薇心想,也許不止是多這一道活計,若是得麥子揚花灌漿期,肥力跟不上,可能要二次追肥的。

  到宅子里看了余肥,以及她去年做成的糞丹。

  便要去莊子里看去年用各種桔桿兒漚制的農肥。這些是在莊子邊緣找了一塊說廢棄的大坑,坑深約一丈,長約十丈,寬約十五六丈,里面荒草叢生,一旦下雨極易積水,便被李海歆占為自家所有,用來以傳統的辦法積農肥。這些肥的肥力雖然不太足,但是用來給綠色施底肥,也還是夠的。

  初春的天,瓦藍瓦藍,天空沒有一絲云彩。麥苗已開始返青,冬天的暗綠干黃正在逐漸褪去,放眼望去,是幾乎看不到邊兒的綠毯。

  田間道路旁的樹木還沒未發芽兒,偶爾幾間或破舊或簇新的房屋點綴在其中,象是綠色棋盤上的一顆小小棋子。

  有勤勞的農戶已開始鋤草,又一年的忙碌拉開序幕。

  李薇在莊子里轉了一圈兒,又找了兩個長工,挖開漚肥坑,看了一眼,顯然腐熟的時間太短,而且冬天氣溫不夠雨水不夠,這些肥,頂多只能算半熟,眼下只能湊合了。

  轉身與鐘明說,“這個肥坑,等挖空了后,每日從里撥的蒿草什麼的,都記得投進來。牛圈里的糞要極時清理,另外,長工們家里誰家有糞要賣,咱們一石可以按三十文錢收。”

  鐘明連忙點頭應下,心下卻暗自搖頭,這位嬌滴滴的小姐,說起耕種來頭頭是道兒也就算了,對這腌?物竟然一點厭惡的神情都沒有,還隱隱透著歡喜之意來。

  李薇又看了一圈兒墑情,春風漸暖,這墑情最多再支撐十天左右,若是再不下雨,必要澆水。若是下雨,則需要冒雨將肥追進去,便與鐘明做了安排,他臉色微苦大聲應是。

  最后,李薇選了一塊約有五畝左右麥田,指定做為試驗田,去年做的糞丹大約有一石左右,就拿這五畝做個試驗,看看它的肥力到底如何。

  轉了一大圈子,天已近正午,鐘明趕快將春上要置買的鋤頭鏟子鐮刀以及架子車等等農具匯報給她,李薇看著這一大張列得級詳細的單子,笑道,“嗯,這些事兒回去就讓麥穗麥芽去辦。誤不了你用”

  說到麥穗麥芽兩個丫頭,李薇不得不再次佩服春杏的眼光,面相敦厚,實則內里有主見,不喜形于色,不動聲色中便完成你交辦的事兒。

  卻又不愛邀功討巧,這兩個丫頭竟然格外合她的脾性。

  回到家里時,黃大娘已將午飯熱了一回,青苗見了她直埋怨,“五小姐,你走的時候,可是應得好好的,會準時回來吃飯的”

  李薇在郊外跑了半天,被那初春爽闊的風一吹,心頭也跟著松快明凈起來,笑道,“我這不是回來了麼?”

  青苗咕噥一聲,“都錯晌了。”便去端飯。

  李薇隨手翻著鐘明給的單子,林林總總的小東西也花不少錢兒。更有那豆餅肥料,一斤豆餅居然要五文錢,快趕上末等米的米價了。默算了一下,這些綜合下來,要花上個四十多兩的銀子。

  匆匆吃了午飯,交待麥穗麥苗和方哥兒三人去買莊子里所需要的農具,她和青苗去了春蘭家。

  兩人到時,宅子里已亂成一團,屋里有產婆不停的大聲鼓氣,“用力,用力。”

  李薇愣了下,二姐竟然這麼快臨產了。

  何氏與吳旭娘立在院外,臉上掛著憂色。吳旭雙手來回搓著,一副焦急得將要沖進去的架式。

  “娘,二姐陣痛多久了?”李薇走過去,悄悄問何氏。

  何氏悄悄說,已有兩個多時辰了。又趕她走,“這兒不是你呆的地方,抱著耀兒去你三姐家吧。”

  李薇本不想走,可是看著窩在吳旭娘懷里,象是嚇壞了的吳耀,覺得這孩子呆在這里也不妥當,便點了頭,抱著吳耀出了院子。

  吳旭這宅子所處的位置相對繁華些,出了巷子,便是熱鬧的大街,李薇不想去周府,本想去春桃那里看看,又怕她們正忙著,自己去了凈添亂,便抱著吳耀領著青苗在街上閑逛。

  “梨花?”李薇抱著吳耀才逛了一刻鐘左右,胳膊便開始發酸,看看青苗豆芽兒般的身材,也不落忍讓她抱,便想和吳耀商量一下,讓他自己跑。剛將他放下,前方不遠處傳來了一個男聲。

  李薇抬頭,一個身著淺藍長衫氣宇不凡,外形俊朗的年輕男子剛從這家墨寶齋里出來,身后另有兩個與他年歲差不多的男子,似是結伴而來的。

  她直起身子,笑道,“方公子,真巧,在這兒碰上你。”

  方羽正要說話,突然一個女聲從鋪子里傳出來,尖刻銳利帶著嘲諷,“這是方家的鋪子,當然很巧”

  隨后賀瑤一身張揚紅衫出現在她的視野之中,嘴角含著濃濃的嘲諷。

  青苗立時從她身后,跨上前一步,怒斥,“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李薇撫額,青苗這孩子還需要多多歷練才行。問這話不是給對方一個由頭,讓她將話中的未完之意,明明白白的說出來麼?

  這個時候應該裝作沒瞧見她,才是最上策

  “哼,我的意思李小姐應該再明白不過你莫不是故意到這里制造個什麼巧遇麼?”賀瑤帶著一絲得意洋洋的神情,在李薇與方羽之間來回斜著。

  李薇抱起吳耀,叫青苗,“走了,下次出門兒應該看黃歷。如今縣城里可不太平,瘋狗特別多。有道是,狗咬一口,入骨三分吶”

  方羽與那兩個年輕男子各自轉頭悶笑。賀瑤的臉兒霎時脹得滿臉通紅,在李薇身后大聲叫道,“你別得意等我表姐過門兒,有你的好看”

  李薇回身掃過賀瑤,淡淡的道,“好啊。我等著”

  賀瑤被她這風輕云淡的態度激得更加氣憤,冷笑道,“煮熟的鴨子只剩下嘴硬回去可千萬找你的知縣姐夫京官舅舅哭天抹淚……”

  李薇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方羽眉頭皺起,轉向賀瑤,“賀小姐,你方才說的話是何意?”

  賀瑤恨恨的斜了他一眼,“想知道,自己問去”

  方羽眉尖蹙起,看向已走出十幾步開外的李薇主仆。好一會兒又回身進了鋪子,問鋪子掌櫃,“方才賀府小姐說的事兒,你可知道?”方府這些年生意外擴,方羽大多在外地幫著打理生意,在宜陽呆的時間是有限的。

  掌櫃的看看他的臉色,並不算太過反常,便道,“聽客人說閑話,賀府大夫人似是有意將其內侄女許與賀府二少爺為平妻”

  方羽一凜,“消息可準確?”

  掌櫃的搖頭,“只是聽來的閑話,不知道準不準確。”

  李薇抱著吳耀進了一間茶室歇腳兒,一邊想著賀瑤的話。看來賀府太太是下了決心要給他的塞這個平妻了。

  若是三姐的猜測被證實,那麼她以后生活中,是不是三天兩頭便要上演一場奧特曼打小怪獸?

  想到這兒又覺得好笑,給吳耀叫了一份兒茶點,自己憑窗看街景。

  青苗憤憤不平的道,“五小姐,賀府的四小姐真討人厭。”

  李薇不理她,不過心下卻點頭,這位四小姐是不太討人喜歡。當然,自己應該也是不討她喜歡的。

  寥寥幾次的相遇,都是這副劍撥弩張的情形,李薇很辜的想,自己一點錯兒沒有,都是這個賀瑤太驕縱

  青苗見五小姐不理自己,便也息了聲。專心致致的照顧吳耀。

  李薇看著窗下來來往往的人群,暢想了一番將來如何打小怪獸,終就放心不下春蘭,便帶著兩人下樓回家。

  等她再到時,院中緊張的氣氛已消于無形,兩個丫頭,兩個幫工的大娘,手腳輕快的往產房里端湯送水。

  何氏與吳旭娘在偏廳里陪產婆說話,李薇心頭一喜,幾步沖到偏廳,欣喜叫道,“娘,二姐添了丫頭還是小子”

  何氏聲音里透著喜氣兒,“是個小子”

  李薇心里咕噥,怎麼又是個小子,這胎二姐可盼著是個丫頭呢。臉上卻笑意不變,連聲向吳旭娘道喜。


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1-31 04:01 PM

第一百五十一章小顯身手

   近一段日子,李家可謂是喜事連連。

在周濂的幫助下,李薇順利得到那大塊兒荒地,吳旭又得一子,而且那天荒湖也以每年一百兩銀子的價格租了下來。

  春桃那里,小玉出閣的諸事已準備妥當,只等到了日子送她出嫁。雖然她看起來憔悴了許多,日后總算可以過一段略清靜的日子。

  李家的后院已擇了吉日破土動工。

  唯一不順的便是李薇那件瞞著李海歆夫婦的事兒。不過李薇打算在戰略上蔑視它,戰術上……還是要重視的。

  日子緩緩流過,武府送聘禮的日子到了。

  武睿年后便沒再來縣城,期間與春杏寫來幾封信,李薇也瞧過,大抵是商量如何準備聘禮云云。

  何氏不準春杏直接點名要東西,只讓她回信說讓武府自行做主便可。

  春杏雖然不在乎這聘禮錢財,可在她看來,這是些是對爹娘養育自己一場的回報,也不能太薄。便依何氏的意思,再隱晦透露了自己的想法,給武睿寄回。

  二月十八這日,武家入城送聘禮,共有十幾輛馬車載著,入了城后,找早先預定好的地方停下。再使人將聘禮抬了,一共四十臺,皆是按宜陽通行聘禮備辦的羹果茶餅,金絲冠兒金頭面,瑪瑙帶金鐲銀釧之類,妝花衣服,上細雜色彩緞匹帛等,使兩個媒人跟著,熱熱鬧鬧的向李家而來。

  四十臺的聘禮在宜陽縣中,也屬得上中上等的豐厚,又因是縣尊大人的小姨子,人們都想跟著瞧個熱鬧稀罕兒,及至送聘禮的隊伍到了李家大門外,后面已跟著長長一溜看熱鬧的尾巴。

  何氏李海歆早早將一個正廳兩個偏廳里擺上茶水果點,幾個丫頭自然也是嚴陣以待,待送聘禮的人一到,連忙將主事之人往屋里迎。

  剩下那些抬聘禮的小廝們,將聘禮一字排開,在李家院子中間,擺成長長的一溜,便在主事之人的指揮下,退出李家院子。

  李薇趁著陪春杏說話的空檔,跑到穿堂處,悄悄往前院張望了一下,那一排整整齊齊系著大紅綢花的聘禮抬子著實壯觀。

  跑回去悄悄和春杏說了,春桃和春柳都打趣兒春杏,也笑李薇,“將來我們家這個最小的,聘禮得比春杏多一倍,不然,可不準他把人接走”

  李薇呵呵一笑,轉而問春杏,“四姐,這下你滿意了吧?”

  春杏落落大方坐著,喝了一口茶道,“他們辦得合他們府上的實情,我便高興。若真是跟二姐夫那樣,是個沒錢的,不出什麼聘禮,我也不為難他們。左右是爹娘先受些委屈,我們日后再報答唄。”

  這話便是滿意了

  春柳笑道,“你滿意就好。反正這日子也定下了。你就把鋪子趕快給安排安排,周荻前些日子來信,說你這邊兒若沒得力的人手,她那邊兒倒是有兩個可用的,你若用得上,她便叫人過來。”

  春杏點頭。“她也與我說了。就讓她派人吧。這邊兒總得忙亂幾個月呢。”

  春桃也說這才是正理兒,別太過出格,回頭讓人說爹娘的不是。

  春杏一挑眉,“他們敢”

  春桃拍她一巴掌,“嘴長在人家身上,你若行事不妥當,人家可不就敢?不當著你面兒說,背后還能不說?”

  春杏扯了扯嘴角,沒說話。

  李薇私下覺得,春杏自由自在的日子也算是到頭了。雖然有些難過,可是,比起其他人來,春杏已經幸運多了。

  便笑著扯些閑話開解她。

  周荻的動作很快,安吉州府與宜陽也不算遠,快車趕路約有三四日便到。春杏把信送出去的沒過五六天兒,她那邊兒已將人派了過來。是兩個年約四十的中年人,聽他們的話頭兒,這二人是周荻婆家沈家的家生子。

  春杏在廳中見過他們之后,準備派人領他們去客棧安歇,明日再帶他們去坊子鋪子里,好熟悉人事。

  其中一人站起身子賠笑道,“四小姐,我們還有一事相求”

  春杏疑惑,“什麼事?”

  那人道,“我們府的莊子里冬麥似是染了病,聽聞少奶奶說,貴府五小姐精通農事,早先配制過治棉花蚜蟲的藥水,所以……所以,來時我家少爺讓我們將染病的麥苗帶來,想請五小姐給斷斷,這倒底是什麼病,能不能治。”

  春杏不自覺的挑了挑眉毛,心說梨花只制過那麼一次藥水而已,難不成真的會治麥子病?

  “染病的麥苗帶來了?”

  “帶來了,帶來了。”那人連忙點頭,另一人趕忙將隨身的包裹放到一旁桌幾上,打開后,拿出幾株麥苗來。葉片呈暗綠色,葉鞘有橢圓形暗綠色水浸狀斑點,苗桿上有紋理交錯的斑紋。即使是不懂農事的人也能看出來這麥子確實病了。

  春杏揚聲叫菊香,“去請五小姐來。”

  李薇帶了麥穗麥芽正要出去,菊香來請她,李薇一聽是麥子生病,立時來了精神,跟著菊香匆匆進了偏廳。

  兩人見到她似是一愣,趕忙起身見禮。李薇笑著擺手,轉去看那人帶來的麥苗。

  李薇掃過麥子桿兒上紋理交錯的斑紋,心下便有了基本的判斷,小麥最易發的病癥,主要有條銹病、紋枯病、白粉病、赤霉病等。其中與此癥狀最為類似的便是紋枯病。

  再細看根部,已有病菌浸染的跡象,便點頭道,“確實病了。你們那塊地是不是連年種麥子?”

  兩人臉色一喜,連忙點頭。

  春杏也驚奇了一下,“梨花,你真認得這種病?”

  李薇點頭,含糊的說,“嗯。這是一種從由土壤里引起的病癥,也有種子的因素” 

  那人忙欣喜的問道,“請問五小姐,這病可能治?”

  李薇想了想,道,“這種病癥不象蟲害,即使是能治,也不會立桿見影的效果。即然發了病,只能先控制病情,減少損失。”

  “是,是,是。”兩人原先聽她說不能立桿見影,心頭一沉,聽到后面的話,復又歡喜起來,連連點頭。

  李薇低頭想了想,把前世書本上學到的知識在腦海中過了一遍。在前世,這種病相對來說容易得多,只需要對癥的農藥即可。

  可是古代並無農藥,即使她知道一些純天然殺蟲藥劑的配方,卻大多是針對蟲害的,對這種菌類的病,倒還真沒有特別有效的。

  想了許久,綜合自己這些年學的知識,找出一個相對來說可行的法子來。

  抬頭向兩人道,“首先要先把病苗都剔除,埋在生石灰里,記著,一定是要埋在生石灰里。還有,你們若是下得決心,可以稍間一間苗,減少種植密度,這種病,麥苗愈稠病情愈重。”

  “對,對,對”兩人又連連點頭,臉上松快起來,“五小姐說的極是這病確實是種得稠的麥田里更厲害一些。”

  李薇笑了笑,又道,“再者,施肥時,盡量不要施人糞尿,馬牛羊豬等糞便,芝麻餅、豆餅、菜籽餅、棉籽餅等也不要施。”這些肥屬動植物有機氮肥,氮肥會讓葉片厚實,增加葉綠素,但也會導致麥苗含肥晚熟,使病情加重。當然這個不需要向他們解釋。

  兩人又點頭稱是。

  李薇又道,“可以多施骨粉、家禽糞便以及草木灰。要及時除草,水不要澆得太勤,以不旱為益。嗯……也可以現在在發生病癥的田里灑草木灰。”

  “嗯,對了,麥子抽穗以后,便可增加水肥,因為這個時候植株莖桿已老健,不利于病情擴展,此時保證水肥,可確保麥子收成。”

  “……另外,麥子收割后,秋糧不要種大豆。秋糧收后,用熟石灰灑地,每畝二百斤為宜,灑后翻耕晾地五六日,冬播盡量種油菜,或者其它作物……”

  李薇說到這停了一下,覺得該有問話呢,幾人都愣愣的,似是什麼疑問也沒有,只好繼續往下說,“冬播的種子,也要用生石灰溶液先浸泡,以一百斤水兌一兩生石灰為宜。這樣能對病蟲害起到一定的預防作用。”

  “好了,就這樣”李薇長篇大論的說完,不見有人反應,覺得自已象唱獨角戲,便拍拍手站起來,“以我看,先剔除病苗,再間苗稠苗,然后灑草木灰,其它的,你們記著便好。”

  “好,好”兩人又是一連應聲。

  李薇笑了笑,領著青苗出了偏廳。

  “梨花”春杏從身廳里追出來,拉她到一旁,悄聲問道,“你剛才說的是真的?”

  李薇撇嘴,春杏對她可是很不信任吶。點頭,“自然是真的”紋枯病大量的氮肥是誘因,想必沈府財力雄厚,在施肥上也大方,施了過多氮肥的緣故。

  春杏看她說的信心滿滿,才放下心來。笑道,“看你個小丫頭說的頭頭是道。這些年,書算是沒白看”

  李薇呵呵一笑,突然想起另一事來,“再往前,麥子會生蚜蟲,四姐去告訴他們,生了蚜蟲之后,用一百斤水兌五斤草木灰攪勻噴灑,可以治蚜蟲哦……”早些告訴他們,省得周荻到時候又來問。

  話音落時她已經走遠了。

  上了馬車,青苗以崇拜的眼神看她,“五小姐,你太厲害了。我家也種地,你說的那些病我聽都沒聽過。”

  李薇笑笑不作聲,沒聽過不奇怪。總的來說,古代農作物的菌類病癥極少發作,主要是蟲害。

  今兒她原本是想去荒地那里瞧瞧,可因這兩人拿了生病的麥苗來,她還是決定先去莊子里。盡管施肥時她還是做了適量的配比,並且根據植株的性狀來決定該施什麼肥,而且下麥種時,都是用生石灰浸泡過的。可,不去瞧瞧總不能放心呢。

  此時,麥子正撥節返青,曠野一片新綠,在陽光顯得格外清新。不可否認,一年之中,這個時候麥田才是最美的。

  在田間轉了一圈兒,確認沒有發病的麥子,便放了心。復又上了馬車,向荒地那邊兒而去。

  相比較莊子里的一片新綠,荒地現下的景象實在讓人愛不起來,因為要平整地面,現在長工們正用牛車將高處的土向低處拉,黃土裸露,風沙飛揚,李薇用巾帕包頭,立在邊緣處看了看進度,便讓方哥兒趕車去那條大河岸邊兒看看。

  這條河名為泗河,是青蓮方山宜陽以及鏡山等幾個縣的重要農業供水河流。此時河水輕盈青黃,岸邊枯草叢中,一株株莆公英已開著黃色不起眼的小花,另有一些她熟悉卻已忘記其名的野草,頂著一串串紫色的小花,開得怡然自得。

  河水水位低于河岸近兩米,且離荒地又遠,自然取水不太容易,只有用水車。李薇挑了塊干爽處,鋪了錦帕坐了下來,盯著河面沉思。

  青苗、麥穗麥芽見她這樣,便知她又在盤算事。相攜著去不遠處的大柳樹底下,柳樹已泛綠冒出嫩芽來,幾人不知誰先說起曾經吃過的野菜,便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起來。

  有人說,她小時候便吃過柳芽兒,苦澀難吃。也有人說她吃過榆樹皮磨的粉,看著象白面,其實吃起來又粘又滑,象鼻涕一般。

  麥芽道,“你們吃的那些個都不算難吃。最難吃的楊樹芽兒……”

  兩人一聽楊樹芽兒,均是一臉不信的。李薇沉思了一會兒,被幾人的談話吸引,側耳聽著。聽麥芽說起這楊樹芽兒,便想起,前世小時候,她娘也曾說過,荒年里吃過楊樹芽兒。

  她那會兒也是青苗和麥穗這樣的神情,楊樹極苦,那東西怎麼能吃?

  麥芽有些得意的聲音傳來,“……采楊樹芽兒,采得太嫩了不成,一入鍋便化成一鍋綠湯水,什麼都吃不著。采老了也不成,那才苦得很呢只有采那不老不嫩的,放在開水里焯一下,然后加上一丁點黑面糠皮,團成團子,在鍋里蒸熟了吃……”

  李薇有些感慨,麥穗麥芽均是家鄉遭了災才被爹娘賣了,初衷也可能是為了讓她們有口吃的能活下來吧。

  跟她們一比,自己倒真象是享了福的。她吃過的野菜都是極可口的,象榆錢兒槐花兒甘薯葉子甘薯桿兒等等。

  笑著站起身子,叫她們,“走了在比誰吃過的苦多麼?”

  三人笑嘻嘻的站起身子,向這邊兒跑來,麥穗問道,“五小姐,你剛才是在想什麼法子麼?”

  “嗯,”李薇點頭,為了自己不和麥穗麥芽一樣,也為了自己一家人永遠不會有這一天,她決定很無恥的抄襲:黃河大水車。

  早先在李家村,家里遭旱時,一是因為年齡小,更重要的是地塊兒小,用傳統的水車也能保住收成,便一直沒再想這茬兒事。

  現在這大塊兒地,又離水源這麼遠,從經濟效益方面考慮,她沒有必要把自己知道的東西藏起來。

  黃河大水車,堪稱古代的自來水工程,最大的特點是不需要人力制動,而是由河水自流助推,達到將水源源不斷送入園地,以利灌溉。

  詳細的構造記得不是很清楚了,她那本備忘錄好似畫過一個大概的形狀。不過原理她卻記得,找個做會水車的工匠,多研究研究,也許能真能研究出來。

  麥芽兒歡喜的問道,“五小姐可是在想澆水的法子?”

  李薇笑,“你怎麼知道的。”

  幾人都吃吃的笑起來,“五小姐對著什麼東西發呆,便是在想什麼唄。”

  李薇也笑了。不確定她們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入了城后,先去周家,仍找周濂幫忙打聽宜陽縣里面有沒有手藝好的做水車師傅,周濂不在家,李薇便和春柳說了,請周濂打聽好,給她送個信兒,便要家去。

  春柳看著她風風火火的樣子,拉住她,“不準走,晚飯在這里吃。”

  李薇呵呵笑道,“一年之季在于春。現在田里忙,我哪里能閑著。”

  春柳取笑道,“把咱爹管事的位子占了,倒顯擺起你的能耐來”一面叫人去打水,給她洗臉,並讓把周荻原先未嫁時沒穿過的衣裳拿來一套,讓她換上。

  指著她裙擺的泥土笑道,“象是又活回去了。小時候,你見天攀著人給你收拾菜園子,幫你挖坑,自己整天也是一手一腳的土。”

  李薇乖乖的洗了手,換了周荻的衣裳。

  春柳將屋內人趕出去,拿了一塊綠豆糕塞給她,“跑了一下午,餓了吧?先吃些墊墊肚子。”

  李薇看春柳這模樣,怕是要問關于賀府的事兒。聽話的拿起糕點吃著。吃一塊糕點並喝了一杯茶后,春柳便開始問話,先是問她這些日子都做了些什麼,家里的情況等。

  說著說著,話頭一轉,聲音柔了下來,“梨花,你跟三姐說,那府的太太要給年哥兒塞個平妻,你心頭真不氣麼?”

  李薇拍拍手上粘著點心沫子,笑道,“三姐,怎麼會不氣呢。可現下也沒什麼法子不是?再者說了,真要坐實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你就放心吧”

  春柳嘆了口氣,“你若心頭不痛快,就跟我說實話。大姐夫好歹是一縣的父母官,讓大姐出面兒去跟賀府夫人說說,這事兒她怎麼著也得三思吧?”



第一百五十二章狹路相逢誰勝

  李薇謝絕了春柳的提議,不單單是不想讓姐姐們替她操心的緣故,而是平妻之事就目前來看還是傳言,冒然上門去找賀夫人說這事,她隨口的反駁反問,便能讓大姐無言以對。

  而,從佟蕊兒嘴里知道到這個消息到現在,已過了月余,賀夫人打這個算盤應該更早,到現在她都遲遲沒有什麼動作,是不是說明她也在觀望,也在等?至于等什麼,李薇不是很清楚。

  或者是想先放出風來,試探試探自己一家人對此事的反應,卻沒想到如石沉大海,沒有丁點風浪。以至于她沒有了方向,所以在等?

  心頭紛亂的閃過許多可能的不可能的念頭。以及最壞的打算。

  回到家時,晚霞滿天,天空是仲春時節特有的紫藍色,瑰麗至極。李薇立在家門口,順著高高的圍墻仰望天空,追逐著那高遠天空之中,或大或小的飛鳥。院內有何氏嗔斥虎子的聲音和他調皮的歡笑聲傳來。

  李薇收回目光,臉兒帶上笑意,示意青苗叫門。

  何氏正在院中拎著掃帚疙瘩追著虎子跑,虎子一看她進院來,大張著胳膊撲過來,在她身后躲了,“五姐,救我”

  李薇扭頭看他臉上額上凈是泥點子,抓著自己的衣衫兩只手,也是盡是泥巴糊糊,再看鞋子褲角均是象剛從泥窩里撥出來的一般。

  向他頭上拍了一下,繃起臉兒訓斥,“可又是去后院玩泥巴了?”

  何氏拎著掃帚往這邊兒走,邊數落,“他只是玩泥還好,往那正在壘磚掉泥的磚架子里面鉆來鉆去的,那壘磚的人,一個不主意,就有青磚往下掉,砸著人可不是好玩的”

  又斥虎子,“你給我過來,不打你你就不知道深淺”

  李薇也嚇了一跳,手上加勁,又拍虎子一下,斥他,“打你活該,你往前都六歲了,怎麼不知道輕重?”

  虎子臉兒苦了一下,從李薇身后出來,走到何氏面前,彎腰撅了小屁屁,可憐兮兮的向何氏閃著大眼睛,“娘,我知道錯了,你輕點兒打”

  他花貓一樣的臉兒,配這副故做可憐的神情,格外惹人發笑。春杏從穿堂那邊兒過來,瞧見,喊何氏,“娘,掃帚給我,看我不揍他個屁股開花”一邊加快步子,往這這邊走來。

  虎子立時收起他的搞怪姿式,往李薇身后躲,大叫,“五姐,這回你真得救我”

  李薇扯開虎子的手,笑道,“我可不管你。爹娘和你說過多少回,不準去那危險的地方,該你受打”

  春杏從何氏手中取掃帚,虎子求告無門,眼睛轉了幾轉,飛快向后院奔去,“爹,四姐要打我”

  春杏看著他極快消失在后院的身影,把掃帚遞給麥穗。咕噥著讓何氏嚴加管教虎子,大了便不好教了等等。

  何氏笑道,“我還能不知道怎麼教孩子?要說虎子,自小還沒你們姐妹幾個受寵呢。”

  春杏撇嘴,轉向李薇,上下掃過一眼,“哪里來的衣裳?”

  李薇低頭看看被虎子抓臟的衣裳,笑道,“我想給荒地造個水車,想讓三姐夫幫著找個精通的工匠。三姐看我衣裳臟了,非讓換上小荻姐姐的衣裳,這下,被虎子一抓,又得洗了”

  春杏看著她被風吹亂的發絲和微紅的臉頰,眼中閃著別樣的神采,笑,“天天往外跑兒,精氣神兒倒跑出來了。”

  何氏便問要造多大的水車,造幾個。李薇故做神秘搖頭一笑,“造出來娘就知道啦”

  回房換了衣裳,跑了大半天,她也有些累了,在周府已用過晚飯,便讓青苗去前面兒說一聲,自己窩在房中翻她的備忘錄,研究起黃河大水車的構造來。

  春杏將鋪子里的諸事兒交付給周荻派來的兩人,一應大小事兒都由他們兩個做主。原本開發新產品的事兒,春杏想停又不想停的,這兩天一直在猶豫著。

  李薇想了想,便道,“四姐,新產品還是停了吧。”

  春杏斜她。李薇笑道,“我不是不相信小荻姐姐。可是,沈府也不止沈卓一人。有錢掙人人都眼紅。不想壞了與小荻姐姐的情誼,最好的辦法就是讓那邊兒的人什麼都不知道。再者,你不過暫停幾個月罷了,也不見得對生意會有什麼影響。——即便是少掙些錢,與小荻姐姐的交情比起來,還是值得的。”

  前世看過太多合伙做生意,原本親密無間的人,一夜之間反目成仇的故事,李薇自然不希望春杏與周荻將來有一日也這般模樣。

  或許,春杏成了親后,這生意也該分一分了。畢竟兩人都不再是單純的個體,而是各代表了一個家族。

  春杏嘆了口氣,靠在椅子上想了一會,點頭,“那就停下吧。反正坊子里做的那些普通的貨色,賣得也還好。”

  李薇點頭,只單是做為一個普通的胭脂鋪子,春杏的鋪子也有足夠的知名度了,幾個月不推新品對贏利的影響應當也沒有到十分嚴重的地步。

  兩人又說了會兒閑話,李薇在說到往前麥子該出穗子,荒地也將平整好的時候,春杏突然嘆了一句,“種地也不錯。春種秋收,有節有時,冬天又能歇著。不用操那麼多心。”

  李薇嘿嘿笑了,是啊,簡單的勞作固然沒有起伏,但是勝在簡單呢。

  兩天后,周濂派人來說,工匠找好了,來送信的小廝給了一個地址,又留話道,“我們少爺說,若五小姐沒空兒,這事交給我們辦就好。”

  李薇叫青苗塞給他一百個錢兒,笑道,“不用。你回你們家少爺就說這事我自已個兒能辦”

  現在荒地那邊鐘亮一直在招長工,人手日益充足,她便不能事事麻煩周府。想想后院那已蓋了一半的房屋,微笑,麥收之時,她便可以“自立門戶”了。

  做水車的匠人家住在城南最南頭兒,李薇帶著自己畫的草圖,坐著馬車,去那位工匠家里。

  城南在宜陽縣城之中,算是貧民區,在主街上並不太顯,但是一轉進小巷子,與其它區域的差異立刻顯現出來,道路坑窪不平,兩邊磚墻陳舊風化,院門油漆剝落,去年在院中種植的梅豆角之類,干枯的藤蔓還仍然留在墻著,隨著春風搖擺。

  偶爾有幾個玩鬧的孩子,從馬車邊兒經過,李薇從車窗縫中看到他們的衣著,布衣粗衫,有的還打著大塊兒的補丁。

  按周府小廝給的地址,找到那戶人家,門戶院墻都與這巷子之中其它人家無二。唯一的是門前堆著的刨花鋸沫,以及里面傳來的木鋸的聲音,顯示其家與其它住戶不同。

  李薇下了馬車,方哥兒上前叫門,片刻里面傳來一個年輕低沉的聲音,“誰呀?”

  方哥兒在門外喊了一聲,“作物件兒的”

  院中腳步聲愈來愈近,掉了漆的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短打裝扮,頭戴半舊布巾,年約十八九歲的男子出現在門內,面膛微黑,手雙手粗糙,衣衫上還粘著鋸末。

  方哥兒忙說明來意,又問,“梅師傅可在家?”

  那人將眾人往院中讓,“我爹病了,床上躺著呢。有什麼事與我說也一樣。”

  這家的院子倒不小,墻角擺放著一些未解的粗圓木頭,另有兩個木工架臺,以及象墨斗刨子等等。

  這男子領他們進院中,進屋拎出一個黑粗瓷茶壺來,憨厚笑道,“請問你們要做什麼物件兒?”

  頓了下又道,“精細的物件兒可不成,你們最好去木匠鋪子。”

  李薇原本想著老匠人病了,是不是要改日再來,聽他這樣說,倒是一副老實心腸,便笑道,“不是很精細的物件兒。是水車。”

  梅大郎臉上一松,道,“成,成水車能做。不知道這位小姐要做多大的?”

  李薇把自己畫的草圖拿出來,麥穗接過鋪在桌上,“你先瞧瞧這種樣式的能不能做出來?”

  屋內有咳嗽聲響起,隨即一個蒼老的聲音道,“水車有啥難做的。你是哪家的丫頭小瞧我梅老頭。”

  梅大郎趕忙賠了罪,轉身進了西邊偏房,片刻里面響起他的聲音,“爹,你病還沒好,這,這又是犯哪門子倔”

  一陣趿著鞋子的踢踏聲過后,一個身著洗得發白衣衫的老漢出現在西屋門口,花白的胡子吹著,“小丫頭,我倒要看看你弄的啥新鮮花樣的水車”一邊向眾人走來。

  梅大郎臉上發急,卻不敢多說什麼,扶著梅老漢向眾人賠笑,“李家小姐別見怪,我爹一輩子做水車無數,還沒,還沒他做不出來的呢。”

  李薇站起身子,向老漢略行晚輩之禮,才搖頭一笑,“不礙,梅老師傅能做,那可真省得我們多跑腿了。”

  方哥兒幫著把椅子擺正,梅老漢坐了下來,先將主仆五人打量了一番,疑惑,“你姓李?”

  “是啊。”李薇不覺得自己姓李有什麼不對,而且也不認為自家已出名到宜陽縣人人皆知的程度了。一念未完,只聽梅老頭咳了幾聲,又問,“是城西李家?知縣大人的小姨子?”

  李薇驚奇,“老伯伯怎麼猜出來的?”

  梅老頭哼一聲,不說話,低頭去看她那張草圖。這一聲哼倒讓李薇有些莫名其妙,自己在外一向與人和善,沒得罪過人呀

  青苗幾個也面面相覷,均搞不清楚這是個什麼狀況。

  只有梅大郎賠笑著說了幾句話,給眾人添茶添水。

  梅老頭先看圖紙時尚心不在焉,愈看愈驚奇,到最后,眼睛已睜得溜圓,花白的胡子因激動抖動的幅度愈來愈大。不時的斜李薇一眼。

  李薇看這老頭斜她,得意之余,也提起心來,生怕他看完之后,甩出一句不能做的話。

  梅老漢將那三張圖紙翻得嘩嘩作響,時而沉思,時而展顏。良久,才抬頭,沖著李薇說了一句,“工錢加倍”

  李薇愣了一下,這話是……,歡喜道,“老伯伯,這個你能做?”

  梅老漢眼睛一瞪,似是對她的質疑很不滿意。頓了一下,把頭偏到一旁,哼道,“能做”盡管他說的篤定,可李薇從他的身姿語氣中還是讀出幾分不確定來。

  一面暗笑這老頭的好強愛面子,一面起身行禮道,“那就拜托老伯伯了。”

  梅老漢又哼了一聲,起身往屋里走。梅大郎連連向眾人賠笑。扶著他進了屋,才悄悄和幾人道,“家父就是這樣的性子,李家小姐別介懷”

  李薇搖頭,又問了工期工錢等等。

  李大郎謙意搖頭,“工期工錢得等問過家父才知。他這幾日略染風寒,大夫讓他臥床靜養,過兩日有了準信兒,我去府上報給您。”

  李薇點頭。待出了院子,忍不住問他,為何梅老漢聽說她姓李便猜出是城西李家知縣大人的小姨子等等。

  梅大郎先是不肯說,架不住青苗和麥穗幾個追問,才將原由說了,“早幾年,我們家佃過賀府的地,棉花田里生了蟲,去您家買過藥水。……后來我爹聽說,您賣給別家的藥水一斤只要一文錢,卻收他一斤兩文,害得他多花一個月的酒錢……自此便記您家和您了……”

  李薇失笑,原來因頭在這兒。便笑,“這麼說來,水車我們多付一倍的價錢,也不算吃虧”

  梅大郎賠笑說梅老漢只是在氣頭上,不會多收工錢的云云。

  一行人出了梅家所在的巷子,轉到主街上,便吩咐方哥兒去周濂的酒坊買兩壇子酒,請他鋪子里的伙計給梅老漢送過去。

  方哥兒到周家鋪子,進去買了酒,付了錢,交待的酒肆里的小伙計,便跑出來坐上馬車問道,“五小姐,咱們現在去哪里?”

  李薇想想,今兒倒沒什麼大事兒,便道,“去點心鋪子買些糕點,咱們去二小姐家瞧瞧,二小姐極喜歡吃那家的云片糕。”

  方哥兒應了一聲,趕著馬車向點心鋪子而去。

  馬車到了糕點鋪子,青苗和麥芽下車去買糕點,李薇坐在馬車之中,從窗簾縫中打量街景。

  青苗和麥芽進去點心鋪子時,迎面從里面出來兩個穿戴十分精致的丫頭,后面跟著一個年約四旬的衣著簡樸的婦人,只是那份氣度讓人無法忽視。青苗和麥芽雙雙側身,有禮貌的給這主仆三人讓路,一邊記著方才李薇給交待要買的點心,“五小姐說要給二小姐買云片糕,給大小少爺買繭糖,給吳老夫人買豌豆黃。還給咱們少爺買……”

  那三人過去之后,青苗和麥芽往點心鋪子里走去,雙方錯身兒而過。

  賀夫人原本沒怎麼留意這兩個丫頭,剛走了幾步,疑惑頓住腳步,回頭看看,又疑視停在路邊兒的馬車。

  方哥兒正百無聊賴的坐在趕車位上左顧右盼,忽然掃到這婦人直勾勾的盯著自己家的馬車看,忙向車內道,“五小姐,那個人盯著咱們的馬車看,是不是認得的人?”

  李薇本在靠著道路這一側,聽這話,移到靠街的那一側,挑簾一看,大約三四丈開外立著的正是賀府大夫人與兩個貼身的丫頭。

  不覺嘴角扯出一抹冷笑,漫不經心的放下車簾,“不認得”

  秋月與春月本正走著,見夫人停下腳步,她們二人也停下來往那馬車看,正巧李薇挑簾,二人看個正著。

  尤其是那抹冷笑,讓二人眉頭大皺,“夫人……”

  賀夫人這些日子心頭郁悶不快,雖然下決心要將娘家內侄女許與他為平妻,但是總要等賀蕭回來,這事才好辦。另一方,本想著閑話傳出去,李家總會有所動作,或是上門試探,或是使人中間兒傳話。

  卻沒想到,一個月多月過去,竟也是一絲音訊全無,這讓她完全摸不著這一家的底子。

  上次賀瑤回去,說到路遇李家五丫頭的事兒,按說一個女子被人當街嗆說訂親夫婿將要娶平妻之事,不說暴然而怒,最起碼應有的吃驚憤怒卻還是要有的,可從賀瑤的言語中,她感覺不到這個小丫頭丁點的怒氣。

  但她並不認為李家這個小丫頭如賀瑤口中的那般面軟。若真是懦弱的人,當街哭泣才是最正常的反應。

  而剛才她那嘴角扯出的一抹冷笑,又讓她覺得自己高看了她,也許並非那等心機深沉之人。

  看看對面的茶樓,略作思量,轉向秋月吩咐道,“去問問馬車里可是李府的五小姐。若是,請她到對面茶樓一敘。”

  說著便帶春月上了馬車,往對過的茶樓而去。

  “小姐,人走了。”方哥兒看那主仆三人對著自家馬車說著什麼,直覺應該是小姐認識的人。賀府馬車一動,他立刻報信。

  轉眼見秋月向這邊兒走來,又趕忙道,“小姐,那丫頭過來了。”

  李薇自車窗縫中將外面的情形看得清楚,淡淡“嗯”了一聲。

  “車內可是李府五小姐?”秋月行到車前,行禮問道。

  李薇挑開車簾,淡淡道,“是我,有何事?”

  秋月似是對她冷淡的態度不以為意,恭敬的道,“我家太太請五小姐到茶樓一敘。”

  李薇一副了然模樣。點頭,“好。”雖然不知道賀夫人要說什麼,可這對她來說,也是個探聽內情的好機會。

  從馬車里下來,秋月在前面領路,李薇抬頭仰望茶樓外側,突然一笑,有些短兵相接的意味。而且……她似乎並不排斥這種感覺。

  緩步上了二樓,留麥穗三個在外頭侯著,帶著青苗進雅室。賀夫人端坐在正位上,側臉對著窗子,二人進去,她手中的杯子剛端至半空,卻似沒發覺一般,手勢頓也不頓,旁若無人的緩緩品茶,似乎已完全沉浸到茶香之中。

  李薇淡淡一笑,越過秋月,自顧自的坐下,淡淡吩咐青苗,“去要一壺鐵觀音。”她擺著這樣目中無人的姿式,自己總不能巴巴的跑到這里罰站吧?

  賀夫人訝然轉頭,看見她,慈愛一笑,又怪兩個丫頭,“客人進來怎麼不出聲。”

  李薇笑著掃過秋月春月。按她的性子,這會兒哪怕是礙與往日情面,也要說句無礙不妨的話。可,她卻突然不想說這樣的話,等著這二人的反應。

  秋月春月趕忙上前賠罪,“請李家小姐恕奴婢們笨拙”

  李薇輕巧的捏起一塊茶點,放在唇邊咬了一口,眉頭一皺,放到自己面前的盤子里,又抽了帕子,以帕掩口將已吃到口中的茶點吐出來,將帕子不動聲色的袖入袖中。

  才抬頭淡笑,“無妨,你們下去吧。大夫人怕是有話要說。”李薇做這番動作時,余光打量著主仆三人。不動聲色的給人難堪,她也會

  秋月春月兩人眼中閃過不悅,齊齊看向賀夫人,賀夫人臉色也是一凜,貼在桌上的手指,輕輕動了兩下,兩人才輕手輕腳的下去。

  李薇叫的鐵觀音送了上來,青苗要替她倒,李薇擺手讓她出去。自已伸手倒了一杯,將杯端子鼻下,輕嗅了下,“嗯,還好。”

  輕啜一口,淡笑,“大夫人有話請講。”

  賀夫人自她進來便暗自打量她。說實話,先前雖然有過幾次相遇,印象中不過是個不愛說話的小丫頭罷了。這一番不怯不懦,看似落落大方,實則已借著兩個丫頭給了她不動聲色的反擊。

  此時她倒又是一副平起平坐的姿態,更讓賀夫人不悅。不過,她隨即淡笑道,“也無甚麼特別的話。與你們家總算還有些淵源,街上遇見便請你來坐坐。”

  李薇了然點頭,“那便謝賀夫人的茶了。”

  李薇一向認為,真正有底氣人才有資格沉得住氣的。而她與他的親事已做定,這便是自己的底氣。其它的……不能說不憂心,但是動不了根本不是?

  即然遇上了,她很樂意和這位賀夫人比比誰更沉得氣,因此,說完方才那句話,她便不出聲,慢慢的品著茶。

  兩人默坐了一會兒,賀夫人眼瞼半抬,漫不經心的道,“聽瑤兒說,前幾日在你們在方家鋪子口遇上,拌了兩句嘴?瑤兒性子沖動魯莽,你不要怪她。”

  李薇放了茶子,淡笑道,“無妨。賀四小姐的脾氣縣城之中有幾人不知?比起她們主仆三人上次在街上圍攻辱罵柳家小姐,她還算是給我留了余地的。我又怎麼會怪她?”

  賀夫人眼兒立刻又沉了沉,眉尖蹙起,帶著些許驚訝,“有這等事兒?”

  李薇暗中一笑,臉上的表情也生動起來,“原來您不知道啊?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應該是二月二龍抬頭那日,幾府的小姐一同游玩,柳家小姐無意說了商家官家的話,惹怒了賀四小姐,她帶著兩個小丫頭當街斥罵柳家小姐,據說將柳家小姐罵得掩面大哭……”

  “好了,”賀夫人知道她說的是事實,但也看出了她是故意的。淡淡打斷她的話,“四丫頭真是丟府里的臉面,回去定然讓府里的嬤嬤好生教教她。”

  李薇住了嘴,臉上帶笑看著她,等著她的下文。賀府四小姐的驕縱行徑,她不相信她這個嫡母不知。不過是她一慣喜歡“捧殺”庶子庶女罷了,看似愛護縱容,等人長大了,性子定了,人也就毀了。

  而她方才扯出賀瑤與自己之事,怕也是為了引自己先談及與賀永年的親事。想探自己的口風麼?

  “你父母身子可好?”賀夫人緩緩的喝了半杯茶,語氣復又輕快起來。

  李薇點頭,“都很好。謝賀夫人掛念。”

  賀夫人搖頭一笑,“你這孩子還跟我客套什麼,我與母親、你大姐趙知縣的夫人,也算是相熟的了。”

  李薇臉上帶著笑,一瞬不眨的盯著她看,看似是很認真的聽她說話,實則是想從她表情上找出更多有用的信息。與她,這可算是第一次正式接觸。

  賀夫人伏首撥茶杯,漫不經心的道,“說起來,咱們兩家也不是一般的有緣,聽聞你舅舅是邱大人一手提撥的。正巧,我娘家嫂子的兄長也在邱大人手下為官,今年蒙他的提點,升了個正六品的推官。”

  李薇微愣,自己和她差一輩呢,話家常也話不到這上面兒吧?這話是告訴自己她們家也有后臺?再把她的話細想一遍,想來就是這個意思了。

  她這副愣愣的樣子落在賀夫人眼中,自然又是另外的意思,她眼沉了沉,復又笑起來,“好了。我府里還有事,也不便久坐。替我問你父母安,就說有些事兒,過些日許是要說道說道。”話到最后時,臉上已沒有笑意,帶著一抹意味深長。

  李薇立時起身,點頭,“好,賀夫人的話我會帶到的。”說著微行一禮,轉身出了雅室。

  秋月春月進來,見賀夫人將杯子攥得緊緊,指關節微微發白,也知她心頭不快,不敢貿然出聲。

  這時外面隱隱傳來丫頭青苗大叫聲,“小二哥,結帳”

  秋月臉色更不好,忍不住向賀夫人道,“夫人,這李家小姐……”

  賀夫人不耐煩的擺手,“回府”說完立時起身,春月不及幫她拉開椅子,身子重重撞上旁邊的空位,發出一聲不小的響聲。

  春月和秋月臉色一變,齊齊請罪。

  賀夫人冷哼一聲,伸手將椅子推開,大步出了雅室。

  春月秋月對視疑惑,方才室內靜悄悄的,幾乎聽不到談話的聲音,不知道李家五小姐說了什麼,惹夫人發這麼大的火。

  這兩人的疑問,也是青苗幾個疑問,幾人一上車便好奇的問李薇,“五小姐,方才你們在里面那麼久,都說了些什麼?怎麼外面一點響動都聽不到啊。”

  李薇笑笑,與賀夫人看似沒說什麼,實則也說不少。最起碼,她現在可以明確賀夫人對這宗親事的態度,以及她可以確定,所謂的平妻還僅僅停留在設想階段,至于其它的,怎麼說呢,見過她之后,李薇更安心了,這個人即使是個有心機的,自己也不會毫無招架之力。

  尤其是她在說到她娘嫂子的兄長升了六品的推官時,讓李薇有一種小孩子打架打不贏,相互拼比誰的靠山更厲害的感覺。

  不覺笑了起來。

  青苗纏著她問,“五小姐,你是不是嗆得賀夫人說不出話來?”

  李薇搖頭,古代重孝,賀夫人在嫡母的位子上坐著,她便不會去明地里用言語頂撞她,那不是往對方手中塞把柄麼?

  青苗似乎有些失望“哦”了一聲。

  李薇笑了笑,也不解釋。叮囑他們回家后別亂說,只當沒遇見過她好了。

  梅老漢當時應承做水車時,果然如李薇所猜的那般,他說的能做,可能是礙于面子,之后梅大郎過來請她,說那水車圖紙有些疑問不通之處,請她過去給講解講解。

  李薇自然也講不太清楚,但是原理知道,在梅家接連泡了兩三日,才才強強將那些刮水板怎麼組裝,水車如何借水車自動運行,模出個大概的門道兒。

  只有最后的組裝環節,仍是弄不大明白。苦思不得結果,水車陷入僵局,梅老漢直說李薇是故意砸她招牌的,他做了這麼些年水車,到了到了,卻被她這個亂七八糟的水車害得晚節不保。

  李薇沒辦法,只好請他先把各種零部件兒做出來,邊組邊研究,哪個部分做得不行,再毀了重做。反正這水車造好之后,大大的節省人力物力,是她那兩千荒地的收成保障,多投些銀子,她認為還是值得的。

  日子緩緩流過,已到二月底,小玉出了閣,春桃徹底得以解脫,春杏已將鋪子完完全全交給周荻派來的人,整日被何氏掬在家里繡嫁衣。

  李薇與李海歆則是家中最忙的人了。

  直到清明節前夕,一場春雨淅淅瀝瀝而下,她才借著這雨天得了休息兩日。

  即使是這樣,在家里她還要忙著安排荒地的耕作計劃,以及各種農具的打制和購買等等。

  清明這日,雨還在下,何氏嘆息,“年哥兒不在,你佟嬸嬸那里也沒個人去燒把紙錢兒。”

  春杏立時斜了李薇一眼。李薇回視過去。

  何氏看看兩人,笑道,“按說你去燒個紙錢也不為過,可是這雨天泥濘的……”

  院門兒響起,候在偏廳的青苗,立時沖進細雨中去開了院門兒。來人是一個不認得的小廝,“賀家二少爺來的信。”

  青苗謝過來人,將大門關緊,興奮的向廳里叫道,“五小姐,大少,不……五姑爺來信了”

  春杏噴笑,“五姑爺”

  李薇也笑。青苗進了廳里,見幾人都笑,知道自己一時情急喊錯了,連忙解釋,“我,我……”

  李薇招她把信拿來,又嗔她道,“日后叫賀二少爺”

  “是”青苗吐了吐舌頭,悄悄退下。

  春杏催她,“快拆開,過了年信來的可沒年前兒勤了,也不知道在京里做什麼。”

  李薇摸著手中的信,不太厚,不免有一絲失望。伸手撕封口,里面意外的發現還有一封給自己的。

  將剩下的信紙塞給春杏,“你給咱娘念。”

  春杏撇嘴,打開信,剛掃了兩眼,歡喜叫道,“呀,年哥兒他們啟程回來了”

  何氏忙問,“什麼時候從京城出發的。”

  春杏道,“信發出五日后,這位是二十初十發的。人沒信快,估摸著得十來日后才到宜陽。”

  薄薄兩頁紙,只說近期忙于為賀蕭看病,沒有及時寫信,讓爹娘不要掛念,並一些何文軒的近況,其它倒沒有多談。

  李薇在春杏與何氏說話的功夫,也已看完了信,這封信中倒提到賀夫人欲與他娶平妻之事,只說賀蕭不允,小舅舅也知道了此事,旁的話沒說,只說何家女不能受人欺,其它的讓賀蕭自己斟酌。

  李薇心頭登時一松。春杏看她臉上帶笑,伸過頭來,“讓我看看他都寫了什麼?”

  李薇看了看何氏,拉春杏,“四姐,我們去房里看。”

  何氏失笑,“姐妹兩個天天咬不完的耳根子。”

  李薇呵呵一笑,拉著春杏出了廳中。剛入西廂房,李薇便迫不及待的將平妻之事說了。

  春杏笑道,“這下你可放心了吧?”

  李薇點頭,“等雨停了,去給三姐說說,省得她一直掛心。”

  春杏應了聲好。

  李薇笑呵呵的叫青苗來,把小泥爐取來,溫上開水泡茶與春杏喝。

  兩人一邊等水開,一邊閑話,春杏突然問,“你當真認定賀蕭能說服那府的大夫人。”

  李薇笑笑,“四姐,不管怎麼說,這不是多了一成的勝算?怎麼說都是好事呀”

  春杏想了想點頭,過了一會兒,笑道,“以我看咱們這會兒就去三姐家吧。把二姐大姐都接下,反正下雨沒事兒,咱們去她們家里打馬吊,順帶喝些三姐夫的好酒”

  李薇應了聲好。兩人各自去屋里換衣裳。


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1-31 04:02 PM

第一百五十三章賀永年回來


  清明春雨,斷斷續續下了三天,李薇去荒地看過,雨水透到地面二尺以下,水墑足夠下犁翻耕播種油菜,便讓鐘亮加緊將已平整好的地面撒糞翻耕,能種的地塊先種上。

  一連十幾日,鐘亮領著那些長工們,灑肥犁地,播種,忙得如陀螺般,沒個停歇的時候。

  這些日子李家往年積蓄的,除了買地剩下的七八百兩銀子,買耕牛農具肥料以及蓋宅子,早用了個干凈。還好,原先宜陽小莊子原先有十來頭耕牛,現下不老莊子里不怎麼用到,可以臨地拆借一下。

  若到秋上,趕到一塊兒犁地下種子,畜力是萬萬不夠的。一時又買不到許多耕牛,想了想,最終李薇挪用賀永年臨去京時,給何氏留下的銀子,買了二十來頭成年驢子,暫時先用著。

  這一日,李薇一大早仍去荒地,荒地來回一趟不便,她讓青苗帶了午飯,抽空在地頭吃了。午后,太陽日漸毒辣,她頂著個草帽掛紗幔的遮陽帽,立在樹蔭下看長工在做最后一塊兒地的播種。而早先播下去的油菜已出了苗,遠遠看去,也有些良田的模樣,不過,草和苗出得一樣快,最后一塊地播種完,前面的地塊就面臨著除草了。

  鐘亮從遠處向這邊兒走來,李薇知道他許是過來說要挖田間引水渠的事兒,便立著不動。

  “五小姐,”鐘亮臉膛曬得黑黑,額上細汗層層,回身指著荒地,笑問,“這地整治得您還滿意麼?”

  李薇掃過去一眼,原先荒草叢生,高崗低窪不平的荒蕪之地,如今放眼望去,二千畝的荒地,一望不到邊際,田間小路阡陌交錯,油菜一行行一排排,極為整齊,嫩綠的小苗象一條條綠色的細線,在黃土地上漫延著。

  微笑,“滿意得很。”

  鐘亮抹了把汗水,呵呵的笑了,回望這平整的土地,臉上一派自豪。

  “五小姐,剩下那點兒油菜,后天便能種完。不過有些長工已經騰出手來,是不是明兒就開挖渠?”

  李薇“嗯”了一聲,回望遠處的河岸,“就按你說的,明兒開始吧。”也不知道古怪梅老頭那里,水車做得怎麼樣了。這些日子忙,沒顧上去瞧瞧,今兒抽空去看看。

  想到這個梅老頭,李薇便有些頭痛,去的不能太勤快,不然他是不高興的,說她會催人,又不能一直不去,不然他便又說,自己不把這水車當回事兒。他干脆不做算了

  鐘亮應了聲,李薇此次來本也沒什麼事兒。只是純粹的不來不太放心。這會兒便想著要回去。

  突然眼角斜到遠處有兩人向這邊走來,因離得太遠,看不清面目,不過看身形,倒是有些熟悉,便收了聲,盯著來人處。

  待那兩人又走了近些,才看清,一人是居然是大山,而另一個應該是干活的長工。那長工領著走了一段路,以手往這邊兒指了指,大山快步向這邊兒走來。

  李薇不由笑起來,將帽子的遮陽紗撩起,往前迎了兩步。大山遠遠笑道,“梨花,回去吧”

  青苗在一旁也歡喜的催,“對對對,五小姐,咱們回去,反正也沒什麼事兒了”

  李薇待大山走近一些,才問,“什麼時候入的城?”

  大山笑道,“剛入城,我去你家報信兒,李大娘說你在這里,我便來了。”

  鐘亮對東家的事也算略有所知,連忙笑道,“五小姐就回去吧,這里有我呢。”

  大山掃過這大片的地,贊許的笑道,“梨花真能干,我們才離開多久,你便弄了這麼一大片的地。”

  李薇笑笑,自謙說又不是自己的功勞,便和大山往停馬車的路上走去。

  幾個丫頭跟在身后五六步遠,大山與她並肩而行,贊嘆了幾句這地整治得好,又道,“年哥兒得先回賀府安置,晚上才能去你家。”

  聽出大山話語中有一絲挪揄之意,李薇在紗幔下笑笑,“嗯,知道了。你在京城不記掛嫂子麼?回家了沒有?”

  大山嘿嘿笑了,“給你送完信兒,我就回家去。”

  李薇“嗯”了一聲。催他快走,“過了年后家里忙,我倒沒去你和柱子家看過,我娘去了幾回,聽她說家里一切都很好,你也趕快回去看看吧。”

  大山應了一聲,到了路上,也不多推讓,翻身上馬,沿著田間小路飛奔而去。

  李薇目送他走遠,才上了馬車,“走吧,我們先去梅師傅家瞧瞧水車的進度。”

  青苗立刻反對,“五小姐,咱們該回家”

  李薇暗自撇嘴,孰不知等待最難熬,反正大山說他晚上才有空呢。斜了眼青苗,並不說話。

  麥穗已催方哥兒,“走吧,去城南。”

  距上次去城南梅家,已有五六日,這次到時,梅老頭看見她,笑得一臉得意,“你的水車也難不倒我梅老頭”

  李薇臉上一喜,“老伯伯,你真做出來了?”

  梅老漢笑呵呵的道,“嗯,有幾個刮板,與原件大小不配,正重做呢。”

  李薇忙道謝,又說,“這個做好,咱去試一回,真的沒問題了,還得加大尺寸呢。”

  “什麼?這個還不是成品?”梅老漢睜大了眼睛。

  李薇搖頭,若要滿足她那塊地的灌溉需要,至少需要直徑兩丈的翻輪,現個做的這個只有兩米而已。

  便和梅老漢說了,他沉吟了一下,“若做那麼大的,最好去裝水車的地方,現做現裝。”

  李薇忙道謝,“那就謝謝老伯伯了。”又叫方哥兒把車里的一壇子酒拿出來,給梅老漢放下。

  他笑呵呵的也不推辭。李薇看天色不早了,便告辭。坐在馬車里,心情極其愉悅,今天可算是好事成雙了。

  何氏顯然早就得了信兒,正在院里與桂香荷香黃大娘還有春杏的兩個丫頭忙活著,李薇下了馬車,叫青苗幾個,“去廚房看看,有什麼你們幾個能干的。”

  青苗應了一聲,和麥穗三人往廚房而去。

  李薇與何氏打了個招呼,進后院去換衣裳。前院喧鬧,后院靜幽。

  李薇進了自己的房間,開了衣櫥,手指撥過她新制的幾件春衫,均是沒有上過身的。挑了半晌,挑出一件淺綠色暗紋繡百蝶穿花的上衣,這是從州府傳來的新樣式,春杏極喜歡,袖子比一般的衣衫寬大,迎風颯颯。春杏的那件櫻桃紅的穿過兩回,極為好看。

  又挑出一襲鵝黃繡白玉蘭的長裙來,剛放在床上。

  春杏進來,一眼瞧見她挑的衣裳,倚著門框,臉上帶著挪揄的笑意。

  李薇對春杏的取笑不以為意,在裝奩前坐下,伸手解了發髻,叫她,“四姐,來幫我梳頭。”

  春杏笑了兩聲,跨進來,“今兒還算是自覺。”

  李薇笑笑,在愛美達人春杏的眼中,自己有諸多習慣她都不喜,比如喜歡搗故那些臭哄哄的糞丹,她很是不明白,自己能想出那麼多新奇的點子,卻偏偏自己不做,非要去搗故那些在看起來十分惡心的東西。

  再比如,她一向反對春杏往她頭上插各種各樣的絹花,尤其反對那種大如碗狀的,在她看來頂那種花在頭上,與媒婆倒有幾分象。再后來,她不太喜歡各種繡得十分花哨衣衫,尤其是那種全身繡滿了花的,她的許多衣衫均是裙角袖口等各種角落里,略有些繡花點綴。對各種繁復的發式也十分排斥。

  春杏將她的頭梳順,贊嘆,“梨花的頭發真是又密又粗,有韌性得很,這要是長在我頭上,該多好。”

  李薇沖著銅鏡一笑,頭發是不錯,可是太沉了。抓起來生生比春杏頭發要多一倍。

  春杏嘴里念叨了幾個發式,李薇忙搖頭,“梳個簡單的桃心髻就成。”

  春杏不滿的敲了下她的頭。扭頭掃過她挑出來的衣裳,又點頭,“也好。配那衣裳還不錯。我那里有只白玉梳子,送你得了。”

  李薇笑著點頭,“謝四姐。”

  春杏替她梳了頭,去自己房中取了首飾匣子,挑出一只白玉梳子替她梳在發側,又挑幾星淡緋瓔珞,映襯出青絲烏碧亮澤。

  拍手笑道,“好,就這麼戴。”

  李薇穿了衣裳,春杏不管不顧的要替她修眉畫妝面。李薇推躲不過,只好任她搗故著。

  李薇的膚色本就白凈,從小到大,她真正下地干活的時候並不多,是以雖然沒有特別的保養,與春杏的皮膚比起來,倒也不差。何況現在正值青春年少時,皮膚正嫩的時候,只讓春杏略修了眉毛,自己用手沾了點胭脂,混上一點點黛墨,做成暗色眼影,淡淡打在眼皮上方至眼窩處,由下到到,由重至淺,細細涂勻,覺得眼睛一下子變得更加明亮有神。

  擦凈了手,站起身子,笑道,“四姐,好啦”

  春杏驚奇的看著她,將她方才涂摸的地方瞧了瞧,拉住她,“梨花,你方才弄的是什麼?”

  李薇眼睛眨了眨,突然想到一個新鮮詞兒,笑道,“這個叫明眸啊。四姐,你看看,這麼一抹,眼睛是不是變得有神多了?”

  “對,對對,”春杏激動的點頭,推開她,坐在銅鏡前,學著李薇的樣子也在自己眼睛上試了,扭著讓她看,“這樣是不是顯得眼睛大些。”

  李薇迎著春杏晶亮似秋火的眼波,點頭而笑。

  因為前世她根本沒機會也沒有閑情化妝,好象一直忽略了向春杏傳授現在代的化妝理念。

  看窗外,夕陽將樹影拉長,金黃半灑,還有些時間。

  便與春杏笑道,“這個也是我這些天沒事悟出來的。是二月二時,我們去看戲,虎子非要鬧著去后臺看戲子們上妝,有一個戲子,眼睛小得很,可是她上了妝之后,竟然變成大眼睛了,四姐,你記得吧,她是用的紅胭脂打眼睛周邊但是紅色太顯眼了不是?我回來后自己搗故著玩,便試出這個來。你瞧,剛打上去還有些明顯,再過一會兒,便不那麼明顯了,看著很自然吧?”

  春杏點頭,“確是這樣,是不太明顯了。”

  李薇想了想,把她僅知的現代化妝知識,變為自己的所思所想講給春杏。春杏聽得興致昂然,兩人正說得熱鬧,春柳在外面笑道,“躲在屋里干啥?”

  話音落時,已挑簾進來了。

  一看李薇這身妝扮,捂嘴兒一笑,“好,好,好。這才象個大姑娘的樣子。”走近她細打量,指了指頸間,“這兒還缺個什麼物件兒。”

  伏身打開她的妝奩,在里面挑了挑,挑出一串淡紅色頸飾來,替她戴上,左右端詳,點頭,“這淺綠配淡紅,還不錯。襯得小臉兒愈發白凈透亮。”

  李薇原本還擔心自己刻意妝扮的過于明顯,再看春柳,上身是蜜合色桃花紋錦長衣,下面是銀白閃珠的緞裙,頭上挽一支長長的墜珠流蘇碧玉釵,極莊重好看。

  再看春杏一慣的纓桃紅大衫廣袖大衫,下面是鵝黃色拖地長裙,頭上是她極愛的碧玉墜紅瑪瑙珠釵。

  悄悄吐了吐舌頭,姐姐們因各自的生活,衣著穿戴已在渾然不覺中悄悄的變化著。

  春杏和春柳圍著李薇打趣兒,三人說鬧一會兒,李薇要去前面幫何氏,春杏笑道,“那六七個丫頭是白吃飯的?還用你親自去動手?”

  春柳也笑,“跟著我來的那幾個,也在廚房幫忙呢,你三姐夫在坊子里忙完了,便趕過來。我也來時,拐到大姐那里,她晚一會兒和大姐夫也一塊兒到。”

  李薇自然知道,一家人齊聚不止是因他去京城這麼久才回來的緣故,而是做為另外一個身份到自己家按理,新婿第一次上門兒,是應該這麼鄭重的。



第一百五十四章相見

  賀永年到李家的時候,春日余輝還未消盡。

  他身著淺藍色干凈長衫,長身玉立,拖著長長的影子的步入院中,淡金色的光輝灑在他略消瘦的臉上,熟悉中帶著一股陌生。

  虎子率先向他跑去,習慣性的叫“哥哥”,叫到一半兒,突然停住,大叫,“五姐夫”

  賀永年向立在廊子下的趙昱森幾人笑笑,架著他的胳膊輪起來,輕笑,“唔,重了”

  趙瑜不甘示弱,跟在虎子身后而來,雙手大張,仰起來臉兒叫道,“五姨夫抱我。”

  吳耀自是不甘示弱,也跟在兩人身后撲了過去。嘴里也叫五姨夫

  賀永年放下虎子,又輪了趙瑜,這才抱起吳耀向幾人走來。

  周濂別仍深意的道,“哄孩子的功力不減當吶”

  趙昱森和吳旭在一旁笑。李海歆叫他們進屋入席。何氏也從廚房那邊兒過來,見柱子和大山不在,問了兩句。

  賀永年笑道,“他們跟我進京多日,也該回家看看。都回家去了。”

  柱子和大山在糧鋪后面的巷子里,各人買了一座小院子,兩家比鄰而居。據說大山媳婦兒和柱子媳婦兒是在一個什麼廟會上與他們遇上並相識的,也算是情投意合,兩家人相處的很是融洽。

  何氏笑盈盈的點頭,催他,“快進去吧。你幾個姐姐姐夫都等了你些時候了。”

  賀永年應了聲。進了正廳。

  李海歆在主位坐下,剩下一個位子,趙昱森拉賀永年坐,問他,“你可知今兒為何讓你坐主位?”

  賀永年輕笑點頭,拱手行禮,“多謝大姐夫。”依言在李海歆身旁坐了。

  他這沒有丁點兒不自在的反應,倒讓趙昱森幾人有些稀奇。按說,這身份轉變這麼般大,且先不說他願不願這門兒親事,單是這身份轉變,一般的人都會有些不自在的。

  周濂輕笑,“有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賀永年眼睛帶笑,遙遙拱手,“謝三姐夫”

  吳旭在一旁也笑道,“年哥兒這一趟京城進得好,雙喜臨門”

  賀永年嘴角輕翹起來,仍然是謝過二姐夫。

  李海歆擺手,“行了。都別打趣兒他了。吃飯,吃飯”

  周濂立時拎起桌上的酒壺,向李海歆道,“岳父大人,李家村的規矩可是要讓他先飲三杯?”

  李海歆笑而不語,吳旭在一旁點頭,“正是。我那會兒,三叔幾個灌了可不止三杯”

  周濂拎著酒壺走到賀永年身邊,“三個姐夫一人給你倒三杯,如何?”

  賀永年要起身,被周濂按坐下去,“今兒你坐這個位子,就不必起身。日后的事兒日后再說”

  賀永年自然知道他指的什麼意思,無非是論排行,他最末而已。笑道,“三姐夫說怎麼辦就怎麼辦,恭敬不如從命”

  吳旭在一旁笑他這是討巧賣乖,準是怕幾人再拿著他以小舅哥身份灌幾人的那些酒。

  說得一廳的人都笑起來。

  何氏看著廚房出完了菜,走到廳外,聽見里面的笑鬧,自己也跟著一笑,叫丫頭們去叫春桃幾個過來,自己領著虎子三個進偏廳。

  虎子不進,“我要去正廳。今兒我不是正主兒麼?”

  何氏失笑,拍他一下,“你聽誰說的?”

  趙瑜在一旁搶著道,“是三姨父說的。”

  虎子纏著何氏不依,非要去正廳,何氏想想也確實這麼回事兒,反正又是自家慣熟的人,也不用多講許多客套禮,便擺手讓虎子去,趙瑜立刻跟在身后,“我也要去”

  吳耀向來有樣學樣的,也鬧著,“姥娘,我也要去。”

  春桃幾個從后院出來,聽見了,便說,“耀了也去吧。沒他們幾個小的鬧人,咱們正好清閑些。”

  何氏松了吳耀的手,囑咐他不準鬧人等等。又讓荷香桂香兩個在廳外聽著些,若是鬧人就領他們出來。

  兩人應聲去了。

  母女幾人偏廳落了座,何氏看李薇這身裝扮,笑開了懷,“這樣才好。偏你古怪的很,新衣裳做了也不穿,直到放成舊衣裳了,才想起去了穿它。跟春杏那個狗窩里放不住剩饃饃的性子可錯著勁兒呢。”

  春杏不滿的叫道,“娘,你這是誇誰貶誰呢?”

  何氏瞪她一眼,“可不是貶你呢”

  復又笑瞇瞇的看向李薇。李薇偏著過去,向春桃春蘭道,“咱娘看人看得?得慌”

  春桃給各人布了筷子,“咱娘就這樣,每到要嫁閨女的時候,都是這眼神,你呀,日后就習慣了。”

  其他幾人深有同感,齊齊點頭。

  虎子在兩個屋子之間來回躥著,一會兒過來說誰誰又灌了五姐夫喝了幾杯,剛開始娘幾個還笑,飯吃到一半兒,何氏坐不住了,放了筷子起身,“這爺幾個喝酒也沒個節制,有這麼灌人的麼?”

  春杏在何氏后面哼哼,“我看吶,現在就見曉了。將來這個五個女婿,還是他最受寵”

  春柳春蘭春柳都齊點頭,表示同意。李薇捂嘴咯咯咯的笑了。

  不多會兒聽見何氏在外面吩咐人去熬醒酒湯,春桃的丫頭進來回道,“夫人,老爺酒喝多了。”

  春桃笑道,“知道了。待會端些醒酒湯進去,讓他多喝些。”

  然后向姐妹幾人笑道,“這五個人里面,就數你大姐夫酒最淺。”

  春杏馬上接口,說武睿也不咋地。

  姐妹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議論了一會兒,酒量最強的竟然兩個看起來文質彬彬的。周濂也倒罷了,家里開著酒坊,那是練出來的。賀永年的酒量從哪里來的?真真是稀奇。

  何氏在外面安排了一通,又進了正廳,數叨那一屋子人,“喝酒應個景兒,喝這麼急干什麼?剩下的慢慢喝著,都好些天沒見著了,說說話不也很好?”

  幾人趕忙應是。

  何氏見賀永年兩頰雖紅,但眼睛卻還清明,倒放了心。又叮囑幾句,出了正廳。

  賀永年笑道,“娘說的是,余下的酒慢慢喝吧。”

  周濂點頭,感嘆,“今兒就先放過你一回。”便問他在京中這幾個月的情況。

  賀永年笑道,“一切都托了小舅舅的福,進了京后,小舅母府上的人幫著找到那個于老大夫,給診斷了,說仍是老毛病,每日施針,配以湯藥,現在已好了許多。至于其它的,倒有一件事可說……”

  說這話時他轉向趙昱森,“……在京中聽到傳言,說皇上去歲入冬時染病,至今未好,而且還有日益加重的跡象。不過,這話是私下傳的,明面兒上卻沒人敢說。但是皇上上朝的時辰日益縮短,這倒是人人皆知的,太醫院的說法只是皇上年過五十,需要多休息靜養,故而……”

  趙昱森微驚了下,略昏沉的腦袋立刻清明起來,沉吟一下,“小舅舅沒說這傳言是真是假?”

  賀永年搖頭,“沒說。約摸也沒弄清實情。”

  幾人都不作聲了。周濂幾個沒有為官,但是不管大小的生意人多多少少都會關心些這類的家國大事,皇位交接歷朝歷代都不太平,多少都會起些波瀾。

  再者低層百姓生活的好壞,可是與當朝掌權者是否清正廉明悉悉相關的。

  賀永年又看向周濂,“小舅舅還讓我給你帶話兒呢,說你那酒確實不錯,該往外往京城發展才是。”

  當然何文軒讓帶的話,賀永年只說了一半兒,剩下的一半兒不便當著眾多人的面講。

  周濂微愣,低頭思索了一會兒,抬頭笑,“小舅舅說的是。”

  賀永年又說孟家在京城還算有些影響力,尤其是在士大夫中間兒,來時孟顏玉交待,若是周濂應了,及時給她去個信兒。她幫著給找找門路。

  周濂點了點頭,起身叫賀永年,“你陪我出恭。”

  賀永年站起身子,步伐穩健,伸手扶了周濂,告了罪,兩人相攜出門兒。

  及至到燈光暗影處,周濂推開他的手臂,問,“可是還有沒說完的話?”

  賀永年輕笑點頭,“三姐夫真是細察入微。”

  周濂笑笑,“小舅舅那人我雖沒與他接觸過太多,但也知道他不是個強人所難之人。我原先說過沒有往京城發展的想法,若是沒什麼事兒,他定然不會再提。”

  賀永年點頭,“是有話。小舅舅說,他初時努力讀書也好,為官也罷,也非心懷天下,立志做一番頂天立地的大事。當時咱娘在李家村時,不討梨花嬤嬤喜歡,在李家百般受刁難,小舅舅幾乎是由她一手帶大,感情自然深厚。初衷只是希望將來能得個一官半職,庇護家人,讓咱娘少受些刁難。現他在京中鞭長莫及,又因方才我說的那些朝中不確定的因素,小舅舅這是選了你代他……”

  周濂眉頭輕皺,“會有亂麼?”

  賀永年搖頭,“正是因為不知具體情況,所以才做此安排。小舅舅一向是個未雨綢繆的人。早先他中了舉人后,一連幾年不去參加春闈,你知是為何?”

  周濂搖頭。

  賀永年道,“原先我也不知為何。這次在京城,與小舅舅相處時日久些,問了起來。他說,當年之所以沒有立時去考,而選擇為官,不過是在積累經驗,積累書本中沒有經驗。所以我想他能一舉中得一甲第三名,跟這個可是有莫大的關系”

  周濂輕笑起來,拍拍他的肩膀,“好吧。這活兒我接了。他的意思不就是讓我們壯大一些,若真是有動蕩或者其它,保一家人平安麼?”

  賀永年點頭,“正是。”

  周濂又笑,“即使是沒有亂,我這攤子也鋪開了,想收回來也是不可能的了,這算不算是被他算計了去?”

  賀永年搖頭,“我不知。”

  周濂白他一眼,“你不知才有鬼”轉身進了茅房。

  賀永年望著周濂的背影輕笑,小舅舅選他確是沒錯兒。單憑他連問都不問一句,可見是自信滿滿。

  兩人再回到廳里時,酒桌上的酒器已撤去,晚飯擺了上來。李海歆招呼他們,“快來先喝了醒酒湯,吃些飯。”

  青苗見了賀永年,忙指著他位子前蜜水道,“是五小姐特意叫人煮的。”

  趙昱森幾個都笑將起來,挪揄他。賀永年嘴角含笑,大方的接受了幾人的打趣兒,將蜜水一飲而盡,將空碗交給青苗,“替我謝梨花。”

  青苗捂嘴一笑,端著碗出了正廳。到了偏廳里將賀永年的話說了,又惹春桃幾個發笑。

  何氏看天色不早了,便催她們,“趕快吃,吃完了早些回去。有孩子們呢。”

  春桃幾個點頭,春杏吃了兩口,向青苗道,“去跟賀二少爺說,吃完飯到后院去,就說我有事兒找他。”

  李薇斜眼過去,春杏哪里會找他,這是在給自己制造機會吧。何氏也斜春杏一眼,卻沒說話。

  青苗趕忙跑出去,到正廳傳話兒。

  吃了完飯,趙瑜精神還行,鬧著不走。吳耀小眼已開始發澀,窩在吳旭懷里似睡不睡。

  趙昱森搖搖晃晃的上了馬車,春桃唬著臉兒扯著趙瑜也跟著上去。何氏讓家方哥兒跟著,看著他們安全到家。

  吳旭與周濂酒量還好,雖然有些微醉,喝了醒酒湯又進了飯食,這會兒都好多了。

  兩家人送走兩家人,春杏叫賀永年去后院,何氏裝作沒聽見,讓看李海歆喝得也是臉紅紅的,催他回房去睡,李海歆站起身子,想了半晌,突然道,“今兒怎麼忘了年哥兒在京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兒,文軒才替他們做主訂親的。”

  何氏笑,“你問我,我問誰去?”又道,“今兒初見也不方便細問,日后又不是見不著了。到時再細問唄。”

  李海歆應了一聲。腳步不穩向外面走去。

  何氏連忙攙扶著,回著吩咐幾個將兩個廳里收拾收拾。

  賀永年進了后院,春杏盯著他哼笑兩聲,自顧自的向自己的房間而去。青苗幾個早已將房中備了茶水,躲得遠遠的。

  后院內剎時變得極安靜,賀永年眼睛含笑,看著離他約有三四尺遠的李薇,輕笑,“這身衣衫很好。”

  李薇擔心他喝多了酒,過去扶他,哼哼著,“衣裳很好,只是人不咋地麼?”

  賀永年輕笑起來,反手將她握緊,沿著連廊向西廂房走去,偏頭看向她,“人更美”

  微微的酒氣從頭頂傳來,似乎與手掌上傳來的熱氣相接,在胸腔相遇,激起細微的熱流,心頭激蕩起熱熱的感覺,輕盈盈的蕩滿整個胸腔,並溢了出來,仿佛將春夜的微寒都化去,周邊都暖了起來。

  李薇輕笑了下,燈籠微紅的光打在他側臉上,輪廓分明。

  進了屋里,李薇抽手,請他坐下,倒了杯茶給他,坐下來故意輕快笑道,“大姐夫幾人灌你喝了許多酒吧?”

  賀永年點頭,輕啜一杯茶,笑道,“我盼這頓酒盼了許多了。”

  李薇臉上微紅,撇嘴,“三姐夫的酒想喝平時也喝得。”

  賀永年搖頭,“不是。你知道睿哥兒那會,我多羨慕他?”

  李薇嘿嘿笑了,倒了杯茶給自己,端著碰了碰他的杯沿,“那麼,為你的心想事成干杯?”

  賀永年端起杯子笑道,“不應該是為我們麼?”

  李薇又笑。默會了一會兒,兩人同時抬頭,似乎都有話要說。李薇笑道,“你先說。”

  賀永年笑,“你先”

  李薇便問,“那個,訂親的事兒是小舅舅故意設的局吧?那邱大人與孟老先生當真都很喜歡你麼?”

  賀永年點頭,“嗯,當然那邱大人還說,遺憾自己沒女兒,不然要許了與我為妻的。”

  李薇向他示威性的皺皺鼻子,“你敢。”

  然后又道,“我的話說完了,你不是有話說麼?”

  賀永年點頭,伸手將她的小手握住,輕聲道,“大夫人說的事兒不會成,你別憂心。”

  李薇笑著點頭,“好。不憂心。你回來了,這事兒就交給你去辦吧”

  賀永年點頭。李薇突然又想起一事,急切的問道,“那個,你今年不是要應考?”

  賀永年一笑,“他那邊生病,我如何能放下他去應考?即使是考中,被人扒出來,也要落個不孝的罪名。”

  李薇默然。賀永年輕笑著站起身子,“即使是我今年去考,怕也是個落第,明年再去吧。”

  李薇只好點頭。站起身子送他。

  青苗幾人遠遠看見西廂房間兒開了,拎著燈籠過來,“賀二少爺,我們夫人備了馬車,送你回府。”

  賀永年“嗯”了一聲,向李薇擺手,“進去吧”

  李薇點頭。望著他跟在青苗身后,走過穿堂,到前院,不多會兒傳來說話聲,象是在與何氏告辭。



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1-31 04:04 PM

第一百五十五章田間馳騁

  賀永年回來,一家人都沒了掛心的事兒。

  春杏成親的日子臨近,何氏與李海歆將給她的嫁妝再過一遍,缺少哪些該補的補上。另要安排送嫁的人,李家這邊,春桃春蘭春柳這三個姐姐都是要去的,另有大山媳婦兒柱子媳婦兒,和李家村的幾個長輩。菊香和蘭香兩個丫頭也陪嫁過去。

  其它諸如到男方家里安床等事宜,便交給大山和柱子前往。春杏這個時候便不滿的和李薇咕噥,“你們的事兒小舅舅應該等我這宗事完了再定,哼,我原先還想著有個娘家哥哥送我出嫁呢。”

  李薇便笑春杏只顧自己,不顧旁人。

  春杏倒說她愈來愈伶牙俐齒,事事都要頂一嘴。

  李薇嘻嘻一笑,“四姐,往常是我讓著你呢。”

  春杏挑眉,撲過要胳肢她,“誰稀罕你讓”

  李薇快速躲過,從西廂房跑出來,站在院中笑道,“好呀,日后我也不讓你了。四姐,咱們來比比看誰掙得銀子多吧”

  春杏從西廂房挑簾出來,眉尖一挑,“就你只指望著種地跟我比麼?”

  李薇點頭笑,“是呀,你等著吧。種地也一樣能掙多多的銀子”梅老頭那里已把小水車做了出來,今兒便要去河邊組裝試驗,若是能一舉成功,大水車約抹在春杏出嫁之時能做好。到那時,即使是不下雨,也能趕給這茬兒綠肥澆水。

  春杏眼瞇了瞇,斜視著她,“你是說真的?”

  李薇本不過是隨口一說,見春杏認了真,突然覺得來個友誼賽也挺好玩兒。總個目標動力不是?便重重點頭。又笑道,“以前我提供的那些點子,便不要分成了,日后再給你點子,我可是要分成的哦”

  虎子在前院聽到兩人對話,蹬蹬蹬的跑進來,揚聲叫,“我也要比”

  春杏和李薇兩人同時扭頭,眉頭高高吊起看著虎子。虎子被她們的鄙夷眼睛看得很受傷,更大聲叫道,“我也要比”

  春杏嗤笑他,“你還沒桌子高,看書去”

  虎子臉兒一暗,眼睛骨碌碌轉了幾下,突然大聲喊了一句,“我賭五姐贏”便極快跑了,唯恐春杏追他一般,邊跑還邊回頭看

  李薇咯咯咯的笑了起來,春杏瞪她一眼,“哼,虎子這麼一說,我還真得跟你比比。”

  李薇點頭,“好呀,比就比四姐,我們以為什麼日期為限?”

  春杏低頭想了想,“以今年秋上到明年秋上為限”

  何氏從前院過來,看見兩人,立在斑駁樹蔭下,相相兩對擺著斗架的姿式,斥責她們,“一個個都閑著沒干事做了?愈活愈小”

  李薇看看天色,離與鐘亮約定的到梅家拉水車部件的時辰已不差多少,便拍拍手,往西廂房走,邊笑,“好呀,賭約成立四姐回頭再訂個準日子來吧”

  及至走到春杏身邊,與她比了比個頭,又笑,“我個子也快不輸四姐了哦。”

  春杏向她揚了揚手,趕她走。李薇嘻嘻一笑,進西廂房換衣裳。

  衣裳剛換好,青苗過來報,“五小姐,鐘管事來了,咱們是不是現在就去梅家。”

  李薇在里面應了一聲,走了出來,“他趕了幾輛車過來。”

  青苗想了想,“五輛。”

  李薇點頭,那邊麥穗與麥芽已將午餐備好,拎著籃子從廚房那邊兒過來。何氏跟在她后面數叨,“裝水車你去有什麼用?天天在外面兒湊合著吃飯,吃壞身子怎麼辦?”

  李薇回頭笑道,“娘,沒事兒。咱們本就是莊戶人家,身子哪里那般嬌弱了?”看何氏仍是一副不願,便又道,“等水車裝好,我便少去荒地了還不成麼?”

  何氏無奈搖頭,不理她,徑自去了放春杏嫁妝的偏房。

  李薇聳聳肩,帶著幾個丫頭上了馬車,駛到院外,鐘亮帶著五個長工,套著牛車在外面候著。

  方哥兒跟幾人客套,“鐘管事兒,早飯吃了沒?”

  鐘亮笑呵呵的答道,“吃過了。咱這是不是去梅家?”

  方哥兒將鞭子甩動,應了聲,“是。走吧,你們跟在后面兒。”

  鐘亮幾人應了聲,跟著馬車后面,向城南梅家而去。

  一行人到達梅家時,梅家父子已將水車各種部件收拾停當,擺了差不多整個院子。也虧得他們家院子極大,不然光這些東西一擺,還真沒處下腳呢。

  梅老漢臉上少有的帶著笑意,一副神清氣爽,志得意滿的神情,李薇下了馬車,笑著上前謝過梅老漢,他頗有些得意的道,“算你小丫頭運氣好,你這水車,走遍整個安吉州,也不見得有人能做出來。”

  李薇連連點頭。叫麥穗幾人將馬車里的酒搬下來,“這是周府酒肆里不外售的好酒,老伯伯你嘗嘗。”

  梅大郎那邊兒已指揮著鐘亮幾人往架子車搬各種零部件。

  梅老漢呵呵笑了,“周家的酒好是好,可惜勁頭小,還貴得很吶。還不如那最差的秫秫酒有勁兒。”

  李薇含笑附和。讓麥穗幾人將酒放下。

  裝車完畢,梅大郎也套了自家牛車,請梅老漢上車。他看了看那頭老牛,搖頭一嘆,“這老伙計可有幾年沒出過力嘍。”

  李薇這才記起他們家原先佃過地的事兒。幾輛架子車先行,李薇的馬車倒成了在最后,臨上車時,她叫住鐘亮,“你回頭問問梅大郎願不願在咱們那里打短工。”李薇做水車這一個月里面,來梅家次數不少,只碰上一回有人來訂制水車的,其他的顧客卻是沒見著。想必他們的木匠活兒平時也不太多。

  鐘亮忙應聲。李薇這才上馬車,跟在一隊牛拉架子車后,浩浩蕩蕩的向荒地而去。

  “咦,那個不是給梨花趕車的小廝?”李薇一行剛轉入主街沒多久,在經過一間小食樓時,二樓對街開著的窗子里傳來一聲疑問。

  大山立時從桌邊起身,走到窗前兒,點頭,“是他。看樣子今兒他們去是荒地裝什麼物件兒。”

  賀永年在兩人說話的功夫,已來到窗前兒,往下看了一眼,李薇的馬車正行到窗子正下方,春風吹動車窗,透過縫隙,她細白皮膚若隱若現。

  轉向大山柱子道,“鋪子里的事兒先這麼說了。其它的事,下等我下午回來再商議。”

  大山眉頭一皺,“你要去哪里?”

  柱子敲大山一下,“笨死自然是去看梨花都干些什麼了。”

  賀永年笑著回坐,招呼他們兩個,“來,吃完早餐,各忙各的去。”

  他回來這兩三日里,手頭事情太多,一直沒再去李家,再者,去了也不能如之前那般,自如在后院穿行,他便全身心投入到手頭的事情中來。

  大山這才笑道,“哎,你別看梨花平時不聲不響的,那荒地整治得可真不錯。我瞧見也歡喜得不得了。不如趕明兒我也弄塊荒地去,讓梨花幫著整治整治?”

  柱子一口包子含在嘴中,不及咽下,含糊不清的道,“對,對,大山這點子不錯。我也去弄塊兒我爹我娘反正就我這麼一個,早些接到跟前兒來,有那麼大片地在,他們即不閑得慌,也能享享福”

  一面說,一面看著賀永年,等他的反應。

  賀永年眉尖輕挑,看看二人,低頭繼續吃早點。將面前的一碗豆槳喝了大半碗,放下,抽了帕子抹下嘴角,站起身子,“我先走了。晚上回來的可能晚些。”

  柱子好容易將口中的包子咽下去,想要張嘴喊他,他身子已到了門外,扭頭問大山,“年哥兒這是不同意?”

  大山想了想,“不見得是不同意。不過,不想梨花太過辛勞也是有的。”

  柱子了然點頭,嘆道,“怪不得你嫂子天天念叨什麼不知道心疼人的話。跟他比起來,活該我受嘮叨”

  大山呵呵的笑了。推他,“吃飯吧。吃完辦正事兒”

  賀永年出了小食樓,外面候著的小廝趕快上前,“二少爺,請上車。”

  賀永年點頭,吩咐一句,“去糧鋪”鉆進了馬車之中

  小廝應了聲,跳上前轅,趕著馬車向糧鋪而去。

  李薇一行人到荒地,已是半晌午。從河岸到荒地灌溉的溝渠已挖了三分之一,長工們正在清理渠道,再往前便是旁人家的田地,要挖溝,得與人商議好,征得人家同意方可。

  長工們去卸車,李薇立在河岸的樹蔭下,叫鐘亮過來,指著遠處未挖的渠道,問他,“前面那些都是不準咱們挖溝的麼?”

  鐘亮應道,“是。不過,我已跟找了幾個機靈的人,去和他們談著。五小姐許他們將來可以用這渠里的水,想必應該能談下來。”

  李薇點點頭,灌溉渠道穿過的農田約有三里多地長,這些農田——或者基本不能稱為農田,因為水源的問題,這荒地周邊的田也較為貧瘠,有些人家幾乎放棄了打理,只余一地荒草,即使是這樣,在她的溝渠開挖時,還是有不少人出來阻攔。

  李薇想了想,向鐘亮道,“你再多給他們一個選擇。可以用水,或者把田賣給我們。”

  這邊的田大多也是開荒地開出來的,一畝地頂多支付四五兩的銀子便可以買下來,相比較讓他們取水用水,她更喜歡后面這個方案。

  鐘亮點頭,又問,“五小姐,那這田咱們打算多少銀子買下來?”

  李薇想了想伸出一把手指,“不超過五兩。”

  鐘亮一驚,連連搖頭笑道,“五小姐,這田哪里用得了五兩銀子?以我看三兩便成。他們開荒地的時候,有的人家可一開便是上百畝呢。”

  李薇收回目光,笑著看向鐘亮,“好。你先按三兩談。能談下來最好,談不下來,你自己做主加價兒吧。我的上限便是五兩。”

  這個問題看似是小事一樁,若不能很好的解決,水渠不通,一切都是白費。當然這邊兒是宜陽縣界內,若真到最后無法解決,可能要求助于趙昱森了。

  于她來說,最好的辦法還是自己自行解決。一切有可能影響到趙昱森官聲官譽或者說仕途的事情,盡可能避免它發生。

  鐘亮連忙躬身行禮,“謝小姐信任。五小姐更中意哪個解決辦法呢?”

  李薇搖頭,“現在是我們有求與人,我中意哪個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偏向于哪個。現在通了水渠是第一位的。”

  梅老漢從河道里露出頭來,聽見她的話,贊到,“小丫頭說的不錯。求人哪里還有你多挑的余地。”

  李薇向他笑笑。這個老頭很古怪,也許是因為初次接洽對自己印象不佳的緣故,所以說話也較為隨便。李薇卻是喜歡這種感覺的。

  從李家村到如今,她們家的身份地位在慢慢的發生著變化,她可以接受象青苗麥穗鐘亮以及長工們對她的恭敬,也能接受如梅老漢這般隨意的稱呼。

  “梅老伯,下面開始安裝了麼?”李薇向他走去,立在河堤內側向下面望去。

  梅老漢應了聲,向鐘亮道,“去叫幾個力壯的漢子來,挖坑固基。”

  鐘亮身邊另一個長工立時應了一聲,向正在清理渠底的那一行人跑去。

  梅大郎腰間拴著一根繩,使人綁在樹上,下水探水位,另幾個長工已開始按他的要求挖坑。

  不多會兒幾個長工扛著鐵鍬過來,齊齊喊了聲五小姐。梅老漢摸著花白的胡子笑道,“想不到你小丫頭還挺能伏眾。”

  李薇向他一笑,讓那些長工們按梅老漢的要求,下到河灘處挖坑。

  一翻準備安排已近晌午,麥穗拎了茶壺過來,笑道,“小姐喝口茶歇會兒吧。其實老夫人說得對,您不來,這邊的活兒也一樣干”

  李薇遙望春陽下遠遠的那一大片幾青苗相間的田地,笑了笑,“你知道什麼。活兒又不要我親自干。權當是來春游了。”那塊油菜長得極快,若是這茬兒水跟得上,一個月后,這塊兒地便能翻耕,再種上苕子,到麥收時,再翻耕撒肥種秋糧……希望秋收之際,能得個好收成

  青苗與麥芽兒將從馬車里帶來的席子在挑了一塊平坦處鋪好,又在上面鋪了與之配套大小的小薄褥子,請她過去坐,一邊笑道,“早上出來時四小姐跟你吵鬧,是不是在她在家里悶久了?”

  李薇也笑,倒是有的這種可能,春杏這些日子怕是被掬得煩了。不由又替她擔心,嫁到武府怕是比在自家更不自由,她那樣的性子能憋幾個月呢。

  麥穗倒了茶給她,一邊道,“這會天暖和一些,您先喝一點解解渴,我這就拿些木炭來,現燒開水沖新茶。”

  李薇點頭,青苗兩個又拿了早上來時帶的糕點,在小褥子上擺了。李薇喝了兩口茶,捏捏略微發酸的腿,伸手去扯旁邊的野花野草玩兒。

  過了一會兒,突聽正在燒水的麥穗一聲輕呼,李薇抬頭看她,又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遠遠的一人青衫縱馬沿著河堤而來。

  “是五姑爺”待那馬奔得近些,青苗歡喜笑道。又轉向李薇重復道,“小姐,是姑爺”

  李薇已站起身子,走到河堤中間兒,望著來人處笑道,“我知道。”

  干活兒的長工們也被馬蹄聲驚動,齊齊翹首往堤上看去。鐘亮掃過一眼,認出來人,轉頭斥那些人,“看什麼看,都干活了。是東家五姑爺來了”

  這些人在李家干活兒已有些日子,對李家的事兒也是知道一些的。但是李薇這荒地買時,賀永年已去了京城,這些人離縣城又遠,除了鐘亮竟沒人見過他。聽鐘亮這麼一說,更加好奇,有人放下手中活計,鬼頭鬼腦的向河堤上走去,不動的也立在原處悄悄張望著。

  賀永年衣角翻飛,縱馬奔到離眾人十丈開外,勒馬停下,方哥兒立刻跑過去替他牽馬繩。

  賀永年一手拎著個布包從馬上翻身下,略整衣衫,向李薇站立處走來。

  青苗從愣怔中回神,連忙迎上前去,盯著他手中的布包,“五姑爺,這是……”

  賀永年笑笑,將布包遞給她,“你家小姐的午餐”

  青苗慌忙接過來,布包剛觸手,便叫起來,“哎呀,還熱著呢”

  李薇霎時又想起小時候,他總會出其不意的給自己送吃食的情境,不覺笑了起來。往前迎了兩步,半仰起頭,“你不是這幾日忙麼,怎麼來了?”

  賀永年轉頭掃過周圍,輕笑,“今兒下午正好沒事兒。便過來瞧瞧。”

  麥穗的水正巧燒好,連忙沏了新茶給李薇,看向賀永年歉意的道,“五姑爺,小姐用的杯子只帶一只,還有我,還有奴婢用的杯子,您若不嫌棄……”

  賀永年搖頭一笑,指著李薇的那只杯子道,“我用這只便好。”

  麥穗正想說那是給五小姐的,麥芽兒一把將她扯住,笑道,“小姐,我們去瞧瞧架水車的進度。您先歇著。”

  李薇斜了賀永年一眼,他挑眉笑笑,“只是一只杯子而已。”

  只是一只杯子麼?李薇撇撇嘴,指著那席子,“坐下歇會兒吧。”

  麥穗不明所以,急要撐開麥芽兒的手,“五姑爺還沒茶喝呢。”

  麥芽兒沒好氣的道,“小姐杯子里不是有麼?”

  “可……”麥穗還要再說,突然停下來,眼睛朝向麥芽眨了又眨,“……五姑爺和小姐共用一個杯子?”

  麥芽兒斜了她一眼,丟下她,徑直走了。

  此時已是午時,長工們就著河水洗了手,將隨身帶著的大餅拿出來,三五人聚在一塊兒,邊吃邊往這邊斜著,農家漢子的嗓門兒本來就大,盡管他們刻意壓低,竊竊私語聲還是不斷傳來,雖然聽不清楚說什麼,但是那一聲聲含意極多的笑聲,還是讓李薇知道自己此時多受人關注。

  不滿瞪他一眼,嘟噥,“好好的不忙自己事兒,你來干嘛。”

  賀永年端坐著,望向遠處的大片平整田野,感嘆,“梨花整治田地還是很有一套手段的。”

  李薇這才得意一笑,“那是農書可不是白看的”

  賀永年盯著遠處阡陌交錯的田地,轉過頭笑問,“現在餓麼?”

  李薇搖頭,“不餓,你餓了?”她剛才已吃了他帶來的兩塊點頭,並一個熱包子。

  賀永年立時起身,伸手拉她,“帶我去看看你整的荒地”

  李薇一愣,看看天色,自半晌午起便有陰云涌上,時陰時晴的,此時太陽光線倒不毒辣,反正這會在這里,她也不自在,便將小手放入他的大掌之中,借力站起身子,笑道,“好呀。”

  又掃過那幫啃干餅喝涼水的長工們,道,“原本倒忘了留出蓋幾棟房子給他們歇息和吃午飯的地方了。正好,咱們再去瞧瞧,留在哪里合適。”

  躲得遠遠的青苗幾人看見他們兩人站起來,便又靠過來,李薇叫方哥兒,“你來,這些吃食挑一些,給鐘管事兒梅老漢送去。”

  方哥兒應了聲。

  李薇正要順著往常走的河堤坡路往下走,賀永年一把拉住她,“等著,我去牽馬”

  李薇一聽要騎馬,立時高興起來,心想今兒這地方寬敞應該能策馬狂奔了吧。

  賀永年牽著馬過來,看她嘴角噙著一絲笑意,眼睛也晶晶亮的閃著光,輕笑道,“就那麼高興麼?”

  “嗯”李薇點頭。

  在他的幫助上,李薇十分艱難的爬上馬背,在馬背上坐定,視野一下子開闊起來,比她立在河堤上看得更遠,也象更清晰似的。

  四下掃視,興奮的指著遠處那大片田地,“現在看過去更壯觀更好看。”

  賀永年小心的控著馬,翻身而上,穩穩落在她身后,一手自然環著她的腰,低笑,“坐穩了?”

  微熱鼻息將她耳側的發絲拂動,有一小股熱氣似是吹進耳蝸,李薇偏了偏頭,伸手去抓韁繩,笑道,“坐穩了,快跑”

  賀永年將她的手拂開,抖動韁繩,坐下黑馬,如離弦的箭一般順著河堤飛奔起來。

  暮春的風在耳邊呼呼刮過,將她的發吹得飛揚起來,李薇只覺得整個人都要飛揚起來,兩旁樹木不斷后退,這是自來到這個時空之后,從未有過的暢快感,讓她不自覺暢笑起來。

  她的發絲俏皮的拂在賀永年的臉上,劃下一絲絲癢意,雖然有些不舒服,他卻沒伸手拂開,聞到發絲間熟悉的木槿葉的清香,低笑,“梨花還用木槿葉洗頭麼?”

  風將他不高的聲音吹散,李薇只聽斷續的幾個音節,扭過頭看他,臉上帶笑,大聲問道,“你剛才說什麼?”

  風從她背后吹來,烏黑的長發被吹得亂舞,陽光從云層中露出頭,光線透過枝葉間隙打在她頭上臉上身上,她的臉上神采飛揚,被風吹得染上一抹緋紅,雙眸在紛飛的黑色發云中現出動人的光采。

  李薇一手撥開被風吹入口的頭發,又大聲問了一遍,“你剛才說什麼?”

  她粉紅的唇在離他不遠處張張合合,帶著她獨特的氣息迎面撲來,賀永年幾乎沒有任何思考的突然伏身,在她唇上輕啄。

  柔輕微濕的觸感傳來,李薇腦中轟然炸開,眼睛驀然大睜,樹影天空從眼睛中一一掠過,獨特的視野角度讓她眩暈起來,不知身在何處。

  只是輕輕一觸,李薇卻覺得這一刻十分漫長。直到賀永年抬起頭時,她還是處于呆愣狀態。

  他輕笑一聲,“看路我們要下河堤了。”

  李薇心跳如鼓,唇下留下的濕潤感覺如燒紅的烙鐵一般,火熱熱的,卻又被風吹得涼涼的。

  賀永年將胳膊收緊,讓她的身體完全窩倒在自己懷中,在她散著木槿葉清香的秀發上,輕吻一下,勒轉馬頭,從河堤坡路上沖下去,乍然的俯沖,讓李薇立時回神,這條坡路在她看來是極陡的,生怕路上突然出個土坑,卡了馬腿,然后摔斷她的小脖子。

  雙手緊緊抱著環在腰上的手臂,緊張得大氣不敢出。只有風聲在耳邊呼呼的聲音,和后背貼著胸膛中穩健心臟的跳動韻律。

  “還好麼?”沖下河堤,賀永年將馬繩勒緊,速度緩了下來,風聲停止,李薇的聽覺又回來了。

  聽到他的問話,扭頭瞪他一眼,飛快轉頭,“干嘛跑這麼快?”

  賀永年揉揉她的發頂輕笑,“你不是很喜歡麼?”

  李薇撇嘴,不過,她確實很喜歡這種奔放自由的感覺,縱馬狂奔這麼久,她的胃沒有丁點的不適,唯一就是屁股被顛簸的有點酸痛。

  還好接下來的路雖然不太算平整,但是沒有那嚇人的坡,再者,鄉間土路上灰塵太多,賀永年控馬慢跑著向荒地而去。

  田間麥子已抽了穗子,牽牛花與麥子息息相生,此時,它們在田間地頭匍匐著,或纏繞在麥子桿兒上,吐著一朵朵或粉或白或玫紅的小喇叭。另有象水蘿卜面條菜等野菜已老去,也開著細碎的小花。薺菜白色的小花已開敗,長出一串串小扇子一般果實夾。

  有些田麥子種得早,麥子已開始揚花。李薇不知道有沒有人注意過麥子花的清香,但是她一直都很喜歡這種淡得幾乎不能分辯的味道。這香氣意味著豐收,意味著又一個麥收季即將來臨。

  兩人終于到荒地邊兒上,李薇強烈要求下來走走。活動一下她微酸的雙腿。

  賀永年率先挑下馬,伸手去抱她下馬,在放她落地之際,飛快的在她臉頰上一啄,李薇捂臉瞪著他,雖然正午時間田間勞作的人不多,可這怎麼也能算是大庭廣眾之下,麥子田可不象秋莊稼,這才能僅僅遮到腰間而已。

  賀永年輕笑起來,就著路旁小樹將馬韁繩拴得短短的,以防止馬兒看到可口的青料去禍害莊稼。

  李薇則伏身察看田間墑情。這一塊種得最早的油菜田,比其它地塊的大約早種十天。因而這塊田中,現在幾乎看不到裸露的黃土,油菜長得不算太壯實,葉片有些單薄,植株約高半尺,有些油菜的頂端已打苞,有要開花的跡象。

  李薇搖了搖頭,若是水肥充足,油菜苗至少要長到一尺以上,才會打出青苞來,荒地終究是荒地啊。

  賀永年走到她身邊兒低頭看,“怎麼了?”

  李薇警覺往一旁躲,遙望河岸那邊,雖然遠到樹木幾乎呈一條線,人更是一個也瞧不清楚,可她還是擔心那邊兒有眼力超好的人,能看到這邊兒的情況。

  賀永年輕笑了下,直起身子看這一大片田野,“很好”

  李薇搖頭,“不夠好啊。你看這草,因為剛開始人手不夠,除得不及時,現在都瘋長起來了。還有這苗桿兒太弱,你看這顏色青中帶微黃,是地力不肥的癥狀。真正的肥地長出的油菜該是苗桿兒肥壯,葉片暗綠肥厚,讓人一看便鮮嫩有食欲。”

  賀永年輕笑了下。感嘆,“已經很好了等這綠肥翻耕后,還要再種一茬兒綠肥麼?”

  李薇點頭,笑,“是,你猜對了。接下來會種苕子。然后秋糧,我想了下,一大半兒種大豆,一小半兒種苞谷,苞谷地里套種綠豆。”

  兩人沿著荒地轉了一會兒,李薇向賀永年講了自己耕作計劃以及正在挖的水渠和她抄襲的黃河大水車,極其坦然的接受了他給予的諸多誇贊。

  說到與那邊十來家農戶交涉通渠的事兒,賀永年眉頭微挑,“怎麼不早與我說?”

  李薇笑笑,“你剛才京城回來才三天,一大攤子事兒呢。再說,你沒回來之前,這兒的鐘管事已經在和那些農戶談了。”

  賀永年點頭,“嗯,也好,他先談著,若是遇到刁鉆之人,記得告訴我。”

  再次回到河堤時,已快過了午時,長工們都用過午飯,在梅大郎的指揮下,開始幫著組裝水車,梅老漢則悠閑得躺在樹蔭下,以草帽遮面,象是在午睡。

  李薇跑了一大圈子,也有些餓了。青苗將溫著的茶水端過來,她又和著熱茶和賀永年吃了些點心,填飽肚子,立在河堤處看眾人組裝水車。

  賀永年知道這水車是她的新點子,勸她走她定然不聽,便道,“你先去馬車之中睡一會兒,這邊兒替你盯著,若是他們有疑問,我再去叫醒你。”

  李薇想了想,點頭。方哥兒趕忙將馬車趕到更濃密的樹蔭下,李薇剛進馬車時還不覺得有什麼,進去不多會兒,生物鐘發作,眼睛困澀起來,向外面說了一句,“我真的要睡會兒,有事兒叫我。”

  賀永年坐在前車轅上,輕應了一聲。

  麥子青香和著這個時候特有的野花草香氣,從窗縫里鉆進來,仿佛又回到李家村打麥時節,在大蓮子樹下乘涼的時候,久遠令人感動的記憶伴著睡意涌來,李薇躺在車廂里,就著半厚的褥子,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再次睡來時,是被外面喧嘩歡呼的聲音吵醒的,李薇聽著那斷續傳來的聲音片斷。

  “……輪子轉了水提出來了”

  “不用腳踩,水車會自己轉真神了”

  她心中一喜,一咕嚕爬起來,車外原來坐著的人已不知去向。她撩起裙角,跳下馬車,往安裝水車處跑去。

  青苗幾人正立在靠里側的河堤上聚精會神的看著,欣喜拍手,嘰嘰喳喳的議論著,直到她快跑到跟前兒,才有人發覺,“五小姐,你醒了?”

  李薇點頭,趕快問道,“是不是水車好了?”

  “對對對”青苗一連聲點頭,往下面一指,“五小姐,你看,那水車沒人踩真的就自已轉起來了。這下咱們的地不愁澆水了。”

  李薇見賀永年立在河岸邊兒,回頭正往這邊看來,向他揮揮手。看著水車在水流力量的帶動下,緩緩的轉動著,河水被上面裝的盛水斗帶起,傾注到離水面約有一米高的地方,將那一大片荒草打濕。

  賀永年立在旁邊兒看了一會兒,向河堤上走來,雙目灼灼,“梨花真是聰慧至極。這水車運行雖緩慢,可日夜不停息,莫說澆你那兩千畝的荒地,便是有再多的地,也是澆得的。”

  李薇嘻嘻一笑,“可惜旁邊沒有荒地了,不然你買一些,我免費幫你澆水。”

  賀永年輕笑,伸手過去,幾個丫頭齊齊扭身,他唇角微翹,一如小時候那般,輕揉她發頂。

  李薇立在河堤上看了一會兒,又下到河床上,近距離觀看,一邊心里算著,另一架水車的具體尺寸,究竟是做一架還是做兩架等等。



第一百五十六章杏花盛開(上)春杏大喜

  三月二十七日,一大早,大山和柱子兩個一身嶄新衣衫,帶著個中年婦人來到李家。這位是去武家給春杏鋪床的夫婦雙全子孫昌盛的“好命婆”,而另一位“富貴婆”則是與周家相熟的馮家主母,家境在宜陽縣也是數得著的富裕,當初春柳鋪床時,便是經的她的手。

  “李大伯,”柱子笑呵呵下了馬車,拱手,“恭喜,恭喜。”

  李海歆正在使鐘亮鐘明兄弟二人清點要去鋪床所用之后,有千工八步床、薦席、椅桌之類,何氏也正清點要用的被褥帳幔、帳幕之類。

  見柱子和大山二人到了,忙他們與鐘明鐘亮兩兄弟相見,“今兒的事兒可要拜托你們了。”

  柱子和大山都笑李海歆太過客氣,說春杏與他們的親妹子差不多,自然會辦得周周全全的。

  另有黃大娘與菊香跟著過去守房,直到明日春杏過門兒,那房間不準空著,也不準閑雜人等進去。此時她們也裝扮停當,在前院等著人到齊,跟著一同去武家鋪床。

  相比較前院的熙嚷熱鬧,后院卻是一派清靜。第三進小院子主梁已上,只剩下鋪瓦當,春杏成親,便先停了下來。

  蘭香以及麥穗麥芽四個,在清點春杏隨嫁的小玩藝兒,李薇和春杏相對坐在東廂房廳內,大眼瞪小眼兒。春杏大喜將至,讓她滿心的話倒不知如何說了。

  突然覺得這麼靜坐著也極好。

  “四姐,”端坐良久,前院的喧囂聲音漸消,應當是去武家安床的人都出了門兒,李薇看向仍然默坐著的春杏,輕聲問,“想什麼呢?”

  頓了下又笑問,“想睿哥兒麼?”

  春杏抬起半垂的眼皮瞪她一眼,拖著長長的尾音嘆息,“我現在才明白大姐嫁時,怎麼哭得那麼厲害,二姐三日回門,又怎麼會被三姐一句戲言惹哭。……三姐最好命,嫁得近,倒是不見她嫁人的時候,有多傷心傷懷……”

  李薇笑道,“四姐,這可不象你呢。再說鎮上離咱家也不過五十來里的路,想回來,一日就到了”

  春杏瞪她,“你懂什麼。日后哪里能經常回的?三姐家是沒婆婆,二姐家是只有一個婆婆,沒有公公與小姑子,她又跟咱娘親近;大姐是公公婆婆不常住一起……偏我這個,即有公婆在,還有祖父祖母在,還有兩個小姑子,又有這麼遠的路……”

  李薇默然,這些她自然是懂的,卻沒接話,這個她只當作是春杏嫁人前的間歇性傷感,以她的個性即使有這些憂心的事兒,還能郁積在心不成?

  便故意笑道,“好,好,我說錯了,我不懂,行了吧?這樣吧,四姐,等麥收和秋糧種下后,我和虎子去臨泉鎮陪你住上十天半個月的,這樣不就好了?”

  春杏這才展顏一笑,“好,這才象是我妹子。”

  李薇見春杏情緒已好了些,起身看外面天色,已過了辰時,記得何氏說過今兒會有喜娘提前先來給春杏講講婚嫁規矩,以及要沐浴更衣等等。

  便道,“四姐要不先睡會兒吧。聽咱娘說,明兒三更就得起床,下午喜娘來,你又休息不成。”

  春杏點頭,起身往里間兒走。李薇則挑簾出了房間,向前廳走去。

  前院中,桂香和荷香正在指揮著請來做喜宴的廚子忙碌著的備著午宴,才突然想起,今兒李王氏老李頭,還有老2老三家要來,再看何氏與李海歆均不在廳中,問過青苗才知道,原是去給各人備房間了。

  便去原先給春杏放嫁床家具的廂房,未及進屋,便聽見何氏在跟李海歆說著,“老2老三家的和咱娘就住這個屋子,湊合著擠一擠吧。若是帶了蓮花和牡丹來,就住到梨花那屋的北間兒里。咱爹他們幾個男的,便在偏廳旁的房間里,臨時鋪起來,天兒也不算寒了,把褥子鋪得厚厚的,也虧不著他們。”

  李海歆應了一聲,李薇進屋,何氏轉眼瞧見她,叫她,“過來幫著我鋪床,讓你爹去忙活今兒午時的宴吧。對了,他們只在春柳成親時來過一回,別進了城摸不著路,方哥兒也不認得他們,你看時候差不多了,便趕車到城門口接接。”

  李海歆看看天色,“還早。旭哥兒幾個說來,怎麼到這會兒還不見人影兒?”

  何氏一邊鋪床一邊道,“都是有家有口的人,再者生意也有那麼一大攤子的事兒,總得安排妥當了再來。你急什麼”

  李薇幫何氏鋪了床,看一旁靠桌子豎著卷席,便要過去抱,何氏忙喊她,“當心竹篾子掛了衣裳。我來鋪席,你去抱褥子。”

  李薇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的新衫,笑著點頭,“好。”轉去抱褥子。那褥子看著不厚,入手卻極沉,摸上去硬邦邦的,一點也不松軟。便與何氏笑道,“娘,這里的老棉花多少年了?快壓成棉餅了,這些老物件兒,你還留著干啥,換新的用唄。”

  何氏鋪好席子,伸手接過褥子,母女兩人一邊鋪,她一邊道,“要說這里面的棉花呀,可有些年頭了。有我成親那會兒的,有你大姐出生那會兒,你姥娘給做的小夾襖子小包被,還有你爹的破棉襖……穿衣裳不暖和,我都給折洗了,曬干凈,做成幾個褥子,沒成想這會兒反倒派上用場了這褥子不軟和,隔隔潮氣總還成吧”

  李薇哭笑不得,“娘,我猜你那小庫房里,這種破爛占一大半兒”

  何氏白她一眼,起身去拿新做的褥子,邊鋪邊道,“有時想得沒有時。這些東西還成用,丟了不也怪可惜?”

  李薇只好附合點頭。幫著何氏在那舊褥子上,鋪了兩層新褥子,用拍了拍,笑道,“好,怪軟和,不比床差”

  母女兩人鋪好這間,便去又給老李頭幾人鋪床,李薇悄悄跟何氏笑道,“娘,你說我嬤嬤這次回去,會不會還說你讓他們睡地上?”

  何氏笑笑,“管她呢。院子雖大,可房間有限。我可不能把我女兒的房子騰出來給他們住。不喜歡就少住些日子唄。”

  頓了頓又道,“這也是臨時住住。等你他們老兩口真不能動了,要來這里長住,我自會給他們備好房子的。”

  母女兩人剛鋪好床,吳旭幾個便來了。進門兒便一連的說,酒樓里有事兒,耽擱了,周濂也說坊子里近日忙些。

  李海歆叫吳旭與他去城門口迎李家村一行人。周濂與賀永年便問何氏有何事需要他們做。

  何氏擺手笑道,“沒你們什麼事兒。先哄著幾個小的玩會,說說話吧。待會兒你嬤嬤爺爺叔叔嬸子到了,有你們忙的。”

  春柳將五福塞給周濂,“正好今兒你也抱會兒。這些日子她見天兒找你呢。”

  原本春桃春蘭春柳要去后院看看春杏,李薇說她睡了,反正下晌喜娘要來,少不得幾個姐姐在跟前湊趣兒呢,等下午吧。

  幾人都點頭,便問何氏還有些哪些沒安排妥當的。何氏指了指廚房方向,“除了吃的,其它都安排妥當了。這會兒去先到偏廳里坐著吧。”

  一進偏廳,春桃便問春柳,“剛才聽你的話頭兒,周濂最近很忙麼?”

  春柳坐下道,“是呢。最近象是突然對做生意有了興致,忙著出酒,還派阿貴和酒坊子里的管事兒去了一趟安吉州,聽他的意思,是打算在州府里也開一間酒肆。”

  春蘭奇道,“周濂怎麼突然對掙錢這麼積極?這勁兒頭快趕上你二姐夫了。”

  春柳笑了,“我哪兒知道。周荻倒是高興得很,知道了信兒,狠催著他把酒坊子也搬到安吉去。”

  李薇也覺得奇怪,周濂這是受了什麼刺激,最不象生意人的生意人,突然也發現銀子的重要性了?

  說了會周濂的事兒,便又說到吳旭的魚塘,契子簽了到現在也有兩個月了,吳旭這才是真忙。天荒湖那邊兒一時找不到合適的管事兒,現由他表哥幫著管,初時魚民們對這湖被賃下十分不滿,聽說還發生兩起小沖突,吳旭趕去那邊兒呆了約有十天才回來,說是在官府的協助下,並許了漁民們豐厚的工錢,已初步安定下來。

  個中細節吳旭沒有多說,單是許給漁民們的工錢,也夠讓何氏憂心的。一個長工一個月一吊半的工錢。單靠賣里面的野生魚,可是不夠支付這工錢,便是將兩個小館子每月的贏利都填進去,也強強夠用。

  不過還好的是,春上投放的小魚苗,到秋上也能撈出些賣賣,回一些本錢。

  盡管大家都有些憂心吳旭做的這事兒,私下還是十分佩服他的大膽。

  從吳旭身上,姐妹幾人又說到李薇,指著她笑,“這個和旭哥兒一樣,也是個膽子大的。那麼大片的荒地,光錢兒現在投了多少了?”

  李薇笑笑,心算了下,“約摸近千兩了吧。”看幾個姐姐吃驚,忙笑道,“荒地純投入的少。大多是耕牛工具人力還有肥料種子等。不過到秋糧收時,這銀子是能收回來的。兩千畝的荒地,一畝還能不收五百文?”

  這還不算后來因通水渠的問題又買下的五百多畝。這些錢花的不是自己家的,她也不好據為已有,只能做個代種的,幫賀永年種種吧。

  一吊錢按三石苞谷,難道,一畝地秋糧連一石半的苞谷都收不到麼?她可不信

  何氏笑笑,“我倒是抽空去看了一回,整治得還象樣現在那水車也架好了,水肥跟得上,少說一畝也能收個四石的苞谷吧?”一畝能掙一兩銀子,便是兩千兩銀子。投入的本錢便能回來了。

  李薇重重點頭,笑道,“姐姐們抽空也去瞧瞧唄。現在鐘亮騰空一片地,正在蓋磚坯房子呢。將來好臨時存糧,也好讓長工歇息用。”

  春蘭笑道,“好,好,咱們家除了春杏,又出了個能掙錢的。”

  姐妹們說笑一會兒,又一齊去看春杏的嫁妝。

  午時過了,仍不見李海歆與吳旭回來,何氏便讓人擺飯,先讓幾個小的吃了,安排他們去午睡。

  春杏睡醒之后,聽說幾個姐姐都來了,略梳了頭,去了前院兒,幾人仍在偏廳里說話。

  便問,“娘,都啥時候了,咋不擺飯?”

  何氏道,“你嬤嬤還沒到呢。”

  春杏瞧瞧天色,已過正午,嘟噥,“三姐那回,他們硬是半下午才到,今兒不會也拖到半下午吧?”

  何氏也不確定,李家村離宜陽縣城是不近,不過,現在天亮得早,早早動身的話,到這會兒也該到了。便說,“再等等。過了午時不到,咱們就開飯。”

  春杏仍是咕噥,“這回爹還專門讓人給他們說,早些動身。仍是拖到這會兒不見人影兒,可見他們對我這事是不重視不上心的。”

  何氏瞪她一眼,指著桌上的點心道,“餓了就先墊墊。你這事事不滿的毛病,從今兒起也給我改改”

  春桃拉春杏過來坐下,寬她的心,“興許是牲口腳程慢,耽擱了。他們來,也只是為了明兒早上,你拜他們一拜,哪怕是晚上才到呢,誤不了明天的正事兒就成。”

  春柳也笑她,“咱娘說得對。你呀,脾氣大還要強,偏武府里公婆俱在,還有祖父祖母,收收性子吧。”

  春杏應了聲。伸手捏了一聲糕點,小口吃著。

  何氏本想再叮囑春杏一番,想想還有些時間,便住了口,心下卻實在憂心春杏在武府日后的日子。

  公婆的苦的她吃過,春杏那里還有武府老太太在呢滿心擔憂心化作眼前的心疼,也不好再訓斥她什麼。

  雖然無奈,可日后春杏是苦是福,都不是她這個當娘的能做得了主的了。


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1-31 04:05 PM

第一百五十七章杏花盛開(中)

  李王氏一行到時將近過午時,與春柳成親時只來了幾個人不同,這回竟然是來了滿滿三大車人。

  李家老三家四口,老2家五口人外加兩個兒媳婦兒,還有一個奶娃兒,李王氏與老李頭則帶著兩個李薇分不清是二姑家還是三姑家的小孩兒,各四五歲的樣子。

  三輛牛車擠得滿滿的,春峰家的小娃兒不知是餓了,還是困了,還是路上受了風,哇哇大哭著進院子。

  何氏看著這一大圈子人,登時頭痛起來。背著眾人皺了皺眉頭,“怎麼來了這麼些人。”

  李薇也頭痛,心說這是辦正事兒呢,帶麼多小娃兒來啥?

  這一大群人下了車,桂香過來問,“夫人,現在擺飯吧?”

  何氏點頭。一面帶著幾個女兒下了臺階,去迎眾人。“快進屋吧,路上都累壞了吧?”

  李王氏撲撲衣裳,“嗯”了一聲,一手扯一個女娃兒,低頭左右看看,教她們,“這是你們大妗子,快喊人”

  兩個女娃兒怯生生的喊了一聲,“大妗”

  何氏笑著應了一聲,又道,“先進屋吃飯,邊吃邊敘話。這都錯響了,都餓了吧?”

  那邊周濂幾個也已出來迎老李頭幾人。李家老三一眼瞧見賀永年,笑道,“你小子,出了我們李家譜,最后還是我們李家人?”

  說得幾人都笑。

  那邊男客都進了正廳,這邊荷香桂香幾人領著眾人往偏廳走。麥穗過來向李薇使了個眼色,李薇正陪著王喜梅說話,便笑,“三嬸兒先進去坐,我瞧瞧這丫頭有啥事兒。”

  王喜梅點頭笑,“行,你忙吧。”

  “五小姐,是不是還得再另擺一桌?”麥穗悄悄問道,“原先準備了兩桌,怕是坐不下。”

  李薇想了想,男客那邊還好說,女客這邊兒人是夠擠的,雖然那幾人都是孩子,可也不能不讓上桌吃飯。

  “在北偏廳再擺一桌吧。廚房有什麼就上什麼,不用現做了。待會兒我去陪著那幾個小蘿卜頭。廚房里忙完了,你們幾個去侍候著。”

  麥穗應了一聲,匆匆往廚房去。

  李薇進南偏廳時,眾人都滿了座,許氏正誇贊姐妹幾人的衣著,李薇笑道,“這廳里太擠,我讓人在北偏廳里又擺了一桌,蓮花、牡丹還有兩個姑姑家的妹妹都跟我到北偏廳去坐吧。”

  春林媳婦兒忙站起身子,向何氏道,“大伯娘,我也和梨花妹妹去偏廳坐著。”

  春杏要起身,被春蘭按住,她起身笑道,“我們家那個小的,奶娘抱著也鬧人,我也坐不久,你們都別推讓,我和梨花去那邊兒招呼她們。春林家的這邊兒坐著吧,不用過去了”

  何氏點頭,“行,你去吧。剩下的幾個都陪著你嬤嬤嬸子弟媳好好吃頓飯。”

  春蘭出去,跟著她來的一個小丫頭,一個奶娘也跟在后頭出去。

  許氏眼睛一閃一閃盯著春蘭離去的背影,“連春蘭現在過的也是少奶奶的日子了。”

  何氏笑笑,“旭哥兒家里底子雖薄些,可這姐妹幾個,要說享受,春蘭也不差什麼。婆婆好得很,旭哥兒肯干又疼人。家境現在雖說比不上周家和武家,將來可難說呢。”

  王喜梅笑著點頭,“大嫂這話說的在理。人生在世幾十年,不說眼前不重要,也不能只顧著眼前。”

  何氏眼角余光打量著李王氏,她臉色尷尬不自在的坐著,便又指著桌子中間兒一碗燒得爛爛的肘子,向荷香道,“把那個挑些來給老太太吃。”

  荷香應了一聲,挑了兩塊肥瘦相間的肘子,放到李王氏面前兒,笑意盈盈的道,“老太太,您嘗嘗,這味道兒好著呢。是二姑爺酒樓里做好送來的”

  李王氏強笑了下,不自在的應了聲,拿了筷子去夾品那燒肘子。

  相比較李王氏的心虛不自在,許氏倒似是沒心沒肺咯咯咯的笑得歡,指著滿桌子的菜,向何氏道,“大嫂,你可不知道,現在村子里的人都眼氣你眼氣得很,都說你呀命里帶著福氣,你瞧瞧這滿屋的擺設,可比鎮上的那些老爺夫人還氣派”

  春桃笑笑,招呼眾人吃飯,“不過是春杏大喜的日,才這麼熱鬧一回,平日里我娘飯食也簡得很”

  “哎喲,春桃啊,你說這話大嬸兒可不信。你看看,你女婿是個知縣老爺,春蘭家的開著大酒樓,春柳家開著大坊子,春杏啊,就更不用了,小時候我就說過,她是個能干的,能掙大錢,瞧瞧,現在我說中了吧武家有錢,她自己有鋪子,這得是多大的福貴梨花和年哥兒,更不用說了,賀府是什麼人家兒,聽說可是宜陽縣第一富呢……”

  許氏不再如之前那般,碰上何氏家里有點喜事兒便專說晦氣話,滔滔不絕的吹棒起來,她的兩個兒媳婦只是悶頭夾菜吃。

  春桃姐妹幾人都暗自發笑,卻也不攔她,正好李王氏在跟前兒呢,就讓她聽聽現在她娘過的是啥日子。后悔去吧

  這邊由許氏話不停,那邊蓮花也拉著李薇不停的問,“梨花姐,聽人家說,你們家光銀子都存了整整一屋子,是不是真的?”

  又說,“戲里頭都說,小姐們一年四季,一天一身新衣裳的換呢,梨花姐,待會兒讓我看看你的衣裳唄。”

  李薇向春蘭笑笑,扭頭問她,“這話是誰說的?”

 蓮花道,“聽我說娘說的。還有五勝家的雨竹,說她們那家的小姐就是這樣。”說完眼含期盼的看著她,那意思李薇自然是懂的,想讓她開口送幾件衣裳穿穿麼?

  李薇又和春蘭一個對眼兒,無奈一笑,轉向蓮花道,“我們家可沒那麼富,我呀,現在還得下地干活兒呢”

  小牡丹旁的不吃,只挑好看的糕點吃,聽了她的話,也是一臉不信,“梨花姐騙人,我娘都不讓我下地了呢。說曬黑了不好說婆家。”

  李薇和春蘭噴笑,都逗她,“你知道婆家是啥意思不?”

  牡丹被兩人笑得發窘,嘴上仍不服輸,“我當然知道,春杏姐嫁到咱們鎮上,那鎮上就是她的婆家唄”

  李薇又逗她,“牡丹現在就想找婆家麼?”

  牡丹小臉兒羞紅了,扭捏的低聲哼哼道,“才沒有。”說著突然抬起頭,看向蓮花,“二伯娘說,這回來縣城,讓大伯娘給蓮花姐姐說婆家呢”

  李薇又是一愣,掃過蓮花,這小丫頭比自己還小一歲半,往前才滿十三歲呢,這麼早說婆家?

  蓮花瞪了牡丹一眼,“才不是說婆家,我娘想讓我住大伯娘這里,將來好找門好親事”

  春蘭笑了一聲,“好了,別吵了,吃飯菜都涼了”

  正這時,賀永年從門口進來,看見春蘭也在,似是一愣,又笑,“二姐怎麼坐這里來了。”

  春蘭哪里不知道他來這里是為了啥,這幾日因春杏好日子將近,她也過來幾趟,何氏私下和她說,這年哥兒膽子大得很,瞧見個空子,便去找梨花。

  春蘭也笑,又勸何氏,反正他大了,出格的事情也不會做,睜一只眼閉一只閉唄。

  便斜了他一眼,又斜李薇一眼,抱起兒子起了身,“那邊鬧,這個想睡不睡的,我去咱娘房間里哄他睡。”

  又笑著叫那幾個小的別拘束,想吃什麼只管吃。

  李薇也站起身子,問他,“有事兒麼?”

  賀永年目送春蘭離開,向她招手,“我喝酒上了頭,方才聽咱爹說,后面小院兒快蓋好了,你陪我去瞧瞧。”

  青苗幾個扭頭暗笑,知道五姑爺可是不放過一絲一毫獨處的機會。都催李薇快去,這邊有她們照看著,不會有什麼事兒。

  李薇點頭,不知是因為春杏大喜的緣故,今兒也似是格外盼著見到他。

  兩人並肩去了后院,穿過臨時開的小月門兒進了第三進小院兒。小院的空地上,未及清理青磚灰泥木條等,一院子凌亂。

  李薇立在院中,仰頭看他輕笑,“這有什麼好瞧的?”

  賀永年牽著她的手,小心往前走著,“你喜歡什麼樹?什麼花兒?”

  “嗯?”李薇頓了一下,疑問的看向他。

  “院中植西府海棠可好?后面兒還有個小的院子吧?那兒種上臘梅,圍著青磚墻種植一圈木槿?兩種幾株櫻桃樹,還有葡萄石榴之類?”賀永年拉著她在已蓋了頂的抄手游廊里穿行,往后最后方留下的那個小院子走去。

  李薇聽明白他是想給自己收拾這院子,失笑,“這院子我能用幾年?”

  賀永年立時回頭,目光灼灼,輕笑,“是啊,不若我現在開始蓋新院子如何?”

  李薇仰頭看他,胸腔中被一股從未有過的柔情填得滿滿的,雖然知道對于現在的他來說,蓋座新院子給自己,財力上足以能夠承受,聽到他這樣的說,還是很感動。不過,她搖頭笑道,“還早呢。”雖然親事是定下了,可該有的禮一樣也沒走呢,讓她有種一直覺得這親事不太真實。

  賀永年也搖頭笑,“不早了。小杏就要出嫁了,可不快輪到你了?府里正在選吉日呢?”

  李薇心中一動,不覺提高音調,“真的?”

  賀永年回身刮了下她的鼻梁,輕笑,“自然是真的梨花已待不及了麼?那我們的婚期定在什麼時候好呢?”

  李薇皺皺鼻子,“人家只是驚奇而已。”對后面一個問題,則是嘿嘿一笑,不作答。賀永年自顧自的道,“明年春上?或者明年你十六歲生辰之后?”

  李薇嘻嘻一笑,“你去和爹娘商量,問我作什麼?我又做不了主。”扯他的手,“快回去罷。出來太久不好。那邊有幾個雖不討人喜歡,可怎麼著也得看爹的面子,再者也是來給四姐送嫁的,不能做得太過明顯了。”說完轉身便往外走。

  賀永年手上用勁兒,拉住她,向前跨了一步,眸子閃動,幽然深邃,緩緩向她逼近,李薇只覺唇上象火燒起來,比那天感覺到的更加灼熱。有些緊張的舔舔嘴唇,緩緩閉上眼睛。

  賀永年原本只想逗她一下,而此時,她這番害羞帶怯模樣,如小扇子般的睫毛微微翕扇著,細瓷一般的肌膚飛下兩朵紅云,那如粉色海棠花瓣兒般的嘴唇,此時鮮紅欲滴。

  他雖然已不再是懵懂少年,也有足夠的定力抑制自己,可此時,他卻不想再自制,幾乎是在李薇閉上的眼的一瞬間,后頸被穿過發絲的手按住,唇貼上一個柔軟的物體。甜而溫暖,帶著一絲淡淡的酒氣,觸電的感覺讓她輕輕一抖,猛然睜開眼睛。

  賀永年因她的細微動作,停了下來,兩目相對,李薇慌忙推開他。要死了,前院一院子人都前院忙春杏的親事,他們卻在這里……

  外強中干的瞪過去一眼,賀永年以手指輕掃過自己薄唇,輕笑,“是你誘惑的我”

  李薇的臉登時紅個透頂,好象他說的對,是自己先閉眼的……好丟人

  再也不管身后的人,悶著頭大步向前院而去。希望這會兒人們都還沒用完飯,好讓她鉆個空子跑到自己的房間裝烏龜。

  賀永年看她走得急,急忙跟上,扯著她的手笑道,“好好走路,別摔著。”

  李薇聽他聲音如常,心中誹謗他的臉皮似是又厚上了一層。與小時候的羞怯模樣相比,簡直可以稱為異變

  還好,李薇進院時,前面的院宴席並未結束。她甩開他的手,向自己的房間跑去,同時不忘回頭惡狠狠地威脅他,“不準跟來”

  賀永年輕笑了聲,在院中站定。目送她逃似的進了房間。

  等他到前廳時,宴席已到尾聲,正在上湯水,賀永年到偏廳里,叫青苗出來,“去給五小姐送碗熱雞湯。”

  青苗應了聲,忙著盛了雞湯,正準備端過去,蓮花站身子道,“我和你一塊去梨花姐的房間。”

  青苗看她一眼,眼中閃過不悅,“五小姐這會怕是不舒服呢,你們先吃飯吧。我們這就去把房間收拾出來,晚上你和牡丹小姐住在西廂房。”

  說完端著雞湯出了偏廳。麥穗跟出來,另端著一碗雙皮奶,兩人過了穿堂,見蓮花沒跟出來,松了一口氣兒。

  青苗氣呼呼的道,“這個什麼叫蓮花的,真不討人喜歡。”

  麥穗也點頭,“是啊,還是牡丹討人喜歡些。”

  兩人一路議論著如果蓮花住在五小姐房里,會不會偷偷翻看五小姐的衣櫥等等,進了屋子,將湯水給李薇擺好,便各自收拾起擺在顯眼處好看的稀奇值錢的物件來。李薇這會兒平復了心緒,看見兩人忙活,便問緣由,一聽是這個,失笑,但也沒阻止,只讓青苗收拾好東西,將她原先穿小的衣裳挑出兩件來,若是被蓮花纏不過,好拿給她穿。

  雖然心有不甘,可白放著也怪可惜,看了看青苗的身量,讓她從中間挑向件自己的喜歡的。

  前面廳中,剛收了桌子,喜娘便來了。

  何氏站起身子,道,“你們若不累,讓桂香帶你們走走,若是累了,早備好了房間,先去歇著些。喜娘那邊兒還有許多事兒要說道說道。”

  許氏忙遙頭,笑咯咯的,“大嫂,我們不累,有什麼活兒我們能干的,去給搭把手兒”

  春峰和春林家的也說不累,要去幫忙。王喜梅在一旁笑道,“以為我看,咱們就在這里喝喝茶,說說話兒也成。十里八鄉不同俗,這邊兒是個什麼風俗,咱們又不懂,別給大嫂再添了亂子。”

  李王氏扯著海英海棠家的兩個小的站起來,向何氏道,“這兩個起得早,困了,我帶她們去歇著。”

  荷香立時上前,行禮笑道,“老夫人跟我來吧,您的房間早就準備好了。”

  春桃幾個起身送她出了廳房,便隨何氏迎著喜娘去了后院兒。



第一百五十八章杏花盛開(下)

  才剛過了三更,春杏的東廂房,內外屋均已點上河陽花燭,共有十數支,如嬰兒手臂般粗細,上面雕著吉慶圖案,燭中灌有檀香屑,火焰明亮,香氣清郁。

  “左彈一線生貴子,右彈一線產嬌男,一邊三線彈得穩,小姐胎胎產麒麟。眉毛扯得彎月樣,狀元榜眼探花郎……”

  前院春桃和春蘭在正廳中陪李王氏老李頭坐著,李薇剛跟著何氏擠在春杏的閨房中,看喜娘給春杏開臉兒。

  喜娘每彈一下,春杏的眉尖便忍不住的抽抽。等喜娘給春杏開完了臉兒,春杏起身去洗臉兒的功夫,李薇悄悄跟出去,立在一旁笑道,“四姐,你現在心里頭在想什麼?”

  春杏洗去臉上的滑粉,以指尖的上水彈她,眉眼挑起瞪她,“想知道,就快點嫁吧”

  李薇避不及被春杏的洗臉水彈到臉上衣衫上,自己今兒早上特意換的新衣衫,被春杏彈上水印子,李薇抽了帕子小心的將水跡擦去,也回瞪春杏,正要說話,何氏在里間催促,“都什麼時辰了,還鬧?快進來,該上頭了”

  蘭香扶著春杏向里間兒走,李薇卻沒再跟進去。屋內香燭熏得悶悶的,挑簾出了屋東廂房。早晨清新的空氣,讓她頭腦恢復些清明,仰頭長長吐了一口濁氣,這后院從此只剩下她自己了。

  天空是深深的黛藍色,星星一閃一閃的眨著眼睛,澄沏明凈,想必今日會是一個好天氣。

  想到這里突然一笑,李家村有一種說法兒,但凡性子厲害的女子,出嫁時老天總會應時,不是刮風便是下雨。記得李家老三成親那天,西北風呼呼的刮了整整一天。于是,在他們成親很長一段時間,有些婦人還拿這個和王喜梅打趣兒。

  今兒會不會到了下午半晌,春杏拜堂時,天色突變呢?她正胡思亂想著,屋里響起婦人念叨的上頭歌,“一梳梳到頭,富貴不用愁,二梳梳到頭,無病又無憂,三梳梳到頭,多子又多壽。再梳梳到尾,舉案又齊,二梳梳到尾,比翼共一起飛,三梳梳到尾,永結同心佩,有頭有尾,富富貴貴。”

  春蘭在前院陪坐了一會兒,這會從穿堂進來,一眼瞧見她立在門外,抬頭望天,象是被什麼吸引看魔怔了,也好奇的往天上張望了一下,不見一絲烏云,好奇的問她,“梨花在看什麼?”

  屋內梳頭歌兒剛巧念完,李薇回過神兒,轉頭看春蘭,輕笑,“沒看什麼。二姐,前面兒準備得怎麼樣了?”

  春蘭沿著游廊下走來,笑道,“都好著呢。嫁妝都抬出來,裝了抬子,鐘明鐘亮兩個正在清點數目,儐相排著次序呢。”

  李薇點頭,又問李王氏幾個。春蘭看看屋內,扯著往一旁走了兩步,才笑笑,“自是高興的等著呢。咱嬤嬤坐在主位上,喜氣兒的很吶”

  李薇聽出春蘭語氣中的不善不喜不悅,還有不甘心,往常李家村嫁女可沒這麼多講究,春桃和春蘭兩個,何氏也沒讓她們出門兒當天拜李王氏老李頭。可這宜陽的風俗……

  雖然請李王氏兩個來,她也很不願,可是,禮節的事兒,似乎也沒什麼法子,便道,“二姐,她好歹養了咱爹,這個就算是給她的回報唄。”

  反正,除了這個,她還能得著什麼呢?再者,不是真心的跪拜,若是她,她寧可不要。

  春蘭笑了笑,拍她的手,“好,咱們不說她了。今兒你四姐大喜,都高興些。”

  李薇點頭,挽著春蘭的胳膊進了東廂。

  春杏已挽了婦人發髻,梳頭的婦人正將新做的釵釘簪環一樣樣的戴上去。春杏臉上帶笑,與春蘭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著話兒。李薇插了幾句話,頭一轉,卻見何氏已紅了眼圈兒。

  忙去拉何氏,“娘,我陪你去前院看看吧,二姐說前院正在排嫁妝,那些人毛手毛腳的,別排錯了位子。”

  春蘭和春杏住了口,往這邊兒看來,何氏臉一偏,側對著她們,同時口中笑道,“好,好,是得去瞧瞧。”

  一邊說一邊挑簾出了里間兒,李薇忙跟上兩步,再回頭看春杏,向她幫了一個放心手勢。

  春杏坐在紅燭燈影中,向她點頭一笑,眼中有異樣的晶瑩閃過。

  李薇挽著何氏到了前院兒,一樣一樣查過春杏的嫁妝,確認擺放次序無誤,何氏吐了一口氣兒,轉頭問她,“是不是該給你四姐添塊地兒做陪嫁?”

  李薇知道她這是不舍得,前面三個姐姐,雖然嫁時沒有添地,后來都是給了的。春杏這回倒也真沒有備田地給她。

  因為不舍,所以怕虧著春杏,有內疚之感。

  便笑道,“娘想給地,這還不好辦,現讓人去找兩個抬子,一個抬子里放上五塊兒土坷垃,拿紅綢子包了,不就成了?”

  何氏被她說笑了,伸她一下,“就你大方一張嘴一百畝的地就送出去了。你幾個姐姐一人才三十畝。”

  李拉何氏往偏廳走,薇呵呵笑道,“只三十畝的陪嫁不是太少了點?再說了,四姐的幾個鋪子能掙錢呢,虧不著她。便是再給她一百畝,在她眼里,也不過爾爾”

  何氏笑了,走了兩步,又嘆,“即便是有鋪子,也是她自己掙的,咱家明明是有,卻沒給備這樣東西,娘心頭過意不去。”

  李薇聽她話音中雙帶有些哽咽,便不再說話,扶著何氏進了無人的北偏廳,倒了杯茶遞給她,抱著她的胳膊,偎依著坐下,笑著輕聲道,“娘,你和爹給我們姐妹幾個夠多了。你瞧,咱們家早先雖窮,可是我們姐妹六個都健健康康的長大了,又給姐姐們挑了好夫婿,一個個生活得很幸福,這些都是你和爹的功勞呢。除掉這些,你和爹還把我們教育得正直善良且腳踏實地。娘,這些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嗎?”

  “……娘,有人都說父母是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我猜四姐心中肯定也感謝爹娘同意她外出做出做生意,讓她有這樣的機會,積累更多的本領,讓她能有今天……所以,你和爹已經給了我們最好的了呢”

  何氏先前還好,被她這一番話觸動,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般落了下來,嗚嗚咽咽的,李薇也眼含淚水,與她而言,父母給的已足夠多了,多到讓她在這個男尊女卑的古代,幾乎感受不到異樣的約束力。

  四姐經商,他們不贊同,自己要親自掌管家里的地,他們不贊同,甚至于賀永年每次找理由去后院,他們也不贊同。便是他們總是在原則內做出讓步,當然,有時候也許是無原則的讓步……將何氏的胳膊抱得更緊,頭抵在她肩著,任控制不住的眼淚,濕了她的衣衫。

  春桃從正廳進來,一見母二人這般模樣,嚇了大跳,慌忙問道,“娘,梨花,這是怎麼了?出什麼事兒?”

  身后幾個丫頭也面面相覷,一臉緊張,生怕是武家那邊兒出了什麼變卦。

  李薇不好意思的抬起頭,擦了擦眼淚,看向春桃滿是焦急的眼睛,“大姐,沒事,我剛才勸娘呢,說了幾句話,沒想到惹娘哭了。我見娘一哭,也不由的跟著落了淚兒。”

  何氏也抽了帕子擦眼睛,笑起來,“梨花可真是長大了,會跟娘說這樣貼心的話”

  春桃松了一口氣兒,揮手讓幾個丫頭出去。點了下李薇的額的頭,嗔她,“什麼話不能挑時候再說。今兒你四姐大喜,偏你還招惹咱娘哭。”

  何氏笑了笑,把李薇的話學了一遍兒。春桃捂嘴兒笑道,“娘,梨花這話是不錯,虧得看得書多,這深層的道理能講得清楚,往常我和春蘭春柳幾個閑話的時候,也常說,沒有爹和娘,我們可沒有這福氣。”

  母女三人坐著說了一會兒話,丫頭打水進來,何氏與李薇各洗了洗臉,眼圈上紅色漸消。

  外頭天色已微微泛起了魚肚白,麥穗過來回,“四小姐梳妝完畢了。”何氏三人忙身起,準備去后院瞧瞧。

  剛出了偏廳門,院門口馬蹄聲得得得,院門口閃過賀永年與大山柱子三人,賀永年一身淡青色銀線團福如意錦緞長袍,愈加顯得身量頎長,眉目清朗,濯濯如春月照柳。

  三人一進來,周濂和吳旭兩個早到的,便與他們打趣兒起來。一時間人聲笑聲,倒顯得十分熱鬧。這會兒人多,李薇只與他遙遙對視,便與春桃一左一右扶著何氏向院去。

  虎子穿著錦緞小袍子,黑發梳成小發髻,戴著藍色新頭巾,穿著皂色小長靴子,雙手背著,一步步的向母女三人走來,搖頭晃腦的等著被人誇贊。

  何氏失笑,咕噥一句什麼,李薇沒聽清楚。看向虎子得意的模樣,突然覺得做一個真正孩子也挺好。最起碼,這個時候因為不懂,可以很開心很歡樂的笑。

  天色一點點變亮,燈籠的火光逐漸融入日光中,漸漸只剩下一個個紅色的小點。東面天空層層云海間,一輪紅日噴涌而出,萬道金光灑滿大地,武家迎親的時間快到了。

  姐妹幾人陪著春杏在她的閨房之中簡單的用了飯,許氏與王喜梅以及春峰春林媳婦,大山媳婦兒柱子媳婦兒進來陪春杏說話兒。

  李薇很自覺的站起身子,這個時候沒有她這個已婚人士的說話的份兒了。出了春杏的房間,見蓮花和牡丹在院中東瞧西看,看過去與她們兩個打招呼。

  約抹過了兩刻,便聽見外面隱隱有鑼鼓和鞭炮的聲響,側耳聽聽愈來愈近,兩人一齊向外跑,“是新郎來了”

  春柳從春杏房間里出來,問李薇,“是不是武府迎親的花轎到了?”

  李薇笑著點頭,“應該是。”說著往外走,又笑,“我去看看她們怎麼捉弄睿哥兒的。”

  前院的人都從廳中出來,圍擠了一院子,春柳帶來幫忙的管事娘子,急匆匆的往院里走,嘴里念叨著,“老夫人怎麼還不出來,待會兒新娘子要拜別父母了。”

  人太多,李薇沒往前擠,只瞧見人群之中武睿騎著高頭大馬,正巧立在院門口的位置,周濂帶頭,嘻嘻哈哈的打趣兒著什麼,幾人每對話幾句,人群之中便暴發出一陣哈哈的大笑,另有迎親的鼓樂也湊趣兒,嗚哩哇拉了吹上了一通。

  李薇微笑著,看著不遠處的熱鬧,以及武睿如喝了酒般紅紅的臉和閃閃的雙眸,那是發自內心的喜悅,這讓李薇好受了些,一個男子在迎親時刻這樣盼自己的新娘,想必春杏日后會很幸福的。

  迎親的隊伍的撒喜錢和,撒糖果,圍觀人哄鬧笑嚷,只是不放人通行,不多時,震天的鑼鼓響起來,愈湊愈響,李薇捂著耳朵往后院跑,進了東廂,見春杏還沒有起身的跡象,喜娘也似不急,便笑道,“前面兒的鑼鼓把人耳朵快震聾了。”

  喜娘笑道,“不礙,不礙,誤不了時辰。女人這一輩子就這麼一次,多等等呀,不為過”

  春蘭也嗔她,說她偏外人,姐妹幾人說著便又說到當年春蘭出嫁時,春杏和她早開門兒的事兒。

  虎子急匆匆跑來,遠遠大叫,“四姐,你咋還不出來,四姐夫等急了呢”

  屋內人又一齊大笑,“偏外人的又來了一個。”

  又等了約一刻鐘,喜娘禮唱道,“吉時到了,請四小姐拜別父母,上花轎”

  春杏原本笑著的臉兒,立時一僵,春桃取了紅蓋頭,給春杏蓋上,與春蘭一左一右攙扶著她出了東廂。

  虎子剛被幾個姐姐一笑,略帶委屈的立在外面廊子里,這會見春杏出來,又高興起來,叫道,“四姐上花轎嘍,我也去坐花轎”

  兩人扶著春杏剛轉入穿堂,前院喧鬧的人群先是一靜,陡然迎新樂曲又湊了起來,火紅的鞭炮一掛接著一掛的話,陣陣青煙,滿地紅屑,著實熱鬧。

  春杏大紅的袖衫如浮云朝霞般悠悠然然的飄出的李薇的視線。青苗在她身側輕聲問,“五小姐,你不去前院麼?”

  李薇如夢初醒般,撥腿跟上。進去時,春杏正向老李頭李王氏行拜別之禮,何氏與李海歆剛坐在下首左側。

  李薇心中的不平又起,是爹娘將她們養育至今,坐上位的該是爹娘才是

  最終她還是將視線移到春杏的大紅嫁衣之上,密密繡著的繁瑣花紋,長及小腿處,開襟里露出的是鵝黃色長繡花長裙,寬大而無腰衣的嫁衣,倒顯得春杏別樣的嬌弱。

  跪拜完老李頭李王氏,兩人各自說了些喜娘教的話,如“好生侍候公婆”“賢惠守德”“幫夫分憂解勞”的話。

  春杏便又起身拜別何氏與李海歆。何氏許是因為有方才那一通宣泄,情緒倒好,李海歆卻有些激動,大掌蓋在膝蓋頭,伸展又握起,起身也不似平日爽朗,向春杏道,“你往常在家,爹娘嬌縱你,上了花轎便是武家媳,說話行事要三思后行,切莫讓睿哥兒在這中間兒為難……”

  春杏大紅蓋頭下,有兩滴淚落下,哽咽著應了聲,“是。我都記下了。”

  李海歆擺擺手,春桃春蘭忙拉她起來,儐相已在外面拖著長長的尾音唱喝,“時辰到,請新娘子上轎”

  又一陣鑼鼓鞭炮聲。武睿在幾個姐妹的擁簇下,踏著紅毯,向正廳而來。

  何氏看著這豐神玉朗的模樣,不由笑了起來,催菊香與桂香,“扶四小姐上車吧。”

  “是,夫人。”

  春杏向隔著蓋頭,向何氏與李海歆拜別,踩著步子緩緩向馬車走去。

  新娘子上了車,虎子也跟著爬上車,從轎子車上伸出頭來,向大家揮手告別,看他那興奮的樣子,想必是不知道嫁人意味著什麼,只顧著熱鬧高興了。

  賀永年抬步向轎子車走去,向虎子笑道,“你四姐的鑰匙可要保管好嘍,另一顆糖果就給哄了去。”

  虎子不滿的皺皺鼻子,把頭縮了回去。

  新娘子一上車,跟去送嫁的人也紛紛上了車,賀永年吳旭周濂趙昱森幾個則要相騎馬隨行。

  花轎逐漸消失在巷子盡頭,漸漸連鑼鼓聲也聽不見了。鞭炮硝煙味道被風吹得稀薄起來,滿院的喜慶只余下一院紅燈籠作證。

  李薇扯扯何氏的衣角,“娘,進去吧。四姐過兩天就回來了呢。”

  何氏應了聲,兩人進了院子,青苗關了院門兒。在身后道,“夫人,五小姐,讓廚房備些粥,你們吃些吧。”

  何氏搖搖頭,“吃不下。今兒起得早,你們去瞧瞧老太太那邊兒要不要去歇一會兒。”

  李薇點頭,向何氏道,“娘,我有些困了,你去我屋里陪我躺一會兒吧”


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1-31 04:14 PM

本帖最後由 ivy2562 於 2013-1-31 04:48 PM 編輯

第一百五十九章我說了算

  又一個清晨到來,李薇被院中的說話聲音吵醒,揉揉略微有些發澀的眼睛,坐起身子,叫青苗。

  蓮花聽見她的叫聲,興沖沖的跑進來,一頭扎進她的臥房,興奮的說道,“梨花姐,今兒帶我去春杏姐的鋪子看看好不好?”

  李薇眉尖皺了一下,挑開床帳,幔子掛起,翻身下床,漫不經心的問道,“你去那里做什麼?”今兒她本是打算去荒地那邊兒看看,有一部分地已開始翻耕綠肥,並下新種子。明兒就是春杏的三日回門兒,她得在家里等著。

  蓮花笑意一滯語結一下,看看她的臉色,象是在確認她此刻的心情。李薇眼睛余光看到她這個動作,心中煩躁嘆息,對老2一家她著實喜歡不起來,哪怕是拿著父母的錯不能怪到孩子之上這之類的話來說服自己,也沒什麼用處。

  不過,她還是抬手揉了揉自己因睡意而有些微覺的臉,擠出一絲笑容來。

  蓮花仿佛受了鼓舞,語調又歡快起來,急切的道,“聽我娘說,春杏姐鋪子里賣好多胭脂水粉還有各式各樣的香皂,比家里往常用的堿皂好得多……”

  李薇擺擺手,打斷她的話,“今兒我沒空兒。香皂你喜歡的話,一會叫麥穗去鋪子里買一些,給你和牡丹還有你嫂子一人帶些回家。”

  春杏的親事了了,這一行人今兒也要回去了。權當是看著她爹的面子吧再者,多少送些稀罕的東西,也好讓李王氏回到李家村后,能出去說嘴顯擺,不至于說她娘的壞話。

  蓮花臉上的笑意立時僵住,停了好一會兒,不甘心的問道,“梨花姐,不能帶我去看看麼,我長這麼大還沒進過胭脂鋪子呢。”

  李薇坐下梳頭,一邊道,“你們吃過早飯便要回去了,哪里有時間去看?”

  “有的,有的”蓮花又急切的道,“我娘說還有事兒要和大伯大伯娘說,今兒不回去了呢,等明兒春杏姐回過門兒,我們再回去”

  李薇挑眉看向她,看她眼中一片篤定,並閃著熱切的光,這話象是真的。轉頭對著銅鏡一邊梳頭,一邊思索著許氏有何事要跟爹娘說。

  牡丹從院中進來,立在廳中,怯生生的看向里間兒,李薇瞧見她,揚聲叫她,“牡丹起這麼早啊?站在外面干啥?快進來吧”

  牡丹走到里間兒門口,扶著門框停下,搖頭,聲音細細的,“我娘說,我不能隨便進梨花姐的房間。”

  李薇笑了下,又看了看立在自己身后的蓮花,心說,自己討厭這一家人,真不是自己的錯,光在接人待物上,蓮花這麼大了,比牡丹還不如。

  蓮花瞪了牡丹一眼,轉向李薇道,“梨花姐,吃過早飯咱們去胭脂鋪子看看吧。”

  李薇梳通頭發,向她道,“你先替我去找青苗來。”

  蓮花立刻轉頭向牡丹道,“你去快點,我看見她在前面給嬤嬤裝車呢。”牡丹應了一聲,轉身跑了出去。

  李薇眉頭緊收,看向蓮花,嘴唇緊抿著,一聲不吭,雙目直盯她的眼睛。

  蓮花被她的目光看得縮了一下,隨即又大聲道,“三嬸經常讓她去田里送飯呢,跑一趟值啥?”

  李薇嘴角輕扯了一下,原來她是知道自己錯在哪里,並非無心之過。再想想她嚷著要去春杏的鋪子里,想來,也是打著到鋪子,好搜刮一些胭脂水粉的主意吧。

  不覺又是一聲冷笑,真是好家教教出個眼皮子這麼淺的孩子

  站起身子,不耐煩的道,“你先出去,我換衣裳。”

  蓮花臉色一沉,將手大力從椅子背上挪開,用力一轉,轉身要走。

  “站住”李薇被她的動作弄得火苗立時往上躥,提高音量喝了一聲。

  蓮花腳步一頓,轉過身來,臉色陰沉沉的,方才還笑意盈盈的眼睛,此刻憤怒的盯著她。

  李薇往椅子一坐,逼視她,“你方才是什麼態度?嗯?”

  蓮花眼睛一翻,不甘心的哼哼道,“沒什麼?”

  李薇深吸一口氣,懶得再應酬她,徑直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麼主意,不就是想去四姐鋪子里搜刮些胭脂水粉麼?一不遂你的願,你就甩臉子,說句不好聽的,你有什麼資格跟我甩臉子?”

  蓮花眼睛眨了又眨,突然嘴一咧,“哇”的一聲,大哭著轉身跑出房間。臨出門時還往她這邊兒張望一眼。

  青苗匆匆進了房間,“五小姐,蓮花怎麼了?”

  李薇吐了一口濁氣,坐下,“別管她,快來給我梳頭。”

  青苗看她臉色不善,也不敢多問,忙上前給她梳起頭來。

  剛梳了兩下,院中有腳步聲響起,還夾著許氏的詢問聲,“蓮花這是咋了,誰欺負你了,哎呀,娘的乖女兒,是不是丫頭們給你氣受了。”

  李薇冷哼一聲,伸手拿帕子堵了耳朵,催青苗,“快梳”

  青苗加緊手中的動作。

  何氏在前院指揮著丫頭們給這三家裝車,有為春杏出嫁置辦的點心、肉類,也有昨兒去新買的點心,並各家給了兩匹布。李海歆則在廳中陪著老李頭兩口子,李家老2和李家老三一家說著話。

  聽到蓮花的哭聲,齊齊往院后趕。

  春峰春林家兩妯娌昨兒夜里歇在春杏房間里,聽見動靜也一齊出來。

  蓮花坐在穿堂處臺階之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指著李薇的房間。

  許氏眉頭一挑,“是青苗那個小丫片子惹你了?”

  李薇雖然拿帕子塞了耳朵,卻也並非聽不見,聽到“青苗”兩字,一下子惱了,沖著窗子喊道,“關青苗什麼事,是我惹她哭了”

  青苗三兩下梳好一個簡單的發髻,拿了衣裳給她穿上,不及整好,李薇便匆匆出了房間,一家大都立在穿堂處,蓮花還是一個勁兒的哭。

  李薇一邊整衣衫,緩步到蓮花身邊,聲音不大不小的將方才發生的事兒說了一遍兒。嘴角扯出一抹諷刺的笑意,“一大早上叫得甜,原是想哄我帶你去四姐的鋪子里,好任你拿四姐的東西。我不過使你替我叫一下青苗,你就去攀扯牡丹,你多大,她多大?我一句不中聽的話還沒說呢,你便跟我甩臉子。我是還要再問你,你有什麼資格跟我甩臉子?嗯?你憑什麼認為,你想要的,我就得滿足你不滿足你便覺得委屈?是我欠你?還是四姐欠你?”

  蓮花愈哭愈大聲,李海歆皺著眉頭喝她,“好了,你少說一句”

  李薇往了嘴,立在一旁冷眼看著老2這一家子。

  李王氏臉沉著喝斥蓮花,“別哭了!”又斜了眼何氏,轉向李薇道,“什麼誰欠誰的,什麼資格不資格的,你們是親堂姐妹,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呢”

  李薇覺得這話從李王氏嘴里吐出來,分外可笑,一個憋不住,“撲哧”了一下,李王氏的臉兒又黑了幾分,李海歆也瞪她。

  李薇很無辜的聳聳肩,向何氏道,“娘,我餓了,咱們開飯吧。今兒我還得去田里瞧瞧。”

  許氏被李薇一番話臊得通紅,重重的拍蓮花一下,“還不快來”

  李薇斜了一眼許氏身上的衣裳和蓮花身上的,以及她兩個兒媳身上的,這些可都是姐姐們和她的舊衣裳,何氏給她們婆媳母女一人兩身,一點都不知道感恩吶。下回若再有這樣事兒,寧可都賞了丫頭們穿

  一家人回廳中用早飯,蓮花躲在房中不出來,春峰春林媳婦兒便在房間陪她。何氏便叫黃大娘把早飯給她們送到房間里吃。

  許氏訕訕的笑道,“梨花,你別和蓮花一般見識,這個死丫頭平時在家里就是個窩里橫。”

  李薇撥著碗里的粥,點頭。

  何氏道,“沒事兒。吃飯吧,吃完飯你們還要趕回李家村呢,日頭一高,大人小孩便該受罪了。”

  許氏看看李王氏老李頭,又看看李家老2和春峰春林兩個,賠著笑道,“大嫂,我們今兒還想跟大哥說件事兒,晚一天回去也成的。”

  何氏和李薇同時抬頭,看向許氏。

  許氏抿了下耳根碎發,笑道,“這事兒原先也跟大哥大嫂提過,春峰春林大了,現在也懂事了,你們家這麼些地,只靠大哥一人也忙不過來,用外人又不放心的,老2和我便商量著,想讓他們兩個來給大伯子分分憂……”

  李薇扭頭看了眼何氏,見她欲說話,悄悄扯了下她的衣袖,向許氏道,“大嬸兒的好意,我代爹娘心領了。如今這地歸我管了,不用爹娘操勞”

  “哎呀,”許氏驚叫了一下,將身子往前一傾,伸長脖子向何氏李海歆求證道,“大哥大嫂,這是真的?那麼些地,只梨花一個人管著?”

  何氏往李海歆那邊兒看了一眼,點頭,輕描淡寫的道,“嗯,是梨花管著。能管過來春峰春林現在有家有口,田里雇的長工,工錢可不高。讓他們尋別的門路吧,多掙些錢好養家。”

  “不行,不行,不行”許氏連連搖手,“這可不行,若是梨花管著,她兩個哥哥更得幫忙。她這麼小的年紀,被那管事的騙了,可不是好玩的。你們家那管事兒的還是兩兄弟,兩人萬一串通一氣,可是要吃大虧的。”

  李薇放了筷子,輕笑,“鐘明鐘亮兩兄弟再正直不過。而且,我也沒大嬸兒說的那麼笨,會讓人騙了去。”

  許氏又是訕訕一笑,“梨花,大嬸兒不是那意思。大嬸兒是說,用自己家人不是更放心麼?”

  李薇站起身子道,“莊子里管事兒人手正好。春峰春林兩個若是真看得上那點長工的工錢,就過來吧。荒地那邊的莊子里已蓋好房子了,剛好有住處。”

  老李頭咳了一聲。李王氏便向李海歆道,“春峰春林也是沒什麼門路求到你這個大伯子這里了。你總不能自己大宅住著使奴喚婢的,讓侄子們的日子過不下去,讓人家看笑話!”

  李薇趕在李海歆開口前,搶先說話道,“莊子里的事兒,我爹早交給我了,現在我說了才算再者……”

  說著轉向李王氏輕笑道,“嬤嬤,我們家大房子住著大馬車侍候著,使奴喚婢的,可是我爹娘雙手掙來的,有什麼可讓人看笑話的?爹娘該理直氣壯才是李家村那魚塘當時留下時,可是我二姐夫侍弄好的,現下是個什麼樣子了?春峰春林若是好好養著那魚塘,一年少說是三十吊錢進項,還誤不了在家種地。退一步說,李家村的河沿荒地雖然開不出大塊來,零零碎碎開個二三十畝,還是能開出來的。有那麼些,再加上肯下力,哪里有沒活路這一說?”

  “……莫非,今兒我爹不應春峰春林兩個來做管事兒,就全是我爹的錯兒,是我爹害得他們沒飯吃不成?”

  李王氏氣呼呼的瞪著她。李薇也不甘示弱,回視過去。李王氏不過才在她們家住了兩天而已,便又想拿出她當年在李家村的氣勢來,對她們家指手劃腳,當然不能讓她如願。

  “罷罷罷,”老家老2一拍桌子,猛然站起身子,憤憤的道,“我還真有臉,讓侄女教訓我一回”

  李薇目光不善的轉向他,“大叔這麼些年幫過我們什麼,這麼理直氣壯的要回報?”

  說著轉向許氏,“當年沒分家的時候,大嬸兒除了欺負我娘,還做過什麼讓我們對你感恩戴德的事兒?”

  說著,又低頭盯著自己的腳尖,淡淡一笑,“我可是從小被我娘用饃饃糊喂大的聽我娘說,還差點餓死了呢”

  抬頭掃過坐在上首的老李頭李王氏。

  李海歆原先還忍耐著,看她愈扯愈遠,猛的一拍桌子,喝道,“你還不去給我去田裡”  

  李薇忙點了下頭,轉身往外走,走到廳門口,又回頭,“爹,莊子裡現在可是我說了算”  

  李海歆黑著臉兒又一拍桌,震得盤兒碗兒都跳將起來,李薇偷偷的瞄了她娘一眼,何氏面色平靜,眼中卻閃著一絲笑意,她心頭安定,飛快的出了正廳。   

  等兩人走過穿堂,青苗才小心翼翼的道,“小姐,老爺剛才發了火,他會不會責罰你?”

  李薇搖頭,伸開雙臂,做了個胸部擴張動作,回頭笑道,“也許吧”事實上她很篤定李海歆不會真的責怪她。但是方才的怒火估摸著也是真的,畢竟那些人是他的娘,他的兄弟。  

  走到後院時,看見春峰春林家抱著孩子在春杏房門兒口曬太陽,向她們打個招呼,剛自責一下,也許該給春峰春林留些臉面,便聽見春杏房間裡傳來蓮花的轉哼,登時將她的小小內疚打消與無形。   

  老二一家從此要與他們劃清界線。



第一百六十章搬救兵

  日頭偏到西邊半空中,金黃籠罩著一望無際的麥田。

  長工們揮汗如雨,趕著牛犁過綠肥田,已長到尺高的油菜被犁開的泥土翻蓋在下面兒。已犁好的田中,有人在打地壟子,水源源不斷從她開挖的小河中流進田里,浸漫過去,李薇眼睛盯著那水面漸漸漫過泥土,將結塊的泥土濕潤浸透粉碎,泛起白色的泡沫,心說,這地果然是偏堿性的……

  “小姐,”青苗在身后輕叫了一聲,“回去吧,你已在這站了快一個時辰了。咱們不回家麼?”

  李薇抬頭看看西斜的太陽,點頭,“好,走吧。回家”都這會兒了,那些人應該走了吧,她老爹的氣兒應該也消了吧?

  青苗舒了口氣,忙過來扶她,“當心腿麻”

  李薇在原地活動了兩下,一面想著如果李海歆還沒消氣兒,回去該怎麼討好他。換位思考,她是可以理解李海歆發火生氣的。雖然從道理上說不通

  方哥兒將馬車趕得飛快,馬兒也許是被困了大半天兒的緣故,這會兒撒歡跑得也格外帶勁兒。

  一個時辰后,馬車入了城,李薇向青苗道,“跟方哥兒說,先去賀府糧鋪。”

  青苗愣了下,忙向方哥兒喊了一聲,才回頭問道,“小姐,這會兒去賀府糧鋪干嘛。”

  李薇笑笑,干嘛,當然是搬救兵了

  還好,她運氣還算不錯,她的馬車到時,正巧碰上賀永年柱子大山三人從糧鋪出來,馬車正侯在外面,象是要去哪里辦事兒。

  柱子眼尖,最先瞧見她的馬車,又見她從車窗中半探出頭,揚聲打招呼,“梨花”

  賀永年循聲望來,兩人目光在空中相遇,他唇角眼角眉毛彎起,微笑起來,李薇也跟著扯動嘴角。

  馬車在三人面前兒停定,賀永年快步走到她車窗前,含笑問她,“怎麼到這里來了?”

  李薇則疑惑的問他,“怎麼,你有急事兒要辦?”

  賀永年輕笑搖頭,“沒事。你有事兒找我?”

  李薇偏頭過去,向他身后的大山柱子兩人打了招呼,才收回目光,抬頭看向他,嘻嘻笑著將早上在家里發生的事兒說了,說到蓮花想哄她去春杏鋪子,好搜刮東西占便宜,許氏一句一個為大伯子分憂,讓哥哥幫襯你之類。她握緊拳頭,口水四飛,氣憤的道,“老2一家人這是把咱們家人都當傻子呢。蓮花那點小心眼兒,我閉著眼就知道她心里想什麼,真是眼皮子淺。眼皮又淺,臉皮又厚的一家人還有嬤嬤還幫他們說話,日后不要她們來咱們家里”

  賀永年一邊聽一邊含笑點頭,待她將話說完,才笑道,“我猜,梨花出氣還沒出夠吧?”

  李薇重重點頭,“若不是怕爹在中間難做人,我拿大掃把掃他們一家出門兒”說著一嘆,略苦頭臉兒道,“我可是給她們留了大情面呢,就這樣,我還怕爹還氣著呢,你晚上若沒事兒,便去瞧瞧他,陪他喝兩杯說說話兒。”

  賀永年輕笑點頭,“好。你先回家。我與大山柱子交待一下,再去給爹備上些好酒便過去。”

  李薇一聽他讓自己先回家,略有不情願的皺皺鼻子。

  賀永年伸手蓋在她發頂輕拍了兩下,安慰,“放心,爹即便有氣,也不會過份責怪你的。再說,梨花你今兒做得對……”

  說著,他頓了下,輕笑,“……嗯,若有下次,能背著咱爹會更好些。”

  李薇呵呵一笑,點頭,“是啊,咱爹在跟前兒,我也不太敢說重話呢,怕他跟著難堪。”

  賀永年眼睛含笑,眸子清亮如溪水,壓在她頭上的手略重了些輕揉了兩下,“嗯。……梨花能想起來找我,我很高興呢。”

  李薇自然懂他的意思,從某種程度上說,兩人的狀態一直是他主動,她被動的。一笑,搖搖腦袋,將他的手搖下來,“不來找你去找誰?我倒是想找三姐夫,可他忙著呢”

  一邊說,一邊將頭縮廂,向他揮揮手,“我先回家了,你待會兒便回去啊。”

  賀永年點了下頭。方哥兒趕著馬車向城南而去。

  賀永年盯著漸去漸遠的馬車,直至它消失在人群之中。

  柱子賊笑著走過來,用胳膊肘拐了他一下,沿著他的視線掃了一眼,“這麼舍不得呀。那就加緊準備聘禮吧,早些娶回家,好安你的心”

  大山也笑著附和,賀永年收回目光,點了點頭。又道,“晚上的事兒你們兩人去吧。我回去瞧瞧。”

  方才李薇說原由時,聲音也不小,大山和柱子聽見其中幾句,便知道了原由。心下都認為李海歆不會過于責慣梨花,晚上的事兒才是最最重要的。可看賀永年一臉的笑意,對視一眼,齊點頭,“嗯,沒事。晚上見得人也不過是馮府的管事兒,我們也去便行。不過,明兒……”

  賀永年不等他們說完,便點頭,“我知道。晚上你們跟這位張管事兒的說,就說明日正午,我在摘星樓宴請馮三少爺。”

  大山柱子應了一聲,進院去趕另一輛馬車,而賀永年則上了糧鋪外停的那一輛馬車。

  李薇到家時,已時快晚飯的光景兒。她從馬車中探出頭來,輕手輕腳的跳下,又示意青苗幾個動靜小些。將耳朵貼在大門上聽了聽,院中靜悄悄的,只有廚房那邊兒的隱隱傳來說話聲。

  心中一松,看來那些人是走了向青苗擺頭示意,讓她叫門兒。

  “誰呀”青苗剛拍了兩下,里面傳來虎子的聲音。

  李薇在門外小聲叫道,“虎子,是我,五姐”

  “哦,”虎子輕應一聲,隨著一陣門閂抽動的聲響,大門打開一條縫兒,虎子的頭探出來,略帶不滿道,“五姐,你怎麼才回來”

  李薇顧不得回答他,將他一把拉出來,問道,“嬤嬤走了吧?”

  虎子點點頭,“她在廳里坐著好哭了一場。還有大嬸兒和那個蓮花也跟著哭。哭到快中午,咱爹留飯,她們說沒臉在這兒吃,硬著走了,咱娘給準備的東西也不要了,都給扔下了車……”

  他一邊說,李薇一邊撇嘴,覺得自己今兒搬救兵搬得很正確。李王氏的哭功她可是見識過的,恐怕是又將她如何養大李海歆,如何給他成家娶親等等的功勞數叨一個遍兒。

  而且李薇敢打賭,她一定是將原本兩分的功勞誇大成十分,好讓她爹內疚。

  虎子眼睛滴溜溜的在她臉上轉了幾圈,擠眉弄眼的笑道,“嬤嬤又哭又唱,說五姐小的時候,她可疼你了。家里大人小孩都吃黑面饃饃,還吃不飽,她硬是從全家人的口糧里擠出白面和雞蛋給五姐吃,還見天兒抱著不撒手,說幾個孫子輩的,她就喜歡五姐喜歡得緊,什麼好吃的最先想著就是你呢……”

  李薇登時火大,照他頭上拍一巴掌,沒好氣兒的道,“你聽她瞎說。我從出生到三個月,她抱沒抱過一下。后來聽咱娘說,她是看我乖巧,抱出去與別家人娃兒比,能給她長臉,她才抱我幾回。至于雞蛋,哼要不是大姐二姐幾個撿柴天天熬魚湯給我喝,光憑那一天一個雞蛋,我早餓死了”

  撥開虎子的身子進了院中,又向他道,“你可記住了。我即便是她小時抱過那麼一兩下,她拿來誇大說嘴。她可是一下都沒抱過你哦,不對,除了洗三那日,她要抱你,你扯著嗓子的哭,從那以后便沒抱過了。日后你出息了,她敢拿著這個在你面前兒說嘴,你就這麼問她,就說這些話全是我說的”

  虎子揉揉腦袋,呵呵笑道,“我又沒說我信她的話五姐你氣什麼?”

  李薇仍舊氣哼哼的,扯著他往里面走,“氣什麼?自然是乞她往自己身上攬功勞。你給我記住了,日后孝敬爹娘,對幾個姐姐好,還有姥娘家的人,你還沒出生時,姥娘便跟著侍候你和咱娘大半年呢。她才往跟前湊過幾回?——那些沒幫過我們的人,憑什麼我們得顧著那點兒親戚情份白白的幫他們?”

  頓了頓又揚起拳頭在他面前兒晃了晃,瞇起眼睛,直直盯著虎了的眼睛,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若你敢長大了不孝敬爹娘,不對姐姐姐夫們好,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虎子裝作抖了一下,誇張叫道,“哎呀,我好害怕呀”說完掙脫李薇的手,哈哈大笑著跑遠了,才叉著腰,很神氣又興災樂禍得道,“五姐還是想想自己吧。咱爹氣得午飯都沒吃呢”

  何氏在他們姐弟斗嘴兒的功夫從廚房那邊兒過來,瞪虎子一眼,“別給我皮你五姐說得對,一字一句的都給我記著”

  虎子立時又轉向何氏,笑哈哈的點頭又行禮,怪聲怪氣的叫道,“是,娘親,孩兒記下了”

  青苗幾個捂嘴兒笑。何氏笑罵虎子幾句,走到李薇跟前,替她抿了抿頭發,端詳幾眼,欣慰笑道,“我們梨花會替娘出氣了。娘啊,高興得很”

  李薇笑嘻嘻的挽了何氏的胳膊向正廳走去,“那是呢。人人不都說閨女是娘的貼心小棉襖兒。我是咱家最貼心的。”

  說得何氏又捂嘴暢笑了幾聲。李薇接過青苗遞來的茶,放到何氏跟前兒,自已也接過茶水喝了兩口,才悄悄向何氏道,“娘,我爹呢?這會兒還氣不?”

  何氏伸手指了指后院兒,“在清點木頭和青磚呢。要說氣,怎麼能不氣?不過不是氣你,是氣他娘和老2家的。這兩個人比著勁兒的哭,先前你爹還勸著,可她把自己的功勞比得如天大,就連你小舅舅你大姐夫年哥兒幾個考中秀才舉人當了官,都是她整日在家里燒香念佛的功德。”

  李薇暗自搖頭,向何氏笑道,“娘,她說這些,你也氣吧?”

  何氏點頭,“可不是氣就連你出生,都被她說成是她去大青山拾石頭的功勞,是她心誠,送子娘娘才送了個這麼聰慧的女娃兒給我。”

  李薇立時撇嘴,這個李王氏還真是會給自己臉上貼金忿忿的道,“我生下來后,她不是還怪過九嬤嬤,說什麼她根本不想拾石頭,九嬤嬤非讓她拾,結果又拾回一個丫頭的話?”

  何氏一笑,“是,你九嬤嬤是跟我說過這話,你還記得?”

  李薇呵呵一笑,何氏私下跟姐妹幾個絮叨的這些婆媳間的事兒,她自然都記得。想到這兒,心底又涌出一股氣,更大聲的道,“娘,你說,怎麼會有嬤嬤這樣的人?做錯了事死不承認,現在還顛倒黑白,是不是她的功勞,都算到自己頭上,她不臊得慌”

  正這時,賀永年來了,何氏詫異的站起身子,“這會兒怎麼過來了?”

  李薇嘿嘿笑著,跟在何氏后面,迎到門口兒,“是我去叫他來的。我怕爹生我的氣,讓他來陪爹說說話兒,……現在看來,倒是叫對了,爹肯定氣嬤嬤多一些”

  何氏斜了她一眼,沒說話。賀永年下了車,從車上取下兩小壇子酒來,抱在懷中,打發馬車回去,向正廳走來,“娘,家里還好吧?”

  何氏點頭,伸手接過其中一罐子酒,李薇接過另一個罐子,同時向虎子喊道,“去叫咱爹回來,該吃晚飯了。”

  虎子翻了白眼,立在遠處,搖頭,“我才不去。你惹爹生氣了,你去”

  李薇一捋袖子,作勢要撲過去,賀永年一把拉住她,笑道,“還是我去。”

  虎子笑嘻嘻的立院中,得意的看向李薇,“還是五姐夫好。不象……”嘻嘻哈哈的跟在賀永年后面去了后院。

  李薇搖搖頭,回頭跟何氏道,“娘,麥收后送虎子進學堂吧讓夫子好好管管他”

  何氏應了一聲,又瞪李薇一眼,“你都大姑娘了,日后在年哥兒面前穩重些”

  李薇想也不想回道,“從小到大都這樣。他也沒說什麼”

  何氏又瞪她一眼,“等明天春杏回過門兒,你們的事兒也該坐下來說說了。年哥兒也不小了,若是賀府那邊想讓你早些過門兒,也就是年內的事兒。”

  李薇吃了一驚,連連搖頭,“娘,怎麼能這麼快?雖說有小舅舅做主。可是六禮一樣也沒行呢。哪里就想到過門的事兒了?”

  何氏頓了下,坐正身子道,“年哥兒也不小了。娘也想早些看他娶妻生子,好讓你佟嬸嬸安心。”

  李薇立時跳將起來,連連搖頭,不滿的道,“娘,到底誰是親生的?你怎麼偏著外人呀。親事,娘要推到……”

  看何氏瞪她,李薇想了下,坐下來,“……最早明年冬上,我過十六歲才行”

  母女兩人正說著,外面響起說話聲。兩人止了話頭,李薇殷切的迎到廳門口兒,李海歆當頭進來,她討好笑笑,甜甜的叫了聲爹。

  李海歆面色沉著,嗯了一聲。

  何氏便在一旁道,“梨花知道錯了。搬了年哥兒來給你賠不是,你好歹給閨女一句話兒”

  李海歆眼瞪過去,沉聲道,“什麼話兒?誇她當面數叨長輩的不是,做得對?”

  李薇趕在何氏開口之前,拉住她,“娘,我爹氣得對。早上我是被蓮花氣糊涂了,這小丫頭,小小年紀,心眼可不少。想要什麼她直說,我也沒那麼氣。拿我打幌子,去搜刮四姐的東西,我可就不氣上了……”

  一面說,一面拉何氏出了正廳,同時向賀永年悄悄眨了眨眼睛,意思是這邊兒交給你啦他含笑點頭。

  何氏被李薇拉出門兒,帶著氣兒數叨李海歆,“你爹還氣?他有什麼好氣的?我這麼些年受的罪可不都是因為他那個娘?”

  李薇抱著何氏的胳膊道,“娘,別氣了。明兒四姐就要回來了。咱可不能讓她高高興興的回來,再聽一肚子窩心氣回去。我爹那邊兒也就是一時氣沒順過來,年哥兒陪陪他便好了。”

  何氏一嘆,推開她,“去換衣裳吧,該吃晚飯了。明兒春杏回來,你哪兒也不準去了。”

  李薇連連點頭,看何氏進了廚房,才往后院而去。

  如今的后院可真是靜,只剩下她一個人住了。順著抄手游廊先去了春杏的房間,顯然屋里的擺設何氏已讓人重新布置過,里間兒床上,是一水的大紅色,窗欞上還貼著大紅的囍字剪紙,一床大紅綢繡鴛鴦戲水圖的薄被,並一對百年好合的枕頭。

  李薇在春杏的妝臺前坐下,一向琳瑯滿目的桌面兒上,現在只余一面大銅鏡,並間單的兩三樣擺件兒。

  有一股異樣的落寞感涌上心頭。

  “五小姐,你在哪兒?”青苗的聲音在外面響起。

  李薇站起身子,應了聲,走出東廂。青苗看見她,小心的笑道,“您想四小姐了?”

  李薇點頭,“是啊。往常這個時候,她剛從鋪子里回來,把菊香蘭香指使得團團轉,又是洗臉又是卸妝又是換衣的。現在聽不見她叫嚷了,倒還真是有些不習慣。”

  青苗笑道,“明兒四小姐回來,留她多些日子唄。”

  李薇沒說話。心中卻道,哪里有那麼容易,即便打著親戚多的名頭,也只能住一夜吧。興許一夜也住不成,吃了午飯便得趕回去。






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2-3 02:05 PM

第一百六十一章春杏回門

  吃過晚飯,李薇陪何氏在偏廳說話,猜測著春杏嫁到武家如何如何,賀永年與李海歆在正廳喝酒,廳里靜得很,幾次她叫青苗過來,問李海歆的神色如何,青苗都說,“老爺笑呢。和五姑爺說幾個姑爺的事兒呢。”

  何氏笑笑,擺手讓她回房去,“行了,你也累了一天了,早些歇著。明兒也不用太早起,春杏約抹著到下午下半晌才到呢。”

  李薇應了一下,從偏廳出來,悄悄走到正廳門外,側耳聽了聽,李海歆正說著周濂的生意如何如何,聲音中已有醉意,略有些詞不達意。忍不住向里面伸了伸頭,瞧見賀永年以手支頭,眼睛看著李海歆,聽得認真。

  不覺一笑,將頭撤回時,賀永年發現了她,身子動了下,似是要起身,李薇忙擺手,示意他坐下,他點頭一笑。

  李薇又悄悄的退了回去,拐進偏廳將看到的情形與何氏學了一遍兒,何氏失笑,“你爹呀,現在見人沒二話,全是這個女婿如何,那個女婿如何。要麼便是給人出主意。這幾個人哪個不比他見得多,還用得著他的主意?”

  李薇笑笑,人上了年紀,盼的就是兒孫有本事,光耀門楣,李海歆大抵也是這樣的心思吧。

  第二日剛用過早飯,大山來問春杏何時到,聽說是近下午下半晌,松了一口氣兒笑道,“年哥兒怕是中午到,他昨兒一時沒記起春杏的事兒,約了人。即是下午,我這就去告訴他,讓他別那麼趕著李大娘,若是春杏和睿哥兒早到了,你可派個人去說一聲。”

  說著家門兒也不入,便準備走。

  李薇看他急匆匆的,便叫住大山,“年哥兒約的什麼人?”

  大山憨笑兩聲,“是生意場上的人。梨花想知道,自己問年哥兒唄。”

  李薇撇嘴,這又是大山式的滑頭

  大山走了后,何氏也疑惑猜測,“莫不是收糧的事兒?”

  李薇搖頭,“不知道呢,等他下午來了問問他。”這回來也有些日子了,若是兩個鋪子里積壓的事兒,這會兒也該處理完了,說不定是什麼新生意。

  早飯后不久,春桃春蘭春柳三個,各自趕著馬車,陸續來了。李家略顯寂靜的院內登時熱鬧起來。

  虎子和趙瑜、吳耀三個,將他們的玩具拿出來,在院子里撒歡兒跑,推鐵環,打陀螺,打秋千,把幾個看護的丫頭婆子驚得一會兒一聲驚呼。

  小四喜被人扶著也能走幾步,此時看外面兒幾個男娃兒玩得熱鬧,便不肯在屋里呆著,春桃只好將她交給孫氏,讓她帶著到外面放放風。

  五福也在春柳懷里哼哼嘰嘰的,一副躁動不安的樣子,春柳也將她交給身旁的婆子,讓帶出去玩兒。

  只有春蘭家的小娃兒,這會兒吃飽喝足,乖巧的窩在春蘭懷里,吐泡泡玩兒自己的小手指。

  李海歆不知是因為昨日賀永年來的緣故,還是因為女兒們都回娘家,臉色恢復如常,虎子幾個推鐵環推不好,纏著他讓教教。

  吳耀更是抱著他的腿,大聲叫道,“姥爺推,姥爺推”

  何氏看李海歆臉兒顯出笑意來,也笑了下。與姐妹幾人說起昨天的事來。李薇更是憤憤不平的將李王氏往自己身上攬的功勞數叨一遍兒。

  春桃以茶杯蓋子撇去浮沫,喝了一口,笑道,“滿李家村的人,哪個不知道她當年做下的事兒。任憑她再說嘴,是非黑白還能真顛倒了去?”

  春蘭搖頭,向何氏道,“以我說,等梨花親事時,不請他們來了。若真要請,就只請三叔一家。”

  何氏瞪她,“只請老三家的,那象什麼話?若不想讓他們來,一個也不請再私下跟你三嬸兒說清楚,你三嬸還能不明白?”

  春柳點頭笑,“虧得三嬸兒是個明白人。不然呀,老家那邊兒可以斷親了。”

  何氏搖搖頭,“斷親這事兒咱可不能主動做。讓人家說咱得了富貴,看不起窮親戚了。”

  正這時,黃大娘過來找何氏,何氏便去廚房。

  春桃話頭一轉,問春柳,“周濂這些日子見得少了,在忙什麼?”

  春柳笑了下,“忙著在安吉那邊開酒肆,本來是要等春杏回過門兒再去的,昨兒剛得了信兒,那邊兒找著一個好鋪子,讓他過去看看。他便過去了。”

  春桃一笑,“先前兒你大姐夫還說,周濂性子不喜受約束,是個最會享受的人,怎麼突然的想要去安吉城開酒肆,哪里缺錢用?”

  春桃搖頭,“原由我也不太清楚。他只說天天閑著也怪沒意思。錢呀,平時倒是不缺,估摸著這新酒肆一開,本錢上會緊一些。”

  李薇在一旁笑嘻嘻的插話,“三姐不用急。夏糧我可以先賒賬給三姐夫,周轉過來再付銀子就成”

  春柳笑瞪她,“白送不更好?”

  李薇向春柳皺皺鼻子。又問春柳,“三姐,你們坊子里不釀苞谷酒麼?苞谷產量大價錢低,出酒量與麥子也差不多,成本低低些,賣得價兒低些,聽人說那酒也極有勁兒,說不定會比三姐夫精心配制的酒賣得好”

  春柳斜她一眼,笑道,“你當我不知道你打的什麼主意?你那二千多畝地,秋上可是都種苞谷?”

  李薇嘿嘿笑了,“不全是。我這也是為了三姐夫的生意著想”

  春柳笑道,“好。我是聽他說過,在安吉要開一個大酒坊,幾個小門面的。小門面的會賣那些普通的酒。苞谷酒秫秫酒都有。”

  青苗端切好的香瓜來,春蘭拿了一塊塞給李薇,笑瞇瞇的道,“這是你二姐夫昨兒路過瓜果店,不知怎的便想起去買這個。吃一塊甜甜嘴巴,再和你三姐談生意。”

  李薇笑呵呵接過瓜,邊吃邊與幾個姐姐說著閑話。

  春杏和武睿到時,已是未時末刻,下午…多的光景兒。一家人剛歇了午覺起來,幾個小的把主戰移到秋千架那兒的樹蔭濃秘密處。

  跟著春杏來是菊香蘭香並有兩個小丫頭,一個上了年紀的管事婆子。武睿帶著兩個小廝和二柱子。

  “四姐”春杏的身影剛出現,李薇和虎子同時叫了一聲,迎過去。

  武睿早春杏一步下了她馬車,立在馬車邊兒,春杏露出頭來,他便伸手去扶,那年長的管事娘子立時輕咳一聲。

  春杏本正低著的頭,豁然轉過去,眉頭高高吊起,雙目如電射向那管事兒娘子,她年約四十來歲,皮膚白凈,一頭烏發,別著一只簡簡單單的玉簪子,看穿著身份象是不低的。

  春杏初看她時,她還直著脖子,不看春杏,只看武睿扶春杏的手,似是在說她提醒得沒錯兒過了一會兒,她目光軟了下來,頭微低,春杏依然是那副樣怒視模樣。

  何氏幾個都愣住,那邊吳旭幾個愣住,無人出聲,一時間靜到極點。

  終于那婦人的頭深深埋了下去,並退后幾步。春杏這才冷哼一聲,借著睿哥兒的手,踏著腳凳子下了馬車。

  李薇看那兩個小丫頭早已是一副戰戰兢兢的驚嚇模樣,向青苗打了眼色,讓她領著小丫頭找個地方歇著。

  一面暗嘆春杏這番不動聲色的下馬威實在驚人。

  下了馬車,春杏的臉已變作笑意盈盈,親熱的叫那幾個小蘿卜頭過來,虎子趙瑜吳耀三個,一齊搖頭。春杏瞪他們,吳耀被她的目光一瞪,向何氏飛奔過去,大叫,“姥娘救我”

  眾人一齊笑出聲來。氣氛又熱鬧起來。

  進了正廳,春杏武睿向何氏李海歆行了禮,二柱子讓人送上禮單,李海歆接過來放在桌上。

  那婦人則帶著兩個小丫頭向李海歆行了跪拜之禮,“老太爺老太太老爺夫人讓奴婢代為向親家老爺夫人問好。”

  何氏趕忙讓桂香荷香兩個扶她,笑道,“好,多謝親家掛念。你們回去也代我們向睿哥兒祖母祖母父親母親問好。”

  桂香荷香扶起那婦人,將何氏事先準備好的紅封,塞給她一只一兩銀子裝的,另兩個小丫頭各是五錢銀子。

  三人又謝了一回,便退出去。

  在這三人行禮的時候,李薇看春杏眉頭又是高高吊起,一副很不爽的模樣。

  何氏與李海歆向武睿問了家中情況如何,父母祖母祖父可好等等。武睿一一答了。

  何氏記掛著春杏在武府的情況,便起身笑道,“以我看,我們娘們去偏廳說話,你們也敘敘話。睿哥兒可有有好些日子不見了。”

  李海歆點了點頭。

  李薇迫不及待的拉春杏,“四姐快走,那邊我給你準備上好的松蘿,單等你來了喝呢。”

  春杏笑了笑,跟著她出正廳,剛入偏廳,春杏便吩咐菊香蘭香,“去陪那陳婆子吧,有什麼需要只管過來說。”

  春柳在她身后笑道,“你這算什麼?打一巴掌給個甜棗麼?”

  春杏回身望了望來時的馬車,挑了下眉頭,“來時,我可是有話在先的,到了咱家一切我說了算,哪怕是不合府里規矩呢,也是給我這個新任少奶奶一點顏面,她敢把我話當耳旁風,當這麼些人的面兒讓我難堪,明面兒是給我難堪,實則是給爹娘難堪我還能忍?”

  “……我瞪她是她無禮在先。這會兒叫菊香蘭香去陪著,是給老太太面子。回去怎麼說,我也是占理的”

  何氏臉上的笑意暗了一下,拉她到身邊坐下,“春杏,你給娘說實話,那邊老太太太太為難你了沒有?”

  春杏捂嘴咯咯咯的笑起來,“娘,我可不是梨花那個悶性子。她們想為難為我,也得能為難得住才行”

  李薇不滿的向春杏叫道,“四姐,你怎麼一回來就說我壞話”

  春杏斜了她一眼,不理她,轉向何氏道,“娘就放心吧。我把你的話都記著呢,事事占個理字,不犯孝的忌諱,她們還真能拿我怎麼著?”

  春桃在一旁抿嘴笑道,“好,姐妹幾個數你能耐,行了吧。諾,這個給你。”說著遞過來一個紅線穿著的三角形黃紙符來。

  春杏起身接了過來,就著春桃身邊的椅子坐下,拿在手中翻看了幾下,疑惑,“是咒老太太生病的?”

  李薇一口茶吐出來,看向春杏。她這些是哪里聽來的?

  春桃又氣又笑,往她額上戳了幾下,才道,“是我專門到廟里給你求的,早生貴子咒老太太生病?虧你想得出來”

  春杏臉紅了一下,啐春桃,“誰要你求這東西”轉眼看見何氏瞪她,又呵呵笑將起來,自己個兒笑了許久,才道,“我前些日窩在家里沒事兒,在梨花屋里挑了幾本話本,里面有這麼寫的。我一瞧見這個就想起來了……”

  李薇撫額,春杏的學習能力太強了,那些話本自己也瞧過,只是為了解悶,春杏這麼快便學以致用,真是強悍。

  姐妹幾人被她說得笑起來,春柳笑道,“梨花,你的話本也挑幾本給三姐。”

  頓了頓又道,“也挑幾本給大姐和二姐吧。”

  何氏笑罵春柳,“瞧那些做什麼不準給她”

  李薇連連點頭。

  何氏看春杏滿面紅光,精氣神兒也好,與幾個姐姐妹妹有說有笑的,暢快得很,便放下心來。

  姐妹幾人在偏廳坐了一會兒,不勉要八卦到春杏的閨房中事上來,便都轉到春杏的東廂房去。

  李薇則被無情的趕了出來。她略做反抗,問了春杏最后一個問題,“四姐,方才你瞪那婦人,是不是原先在睿哥兒祖母跟前當差,你們成親后才調到你跟前兒的。”

  春杏無所謂的點點頭。

  李薇又問,“那方才你不擔心睿哥兒在咱們家人面前兒失了面子?”

  春杏哼笑了兩聲,“在他們家人面前兒,我可是給足了他面子的。這個是來時就說好的,你操這麼多閑心做什麼”

  李薇不滿的向春杏吐吐舌頭,向眾人道,“你們說話兒吧,我去前院招呼著。”



第一百六十二章田間新發現

  李薇先到廚房轉了一圈兒,黃大娘安排的很是妥當,她便又轉出來,在秋千架那里立了一會兒,看幾個小的玩鬧。

  抬眼瞥見菊香從后院出來,端著托盤子往廚房而去。李薇離開秋千架,小聲吩咐青苗,“你去菊香到偏廳里來一趟,我有問話她。”

  青苗一愣,隨即也小聲應道,“好,我這就去。”說完還左右顧盼,一副作賊模樣。

  李薇失笑,自己先去了偏廳。半刻鐘后,菊香端著托盤子進來,上面是幾樣新奇的糕點,見李薇盯著托盤看,笑道,“見過五小姐,五小姐可是餓了,這些點心是大小姐帶來的,說是縣城里新開了一家小食樓,樣子新奇也好吃,我給您一樣挑一些出來?”

  一邊說著,已將托盤子放在桌上,拿一個空碟子手腳輕巧的挑將起來。

  李薇又是一個失笑,“你明知我叫你來不是為了點心。”

  菊香抬頭一笑,“五小姐那是要問什麼?”

  李薇瞄了眼窗外,略壓低聲音道,“你跟我說說,這幾天武家對四姐如何?有沒有為難她?”

  菊香挑好了點心,恭敬的放在她面前兒,臉上笑意不變,“五小姐擔心四小姐,我們心里自然是知道的。不過今兒您也看到了,即便是有什麼事兒,四小姐能應付得來呢。五小姐就放心吧!”

  李薇看她這樣,心知春杏歸寧前,肯定告戒過幾個丫頭。笑了下,又問,“那四姑爺對四小姐如何?”

  菊香捂嘴兒一笑,“四小姐這回要在宜陽住兩日呢,五小姐自己瞧不就行了。”

  李薇自己也笑了,擺手,“行,你去吧,別跟四小姐說我問你的這些事兒。”

  菊香應了一聲,端著托盤子匆匆去了。

  青苗看李薇一臉的挫敗,上前笑道,“四小姐不讓說,肯定是她能應付,小姐別掛心了。”

  李薇點了下頭,春杏的心思她怎會不知。擺手讓她出去,跟桂香荷香幾個在正廳外面侯著。

  將近傍晚時,正廳偏廳開始擺宴,麥穗麥芽兒方哥兒三個從荒地那邊兒回來,先向李薇匯報了荒地耕犁的進度,又道,“五小姐,鐘管事兒說,現在風熱太陽大,田里干得快,您看那苕子種子是不是該備了。”

  李薇點頭,“嗯,是該備了。明兒你們三個先去城西的王記雜貨鋪里瞧瞧,原先我跟那王掌櫃的說過,讓他多備些苕子種子,約摸著他那兒已備好了。”

  麥穗點頭應聲。又道,“鐘管事兒還說,這一遍耕犁下來,長工們便得了空,他想著咱們那片地勢過高的幾畝田里,也挖個漚肥坑,省得兩處來回跑著運肥了。”

  李薇點頭,“嗯,早幾天我也想說呢,一時忘了,就讓他這麼辦吧。那幾畝地也沙得很,不整治也罷。”

  正這時,何氏母女人都從后院回來,進了偏廳,瞧見她端坐著,一副發號施令的少東家模樣,都一齊捂嘴兒笑。

  李薇站身子向麥穗幾人道,“行了,你們先下去歇著吧。”

  春杏眼睛晶晶亮,閃著愉悅的神采,雙頰飛紅,走向前去捏她的臉,“架子端得倒象那麼一回事兒”

  李薇偏頭躲過,撥開春杏的手,笑呵呵的道,“我管那莊子可不是光靠架子端得象。我有真本事呢”

  賀永年在正廳聽見這邊兒動靜,起身過來,一入偏廳,春桃便笑著招呼他,“快來坐著,剛才小杏可好數叨一通你的不是呢。”

  賀永年輕笑著,依言坐下,才向春杏道,“我心里是知道的。這會兒主動過來,聽小杏數叨。”

  春杏咯咯咯的笑起來。何氏瞪春桃和春杏,向他笑道,“別聽你大姐和春杏瞎說,有什麼好數叨的。各人有各人的一攤子事兒,哪里能顧得那麼周全”

  春蘭也笑,“你近些日子忙些什麼?正事兒可莫要忘了”

  賀永年笑著點頭,“二姐教訓得是。正事自然不會忘。”他說這話時,向李薇那邊瞄過一眼,接著道,“安吉州那邊兒一個行商世家,馮家馮三少爺近日來宜陽,我代那邊接待他,順便了解下安吉那邊兒的情況,……府里頭有在安吉那邊兒開綢緞莊的打算……”

  春桃皺了眉頭,“可是打算讓你去管著?”

  賀永年搖頭,“現在還沒甚麼眉目,一切都說不準。”

  春桃凝眉,看向何氏。何氏立馬擺手笑道,“行了,今兒不說正事兒。”

  春桃立時舒展眉頭一笑,“娘說的是。”又向年哥兒道,“你去那廳里吧。反正小杏要呆兩日再回,有什麼話,回頭再敘。”

  賀永年點頭,向春杏道,“明兒正午,我在摘星樓擺宴,你和睿哥兒可莫要應了旁人”

  春蘭立時笑著阻止,“不行,按順序也輪不到你搶先兒。明兒春杏得先去大姐和我那兒。后日才是春柳和你”

  大家又一齊笑將起來。

  賀永年出去后,何氏才向春桃道,“你當大姐的憂心也是常理。只是他為官為商,一切看他意願吧”

  春桃嘆了一聲,笑笑,沒說話。

  次日早飯后,李薇安排麥穗幾個去買苕子種子。春杏和武睿要去宜陽城內的兩個鋪子巡視一圈兒,再查下帳目,便去吳旭的酒樓里,今兒這兩人是要去春桃和春蘭家走動走動。

  虎子要跟著去,春杏難得沒瞪他,反而親切的拉著他的手,上了馬車。李薇不便跟著她們一起去,便和李海歆套了牛車,去小莊子里瞧瞧麥子的長勢。

  已進農歷四月,小滿已過,再往前兒便是芒種,又到了種秋糧的時節。

  李薇特意去看了看她的那幾畝試驗田,與其它地塊兒相比,這里面只多施了糞丹,而且是初次試驗,她不敢多施,每畝按兩斗,隨水施肥。現在看來,這糞丹的肥力確實相比較其它肥更有勁兒些。

  麥子桿粗壯,葉片深綠,連麥穗子也比旁處的更大些。麥粒已差不多成形,嫩綠的一團,麥子殼幾乎包裹不住,一粒粒半露著小腦袋。

  父女兩人立在田頭,放眼望去,這幾畝試驗田,麥桿下部竟不見一片干黃的葉子,李海歆驚喜笑道,“梨花搗故的那些糞丹看樣子確實有效。”

  李薇回頭笑了笑,“是呀。我也沒想到它真有大用處。可見書上說的是沒錯的。”

  一邊進了麥田,低頭看麥子有沒有生蚜蟲之類的。李海歆也跟著進了麥田,兩人走了約有兩丈遠,沒見蚜蟲的蹤跡,便放了心。

  李薇望著一大片深綠的麥子田,與周邊略泛黃綠的麥子形成鮮明的對比,而且麥子桿兒也顯得要比別人處高很多。又憂心道,“爹,你說,我這田肥是不是施得太多了,光麥子桿兒都搶走不少養份呢。”

  李海歆笑笑,“那到明年,你到麥子揚了花后再施。”

  李薇點頭,又道,“這片田說不定比旁邊那些,要晚熟個十來天。秋糧我們把這里種上大豆吧。大豆熟得早,誤不了種冬麥。”

  李海歆又點頭。說了一會兒話,李薇偏頭看李海歆,悄悄笑道,“爹,你還生我氣不?”

  李海歆抬頭罵她一句鬼丫頭。叫她,“出去吧。衣裳都臟了。”

  李薇呵呵笑了兩聲,轉身從及腰深的麥子田走出來。鐘明遠遠瞧見他們,便往這邊兒走,此時已趕到地頭。

  遠遠笑道,“東家,五小姐,麥子有啥問題沒有?”

  李薇笑著搖了下頭,待走近些才道,“這塊田里倒是沒有蚜蟲。旁的地塊兒里有沒有?”

  鐘明往遠處一指,“那邊兒十來畝田里昨兒瞧見有了,今兒便篩了些草木灰,按五小姐教的法子,正在兌水,一天便能灑完,這幾天我四處瞧著呢,長工們也都上著心,不會誤了事兒。”

  李薇笑著點點頭,麥子這會兒生蚜蟲是普通現象,略有一些也無大礙,只怕成了災。

  從田里出來,李薇低頭看看自己的衣衫裙子,笑了,“那邊噴完,這幾畝田里再噴下。”方才用肉眼看不到蚜蟲,倒也不是真的沒有。裙子上沾了蚜蟲的印跡。

  鐘明應了一聲。李薇和李海歆又隨著他,沿著地溝子走了一會兒,突然瞧見一塊兒田中,有幾麥子桿兒長得低矮,穗子倒不小,忙叫李海歆,“爹,你瞧那幾株那麥子”

  李海歆順著她的手指望過去,並未看出異常來,疑惑的問道,“怎麼了?”

  李薇三兩步走過去,回頭笑道,“看這麥子桿兒比其它的低不少,穗子倒沒怎麼變小……”

  鐘明在一旁邊連忙說道,“五小姐,麥子田里按您說的,把那些燕麥大麥子以及桿兒細長穗子小的都當作雜草剔除掉了,這個許是漏下的,待會兒我就叫幾個長工來,把這塊地再過一遍兒……”

  “不要,不要……”李薇嚇得連連擺手,“這個可不能剔除”

  鐘明不明所以,李薇又笑道,“原先讓你剔除的是品種不好的麥子。這幾株我瞧著桿兒低而粗壯,穗子也不小,興許是優良種子呢”


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2-3 02:07 PM

第一百六十三章梨花議親(一)

  李薇發現的這幾株麥子葉片油亮,細看麥穗上的嫩嫩的麥籽兒,呈粗短飽滿形,麥芒也略短些,與慣常見到的麥子還是有較大的區別。

  可惜,她在那塊兒田里往復走了幾趟,只發現了兩處有這樣的麥子,共約十來株的樣子,雖然略有失望,卻掩蓋不住她的興奮之情。臨回家時交待鐘明好好看著,可別讓哪個長工給撥了去。

  鐘明看她神色鄭重,一連聲的點頭應下。等父女兩人離開麥子田,李薇笑得合不攏嘴兒,向李海歆道,“爹,小時候人家都說我命好,可真是想什麼來什麼。剛才那幾株麥子留了種,明年可以得一小片,后年估計便能得一畝左右,大后年能種十畝啦……”

  李海歆回頭笑笑,“那麥子產量高?”

  李薇笑呵呵的點頭,“應該是吧。得等種了才知道。”

  春杏武睿幾個姐姐家走完后,臨家去那日,去方家略坐了片刻,回來后,回來后春杏和李薇說,方家小姐似是在說親事,是鄰縣的一個商戶人家。李薇微微笑了一下。

  春杏取笑她道,“現在你是十拿九穩,所以不急了”

  李薇斜了春杏一眼,嘻嘻笑著反駁,“我一向是十拿九穩的。一直不急”話雖如是說,其實仍有擔心。總覺得賀夫人不是那麼容易罷手的人。

  春杏武睿回門兒后,李家又忙碌起來,李薇忙著那片荒地的翻耕下種子,李海歆則忙著后面小院的收尾活計,上瓦當,修墻面,平整院子。

  悠匆十幾日過去,又開始選種浸種,點種秋糧。縣效外的田地里,到處是忙碌的農人。

  春桃春蘭家的田地皆是佃出去的,倒不用她們自己忙碌。看李薇整日忙碌,皮膚也似被太陽曬黑了不少,都心疼她,讓她別顧著多收的那點兒糧,田還是佃出去的好。

  李薇搖頭笑道,“田都佃出去,我干什麼?再說了,這可不止是多收那麼一點糧呢,等秋收后,你們就知道了。”

  春桃春蘭都笑她是勞碌命。

  秋糧選種結束之際,李家來了一位不太相熟的,又有過幾面之交的客人,是宜陽縣城馮府的馮老爺夫婦。

  與馮府人相識,還是起因于春柳的親事,馮家主母是個富貴婦人,借她的手給春柳鋪床,再到春杏的親事,也是借她的手。

  因這個何氏與李海歆與馮府也來往過幾次。但是平時不年不節的來往卻少。

  何氏瞧見來人,一面命人趕快去后院兒請李海歆回來,一面將人往里面迎,且驚且喜,“您二位今兒怎麼有空來了?”

  年約馮夫人五旬的馮夫人,身著暗紅帶吉慶圖案暗紋長衫,微豐的身軀,膚色白凈細膩,笑容可掬,挽著何氏的手,慢條斯理的笑道,“我呀,最喜歡湊吉慶熱鬧的事兒。李夫人,我這麼說,你猜出什麼來沒有?”

  何氏微愣了一下,向馮夫人壓低聲音笑道,“莫不是為了我們梨花的事兒?”

  馮夫人捂嘴一笑,轉向一旁的馮老爺,笑道,“瞧,我說吧,這事兒李夫人也掛著心呢。”

  又向何氏道,“這賀府也是,親事已定下,不早些派人來提親,這麼辦事兒,可是不妥當的。難為賀夫人在宜陽縣還有個知書達理行事周全的名頭,這次的事兒啊,辦得是不怎麼周全……”

  何氏微笑著引馮夫人進廳里,也沒接話。馮府在宜陽雖然不算太富貴,可地位也不低,馮夫人因其的年齡大,為人也豁達風趣,在宜陽縣的商家圈子里,地位頗高,她此時數叨賀府的不是,倒也不一定是真的就偏著李家,怕是顯著她的身份居多些。

  到了廳里,何氏請兩人入座,叫桂香荷香兩人看茶,這才笑道,“許是賀府夫人瞧著我們一家子都著四丫頭的事兒,單等過了這一陣子再說呢。”

  馮夫人笑了笑,眼中閃著一抹贊許,“難怪人人都羨慕李夫人的富氣,女兒女婿個個兒都好。源頭在你這兒呢。這般為他人著想的,可是少見。”

  桂香上了茶,何氏笑著對馮府老爺夫人道,“你們嘗嘗,這是年哥兒從京中帶來的松蘿茶,聽梨花和春杏說,這茶倒是極好的,可惜我是喝不出來。”

  馮夫人馮老爺聽了何氏這話,對視笑了下,各自端起茶杯來,略品了品,都笑說是好茶,馮夫人將杯子放下,伸出手腕來,向何氏笑道,“說到你們杏丫頭,你瞧瞧,我不過是去給她鋪了床,還巴巴的送過去一雙鐲子,今兒我特意戴來,讓你眼氣眼氣”

  何氏也笑,“能請得動您跑大老遠給她鋪床,可是春杏天大的福分,以我說,該送個全套的頭面,這才象話。”

  說得馮夫人與馮老爺都笑將起來。馮夫人道,“你這個當娘的我看是不知道心疼閨女的,春杏做那鋪子可不容易,你倒是不把她掙的錢兒當回事兒”

  正說著,李海歆從后院匆匆回來,舊長衫上還沾著些泥巴,鞋子也家常的半舊黑面布鞋。

  立在廳門口兒笑道,“您二位今兒怎麼有空來了?”

  馮老爺起身笑道,“你這還是農家本色,事事自已動手啊。”

  李海歆笑道,“在家閑著也是閑著。找些事做做。”又道,“你們二位先坐著,我去換件衣裳。”說完匆匆去了。

  馮夫人回身與何氏說笑,“要說呀,我打心眼里佩服你們兩口子,現如今,宜陽縣里頭,你們家的身份門第也算是數得著的,卻愣是一點不驕不傲的,單這份心性,常人難及啊。”

  何氏擺手笑道,“我們家哪里有什麼,即使是沾著孩子們的光,和從前還不是一樣的穿衣吃飯。有道是家財萬貫,一日只食三餐。哪里還能和旁人家不一樣了。”

  馮老爺在一旁笑瞇瞇的插話,“難怪貴府幾位小姐心性平和,富貴而不驕,原是李夫人教導出來的。”

  李海歆換了身干凈淺藍細棉布長衫,一雙皂色新鞋,重新回到正廳,與兩位又是一陣寒喧。

  熱熱鬧鬧的閑聊幾句之后,馮夫人向李海歆道,“我們兩個今個兒來,是受了賀府所托,做個中間人,來說道說道賀府二少爺和貴府五小姐的親事兒。”

  李海歆與何氏對視,轉頭向馮夫人笑道,“二位有話只管說。”

  馮老爺接話道,“賀老爺倒是與我們詳細說了個中內情,這親事雖然是由李翰林親口應下的,還是要問問您二位的意思。”

  李海歆低頭思量下笑道,“梨花小舅舅行事是突然了些。不過,他即應了,我與孩子娘倒也沒什麼意見。”

  馮夫人在一旁笑道,“是,以我說,這親事做得好。賀二少爺與你們家又是這樣的緣份,想必兩個孩子也沒什麼不願的。”

  李海歆只笑說,婚姻大事,向來是父母之命,沒她說話的份兒等等。

  馮夫人捂嘴兒一笑,向何氏道,“今兒我就知道這是一趟輕松的差事,這不,你們若是沒有異意,賀府那邊兒擇了吉日便派媒婆過來。賀老爺的話說,雖然是口頭約定了親事,可六禮一樣也不能少。”

  何氏心頭一松,吊著這麼些天的總算是放了下來,笑道,“是,合該如此。”

  馮夫人馮老爺本就沒把這事兒當成是多難的差事兒,不過是在中間兒傳個話兒,正事淡完,李海歆與馮老爺在正廳之中閑談,何氏則請馮夫人到偏廳去,兩人喝著茶敘些閑話兒。

  李薇今兒是去小莊子里,回來得倒早,不到正午便回了家。一進院子,便見馮府的馬車,詫異了一下,便見荷香快步過來,悄悄的將馮府老爺夫人的來意說了。

  李薇又是一個詫異,這麼說來賀府夫人是讓步了?何氏在偏廳中聽見響動,走出來,叫她,“回房去換了衣裳,來見見馮夫人。”

  馮夫人已笑著走到偏廳門口,“我們呀也坐了些時候,該回去了。也好早些告訴那邊府上,讓他們早些準備,把這天作的好姻緣早些定下來。”

  一邊說一邊笑瞇瞇的看著李薇。

  李薇拂了拂衣裙角沾上的泥土,向偏廳走來,到馮夫人跟前兒,端端正正的行了一禮,“見過馮夫人。”

  馮夫人看她臉頰因熱氣而染上一抹緋紅,姿態落落大方,並沒有因她話中透出的意思而做扭澀扭捏狀,心下贊嘆,忙上前扶她,又指著她的裙角泥點,取笑她,“可是想和你四姐學一學,也做個女中丈夫?”

  李薇呵呵一笑,辯解道,“哪里是這樣的心思。不過是爹娘年紀愈來愈大了,我不忍心他們操勞,虎子還小,我跟著我爹學了這麼些年,對種地也略懂些……”

  馮夫人也跟著一笑,擺斷她,“以我看,你只是在家里呆不住,找個由頭出去罷”

  何氏在旁邊笑道,“可不是,馮夫人猜對了。我們家這幾個丫頭在鄉里長大,若真讓她們在家里困著,做個嬌小姐,是不成的。”



第一百六十四章梨花議親(二)

  馮府老爺夫人沒在李家用午飯,便離去。臨去時又與何氏道,“你且再想想,有什麼要求不好與媒婆提的,只管與我說,我在中間兒與你周旋。”

  何氏笑著點頭,“那我就先謝過馮夫人了。”

  馮夫人擺擺手讓她莫客氣,與馮老爺乘坐馬車走了。青苗關上大門兒,李薇轉頭看向何氏李海歆,她因有關賀夫人的困惑,並未顯露出高興的樣子,反而有一絲疑惑。

  何氏卻想到了旁處,拉她往后院走,“走,換換衣裳,一會兒該開飯了。”

  李薇點頭,挽著何氏的胳膊,向后院走去。青苗幾個都知道這是夫人避著人有什麼話問五小姐,便都不跟著,各自去廚房幫忙擺飯。

  “梨花,你跟娘說,這親事兒你心里頭到底是咋想的?”進了屋,李薇拿出一套半舊的裙衫,何氏則替她拿了雙鞋子來,坐在妝奩前的椅子上,盯著她問道。

  李薇看著何氏臉上的探究與略微的緊張,笑了下,“娘,沒什麼不願意的。只是今兒馮夫人來得突然,我一時驚住了。”

  何氏眼睛在她臉上轉了幾轉,才展顏一笑,“是,娘也沒想到賀府那邊兒會請他們二位來說道。不過,”她頓了下,又道,“往深里想,請他們來倒也是對的。畢竟咱們兩府的關系有些復雜微妙,單派媒婆來,禮節上是有些單薄了。”

  李薇笑著附和何氏。實則她奇怪的正是這點,他們家與賀府的關系,明面兒上說好不好,說壞不壞。若是加上賀永年養父母這層關系,兩府這樣疏離,幾乎要稱得上是壞了。可是這次賀府卻行事周全的先請馮府兩位有份量的人在中間傳話說道,是示好麼?

  更何況還有賀夫人那樣的心思。

  何氏說了幾句,又暗嘆賀府那一府人事關系的復雜,眼前的女兒也才十四歲,平系行事又不似春杏那般張揚。立時又憂心起她將在那府上如何立足的事兒。可,這事兒她不能直直白白的說出來,心思轉了幾轉,終就化作心底深處的嘆息。

  李薇卻以為何氏擔心她不願意這門兒親事,哄著何氏說了賀永年一大通的好話,又笑道,“賀府有財,他有財又有才,我哪里有什麼不願的?再說從小到大,他一向是極疼我的,但凡有求,無所不許。這樣的人我再不願意,日后可去哪里找?”

  說得何氏“撲哧”一聲笑了,點她的額頭,嗔她,“小丫頭家家的,一點也不矜持,凈跟春杏學吧”

  李薇呵呵一笑,抱著何氏的胳膊拉她起身,“娘,我餓了,咱們去吃飯吧。”

  何氏應聲,站起身子,兩人一齊出了東廂房。李薇邊走邊道,“跟四姐學也沒什麼不好。娘,你瞧她,若不是因為有這鋪子歷練了幾年,她哪里來的底氣手段壓制那個婆子?”

  何氏微微一笑,雖然春杏只說武府那邊兒沒怎麼為難她,單憑那婆子的小小動作,何氏怎能會猜不到,明面兒上的為難許是沒有的,暗里還能沒有?

  一時憂心心疼春杏,一時又開解自己,閨女大了,做了人家媳婦兒,有些委屈不由得她不受,何況春杏自己有鋪子有底氣,性子又比自己當年潑辣,能說得出口,即使是有委屈,也吃不著大委屈。

  想到這兒,轉向李薇道,“以我看,你開的那荒地,全給你做了嫁妝”

  李薇訝異,“娘怎麼突然想到這上面兒了?”又捂嘴笑道,“那地全給了我,虎子非恨死我不可”

  何氏虎了臉兒,“他敢”

  又向李薇道,“反正那地都是你搗故的,全給你也不為過。你幾個姐姐也說不著什麼”

  母女兩人說著過了穿堂,李薇嘻嘻一笑,“娘還是先填飽肚子再說吧。你說的那事兒還早著呢。別到時候,我給整治成良田,娘又舍不得了。”

  何氏笑罵她。

  午飯過后,日頭毒辣,何氏便不讓李薇再出去,又說她,“春杏見天搗故的那些東西,你也用用,這些日子我瞧著象是曬黑了些。”

  李薇下午原也沒打算再出去,笑著應下,至于皮膚,似乎也到了該保養的地步,讓青苗取了一個雞蛋,回房間將春杏配的七白子養顏粉調和,將臉洗干凈,讓青苗拿了的刷子幫她刷面膜。

  青苗一邊替她涂面膜,一邊小心問道,“五小姐,你是擔心賀府大夫人麼?”

  李薇微閉著眼睛,半躺在竹子躺椅上,微搖了下頭,“不擔心。”事實上確實是不擔心,僅僅是疑惑而已。

  何氏回房后,與李海歆說起今日的事兒來,又說了一遍將那兩千畝的荒地給梨花做陪嫁的話。

  李海歆笑了下,“給她也好。有個錢傍身,總不至于輕易被人拿捏住了。”

  何氏點頭,說到虎子時,她說,“反正他還小,家產也能掙個時候,便是不再掙,現在的二百多畝地,還能不夠他養活一家子人?”

  李海歆舒了口氣兒,在床上躺下,盯著床頂好一會兒,才道,“現在操他那麼多心干什麼?只管讓他學本事才是正事兒。不學到好上,便是留個萬貫家財給他,不還是敗個精光?”

  何氏笑了下,“也是。都說苦難成就人。虎子日后咱們得多管管。”

  兩人說了會話,又轉李薇的親事上來,何氏絮絮叨叨的說了許多婚期嫁妝的事兒。又念叨賀府的關系復雜,怕李薇嫁過去吃虧受苦等等。

  李海歆心頭也是紛亂成一團。何氏生前幾個女兒時沒有分家,他整日在忙著田里的活計,很少有時間和機會照看。而梨花則不同,除了她自小乖巧之外,又在她小時候分了家,一家子里人雖然貧窮,卻能自己做主,生活和樂融融,沒了煩心事擾心,他對這個最小的女兒也格外上心一些。

  想到她小時候那瘦弱的模樣,大大腦袋,瘦得肋骨根根分明的小脊背,直到二歲多上才養出些肉來。現在一想到她即將嫁入賀府,一時間竟有些心痛,直愣愣盯著帳子頂,不接何氏的話。

  何氏也知道說這話還有些太早,便住了口

  四月二十二,宜嫁娶,納采問吉。李家一大早派了個媒婆上門兒,卻不是何氏相熟的賈媒婆,來人年約三十歲,體態略瘦,微吊雙眉,顯出幾分凌厲,眼中閃著精光,臉兒略長,墨綠夏衫配著淡粉綢裙兒。

  李薇初見此人,眉頭不由一皺,這模樣可不象是個媒婆。不由又歪想到賀夫人會出什麼妖蛾子的上面兒。

  盡管賀永年昨兒已讓大山過府來傳話,也遞了一封信給自己,說一切都不必憂心,他已做好安排等等。

  不過以賀夫人那樣的性子,真能甘心讓自己的親事兒這麼順當?

  何氏讓桂香迎媒婆進正廳,將李薇趕去后院兒。李薇便讓青苗幾個去前面侍候著,聽聽有什麼那媒婆說什麼,若有不對勁兒,讓趕快來報她。

  自己則去了房中隨便找了本書看起來。

  約末小半個時辰后,青苗幾人一同過來,進門兒笑意盈盈的道,“五小姐,沒旁的事兒。那媒婆走了。說擇了吉日來行納采之禮。”

  麥穗笑道,“三小姐四小姐納采之儀用的都是真雁,賀府這回必定也用真雁!”

  李薇久等不見青苗幾人來回,心知事情順利,看她們三個議論,笑了笑,放下書問道,“我娘可還在廳里?”

  “在呢。”

  李薇站起身子,整了衣衫頭發,挑簾向前院走去。何氏正坐在廳中沉思,見她來了,招手讓她過去,將她上下打量一番,笑道,“擔心了吧?”

  李薇搖頭一笑,“有什麼好擔心的?年哥兒不是說了,萬事有他呢。”

  何氏笑著點頭,“賀府派來的媒婆旁的也沒說,不過是走個過場。”

  李薇笑笑,“那怎麼說了那麼久的話?”

  何氏點她的額頭,一笑,“自然是你母親最后一次嫁閨女,舍不得那麼痛快應承,讓人以為我們家的女兒不金貴,拉著她多扯了些閑話。”

  李薇失笑,“娘和她扯什麼。有話與賀府的正主說才是正理兒呢。”

  何氏舒了一口氣,眼睛透過窗子,盯著院中滿地花樹蔭,笑了下,“你還別說,我呀還真想和這位賀夫人坐上一坐。”

  李薇抬頭看何氏,見她眼中一片認真,連忙搖頭阻攔,“我胡說的,娘和她坐什麼我將來又不和她一起過日子。”

  何氏“撲哧”一聲笑了,又拍她一下,“別給我說話沒遮攔。”

  李薇呵呵一笑,道,“好。我不說了。不過娘真沒必要和她一起坐,她是什麼樣的人,娘不是已經知道了麼。有佟嬸嬸的事兒在先,年哥兒的事兒在后,指望著她象親娘一樣為年哥兒真心著想,那是不可能的。再者,我最煩她那樣話里有話的陰惻惻的模樣,萬一哪句話沖撞了娘,惹得您心里不痛快了,這不是給自己添堵麼?”

  反正親事是她願意的,賀府便個龍潭虎穴,自己去闖就是了。何必讓爹娘跟他們接觸過多,反而跟著憂心。

  何氏輕“嗯”了一下,頓了片刻又道,“聽那媒婆的口風,賀府象是想讓緊著辦,也不知是年哥兒的意思,還是賀府老爺夫人的意思?”

  李薇眉頭輕皺一下,道,“他們如何安排總要過府來征旬爹娘的意見。若是時間太趕了,自然要推一推。宜陽縣城之中,哪個嫁女兒的,親事兒不是要準備個兩三年的。”

  何氏摸摸她的頭一笑,“梨花也大了,這里面的事兒也能想明白了。原本我想著為了年哥兒,時間緊些也罷,若是那邊要求的過緊了,倒顯得我們梨花不金貴,上趕著嫁一般,自然是不應的。”

  李薇聽得連連點頭。又與何氏說,等年哥兒有空過來,問問他到底是誰的意思。若是他的意思,倒是有情可願,若是那賀府老妖婆出這一招想暗自羞辱她,自然不會讓她如願。

  下午虎子從春桃家里回來,聽說有媒婆來給李薇提親,登時悶悶不樂,晚飯后,他賴在李薇房間不走,纏著她說道,“五姐,你不嫁去賀府不行麼?不能讓五姐夫來咱家住麼?”

  李薇失笑,摸著他的發頂道,“怎麼,舍不得五姐啦?”

  李薇便又笑,“放心吧,五姐嫁人還有些時候呢。這會子想那麼多做什麼?”又道,“你一日一日大了,也不能見天瘋跑著玩了。麥收后去學堂里念書,會認得許多小伙伴兒,哪里還記得五姐?”

  虎子扭著身子不言語。李薇便又逗他,“咱們家現在房子小,住不下。爹娘又沒錢買新宅子,你好好讀書,將來象小舅舅一樣出息了,買座大宅子,到時候五姐便與你和爹娘住在一起。”

  “真的?”虎子垂著腦袋思量一會兒,抬頭問道。

  “真的”李薇重重點頭。不確定她這種哄小孩的低級小把戲能不能把他說服。

  “好”虎子也跟著重重點頭,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閃礫著一片認真,伸出小拇指,“來,我們拉勾勾”

  李薇笑了下,也伸出手指來,認認真真的他拉了個勾勾。反手將他手握住,舉到燈下一看,指甲又長長了,甲縫中有污泥在里面,伸手在他腦門兒上重重彈了一下,“是不是和瑜兒又玩泥巴了?”

  虎子縮了一下腦袋,向她討好笑道,“五姐給我剪指甲”

  賀府正式提親之后,何氏便不準李薇再去田里跑,可她放不下自己新發現的“優良”麥種子,更何況她計劃著從這季開始,對其它麥子的留種也要采用前世所記憶的“頂端優勢”作物分種法進行有計劃分種。

  與何氏磨了幾日,直到進了五月里,麥子要開鐮收割,何氏強強同意她戴上幃帽出門兒。李薇笑道,“娘,我現在出門天天戴著掛紗草帽,不是幃帽是什麼?再說,四姐一直都沒戴呢”

  何氏瞪她,“那能一樣,春杏做得是婦人的生意,你整天往田里跑,那里可全是農家漢子”

  “好,”李薇雙手舉過頭,表示投降,將帽子戴好,正準備出門兒,幾日不見人影兒的賀永年來了,他一身整潔青衫,皂色鞋子,發髻上插著一根碧玉簪子,立在初夏早晨的樹影里,倒給人一種清涼之感,看見她這副子,便笑,“要出門兒麼?”

  李薇點頭,向身后一指,“爹娘都在呢,有事兒你們說,我先走了。”

  賀永年挑眉斜她一眼,李薇不甘示弱隔著薄紗也斜他一眼,這幾天何氏天天在她耳根子旁邊念叨,訂了親事兒要懂避諱等等。

  那意思她自然是懂的,反正就是私下里少見面唄。再者她急著去田里指揮著那群長工挑麥種子呢。

  “梨花還不快走,等會兒日頭就毒辣起來了。”何氏在她身后催促。

  李薇向賀永年吐了吐舌頭,宣告自己的勝利,心情頗好的上了馬車,向他揮手告別。

  賀永年輕笑了笑,向她抬了抬手,朝何氏與李海歆走去。

  “爹娘,近來可好。”賀永年跟著李海歆夫婦進了正廳,攬著聞訊而來的虎子,含笑問道。

  李海歆點頭,“好。大山說你最近忙著,可還是安吉那邊兒的事兒?”

  賀永年點頭,“是,前些日子三姐夫回來,正巧在酒樓碰上,說起那邊的情況來,認為那邊倒是大有可為,近期我也準備過去一趟,實地查看。”

  何氏笑了下,“州府里自然繁華一些,只是離家也遠了些。”

  虎子等幾人敘了些閑話,才向賀永年道,“五姐夫,你和我五姐會很快成親麼?”

  賀永年輕笑了笑,拍他的頭,“怎麼,你不願意?”

  虎子哼噥了幾聲,才道,“不能晚些麼?我舍不得五姐呢”

  賀永年又笑下,看向何氏李海歆,“我此次來也是征求爹娘的意見。成親的日子是定在明年春上,還是后年春上。”

  虎子不待兩人答話,連忙喊道,“后年”

  何氏唬著臉叫他,“你給我出去玩,這可不是你能插話的事兒?”

  虎子眼睛滴溜溜轉著,突然一本正經的道,“大姐夫說過,姐姐們出嫁,我可是正事兒呢,為啥不讓我說話?”

  何氏憋不住,笑了,“那是去送嫁,你這個娘家兄弟是正事兒。現在這事兒輪不到你說。快給我過來”

  虎子搖頭,依在賀永年身邊不動。

  李海歆在一旁低頭思量了一會兒,問賀永年,“你父親那邊的意思呢?”

  賀永年想了下,輕笑,“父親倒沒什麼。只是我的希望爹娘能將日子定在明年春上……”

  何氏與李海歆對視,都不妨他直接提了出來。過了片刻,何氏笑道,“好,你的心思我知道了,等和你爹商量一下。”

  賀永年說完這句話,神情有些赫然,只是唯恐夜長夢多,早些成親,他才能安心。

  雙從袖中掏出幾張銀票來,放在桌子上,“這是我給梨花添的嫁妝,娘收下吧。”

  何氏連忙起身,快步走過去,將銀票拿起來,塞還給他,數叨,“家里還能虧著梨花?再說了,將來你們成了親,哪處不用銀子?這些你拿回去,先前你放家里的那些銀子,麥收后得了現錢也一並還你”

  賀永年握著被何氏塞回的銀票,無奈笑笑,“娘,銀子我有的。這些是我的心意”

  李海歆也在一旁道,“你這些年往這邊放的銀子夠多了,自己留著吧。以我看,留著單開間自己的鋪子也無不可。”

  賀永年微愣了下,又輕笑起來,單開鋪子的事兒,他自去年便開始運作,原是選在方山,因賀蕭這一病,倒耽擱下來。因周濂要去安吉開鋪子,他也把主意打到安吉去。

  這些天來,與安吉馮府的接觸,可不全是為了府里的生意。想了想便點頭,將銀票重新袖回,陪著李海歆何氏敘了些話,給虎子講了一頁書,時至半晌午,不見李薇回來,情知是見不著了,便起身告辭。

  李薇到了田中,現如今田中已是派繁忙景象,長工們已在早熟的麥子田里開了鐮,鐘明見她過來,帶著五個長工迎上前,笑道,“五小姐,您要的人都找好了,要怎麼割?”

  李薇看看自己那塊試驗田,還有些微的青色夾在其中,心知還要再等上幾天,便走到一旁已黃透的麥子田里,招手讓那幾個人跟上,在一攏麥子穗中挑了一只最大的,掐斷下來,舉到眾人眼前兒,道,“你們的任務就是在麥子田中找麥穗大的單割下來,然后……”

  她伸出另一只手,在麥穗的上部的三分之一處掐斷,拎著麥子頭道,“……然后,將麥子頭部單獨存放起來,剩下的可以與其它麥子混和,麥子頭一定要單獨存放。”

  “聽明白了麼?”

  “明白了”幾個長工眼中雖然閃著疑惑,卻還是齊聲答道。

  李薇又一連掐了幾根麥穗,做了示范。鐘明拿著麥穗在一旁看了許久,突然道,“五小姐這是想留麥子種?”

  李薇在紗帽下挑挑眉毛,輕笑,“不錯。你怎麼看出來的?”

  鐘明將麥子穗舉起來,指著上部笑道,“平時不注意,方才仔細一看,麥穗頂端的麥子粒長得更飽滿,而下部的麥粒長得卻癟,在五小姐身邊久了,便猜您是想留來年的麥種子。”

  李薇微微點頭,心說,麥子是頂端優勢作物,而且是頂端優勢極為明顯的作物,這種留方法,也許能使來年的麥子長得更壯一些。

  鐘明猜中,顯得極為高興,種子事大,每個農人都知道。他大聲的向幾個長工重復了要求。

  李薇則帶著麥穗幾個直奔她上次發現新麥種的地方,那幾株麥子已經熟透,李薇毫不猶豫的將那十來根麥穗子掐了下來,輕輕揉開一只麥穗,飽滿微圓的顆粒登時顯現在面前,李薇強壓著心頭的喜悅,將那十幾個麥穗子將到青苗隨身攜帶的小布袋中。


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2-3 02:10 PM

第一百六十五章有靠山的感覺不錯

  五月初五后,城郊外到處是一派熱火朝天的麥收景象,太陽火辣辣的毒,李薇只每天早上或者傍晚去田里瞧瞧,當然她不去瞧也可,有鐘明管著,那些長工們又是自家用熟的,麥收也並非什麼復雜精細的活計。

  她去瞧的,主要還是看采收種子的進度以及她那幾畝試驗田里麥子晾曬的情況和收成。她最關心的當屬收成。

  這幾年田里水肥充足,其它的麥田,一畝收三至四石,這個相當于前世的畝產五百斤左右,與她記憶中兒時農村落后耕種時的產量相比,已經能打個平平。但是,與周邊旁的人家的良田相比,卻也只是每畝能多出一半石而已。

  而她的那塊試驗田,在李薇看來,水肥更足,應該畝產四石至五石,才能達到她的心理預期。

  如果能達到她的預期,那麼便說明糞丹的肥力足夠,秋糧作物仍可以隨水追施糞丹,而且荒地之中,也可以隨水追施,確保秋糧的收成。

  這天早上,風極爽利,李薇用過早飯,要去田里。李海歆本是也要去看看,但是,后面院子還余下些收尾的活計,另有匠人工頭要結余帳,他一時走不開。

  何氏便說,一日不去也成,等明日讓李海歆去,李薇便說,她在田里瞧過他們過稱便回來。

  幾個丫頭和方哥兒也很興奮,在車上嘰嘰喳喳的議論著,今日要稱量的試驗田的收成。

  李薇微笑不語,心中卻想著另一宗事兒。那塊田無論水肥均不缺,更沒有受遭受蟲害,麥苗稀稠也是精心她精心控制過的。無論今日稱量結果如何,在現有種子里,麥子能達到這個收成,幾乎是最高最好的,已是極限。

  現有的種子抗風抗倒伏能力不強,且麥子葉極多,種得太稠,不僅不會增產,反而會使麥田下部密不透風,不利于麥子生長,反而會降低產量。若要再進一步增產,只能指望她發現的那幾穗新種子了。

  李薇幾人到時,鐘明已將試驗田里曬干的麥子揚好晾曬干,堆成了堆兒。這會兒已將上面蓋著隔露水的草柵子揭起來,晾去清晨的潮氣。

  這塊打麥場是在原先的麥子田里臨時壓出來的,足足有五六畝地大小。等麥子全部晾曬干入倉后,再澆水犁田后,種上早熟秋糧作物,如綠豆大豆等,兩不誤事。

  “五小姐,咱們開稱吧?”鐘明領著幾個長工過來。今兒又有十幾畝的糧,曬干晾凈要入倉。現在都推成尖尖一堆兒,在清晨的陽光下,閃著金黃色豐收的光澤。

  李薇笑著點頭。鐘明招呼長工們過來稱量,稱量的結果是一共收了二十八石的糧食,李薇有些遺憾,這塊試驗田是六畝大小,折合下來,一畝不足五石。

  鐘明與長工們則是樂得喜笑顏開,都說從未見過這麼高產的麥子,有人說,某地有戶人家,以塘泥鋪田,最終產量也不過強強四石半。

  李薇笑了下,又問鐘明其它田中的產量,鐘明搓著手高興的道,“五小姐,今年可比去年強,去年平均折合是三石八斗,今年是畝產四石二斗。每畝增收四斗糧食呢。”

  李薇點頭,二百二十畝的麥子,共約收麥子九百二十石,除去留種子外,夏糧收約四百十兩銀子。除去其它支出與稅糧外,興許能余下三百兩左右的銀子。

  心下對這個收成還算滿意,叮囑鐘明別把種子與他糧食混了,看天色不早,日頭又開始發威,讓麥穗留下一兩銀子給鐘明,讓他給長工們買點瓜果之類消消暑氣,便坐著馬車回城。

  路上,想起原先跟春柳說過要賒糧給周濂的話,也不知周濂那邊兒是否真的缺銀子,便讓方哥兒入了城先不回家,到周府去問個究竟,若真的周轉不開,自家的糧便直接拉到周濂的酒坊子里得了。

  到了周府,春柳卻不在,一問下人才知,原是吃過早飯便去了自己家。李薇失笑,“得,我們多跑個空,走吧,咱們回家。”

  一行人回到家中時,何氏與李海歆均是一身新衫,打扮得整潔莊重,正要出門的樣子,李薇詫異,“都快午時了,你們去哪兒?”

  何氏笑了笑,“賀府老爺夫人使人送信兒,請我們中午到摘星樓敘話。你來的正好,我已叫黃大娘給你們準備了午飯,你陪你三姐在家里吃吧。”

  李薇心中大急,急忙看向春柳,春柳向她眨了眨眼睛,笑道,“娘,方才我已說了,今兒我陪著你們去。梨花說親事,我這個當姐姐跟著去,也不為過”

  李海歆眉頭一皺,似是不願,李薇趕忙在他開口前,搶著說道,“是,三姐也去罷。多個人替我把把關,有什麼不好的。”

  何氏看她一臉的急切,笑道,“親事都做下了,還有什麼把關不把關的。”

  李薇又道,“那今兒去,少不得會說些正經的事兒,三姐這些年宜陽的風俗忌諱也知道不少,去了能給娘出出主意嘛。”

  春柳在一旁笑道,“梨花說的這個沒錯兒。我見天在家里沒什麼事兒,到外面兒走動的也不少,比娘聽得還多些呢。”一邊說一邊向自家的馬車走去,一副跟定的架式。

  何氏向李海歆一笑,“行,讓她跟著吧。”

  看著兩輛馬車一前一后出了院子,春柳從車窗中探出頭來,向她做了個安心的手勢。

  李薇舒了一口氣,青苗關了大門兒。她這會兒才有功夫去想賀府老爺和夫人突然要見面,到底是為了何事?

  想了半晌,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偏偏賀永年前兩日剛去了安吉,這會兒也真抓不到人去問。許久之后,嘆了口氣,向后院兒走去。最壞的結果是爹娘知道了大夫人的心思,會心疼自己會生氣。

  事實上李薇的擔心純屬多余。賀蕭之所以回來之后遲遲不見動靜,無非是因賀永年而對李府結下的心結。對李府,他唯一不喜歡的原由,是因賀永年對這府人的態度與對他這個親生父親的態度,簡直判若兩人。無論是他早些年,強硬的不許他與李府人往來,還是近年來,寬容的允許他與李府往來,均不能從他那里享得半點真心的父子情份。

  但是他心中也明白這親事的份量,只所以這麼久才與李海歆何氏正式見面,不過是在消化自己心中的那點點心結。

  若是拋開他的那點心結,從長遠來看,這門親事對賀永年本人,甚至對賀府都是大有益處的。

  因而賀夫人剛透出要給賀永年娶平妻的想法,便被賀蕭堅決堵了回去。以他的精明,怎麼會看不透這其中的利害關系。

  所以,今日的會面,他仍舊請馮老爺馮夫人做陪,力求將之前隱而未宣的不愉快,化解于無形。

  春柳在廳中陪坐到中途,看看賀蕭一直熱情有加的笑容,以及賀夫人唇角略帶勉強的笑意,借口出了廳中,走遠五六步,低聲向身邊的丫頭吩咐道,“回去告訴五小姐,就說一切都好。讓她不用掛心,若是她細問,你就與她說說這邊的情況。”

  那丫頭應了一聲,匆匆去了。

  春柳的丫頭到李家時,李薇剛剛用地過午飯,因掛心著賀夫人會說些什麼,她沒去后院午睡,反而坐在正廳里,拿著一本書,有一頁沒一頁的翻著。

  聽了春柳丫頭捎來的話,李薇一愣,與自己想象的倒是真的不大一樣。想了想,便問道,“你在外面可聽到賀家夫人說什麼?”

  那丫頭搖頭,“都是些客套的話,旁的倒沒見什麼。不過,她的話倒不多,大多都是賀家老爺馮家老爺還有咱們老爺在說閑話兒。五小姐的事兒,只問了何時納吉納征等的話。”

  李薇忙問,“那我爹娘是怎麼說的?”

  丫頭笑道,“老爺夫人說,這事兒他們回來商議一下,再給賀府回信兒。”

  李薇微微點下頭,見問不出什麼有用的話,便讓那丫頭趕快回去。

  麥穗在一旁道,“五小姐,你這下放了心吧。”

  李薇看了她一眼,不點頭也不搖頭,只是輕“嗯”了一聲。若是以周府丫頭所說的情形,今兒這宴,倒真是象賀府在向自己家示好?

  至于示好的原因,怕是與小舅舅的那位岳丈大人有莫大的關系。不由輕笑一下,有靠山的感覺還不錯

資料:《沈氏農書》的沈氏之田畝產稻米三石多。湖州府、嘉興府有的地區,畝產稻米可高達四五石。可見,明后期太湖地區,畝產稻米一般在二、三石左右,高者可達四五石,低者一石多。據農學史家計算,折成今制,畝產米二石,折合米3375市斤,折合稻谷450市斤;畝產米三石,折合米50625市斤,折合稻谷675市斤;最高畝產米五石,折合米842625市斤,折合稻谷11235市斤。此外,還有連作之春花小麥的收獲每畝一石至一石五,單產大大高于全國平均水平。



第一百六十六章新生活的開端

  何氏李海歆從摘星樓回來時,李薇正在她的房間里列往前的耕作計劃,以及要添置的人手。

  還有春蘭那里最近一直沒機會往深里說說話兒,吳旭那天荒湖里魚養的到底如何,也沒顧上細問。現在莊子里按步就班的收割,沒她什麼事兒了,便想著到春蘭家一趟,問問情況。或者順帶再給春蘭的酒樓想幾個前世她熟知的菜單?

  從內心深處講,李薇對春蘭和吳旭象是擔著更多的責任一般。也許是因為吳旭的家境不好,但為人又十分肯干,再加上自己又知道一些這個時空沒有的新鮮玩藝兒,所以格外關注春蘭一家。也心疼春蘭多一些。

  麥收過后,新院子便能住了,她可以搬到她的辦公地點。有幾項工作新添了人手之后,便可以展開。第一項便是糞丹的制造。按照今春的試驗,糞丹的肥力還是不錯的,再往前便可以在城郊那個荒宅中,開始制作秋天所需的。

  至于原先給吳旭想的要制蚯蚓干粉,按她的經驗,單靠曬制是不成的,天氣太熱,未等曬干,可能便會腐爛變質,最好的辦法是烘干。這個可以放在去年烘干糧食的房里操作。

  何氏下了馬車,不及回房間換衣裳,便向李薇的房間來,李薇聽到她在院中與青苗說話的聲音,停了筆,起身迎到門口,挑簾請何氏進來。

  何氏一眼瞧見她鋪在桌上的一攤子紙張,寫得密密麻麻的,便笑,“這又是在寫什麼”

  李薇便如實說了,何氏聽她給又給吳旭想點子出主意,還要幫著制什麼地龍粉,便笑她,“行了,你二姐夫現如今生意也算是做起來了,今天秋上一過,那魚出塘,興許是能將本錢撈回來了。到了明年他可是凈賺的,說不定比春杏的鋪子還賺錢,哪里還用你操什麼心。”

  李薇倒了杯涼茶給何氏,在她旁邊的椅子上坐下,笑道,“二姐夫弄的這個天荒湖,前景是好,可是現下,風險卻大著呢。家里兩個酒樓掙得錢兒,每個月得往里倒填不少呢。再說,我想這個法子也不值什麼,不過是備著冬天里,新鮮地龍出得少,可以貼補一下。”

  說到這兒,心中一動,干蚯蚓粉制成魚食,專賣魚食也是一個掙錢的門路呢。想提筆記下,轉念一想,自己一家人人人都有事做,這個前景利潤如何又不知道,便又作罷。

  母女二人說了幾句閑話,何氏喝了半杯茶,笑瞇瞇的拍著李薇的手笑道,“娘啊,又要開始忙活嘍。”

  李薇一笑,“賀府那邊說妥了麼?”

  何氏點了點頭,眼睛笑得瞇成一條縫兒,細密的魚尾紋在眼角漾起,每條紋縫都蘊含著欣慰又不舍,還有一絲微不可見的擔憂,略微粗糙的手掌輕拍著李薇的手背,輕聲道,“嗯,那府說正在看送納采禮的日子,年哥兒許是后日便回來了。”

  李薇笑道,“那好呀,這事兒早些定下來,省得大家都掛心。”

  何氏點頭,“可不是。你三姐急急回家,給你挑嫁妝去了。”

  李薇咯咯笑道,“哪里用得早那麼急的。成親的日子還早著呢”

  何氏笑了下,站起身子,道,“我呀,這就得使人給你大姐和二姐送信兒,一是讓她們安心,二來也好讓她們早早給你嫁妝!對了,你也給春杏寫封信使人捎過去,她是最該備的,沒有你那些主意,她的鋪子我看呀,也開不起來”

  李薇又是咯咯一笑,打趣兒何氏搜刮女兒們東西。何氏笑罵她一句,正要往外走,李薇突然想起原先應過春杏要去武府瞧她的話,剛才列完計劃,她正想著何氏便來了。

  這會便拉住何氏道,“娘,我原先說過要去瞧四姐的。趁這會兒天還不太熱,我去一趟吧。你不也掛心著她在武府到底是個什麼光景麼?正好,便不用寫信了,我親自向她討去。”

  何氏微愣,眉頭輕皺了下,“那府定的日子估摸著就這幾天兒了。”

  李薇一笑,“他們來送禮,也有爹娘呢,又不需要我出面兒。難不成我還能跑到前面兒去挑三撿四,說這個不滿意那個不滿意麼?”

  何氏略思量了下,那幾個都有家有口的,一大攤子事兒,現如今去武府也只有梨花和虎子合適。再說不弄清楚春杏在武府到底如何,她心頭也放心不下。

  想了想便道,“你和虎子去一趟也成。等過了后日吧,若是年哥兒回來,你有什麼要求不好與媒婆說的,只管與他提。”

  李薇捂嘴咯咯咯笑著點頭,“好,那這兩日我把莊子里的事兒安排一下。讓我爹抓緊把后面院子清一清呀,等我回來,我有好事兒要開忙了呢。”

  何氏點頭,嘴里說著,“我這就去瞧瞧去看春杏給她備些什麼,你歇著吧。”

  李薇在身她身后道,“娘也歇著吧。去看四姐的禮我來備就成了,我備好了讓娘看看。”

  何氏腳一頓,想了下,點頭,“也好,你早些學著些吧。”

  送走何氏,李薇回坐到桌子前,將方才書寫的計劃,又理順了一遍,這才叫青苗進來將筆墨紙硯都收起來。

  春苗輕手輕腳的收拾著,又悄悄笑道,“五小姐,我猜你若不等五姑爺回來,便去了四小姐家,他定是要生氣的。”

  李薇斜了她一眼,“話那麼多趕快收拾了,我這會困了,也去歪一會兒。”

  春苗吐了下舌頭,應了聲,叫麥穗麥芽進來幫她鋪床。

  幾個丫頭輕手輕腳一陣忙碌,悄悄退了出來,在院中輕聲說了些什麼,細微的腳步聲之后,后院陷入一片寂靜,只要夏蟬一聲長一聲短的躲在院中的大樹上嘶鳴。點點如火驕陽,從樹蔭縫中灑落下來,形成一片爽利的光斑。

  這個時節,在樹蔭下屋內並不炎熱,反而是一片清涼,李薇一向畏寒,此時身上還搭著薄被。

  銅制香爐中,安神香青煙裊裊,暗香浮動。李薇躺在床上,盯著淡青色的帳子頂,聞著鼻尖淡淡的香氣,莫名的想起李清照的詩句,瑞腦消金獸,有暗香盈袖。隱約中,覺得自己的生活,從此刻起,將迎來前世今生都不曾涉入的一環,前面的路對她來說是陌生的……

  午睡因她睡前的胡思亂想,而顯得格外長,當她抗不住睡意,沉沉睡去又再次醒來時,已是一個半時辰之后,李薇坐起身子,輕撩紗帳,僅室內的光線便能斷定,日頭已西斜了。

  室內安神香的氣息已淡了許多,但那股暗香仍在,何氏與賀府相談順利,讓她的心理起了異樣的變化,她第一次正視自己真的長大了,起碼在這個時空之中,她已完全將孩提時代走完了,少女時代也僅僅只剩下不足一年的光景——如果明年春上成親的話。

  抱著雙腿在床上坐了良久,心中莫名的激蕩仍在,當然不完全是因為要嫁人。而是嫁了人,她的人生將一是段陌生的、前世今生她都沒走過的路。

  象是在旅途中的人,走過一段熟悉的路,卻在路的岔口處,突然發現一片前所未有的新天地一般。

  李薇坐在床上感嘆了一番,下床趿了鞋子,在妝奩前坐下,銅境之中,顯露出一個面容白晰的少女來,柳眉彎彎,稀疏適中,整齊得如兩輪彎月,春杏一直十分艷羨她的眉毛,不畫自黛。

  想到這兒,李薇笑了下,銅鏡中的少女也是一笑,嘴唇是小巧的菱形,眼睛大而微長,鼻子上有輕微的小褶皺……

  青苗輕手輕腳進來,想看看她有沒有起身,卻一眼見她坐在銅鏡前,直直盯著鏡子看,象是人說的顧鏡自憐的模樣。

  正要說話,李薇轉過頭,向她道,“鏡子糊了,該磨了。”

  “哎”青苗應聲,快步上前,笑著道,“五小姐這一覺睡得長。”一邊替她梳起發來。

  李薇笑了下,可能在青苗看來,自己睡得香是因為不必擔心這親事兒,便也不解釋,任她梳頭。

  梳妝完畢,青苗又道,“下午老爺帶小少爺去了學堂,那兒的先生已應下了。讓小少爺從明兒起便去上學。”

  李薇微愣,問道,“送的是哪一家學堂?”

  青苗道,“是往東三道巷子里胡秀才的私塾。”

  李薇眉頭皺了下,怎麼送那里去了。那胡秀才的私塾里,統共有十五六個孩子,雖然此人是有些學問,但是性子古怪,動不動就打手板子。這倒還罷了,關鍵是那里只有胡秀才一個先生,從五六歲的娃兒到十四五歲的,都是他一個人教……

  急匆匆的往前廳去,前廳里,虎子悶頭站著,何氏與李海歆都坐著,兩人都瞪著眼兒。

  虎子一見她來了,抬起頭,十分委屈的叫了聲五姐。

  何氏氣笑了,訓他,“叫誰也沒用。胡先生那個學堂有什麼不好的?你只想著去大學堂,好去玩兒”

  李薇攬著虎子,拉他到一旁椅子上坐下,盯著他眼睛問,“虎子為什麼不想去那個學堂?”

  虎子哼哼噥噥的不說話。李海歆把眼睛一瞪,“還不是想去個離家遠的,好給他單獨弄輛馬車,再配個小書僮。哼,你人還沒長大呢,排場就擺上了”

  何氏也道,“從你小舅舅到你大姐夫還有五姐夫,哪個小時候享過你這樣的福?咱們家到這學堂不過一刻鐘的路,你小舅舅去鎮上讀書,步行要半天才到,你五姐夫小時候去學堂也得走個小半個時辰……”

  虎子求救般的望著李薇,“五姐……”

  李薇笑了下,從教育水平上來說,李薇其實不贊同爹娘送虎子去那胡先生的學堂,但是從引導他的人生價值觀方面,她倒是贊同爹娘這樣的做法。小孩子心性簡單,虎子又沒有吃過什麼苦,到了縣城之中那間專為富人子弟開設的大學堂,難免會與人攀比上。

  再者,她一向認為孩童時代是人生價值觀形成的最重要時期,除了家人的言傳身教,適合的環境也很重要。相反,知識的學習卻是次要的。

  想了想便笑著和虎子道,“這樣吧,你若能在胡先生的學堂,一年內考試都考個第一名,五姐便說服爹娘送你去大學堂。怎麼樣?”

  虎子眼睛閃了閃,偷偷向何氏李海歆那邊瞄過幾眼,似是看到他們二人對李薇的話也同意了,認真思考了一會兒,點頭,“好吧。五姐說話可算話”

  李薇笑道,“嗯,當然算話。不過你也得說話算話——之前你說過,好好念書,將來象小舅舅一般出息,買了大房子讓我和爹娘住一起呢,你莫不是忘了?”

  虎子連連搖頭,大聲道,“我沒忘”

  李薇笑著拍拍他的頭,誇贊兩句,又說,“那明兒就要去學堂了,你自己去列個計劃表來。五姐看看,你最近的字兒有沒有長進”

  虎子睜著大眼睛問道,“什麼叫計劃表?”

  李薇想了下,笑著解釋道,“就是把你一天必須要干的事兒,都寫下來。比如幾點起床幾點吃飯,幾點背書,夫子布置的功課什麼時候做等等。你不會寫的字兒先空著,寫好了拿過來,五姐幫你眷寫一遍。”

  虎子又問玩,去大姐二姐家算不算必須要干的事兒,李薇搖頭,“玩是你想做的事兒。但是讀書是必須要做的事兒。你記得,任何時候,必須要做的事兒都排在你想做的事兒前面,只有做完必須要做的事兒,你才能去做你想做的事兒”

  虎子眼睛眨啊眨的,也不知聽明白沒有。李薇也不多說,在她看來,孩子其實很多話都懂的,只是大人們將他們想得太過簡單,以為他們不懂。

  虎子最終也沒問什麼,從廳里出來,跑去他的小書房。

  何氏在笑道,“梨花說的那些娘都聽不懂,虎子能懂?”

  李薇笑了下,故意說道,“他聽不懂才好,正好唬住他。”

  實則她方才說的,是前世從某一本時間管理的書上看來的,並在很長一段時間指導著她的生活。在那個時空,對她來說還是大有益處,不知在這個節湊相對緩慢的時空,對虎子能否起到什麼作用。


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2-3 02:12 PM

第一百六十七章新生活的開端(二)

  李薇與何氏李海歆說了些閑話,重點是李薇催著李海歆給她將后院收拾出來,她好搬進去,李海歆含笑占頭,說這兩天就給她收拾好。略歇了一會兒,李海歆去后院收拾,李薇便拉著何氏去小庫房間給武家挑禮品。

  春杏和武睿倒還罷了,不管拿什麼禮,兩人總不會挑禮。重點是武家老太爺老太太還有武老爺武太太,以及武家的兩個庶女,一個現年七歲多點,一個五歲多點,聽說這個韓姨娘與武老太太沾些親,因而這兩個丫頭雖是庶女,武老太太也是極疼愛的。

  李薇在庫房中挑了挑,老太太給挑中一匹絳紅暗花吉慶的絲綿混紡的夏衫衣料,武太太則挑不出來適合她的來,天青淺藍倒是有兩匹,但是顏色淺嫩,不適合她,想了想,便與何氏道,“娘,明兒我去布莊里轉轉。”

  何氏點頭,又將家里原先春杏置買的旁人送的,給孩子的小玩藝,一樣挑了兩件,給那兩個小丫頭。

  武老太爺武老爺李薇便想著布匹什麼的什麼不合適,趁明日上街,再到周濂酒坊子里搬幾壇子好酒,另外,再到那家糕餅店里,挑幾樣新鮮松軟的裝盒,其它還有鮮果等等。

  列好禮單,覺得有些略薄,便又與何氏說明天在街上遇到什麼稀奇的,再添上一些。若是遇不到,布匹什麼的再加一些。

  禮不能太薄,當然也不用太厚,不過是尋常的走動罷了。

  與何氏挑完給武府備的禮。兩人剛出門兒,虎子便舉著一張紙跑過來,手指衣襟上沾上不少的墨汁,李薇笑了下,又轉頭與何氏說,“娘,給虎子找個小書童伴讀也行。你瞧他,要說是咱們家的獨苗呢,還沒我們幾個享福。我還有青苗三個侍候著呢。”

  虎子就到跟前兒,何氏向她眨了眨眼,李薇便住了口。

  “五姐,給你看看”虎子將紙舉到她眼前兒,眼中帶著一抹炫耀,直直盯著李薇,等待她的誇贊。

  李薇含笑著接過來,摸著他的發頂,誇贊道,“虎子真能干”

  虎子臉上笑意更大,卻又有些別扭說道,“五姐,你還沒看我寫的呢。”

  李薇將紙拿在手中,卻不看,拉著他往他的小書房走,一邊道,“且不論虎子寫的內容如何,單憑五姐剛才說過,你便去寫了這張計劃來,這便該稱贊……”

  兩人進了小書房,李薇將虎子寫的沾了不少墨點子的計劃書,鋪在桌上,細細看過,不由笑了起來,雖然寫的只是家里人的作息,但是已足讓她欣慰,這說明虎子聽懂了,雖然以他現在年齡還不知道如何做計劃。

  便誇他寫得好。認真的替他眷寫一遍,又向虎子道,“好了。計劃書寫好了,虎子要認真按這個上面的執行,等虎子上過一段時間的學堂,我們再來商量一下這個計劃如何改進。好不好?”

  “嗯”虎子大力點了點頭,喜滋滋的拿著李薇替他抄寫的計劃書,左看右看。

  李薇笑了下,又扯他過來,輕聲細語的道,“過兩天我要去看四姐,虎子想不想去?”

  虎子即要開始上私塾,便不能和她一道去武家。他不去也好,省得有些事兒,春杏不願讓說的,還要提防著虎子孩子家家的回來說漏了嘴。

  “想……”李薇話音剛落,虎子立時大聲道,不過,在她看過去時,他的臉上已染上一抹為難之色,苦惱的搔搔頭,“我……還要上學堂呢。”

  李薇又笑了,心頭是真正的欣慰,最起碼,在虎子身上表現出來的這些自制自律雖不甚明顯,但對一個孩子來說,已經足夠了。

  便又摸著他的頭安慰道,“四姐過些日就會來宜陽,到時候你就能見著了。上學堂是最最要緊的吧?”

  一邊說著,用一指點點他剛做好的計劃書。

  虎子悶著頭,好一會兒才點了頭,“嗯。”

  李薇笑笑,“年哥兒后日便回來了,你若是計劃書執行得好,五姐說服爹娘讓你學騎馬射箭怎麼樣?”

  “真的?”虎子驚喜抬頭。

  李薇笑笑,“真的”

  “好,那拉勾”虎子重新雀躍起來。

  李薇也十分認真的與虎子拉個勾。

  又叫麥穗過來幫他收拾桌子,自己牽著他去洗了手。

  晚飯后,李薇又與何氏說起給虎子找伴讀或者長隨的話,何氏卻笑著擺手,“都說女娃兒嬌養,男娃兒粗養。你爹說,他小時候沒過半點子委屈,這個時候還沒定性子,不能事事都嬌著他。”

  李薇想了下,笑道,“娘,不是我誇贊虎子,他雖比不上年哥兒小時候用功自律,但是道理卻一點就通。我讓他寫什麼計劃,他立刻便去寫。單這一點便能知道他的心性。再說……”

  她頓了下又道,“……再說,咱們家就虎子一個,雖說有姐姐家幾個外甥子,但畢竟不是兄弟。我是想著給他找兩個年歲相當,或者略大一兩歲的,能在生活略照顧一下虎子,重要的是有個玩伴兒,一同讀書一同長大,將來難保不是虎子的左右臂膀。你看大山和柱子……年哥兒也虧有了他們兩個幫襯,不然,他只身一人,在賀府又沒個親近放心的人用,說不定早被人轄制住了,又或者比現在艱難得多”

  李薇這麼一說,何氏也沉思住,想了好一會兒,點頭,“你說的也是。春峰春林是指望不是,春明雖然你三嬸教得好,到底不是一起長大的,血脈是近的,人未卻必親近。”

  李薇點頭,“是呀。再者春林總是堂兄,虎子將來不管是為官還是為商還是為農,身旁要的是能替他干活的。堂兄弟怕是不適合做這個,三叔三嬸怕也是心疼。”

  何氏笑了下,點頭,“好,我這就跟你爹說說,看看能不能找兩個伴讀來。”

  第二日,李薇與何氏坐著馬車去了布行,宜陽縣中有三家布行,一家是賀府的,一家是方府,另一家是馮府。

  略做選擇,李薇拉著何氏去了馮府的那家布行,說來也巧,馮家布行剛到了新夏布,有蜜合色沉香色等等,也是絲棉混紡的,李薇與何氏挑兩匹,何氏看其中有水粉色的夏布,顏色柔嫩清透,非要買一匹給她,李薇笑道,“娘,快打住吧。再往前有你花錢的時候。”

  何氏手頓了下,笑道,“是,那先不買了。等把你的嫁妝單子列出來,再買不遲。”

  母女兩人付了錢,剛出門兒,迎面兒卻見柳氏和佟蕊兒下了馬車。佟蕊兒淺藍大衫,下配月白裙兒,戴著輕紗幃帽,柳氏看見二人,淡淡的打了招呼,佟蕊兒則是一聲不響,任淡緋色輕紗隨風輕輕浮動……

  李薇向她打招呼,她也並未動一下。李薇拉何氏,“娘,我們走吧,還要去三姐家里呢。”

  何氏便與柳氏點頭示意,告辭上了馬車。

  柳氏則與佟蕊兒徑自進了布行。何氏放下車簾苦笑,“這下可算是把年哥兒舅母得罪個徹底。”

  李薇淡淡一笑,“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兒。人活在世上,還真做不到一個人也不得罪,娘,我們問心無愧就好。”

  至于與佟家,先前的交集是為了他,日后若有交集,也是因為他,如此而已,這便夠了。

  何氏點了頭,偏頭看向李薇,笑著,滿眼慈愛,“我們梨花能看透這些,倒讓娘愈來愈不擔心了。”

  李薇輕輕一笑,握住何氏的手,“娘,擔心什麼?先前兒有爹娘在前面擋著,自然沒我們說話的份兒。現在就要獨擋一面了,還能縮在爹娘后面麼?以我說,日后爹娘該站在我們身后才是,現在我們都長大了嘛”

  何氏又輕笑了下,拍拍她的手。兩人坐車到周府,春柳正在家中指揮著下人打掃周荻的房間,李薇微微有些驚訝,“小荻姐姐要回來麼?”

  春柳笑著將兩人引到廳中,又叫人擺冰盆進來,笑道,“是啊,她呀,有喜了。嚷嚷著要回來住一陣子。”

  “哎喲,這可是大喜事兒”何氏驚喜笑道,又嘆,“這下周濂該放心了吧。”

  周荻嫁了近一年,仍未懷上,雖然她嘴上不說,但是從她笑意漸少的臉上,也能看出,沈府太太定然也給了她不少的壓力。

  春柳跟著一嘆,點頭,“可不是,今兒早上到的信兒,我公公也高興得很。小荻這下子可算是能安些心了。”

  李薇在一旁默然,嫁人后即使是性子火辣如周荻,即使是體貼如沈卓,也避免不了來自婆婆的煩惱與壓力,特別是在子嗣上面兒,想要轄制住兒媳婦兒,這招簡真是致命殺招。

  想到這兒悄悄看了何氏一眼。

  何氏是真心為周荻歡喜,跟春柳兩個,熱熱鬧鬧說了許多替周荻高興的話兒。末了,何氏悄悄指著春柳的肚子,“還沒消息麼?”

  春柳嗔怪看何氏一眼,又掃過李薇,笑道,“五福還小呢。”

  李薇也在一旁笑道,“娘,你可是操不完的心。”

  何氏笑了下,看看春柳沒再說話,心里卻盤算著抽空去廟里一趟,替春柳求求子。

  坐了一會兒,李薇合問春柳,“三姐,夏糧也快收完了,那些麥子三姐夫要用不?若要用,我就使人先在城外的那個荒莊子存下,你們啥時用啥時候過去拉。”

  春柳笑道,“你三姐夫說了,即然你大方一回,他就不客氣了。麥子用了,秋糧也給他留著吧。”

  李薇笑著點頭,“行呢。秋糧那荒地里也能收一季,估摸著能幫上三姐夫。”

  說完這些事兒,李薇與何氏要回家,春柳從庫房里拿出兩匹料子,給何氏帶上,“這是周荻前些日子拖人捎來的,我的衣裳多的穿不完,便沒做。你給春杏帶過去,讓她做兩身夏衫吧。”

  下午午睡起來,李薇去莊子里看收糧進度,又與鐘明按排了周府來拿拉糧事宜,交待他只須記好帳,周府要多少便讓他們拉多少。

  鐘明應了一聲。李薇見已收割干凈的麥田中,有長工在澆水,苞谷苗從麥田中解放出來,原來微黃的葉子,在光合作用下,已開始轉為深綠色。

  另有些長工已開始拿鋤頭鋤草與麥茬兒,看鐘明安排的井井有條,李薇心下也很滿意。告訴她近日要去四小姐家,有什麼緊急的事兒,去告訴李海歆,另請他多多照看著田里。

  鐘明一連聲的應下,“五小姐,你就放心吧。人家都說莊稼活兒不用學,人家咋著咱咋著。我跟著五小姐這麼久了,知道下面兒該怎麼辦。”

  李薇笑著謝過他。又道,“等我從臨泉鎮上回來,還要用幾個機靈點的人,你幫我留心著,看看誰能用。”

  鐘明便問要這些人做什麼。李薇想了想道,“春上往麥子田里添加的糞丹,秋上咱們要自己再制些,每畝土都要隨水施上這種肥。這邊需要一個不怕苦不怕累不怕臟的人。另外,找兩個年輕力壯勤快的就行。”

  鐘明笑道,“五小姐,說到那糞丹,我著實好奇,若不是這邊走不開,我倒是想去試試。”

  李薇一笑,“想知道怎麼制的,到時候去看看就好,你去親自干那個,可是大材小用了。”

  鐘明且驚且喜,“真的能去看?”

  李薇笑了下,點頭。她倒是想保密,可,似乎也沒那必要。若是制成糞丹出售,倒也可行,只是那東西她實在是受不了那味道。再者,能做的生意門路太多,這個想想還是算了吧。

  后院宅子也差不多好了,李薇便給麥穗麥芽兒做了分工,麥穗幫著她管小莊子,麥芽兒幫著她管大莊子,這次去武家她便不準備帶二人,留下她們也歷練歷練。

  給這二人做好分工后,天色已晚,又是傍晚了。

  虎子從學堂里回來,一進院中便大叫,“五姐,五姐,今兒先生誇我了”

  李薇笑著走出去,“先生誇你什麼了?”

  虎子得意的將一張抽出來,在她眼前比劃了一下,“是我做的計劃表,先生看見了,問我是誰寫的,我說是我寫的,先生便誇我了。”

  李薇摸著他腦袋笑了下,“計劃寫了是要遵守執行的。這樣才不枉先生誇贊你呢。”

  虎子神色正重的點頭,又道,“五姐,你真厲害,先生說,你寫的這幾句話,通俗易懂,卻是蘊含哲理呢。”

  李薇掃過自己在虎子計劃表下面定怕一行小字,笑了下,“那你日后要聽五姐的話,也要聽先生的話”

  虎子重重“嗯”了一聲。

  姐弟兩人正說著,突然前院傳來桂香一聲輕呼,“五姑爺”

  虎子一愣,將紙從李薇手中抽出來,向前院兒奔去,大叫,“五姐夫”

  李薇也詫異,說是明日才回呢,這會兒怎麼就到了。跟在虎子身后向前院走去。

  賀永年一身干凈細棉青色長衫,正立在樹蔭下聽虎子說話,見她出來,牽著虎子的手往這邊兒走來,輕笑,“爹和娘呢?”

  李薇不見這二人,一時也不知道他們在哪里。桂香立在一旁插話道,“回五姑爺,老爺和夫人在小庫房呢。”

  李薇笑了下,向他道,“怎麼今兒回來了?”

  賀永年道,“那邊兒事情完結,便回來了。”李薇點了頭,兩人一邊說話一邊進了正廳。

  虎子拿著這紙又向賀永年炫耀一番,問他,“五姐夫,你小時候會做計劃表麼?”

  賀永年搖搖頭,輕笑,“不會。那會兒你五姐還不會說話,沒辦法教我呢。”

  李薇“撲哧”一聲笑了,趕虎子去換衣裳,又說他,“先生誇贊你實則是鼓勵你,讓你做得更好。可不是讓拿來跟人四處炫耀的。切不可因此而自滿自大,明白了麼?”

  虎子收了笑意,似是品了下她的話,點頭。將紙張收起,向二人一本正經的行禮道,“五姐夫五姐稍坐,我去換了衣裳再過來陪你們敘話。”

  李薇又一個憋不住,“撲哧”失笑,趕虎子,“別給我在這里出洋相,還不快去”

  虎子收起他的怪模樣,哈哈大笑著跑開了。李薇搖頭,這個虎子的性子她還真摸不透。

  賀永年看著她輕笑,“我不過去了一趟安吉,梨花倒是讓我有些吃驚了。”

  李薇挑眉,無聲問他。賀永年目光閃閃盯著她,緩緩的道,“虎子那張紙上的話,雖然通俗,道理卻深刻。還有方才那向虎子解釋先生誇贊的話。把誇贊解釋成鼓勵,嗯,自律又新鮮的見解。”

  李薇笑道,“這些不過是極淺顯的見解,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

  賀永年搖頭輕笑,“淺顯而深刻,實屬不凡。”



第一百六十八章武府一行

  天空墨藍,一彎鐮刀上弦月掛在西邊天空,隱入樹梢之后,星星在逐漸加重暮色夜空中次第點亮。晚風微涼,將白日的燥熱悄悄吹散。一如在李家村,暮色四起時,他和她並肩坐在長塌上,凝目西方,任初夏微涼的風輕柔拂過面頰。

  此時,兩人正坐在后院的石桌前,緩緩品著茶,賀永年半仰著頭愜意的盯半空,低空中有夜鳥歸巢,在暮色中劃下一道道似是虛無的痕跡。

  “明兒我去四姐家。”李薇瞇著眼睛喝了口清茶,轉向賀永年笑道。

  賀永年眉尖輕挑,緩緩從天空之中撤回目光,略帶不滿道,“娘不是說你后日才去。”

  李薇輕笑了下,放了茶子,手悄悄從石桌下伸過去,蓋在他修長的手掌之上,向他眨了眨眼睛,“是,那是因為想著你后日才回。想要見你一面再去呢。現在你早回來一日,我便早去一日吧。娘掛心四姐,我也掛著心呢。”

  賀永年唇角微挑,漾起一抹細微不可見的笑意,反手將她的小手握住,過了好一會兒,才道,“后日去不也可以?”

  盡管夜色漸濃,燈籠光亮暗淡,她並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卻還是能感覺到他的不悅,輕笑著道,“反正你回來又有許多事兒要做,明兒怕也是不能過來吧?”

  賀永年輕嘆,又笑,“也好,這些日子我正好有事要忙。你在武家打算住幾日?我去送你?”

  李薇忙搖頭道,“最多不超過十日。不要你送,先忙正事兒要緊。”把“正事”兩個字咬得重重的,賀永年聽得明白,輕笑起來。

  麥收后這十日之內還略清閑些。再往前便是秋糧苗子管理的最好時機,她不在一旁看著,還是不放心。再者,入了伏后,天熱難耐,在旁人家哪里有自己家里頭自在。

  “嗯,到時我去接你。”賀永年輕點了下頭,抓著她的手掌微微用力,松了開來,“我該回去了。”

  李薇站起身子,擺出一副送客模樣,點頭,“是呢。再不走,娘要來叫人了哦。”

  晚風習習,兩人一前一后到了前院兒。李薇知道他還有話跟爹娘說,便帶著青苗幾個去小庫房清點了禮物,也不在前面兒坐陪,徑自回房歇息去了。

  第二日,天剛微微亮,李薇便起了身。青苗過來替她梳了個簡單的發髻,前院兒方哥兒已將馬車套好,何氏李海歆也已起床,將給武府備的禮裝上馬車,等天色全部放亮時,三人趕著牛車出了家門兒。

  出城門時,東邊天空已泛了青紅,朝霞火紅,預示著今兒又是個大晴天。郊野麥田收割后,秋糧苗子未長高,格外空曠,讓人有一目千里的舒暢感。

  土路上,早起的行人匆匆,李薇深深吸了口新鮮的空氣,催方哥兒,“趁天不熱,快點趕路。”

  方哥兒應了一聲,甩起馬鞭在土路上狂奔起來。

  青苗趴在車窗口,盯著空曠的田野,開心的說道,“五小姐,我還是第一次坐馬車出遠門呢。”

  李薇笑了下,把將身后的靠墊正了正,微閉上眼睛,懶洋洋的道,“那你就多多看看吧。”

  清晨的風微涼,青苗看了一會兒,將車窗關緊,在李薇對面小心的坐下來。李薇半閉著眼睛,和她有一搭沒一搭說著話兒。大部分時間,任身子隨馬車輕輕擺動,似睡似夢。

  臨泉鎮離宜陽縣約有五十來里,走的是與往李家村完本不同的路,路面倒還算平坦,但是路不熟,三人邊走邊問路,趕了近四個時辰的路才到臨泉鎮。

  李薇的屁股早已被顛簸的麻木了,日頭火辣,衣衫汗濕,方哥兒趕車的勁兒頭早已降了下來,有氣無力的吆喝著,馬車緩緩馳進鎮子。

  李薇看看象被太陽曬蔫兒的苞谷苗一般的青苗,直起身子,舒展腰背輕笑,“累了吧?”

  青苗趕忙正了正身子,搖頭強自說道,“不累,五小姐,你累不?”

  李薇點頭,“可不是累了。到了四小姐家中,我得好好睡上一大覺。”一邊伏身挑開車窗簾往外看,已近下午兩點左右的樣子,街上行人很少,因為麥收的緣故,整個鎮子看起來灰不突突的,街上兩旁的房屋上都似蒙著一層灰塵,在火辣辣的太陽下,了無生氣。

  李薇憑著記憶指揮方哥兒拐到武府所在的街上,剛拐過彎兒,便遙望見武府那片古樹掩映下的宅子,向方哥兒道,“諾,那就四小姐家。”

  方哥兒應了一聲,象是被突然注入神力一般,響亮甩起馬鞭,朝著武府而去。青苗從車門簾處探出頭來,遠遠掃過一眼,回頭笑道,“五小姐,四小姐家跟咱們府上差不多呢。”

  李薇坐回馬車,微笑,現在看來是差不多。小時候在她們眼中富貴而又堂皇的武府院落,因為時光和眼界的變化,此時,看起來,倒真的不怎麼起眼兒了。

  不過,武府老太太肯定不會承認吧?也許在她眼中,自己家與武府是沒有可比性的,最起碼在金錢上面兒。

  馬車到了武府正門,方哥兒跳下馬車,扣響大門,片刻里面傳來人聲,“是誰?”

  緊接著厚重的大門“吱呀”一聲開啟,一個年過四旬的漢子探出頭來,看了看方哥兒,又掃過他身后的馬車。似是覺得來人不俗,臉上帶笑,語氣殷勤起來,“這位小哥,你們找誰?”

  方哥兒忙道,“我們是宜陽李家的,來看望我家四小姐,車是我們家五小姐”

  這漢子一聽是少奶奶的妹子來了,臉上笑意更大,連忙笑道,“原來是親家小姐來了。快,快請進。我們這就去回稟少奶奶。”

  回身喊一個小廝進去回話。一面引著馬車從角門兒進去。

  春杏的院子掩映在一片翠色之中,此時院內靜悄悄的,有兩個小丫頭依靠著抄手游廊的柱子打盹,菊香坐在正廳門口做針線。

  突然似聽到室內有動靜兒,輕手輕腳站起來,側耳聽聽,隱約有說話聲音傳來,便轉身進了正房,立在外間兒悄聲道,“少奶奶,可是要起身?”

  室內春杏午睡已醒來,本要起身,武睿將她緊緊環在懷中,不許她起身,春杏剛嗔他兩句,聽見菊香在外面問,正要張口說話,武睿眼疾手快,將她的嘴捂住,春杏沒好氣兒瞪他一眼,便沒再出聲。

  菊香聽見里面有細微的動靜,卻沒人說話。暗自一笑,轉身出了正房,將房門掩上,沿著抄手游廊,向花架而去。

  兩個打盹的小丫頭被關門聲驚醒,慌忙站起身子來。

  菊香笑了下,擺手,“走,那邊坐去。別攪著少奶奶午休。”

  兩個小丫頭連忙點頭,跟在菊香身后而去。

  春杏扒開武睿的手,在他懷中翻個身兒,面對著他,伸出青蔥般食指,在他額上點了一下,嗔道,“快松開,再不起,你祖母又該使人來叫。順帶又要排落我一番。”

  武睿滿頭烏發散開著,將胳膊收得緊緊,將額頭抵著春杏額頭,呵呵的笑將起來,“祖母還有半個時辰才起身,我們再躺會兒,反正你又不怕她排落。”說著在她額上輕啄一下,將春杏的頭攬在懷中,輕嘆,“麥收真是累死人,讓我好好歇歇。”

  春杏伏在他懷中,“你累,你多睡會兒,我又不累,讓人說到老太太那里,又給我說上一通的大道理。”

  武睿摸著她柔輕的青絲,將胳膊收緊,略帶調侃笑道,“祖母都說了些什麼?”

  春杏伸手在腰部擰了一下,啐他,“想知道自己去問。”又氣哼哼的道,“都是你作的怪,害我挨老太太的嘮叨。”

  武睿將胳膊環緊,騰出一只手來,去撓她胳肢窩,春杏受不住癢意,銀鈴般的笑聲響起,又笑又叫,雙手齊用推他,“快住手……武睿……你找死……”

  武睿兀自呵呵的笑起來,手上卻不放松,不停的搔春杏癢癢,春杏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根本沒有力氣反抗,猛然撲到武睿身上,在他肩頭狠狠咬了一口,武睿吃痛,“哎喲”一聲,松了手,捂著被咬痛的肩膀,皺著粗眉看向春杏。

  春杏得意的抱著雙臂,她的臉因方才的玩鬧,而雙頰緋紅,眼眸中神彩飛揚明亮,“小時候你就打不過我,現在,哼哼”

  她青絲凌亂,單薄的月白色中衣因方才的玩鬧,衣襟微微散開,露出纖細柔美的鎖骨,並胸口大片潤白的肌膚,武睿心頭一熱,眼眸微黯,幽幽閃著異樣的光。

  春杏正全身戒備著武睿反擊,突見他目光異樣,低頭一看,立時紅了臉頰,伸手扯正衣襟,又啐他,“不是還累麼,快睡吧。我起身了……”

  一言未完,一陣天旋地轉,武睿已將她攬在懷里,目光深深凝視著她,帶著濃濃的暗示意味,“我都去莊子十天了,你不想我?”

  春杏臉色更紅,推他,“大白天發什麼瘋?”

  武睿把胳膊收了又收,正要說話,院外,傳來話說聲,聽聲音象是二門處的婆子,春杏立時推開武睿,翻身下床,又瞪他一眼,“要睡就睡,不睡就起”

  菊香驚喜的聲音遠遠傳來,“……哎呀,是真的?哎,我這就去告訴少奶奶去……”

  武睿不甘心的從床上坐起來,趿著鞋子下地,突然湊近將春杏攬在懷中,在她耳邊低語道,“……晚上……”

  春杏捂著耳朵,偏頭躲過,強瞪他一眼,武睿看著她潤白的脖頸已染上一抹緋紅,又呵呵的笑將起來。

  菊香匆匆走到正房門外,聽見武睿的笑聲,推門進去,放重腳步,在外面笑道:“少奶奶可起身了?”

  春杏“嗯”了一聲,又問,“方才是誰來?我聽你似是很高興一般。”

  菊香笑著在外面回道,“是五小姐來看您了。現已進了府”

  “什麼?”春杏驚了一下,顧得不穿外衣,挑簾出了里間兒,“你是說,梨花那丫頭來了?”

  菊香臉上也笑得歡暢,連連點頭,“是呢。這會怕是已到二門處了。”

  “還有誰跟著來了?”

  “沒,只五小姐一人,帶著方哥兒和青苗。”

  春杏瞄了眼外面的火辣辣的大太陽,連連催菊香,“你和蘭香趕快先去迎著。這天這般熱,她怎麼跑來了。”

  又向里間道,“你也快些梳洗,梨花來了。”

  菊香應了聲,匆匆去叫蘭香。

  兩個小丫頭又打了洗臉水來,春杏給轉身給武睿找了件家常夏衫出來,遞給她,又叫小丫頭,“快給少爺梳頭。”

  自己去擰了帕子,遞給武睿讓他擦臉。武睿聽到李薇來,也驚了一下,“梨花來莫不是有事兒?”

  春杏洗了臉,叫小丫頭給梳個簡單的發式,邊道,“我哪里知道。不過若真有事兒,爹娘定然不會叫她一個人來,有幾個姐姐在縣城里頭,送個信兒也用不著她。”

  武睿點頭,又道,“梨花來了正好,我正好向她請教請教如何種地。”

  春杏斜了他一眼,“你先前不是說,種地不用學麼?”

  小丫頭給武睿好頭發,他站起身子,湊近銅鏡左右照過,回頭笑道,“不過隨口一句話,你記得倒牢。”

  李薇在門房漢子的引導下到了二門處,早有兩個婆子在二門處候著,見馬車行來,往前迎了兩步,齊齊道,“請親家小姐下車。”

  青苗利落的從車下跳下來,將腳凳擺好,扶著李薇下了車。日頭白花花的,李薇滿頭細汗,向兩個婆婆微微一笑,算是回了禮。

  這兩個婆子殷勤笑道,“已去回了少奶奶,親家小姐,這邊請。”另一個小廝過來引著方哥兒趕著馬車向馬房走去。

  李薇點了點頭,隨著兩人進了二門兒。自武家大門兒到此處,見得這三四個下人,對她倒還算恭敬,這是不是能說明春杏在武府的境況很好?

  剛行了幾步,迎面從旁邊小巷子中拐進來兩個人身影,李薇還未入看清來人,那邊兒已歡快叫起來,“真是五小姐”

  聽見熟悉的聲音,李薇笑了下,立著不動,等菊香和蘭香過來。

  兩人未及走近,便笑道,“跟四小姐說您來了,她還似不信呢。”

  李薇含笑道,“我也是莊子里的事兒忙完了,在家里呆不住,便想著來瞧瞧四姐。”

  蘭香瞧見李薇額頭細汗淋漓,且衣領處有大片汗跡,向兩個婆子道,“兩位媽媽,我們先請五小姐去梳洗,麻煩兩位去到老太太太太處去說一聲,就說親家五小姐來了,因天太熱,先接到少奶奶處休息梳洗,晚些時候再去拜見老太太太太。”

  兩個婆子應了聲,匆匆去了。

  李薇看著兩人逐漸遠去的身影,回頭向菊香蘭香悄悄笑道,“看來四姐在武府的待遇還不錯,下人們倒是極聽話的。”

  菊香抿嘴兒一笑,“可不是,銀子買出來的呢。”

  李薇又微微一笑,就知道春杏會用這樣的手段。做生意做得久了,人們往往會習慣用于錢來解決問題。也許,在他們看來,錢能解決的問題,便不叫問題。

  這時李薇突然想起自己來時帶的禮物,便向蘭香道,“你去找幾個人把我們來時給府里各人備的禮取過來。待會兒見老太太太太總不好空著手去。”

  蘭香應了一聲,轉身向二門處去。

  李薇還未及走到春杏的院子,春杏和武睿已梳妝整齊,帶著兩個小丫頭迎了出來。李薇遠遠看見兩人皆一身家常素衫,春杏疑似溫婉的立在武睿身旁,他高高的個子,寬闊的肩膀,與春杏嬌柔的身姿形成鮮明的對比,倒給人很安全的感覺。

  “梨花,大熱天跑來干啥?”春杏清脆的聲音遠遠傳來,有欣喜,還有嬌嗔。

  李薇遙遙笑道,“我來看望四姐和四姐夫唄。”

  武睿呵呵笑起來,因為小時候太過熟悉,李薇幾乎沒怎麼正經喊過他四姐夫,反倒是喊睿哥兒喊得多些。

  現在在武家地盤上,便不能再如此稱呼,不然倒是給爹娘丟臉了,也是對武家老太太太太的不尊重。

  “嘖嘖,我在家里也沒你對我這般好。”春杏走近,看她頸下的汗溫的衣衫,眉尖微蹙,眉尖高挑著瞪她。

  李薇呵呵笑起來,去抱春杏的胳膊,“四姐,你心疼我就直說唄,這麼大人了,還別扭”

  春杏氣笑了,點她的額頭,“誰心疼你”

  李薇突然想起小時候的事兒,咯咯咯的笑道,“可不是四姐你麼。我記得小時候我有一回生病,爹娘帶著來鎮上瞧,夜里回不去,第二日再回去,三姐便說,你夜里起來偷偷給灶王爺灶王奶奶上香磕頭……”

  春杏不防她還記著這事兒,臉兒上一臊,瞪她,“行了,行了,我是心疼你。一家人都心疼你,行了吧?”

  李薇咯咯的笑起來。武睿在一旁饒有興致的問道,“春杏還辦過這樣的事兒?我怎麼不知道?”

  李薇笑著不說話。心說你知道才怪,也就那會兒,他們家才和武家生了間隙的。


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2-3 02:13 PM

第一百六十九章春杏的鬧心事

  在武睿一路追問著春杏當年是否因為擔心李薇,而夜里偷偷去拜灶王爺中,三人進了春杏的院子。

  院中的樹木多為銀杏,樹高四五丈的樣子,在地上投下大片的樹蔭,連春杏的正房也被籠罩其中,卻又因銀杏樹干高而挺撥,倒不顯得壓抑,反而有一種很利落的感覺。

  李薇跟著春杏穿過木制花架,架上一朵朵薔薇花開得正盛,有蝴蝶在其間翩然起舞。

  她輕笑著贊嘆,“四姐夫這院子好。干凈爽利又涼爽。”

  武睿呵呵的笑將起來,因為麥收武掌櫃讓他學著掌家,去了莊子監管十來日,臉膛被曬得微黑,看著倒比之前穩重些了。

  春杏拖著她的手道,“閑話先別多說,我叫丫頭們給你備水,你先沐浴,換換衣衫。”

  李薇點頭,“好。”又向武睿道,“武伯伯最近可好,老太太太太身子骨可安?”

  武睿並不多說,只是點了點頭。

  李薇看向春杏,春杏向她眨了眨眼睛,示意她先別問。李薇點點頭,便扯著閑話,跟著二人到了正廳。

  武睿這些年因武掌櫃納小妾的事兒,與武掌櫃有了隔閡。即便是他在武睿與春杏的親事上給予了支持,顯然武睿還心結未解。

  小丫頭們備好水,蘭香帶著幾個婆子也將李薇所帶的禮物搬了進來,青苗取了李薇的隨身衣物,跟她到浴房去。

  “五小姐,四姑爺好象還是不願提及武家老爺。”青苗將武府的小丫頭請出去,自己在浴房里侍候著,一邊輕聲說道。

  李薇瞄了她一眼,淡淡道,“在旁人府上,莫說人家太多閑話。”

  “哎”青苗聽出她的不悅,連忙應了聲,垂首立在一旁。

  李薇看得出她不安,但也沒多說,自顧自的洗著澡,一面在心中揣摩著武睿的心態。

  等她梳洗完畢再回正房時,廳里立著兩個年輕的媳婦兒,一是已嫁作他人婦的青荷,現在人叫她青荷嫂子。

  另一個有些眼熟,李薇卻又想不起在哪里見過。兩人見她進來,連忙過來見禮,“親家小姐好。”

  李薇回禮:“青荷嫂子好,這位是……”

  春杏在一旁笑道,“這位是太太跟前的青萍嫂子。”

  李薇忙又微施一禮。青萍側身閃過,笑道,“我可不敢受五小姐的禮。”

  春杏端端坐在上首,笑道,“怎麼受不得,快別推了。”

  兩人都笑不敢當,又說老太太太太知道李薇一路勞頓,讓她先休息,晚飯時再敘話也不遲。

  這正好遂了李薇的願,她原本是打算和春杏先說說話兒,看看這武老太太武太太對春杏到底如何,等真正見了面兒也好應對。

  便讓青苗一人塞過去一個荷包,兩人很是推讓了一番,推過青苗一番狠讓,便收下。

  待這二人走了后,春杏看向武睿,笑道,“你今兒不去糧鋪瞧瞧?”

  武睿知道這姐妹二人有私話要說,便站起身子,“梨花先和你姐姐坐著。等明兒我給你接風。”

  李薇捂嘴笑道,“四姐夫這般客氣,我還真有些不適應呢。”在李家時,因為兒時的相處,不但李薇對他隨意,便是幾個姐姐對他也是很隨意,在賀永年之前,幾個姐夫都說,他是最受歡迎的女婿。

  武睿也跟著笑。

  “說吧,你來到底是干啥?”送武睿出了門兒,春杏將丫頭們都支到外面兒去。這才問李薇。

  李薇笑笑,長長伸了個懶腰,“我不是原先應過四姐要過來看你麼?現在來了,倒象不歡迎我似的。”

  春杏了解一笑,又瞪她,“只為這個?”

  李薇只是笑。

  春杏自然知道她不止是專程為這個來的,原本是擔心家中有事兒,即沒什麼事兒,她便也放了心,兩人便說起閑話來。

  說到賀府請李海歆兩人赴宴,春杏挑了挑眉頭,“怎麼,沒招數使了?這般乖巧?”

  李薇不滿的看她一眼,“四姐,你只盼著我不好吧。”

  春杏低頭笑笑,撥弄下果盤,挑出一只紅得發紫的李子,輕咬一口,嚼了幾下,才道,“現在這種情況也好。反正他是非你不娶,你是非他不嫁。其它的事兒,日后再說吧。”

  李薇撇嘴,“四姐,我什麼時候說過非他不嫁的話。”

  春杏又咬了一口李子,笑著瞪她,“旁人不知,還當我不知?往深處想想,小時候他對你就特別好,那時候許是沒這個心思。可是當年他為啥一門心思要回賀府,連個由頭都不跟爹娘說?這便有些奇怪了。”

  李薇愣住,那些往事,自他露出些微的苗頭之后,她也會在沒人的時候,慢慢回想琢磨,究竟是從什麼時候,他才……

  思來想去,也想到他突然回賀府的事上面來,春杏竟然也是這麼猜的?

  春杏看她愣住,得意一笑,將果核放在一旁的空碟子中,“如果他當年要回賀府,又要出咱家的族譜,是為了你們這件事兒,這倒是解釋得通。旁的,似是不通”

  李薇知道這個時空有很多婚嫁規矩,她雖然沒看過律法,關于婚嫁的相關法規倒是知道的。其中有一條她記得猶為清楚,意思是說,離異再婚的夫妻,歸前夫所有的女兒,與歸前妻所生養的兒子,兩者盡管沒有血緣關系,通婚則律法倫理所不容的。

  半晌,一笑,“四姐什麼時候學起縣尊老爺斷起案來了。”

  春杏也不解釋,只是嘆道,“若當年他是為了你才出咱們家族譜的,那我們梨花就是姐妹幾個中最最有福的人嘍。”

  李薇失笑,“我那會才六七歲。”

  春杏咯咯一笑,“就是你只有六七歲,才說你有福氣。嘖嘖,成天玩糞土的小泥娃,怎麼就看中你了呢。”

  李薇瞪向春杏,“有你當姐姐的這麼損人麼?”

  春杏咯咯咯一笑,又嘆,“所以,只要親事兒做成了,其它的事都是后話。不過……”

  春杏頓了一下,嘴角似得噙著一抹冷意,笑道,“……不過,將來嫁過去,那府的人若敢欺你,你也要硬氣起來才是有些人吶,你給她們留臉面,她還當是你怕呢。”

  李薇含笑點頭,“我這不是跟四姐來取經來了?”

  春杏一笑,拍拍手站起來,“那你就多住些日子,好好瞧著吧。走,去偏廳里,那兒有個塌子,你也歪一歪。”

  李薇跟在春杏身后進了偏廳,靠窗擺著一張竹制長塌,顏色青翠,讓人觀之便覺涼爽。塌身只有兩尺來寬,李薇坐在塌上笑道,“我睡這個。”

  春杏塞給她一個靠背,並在不遠另一張烏木塌上躺了下來。

  樹蔭濃厚,屋內倒也算是清涼。李薇靠著長塌躺下來,向春杏輕笑,“四姐,你最近過得怎麼樣?”

  春杏拉長了音調,道,“好,很好呢。”

  李薇嘴角扯了扯,“你這麼說我聽來便是不好。老太太為難你了麼?還是睿哥兒娘為難你了?”

  春杏淡淡一笑,“總體說來自然是好的,要不然嫁人干嘛?不過……你自己慢慢看吧。”

  李薇點頭,又問,“那位韓姨娘呢……”

  話未說完,院中似是又有人來,李薇從長塌上坐起來,透過窗子向外看,是一個年約十五六歲的丫頭,正在與菊香說著話,隱約有什麼“親家小姐”的字眼兒傳來。

  春杏眉尖挑了挑,“諾,說什麼來什麼。這個叫蝶兒的,就是韓姨娘跟前兒的大丫頭。許是聽說你來了,卻沒給她送信兒,她等不及了。”

  李薇看春杏眼角掛著一絲譏諷,便悄聲問道,“四姐,她惹著你了?”

  春杏斜了她一眼,似是對她的通透十分滿意,眼睛又轉到窗外,幽幽笑道,“可不是惹著我了,還不是小惹呢。打量我不知道她給老太太出的什麼主意呢”

  李薇眉尖也不由的挑動,那丫頭與菊香親熱的敘了幾句閑話。菊香請她到丫頭到廊子上等著,向這邊而來。

  菊香進門兒還沒說話,春杏便問,“蝶兒都說了什麼?”

  菊香從窗縫中斜了眼窗外,悄聲回道,“說姨太太聽說五小姐來了,讓蝶兒過來代她見個禮……”

  春杏冷哼一聲,“她不過是個妾,梨花來了,見她是給她面子,打發個丫頭來,還真當自己是夫人麼?”

  菊香悄悄笑道,“小姐,她可是個貴妾呢。在府里頭把自己個兒當二夫人。”

  春杏挑挑眉尖,“貴妾也是妾,梨花,你懂不?”

  李薇笑笑,她自然是懂這其中的別分的,便笑,“四姐想教我什麼,先把人打發走了再說吧。”

  春杏點頭,向菊香道,“你就說五小姐一路勞頓,這會歇下了。等晚飯的時候再見禮吧。”

  菊香笑著點頭,轉身出去。

  李薇和春杏從窗縫中看蝶兒聽菊香說了兩句話,一臉勉強的笑意離去后,她才問春杏,“四姐,這韓姨娘做什麼惹著你了?”

  春杏嗤笑一聲,嘆,“這位韓姨娘也不知道有沒有腦子。我公公那麼大歲數了,這會還打著想讓碟兒做通房的主意。把太太氣得不輕呢。”

  “什麼?”李薇吃了一驚,“那武伯伯怎麼說?”

  春杏淡淡一笑,“誰知道不過,聽說老太太訓斥了她一通。近些日子似是沒再聽人提起了,不過,她那樣的人,怎麼會善罷甘休呢。小門戶出身也就算了,這不知臉恥的惡心勁兒,也不知哪里學來的。”

  李薇也覺得一陣惡寒,雖說妻妻妾妾的事兒,聽得不少,也見過,可武掌櫃這麼大歲數了,那韓姨娘……這是為了固寵?還是想弄一個親近並且她又能拿捏住的人,生個男丁,好圖三房的家產?又或者這二者都有?

  春杏嘆了一聲,拉過她的手,“本來你還小,這些事兒不該說給你聽。可是,賀府那邊兒更是復雜,早些知道了也好。”

  李薇笑了下,迎向春杏的雙眸,“四姐跟我說這些,我才高興呢。雖說這是你的家事兒,不想讓爹娘姐妹們替你操心,有個親近的說說,心里頭總痛快些不是?”

  又問韓姨娘到底是怎麼回事兒,春杏冷笑道,“她想在睿哥兒父親那里打什麼主意,我管不著。可她把主意打到我這里來,我可不饒她。”

  “什麼?”李薇又是一驚,扯著春杏問,“四姐,你這是什麼意思?”

  春杏又是一個冷笑,“這個韓姨娘也真給老太太丟臉。這不,前些日子從她們老家那里挑了兩個遠房外甥女女來,說是陪她過來說說話兒,實則呢,她的心思不用猜,這主意肯定是打到睿哥兒頭上了。”

  “什麼?”李薇心頭的氣兒不由的往上拱,“她一個姨太太往你房里塞人?”

  春杏冷笑道,“是啊。要麼我說她給老太太丟臉,給她們韓家丟臉”

  李薇這才想起來問春杏,“這韓姨娘和老太太究竟是什麼親戚?”

  春杏搖頭,“遠房姨表親。具體是隔了幾層關系,我也弄不清楚。不過,你看她那副饞財的下三兒樣兒……”

  “這麼說,她這樣做是為了武府三房的家產?”

  春杏嗤笑道,“不是為了這個,是為哪個?算盤打得倒長遠。只是,武家也不什麼高門大戶,說不定等她盤算成了,這武家也就剩下個空殼了。”

  李薇失笑,“四姐,雖然在你眼中,武家的家財不算什麼。放在普通人眼中,這也是一筆不小的財富呢。”

  春杏繼續冷笑,“是啊,不止武家的財富呢,還有我的呢。這下更眼饞了呢”

  李薇腦子紛亂了一會兒,便向春杏笑道,“四姐,這種人說她是跳梁小丑都抬舉她,眼皮子短見得很。你只管把睿哥兒管好,武伯伯的事兒不是有太太呢?再者老太太也不會任她胡鬧吧?”

  春杏閑閑一笑,“只是象只蒼蠅鬧心而已。誰把她放在心上?武睿他若敢做出什麼事兒來,我可要他好看老太太?畢竟年紀大了,即便是覺得她辦的事兒下作丟人,也管不了多久嘍”

  李薇眼睛眨了又眨,小心的問道,“老太太身子不好麼?”

  春杏輕輕“嗯”了聲,“兩個都不太好。靜養著呢”

  李薇沉默下來,武老太太武老爺子已是七十古來稀了。

  春杏看了她一眼,又道,“過了夏天,睿哥兒大伯便要接他們去安吉州住著,那邊有的大夫醫術高明些……”又拍她的肩頭,“行了,我知道你心急想知道些事兒。我這里就這麼多事兒,現在知道了,就睡會兒,一路上累壞了吧?”

  李薇點了點頭。



第一百七十章都有目的

  李薇一覺醒來,已是一個時辰后,春杏讓菊香過來替她梳頭,“蘭香剛去瞧過,老太太這會兒正和太太在她院中的小花園閑坐,我們這會兒過去吧。”

  李薇點點頭,又覺得有些好笑,“四姐,這種日子你適應麼?”

  春杏撇嘴:“有什麼不適應的?無非是麻煩點而已。”

  李薇笑笑,何止是麻煩點兒,見個面還要丫頭兩三趟的通報。不過她卻沒說什麼。這些她雖然不習慣,但是還是能理解的,畢竟一個階層有一個階層的通行規則,而春杏現在的生活環境就是如此。

  春杏又道,“賀府許是比這府里頭更講規矩,你呀,心里頭有個準備吧。”

  李薇點頭一笑,“好。”

  菊香給她梳了個略微繁復的發髻,透著見客的莊重,青苗將她來時帶的見客衣衫拿了過來,春杏掃過,滿意點頭,“衣衫備的還不錯,淡青配緋紅,清爽淡雅正合時節,又不過于寡素。”

  剛換好衣衫,武睿從外面大踏步進了院子,向身后的兩個小廝擺手,示意他們回去。

  春杏迎到廳門口兒,向蘭香道,“快去給少爺備水沐浴。”

  蘭香應聲剛走,武睿已到院中,臉上神色輕松,心情看起來還不錯。向從后面跟出來的李薇道,“梨花一來,我也跟著享福了。”

  李薇呵呵一笑。春杏也笑,又問他,“父親可與你一同回來了?”

  武睿點頭,“回了。一會兒便去祖母院中。”

  春杏了然點頭,便催他趕快去沐浴換衣,待武睿去了后,才向李薇道,“我公公約抹著也是想見見你呢。”

  李薇笑道,“好呀。”說著拉著春杏回廳里,悄悄向她道,“其實我挺喜歡武伯伯的。許是因為小時候印象好的緣故吧。即使是他納了妾,也討厭不起來。”

  春杏點頭,“我公公是個好人。小時候我對他印象也不錯。不過,武睿小時候老太太、太太管的多些,他一是管得少,也嚴厲些,可能因為這樣,不太親近吧。后來,有了這韓姨娘,太太的性子也不肯吃虧的,約抹著在武睿跟前兒也沒少嘮叨……”

  李薇了然,以她們姐妹自身的親身經歷來看,母親在孩子的成長過程中,擔當的角色和產生的影響,遠遠要大于父親。李王氏對何氏不好,李海歆雖然有不滿,卻也沒有與李王氏產生過很激烈的爭執。但是何氏即便是當著幾個兒女與李海歆有些爭執,私底下也有過一些埋怨,真正的壞話卻從未說過。

  有時候她幾個姐姐說得過火了,何氏還要訓斥。也正是因為這樣,姐妹幾人雖然避免不了替何氏不平幾句,卻從未對李海歆有過怨恨。

  但是,聽春杏的話頭,武睿對武掌櫃的隔閡,來自武太太那邊的原因也不少……

  一時有些感慨,但卻理不清個對與錯。終就一笑,“四姐夫也大了,他們父子之間的事兒,讓他們自己解決吧。”

  春杏點頭,“誰說不是呢。”

  武睿沐浴完之后,換了新衫,剛洗過的墨發半濕,只簡單在頭頂綰了個發髻,大半頭發散披在肩頭,寬大的家常青衫,未束綬帶,衣角隨風微展,翩翩然……

  李薇有些恍惚,向春杏悄悄笑道,“四姐夫這麼一瞧,倒也算得上風度翩翩,玉樹臨風的人物……”

  春杏伸手捏她一下,含笑看向武睿,目光輕軟。

  李薇沒錯過春杏的這一刻別樣溫柔的神色,心頭一暖,有股熱流涌上,仿佛翩然而來的那人,非武睿,而是賀永年,他嘴角帶著淡淡的笑意……

  李薇悄悄別過頭,快速瞄了周邊幾人,還好沒有人發現她的異樣。——也許是因為春杏的目光太輕軟,讓她感到了春杏的幸福,而突然心生艷羨,以至于從未有過的思念感覺涌上心頭……

  春杏不自覺的情緒流露,讓李薇突然放了心,春杏幸福如此,有了這種溫暖而強大的力量,即便有來自外界的不痛快,也傷不得她半分。

  “都準備好了麼”武睿走到兩人跟前兒,笑著問道。看春杏點頭,他便說,“那走吧。”

  菊香早叫來兩個婆子並兩個小丫以青苗和蘭香等人,將李薇備的禮物帶上,跟在三人身后浩浩蕩蕩出了院子。

  一路上遇到武府幾個奴仆,對這一行人皆是恭敬有加。

  武老太太院中,此時,武老爺、武太太、韓姨娘以及兩個庶出小姐,都回坐到正廳里。

  兩個庶出小姐圍著武老太太吱吱喳喳說著話兒。武老太太滿頭銀白,精神略有些萎靡,不過神情卻是極慈愛。

  韓姨娘嘴角掛著一抹得意之色,武太太卻是面無表情的坐著。武老爺只是低頭喝茶。

  李薇與春杏武睿到時,看到的正是這副情景。最讓她詫異的是武太太,當年見她時,雖然發過一些不愉快,但是,單看面目,也算是柔和似水,如今卻是這樣的一番有些呆滯的模樣……

  “哎呀,這位就是親家小姐吧。長得真是好”春杏帶著李薇剛向老太太問過安,眾人都不及敘話,刻意誇張的聲音響起,帶著一抹輕飄飄的意味。

  李薇抬頭,正對上韓姨娘刻意笑著的雙眸。向她淡淡點頭,目光順掃了下來,她論身量模樣倒是有幾分姿色,年歲看起來比春桃大不了多少,頂多二十六七歲的樣子……

  “梨花,一路上可累?”李薇還未收回目光,武老爺的聲音響起。她趕快笑道,“多謝武伯伯掛心,路上還好。我們只是路不太熟,多走了一段冤枉路。”

  又向武太太問安,笑道,“來時爹娘讓我代他們問安,說,我們家的后院子也蓋好,收拾干凈了。再往前,天氣不大熱了,請老太太和您也去我們家住些日子,一來是散散心,二來是親戚們之間多走動走動,也熱鬧親近。”

  武太太臉上顯出笑來,掃向武老太太武老爺,“梨花小時候就機靈得很,長大了愈發會說話兒。也問你爹娘安好。”

  李薇笑著應下,又將備的禮,一一呈上,敘過閑話之后,李薇方落座。

  武老太太見她落落大方,不卑不亢,氣度溫婉,即不象春杏那般張揚,也不似當年見到春桃,那般柔順。骨子里隱隱有一股剛強之氣,不表自出。

  遂將身子坐直,笑道,“一轉眼兒,小丫頭長大成人了。聽你姐姐說,你已定了親?”

  李薇點頭,“是。謝老太太掛心。”

  武老太太道,“聽說你那夫婿,便是當年你家收養的那位賀府少爺?”

  李薇又是一笑,雖然這些事兒武老太太不可能不知道,也無須再求證,她還是答道,“正是呢。老太太的消息靈通得很吶。”權當她是閑話吧。

  春杏在一旁笑道,“你個丫頭。老太太是關心你,才費神去問去記這些。”

  李薇暗自吐舌發笑,為姐妹二人第一次聯手出現在這樣的場合之中。

  武太太掃過春杏一眼,笑笑沒說話。韓姨娘已插話進來,笑咯咯的道,“親家小姐這回來可要多住幾日,我娘家的兩個外甥女跟你年歲不相上下,正好也讓她們多跟你相處相處,多學學這為人行事……”

  李薇淡淡一笑,“韓姨娘過謙了。若說門戶規矩,我們家哪里比得上老太太親自調教。”

  對于出身她從不介意,而幾個姐姐這麼些年,似是也從未耿耿于懷過。在她們看來,比起那些鐘鳴鼎食之家,她們少了底蘊規矩,但卻不缺自由親情,更何況,這些是靠自己家人一手勞動得來的,沒有什麼比這個更讓她自豪的。

  武老太太卻很是滿意,臉上笑意舒展起來,嘴里卻道,“外人教也要靠自己個兒用心。這些她們是要跟你學的。”

  李薇不置可否,向武老太太笑著說了些自謙的話。

  一時有丫頭進來說,說飯擺好了。朝姨娘正在說著娘家兩個外甥女如何如何,並不時掃過武太太武老爺,春杏撇了下嘴,她這是想讓這兩個丫頭過來用飯罷

  李薇也聽出她意圖來,向春杏一笑。正巧武太太看過來,瞧見二人的動作,率先站起身子,向武老太太道,“母親,飯擺好了。今兒梨花趕路辛苦,早些用了飯,好叫她去歇息,和她姐姐說說話兒……”

  武老太太頓了片刻,“嗯”了一聲。

  李薇起身立在春杏身側。心中卻盤算著這一屋子人的心思。以及做著敵對情況分析。

  武老太太再強勢,到底年齡大了,有道是人走茶涼,除了特別忠心的,為自己私底下盤算的人定然不少。武老太太一旦不管事兒,或者離開祖宅去老大家中靜養,這位韓姨娘沒了靠山,便要倒霉了。

  以春杏的性子,敢給她添堵心事兒,她定然不饒的。而武太太,李薇掃過她一眼,眼下雖然對春杏疑似溫和,可誰知道日后呢?

  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大多是情隨勢變。單憑她之前不同意春杏與武睿的親事,便不能對她有過多期望。

  想著想著,心中暗笑,一個小小的后宅,幾乎可以用兵法來應對了。


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2-3 02:20 PM

第一百七十一章春杏的手段

  韓姨娘當天晚上未能如願,第二日吃過早飯便帶著兩個所謂的表小姐去春杏院中,說是怕李薇在武府孤單,帶過來與她做伴兒的。

  春杏與李薇正要出門兒,略說了幾句話,便推了去。韓姨娘這次倒沒多說,眼睛在將要出門的眾人身上骨碌碌的瞄了幾圈兒,帶著兩人去了。

  決斷得這般利索,與昨天在飯桌上完全不同。李薇詫異的看了眼春杏,春杏望著三人離去的背影,冷笑了下,向菊香道,“去跟少爺說,辦完了事兒,中午到品香給五小姐接風。”意思是不讓武睿單獨在家里呆著。

  菊香應了聲,匆匆返回院中,李薇略一思量便明白春杏的用意,問她,“四姐,她們會這般見縫插針麼?”

  春杏眉尖高高挑起,“你知道什麼。象她們這樣的人,見天兒吃了飯沒事做,專挑空子鉆。”

  說著嫌惡的向三人離去的方向啐了一口,“她們還真當我是好涵養好性子呢。等著吧,哼”

  李薇同情的看著春杏,春杏不滿意的道,“有你頭痛的這一天,這會兒就看起我的笑話來了。”

  李薇笑了下,“四姐,我哪里有。只是……雖然知道這世上有各種各樣的人,象她們三位這樣的,自然也不缺。但是親眼見到卻又是另一回事兒。”

  韓姨娘這兩個遠房外甥女,在春杏成親之前,已來武府小住過幾日,后來被武太太借著武睿成親的名,送了回去,結果春杏剛成親不過一個月,她便借著陪兩個庶出小姐和老太太敘話兒,又給接了回來。

  個中詳情春杏沒細講,李薇也不太清楚。

  春杏眼睛骨碌碌一轉,笑道,“即碰上了,你就好好學學。”

  菊香從院中出來,笑著回道,“少爺說了,中午定在松香樓好些。他待會兒便過去,讓您和五小姐早早回來。”

  春杏滿意笑笑,“你催著少爺,讓他早早出門兒,別呆在院中。”

  菊香應了聲。今兒蘭香和青苗跟著二人出去,菊香守院子。

  安排停當,有個粗使婆子過來,說馬車備好了。春杏和李薇今兒是要置些時令節禮去小趙村瞧瞧。

  若只論春桃的關系,李薇去不去小趙村看石頭爹娘均可,反正這樣的關系,也不是必走的親戚;若是論著何氏與石頭娘之間的情份,她便該去瞧瞧,何況在武府也沒什麼事兒,兩人便決定去走走。

  兩人到小趙村兒時,石頭爹娘倒是沒出門兒,石頭嬤嬤現如今身子骨不太好,幾個兒子家輪流住,現在輪到在石頭家住了。

  春杏一進院中便笑著自責,“早就說來瞧瞧嬸子,可家中的事兒多,這麼近,竟沒什麼空兒。如今麥子收完了,我娘讓梨花代她來走一趟,我也是因這個才好不容易得了點空閑。您可千萬別見怪……”

  石頭娘原先臉上帶著一絲郁結,這會兒見了二人,強笑著擺手道,“春杏可是跟我客氣了。你人沒來,端午的禮不也使人送到了?”

  李薇待兩人敘過話后,向石頭娘笑道,“嬸子,我娘想您呢。什麼時候回宜陽去?”

  石頭娘未及說話,石頭嬤嬤含混不清的插話,“去,早點去,看誰還敢欺負我乖孫女……”說話完,眼睛便又閉了起來。

  石頭嬤嬤年過六十,看起來卻格外蒼老,神情萎靡,頭發花白,坐在椅子上半垂著眼瞼,似睡似醒,方才那話象是句糊涂話,又象是若有所指……

  春杏看向石頭娘,眼睛閃了閃,收了笑意,小心問道,“嬸子,嬤嬤這話是啥意思?”

  石頭娘笑了笑,“沒事兒。人老了糊涂,想起一句是一句。小玉嫁了人不能常來瞧她,她自己便想到旁處去了……”

  兩姐妹對視,石頭娘笑得勉強,盡管她不願說,春杏和李薇也能猜出來些,說不定真是小玉在婆家有了什麼事兒?

  “……嬤嬤要放寬心,小玉可是有個縣尊哥哥做靠山,誰敢欺負她?”片刻之后,春杏笑盈盈的向石頭嬤嬤道。

  石頭娘笑意斂了一下,跟著春杏的話,向石頭嬤嬤說道,“可不是,您現在只管享福就是了。”

  說著便叫立在門外的一個婦人,“你們這會兒便去鎮上買些菜來。”

  又向春杏與李薇道,“中午在這里吃飯。”

  春杏忙叫住那婦人,又向石頭娘道,“嬸子的心意我們當然是知道,可您也知道,我們家有老太太、太太……老太太興許是過些日子要去安州靜養,我也陪不了幾天,盡不了幾天的孝道了,等老太太去了大伯子家中,我再來叼擾……”

  石頭娘自是知道象武府這樣的人家,把規矩看得重,聽春杏這麼說,也不好再讓,卻還是笑著一個勁兒的留李薇,“你四姐有婆婆的規矩要守,你不用,你在這兒用了飯再走……”

  李薇捂嘴一笑,“我知道嬸子心疼我,我也心疼嬸子呢,大熱的天兒,讓您緊著張羅,大姐和娘知道了,該說我不懂事了,回去得狠嘮叨我呢。”

  石頭娘卻唬著臉道,“你大姐與娘說你,你只管往我身上推”

  春杏與李薇都笑起來。石頭娘見留人不住,便沒再多在這上面糾纏。

  姐妹二人坐了一會兒,說了些莊稼收成,家長里短的閑話便要告辭。

  石頭爹自兩人來,打了聲招呼,便去了旁的屋子,直到二人要走時,才又出來。

  馬車駛離石頭家的新宅,李薇向春杏道,“四姐,石頭嬤嬤說的話,不象是糊涂話吧?看石頭爹娘的神色,象是小玉真有什麼事兒。”

  春杏嗤了一聲,挑簾向石頭家新宅那邊兒張望一眼,放下簾子,“小玉那樣兒的人,沒什麼事兒才叫稀奇。小姑子這麼好當,她還四處惹人厭,現在做了人家媳婦兒,有多少雙眼睛看著呢,她那性子不改改,能過到好上麼?再者……也不見得是旁人故意給她氣受,也許是她自己吃不得一點虧,把芝麻大的委屈誇說成西瓜大呢……”

  李薇笑道,“四姐剛成親不到兩個月,看得倒透”

  春杏斜眼兒哼哼,“前面有三個姐姐呢,沒嫁前我就看透了”

  三刻鐘后,姐妹二人到了松香樓,武睿似是已在那里等了些時候,見二人來了,立刻笑著起身。

  春杏笑笑,“今兒去沒去鋪子里瞧瞧。”

  武睿搖頭,“去了田里一趟。”

  李薇奇道,“這會子田里也沒旁的事兒,四姐夫去田里干啥?”

  武睿便沒再說話。春杏斜了李薇一眼,李薇立時明白,許是武睿沒什麼地方去,便無聊四處走走。

  向春杏謙然一笑,又說起宜陽家中的事來,大多是自己的莊子里如何,還有吳旭的天荒湖和酒樓,以及周濂近些日子對生意格外上心,張羅著在州府扎攤子做生意的事兒。

  李薇本意是想隱晦開導,春杏卻悄悄將手伸到桌子底下扭了她一把,疼得李薇差點叫出聲來。抬眼掃見武睿臉上的笑意勉強,警覺住了口,訕訕笑著,埋頭猛吃。

  吃了一會兒,便又扯起小時候來鎮上的趣事兒來。氣氛這才好了些。

  用過午飯,武睿說出去走走,春杏又悄悄斜了李薇一眼,向他笑道,“嗯,那你晚上早些回。晚飯我回了祖母,在咱們自己院中吃。我呀,做一道你最愛吃的麻辣碳鍋魚來,梨花還帶來了三姐夫家的酒……咱們三個好好吃頓飯。”

  武睿應了一聲,帶著兩小廝,沿街而去。

  李薇似是聽見春杏幽然一嘆,連忙轉頭,春杏臉上已浮上笑意,拉著她的手往馬車那邊兒走,“回吧。”

  “四姐,”李薇小心的叫了春杏一聲,春杏扭頭,瞪她,“擺麼這一副小心翼翼的架式做甚麼?”

  待上了馬車,在車廂里坐定,春杏才道,“他不過是對武伯伯有心結。所以對三房的生意不上心,更不願借家里的勢。”

  李薇忙笑道,“那四姐的生意不是說讓睿哥兒幫著管麼?早些讓他上手唄”男人的心態她了解的雖然不多。但是人是社會群居動物,有人的地方難免有比較。大多的比較是不自覺的。就比如方才她不小心說的話,本沒有一丁點兒拿另外三個姐夫與武睿相比的意思,但是他卻不自主的比較起來……

  春杏點頭,“我是說等天涼快了,便去州府一趟,與周荻說說這鋪子分開的事兒。”

  提到周荻,李薇猛然想起,周荻懷孕以及將要回宜陽小住的事兒。忙向春杏說了,春杏愣了下,歡笑道,“哎喲,這可是天大的喜事兒。她什麼時候回宜陽?這丫頭也真是,這樣的事兒居然不送個信兒來與我說說。”

  李薇道,“小荻姐姐怕是也寫了信兒給你呢。鎮上到底不如縣里送信方便,估摸晚兩天就到了。”

  春杏咯咯的笑了一陣子,才說,“這樣也好,也省得我們往州府跑了。等她回來了,這事便說說吧。”

  李薇點頭,雖然不知道武睿對春杏經營的這門類生意是否真的感興趣,畢竟是小兩口自己的產業,應該會盡心的。再得,先做著這個,等積累了經驗,再有旁的想做的,再慢慢的上手也不遲。

  沒過兩天兒,周荻的信兒果然到了,信中向春杏極盡炫耀,並獅子大開口向春杏討要賀禮。

  春杏提筆寫了封回信,將周荻數落一番,並問她回宜陽的準確日期。

  周荻來信之后,李薇每日除了隨春杏去武老太太、武太太處坐坐,大部分時間,都窩在春杏的小院里,兩人與武睿商議著往前鋪子里的生意該如何做,如何擴張,哪些新品種新創意該投放等等。

  有時說得太過投入,飯都顧不得吃。菊香私下與李薇悄悄笑道,“五小姐一來,四小姐做事兒也有了心勁兒。”

  李薇笑笑,人不都這樣,有人做伴兒,才能提起精神來。

  韓姨娘與兩個外甥女照舊每日都來,有時候是韓姨娘帶著,過了兩三日之后,許是見春杏言語溫和,李薇也是一副笑瞇瞇的,自己便不再過來,只有娟兒與燕兒兩人仍是雷打不動,早上飯后請安,下午拿著針線過來閑坐。

  因為商議鋪子經營的事兒,武睿大部分時間都在院中,五六日下來,兩人愈發黏著春杏的院子。

  更有那個叫絹兒的,性子象是活潑主動些,每每武睿一出現在書房臥房之外的地方,她便纏著武睿問東問西,一副天真爛漫的模樣。

  就連那個看似羞怯矜持的燕兒,也做了兩副鞋襪,一副是春杏的,一副給武睿。春杏面上卻是笑瞇瞇,並不惱,待她一走,便讓菊香包了,回頭出門,隨便找個地方扔了去。

  李薇問春杏在打什麼主意,春杏嘴角噙著一抹冷笑,直直盯著院中花架下,正與她菊香蘭香套近乎的絹兒燕兒,幽幽的道,“你且等著看就好。”

  李薇看春杏一副貓抓老鼠的篤定模樣,也不由好奇,春杏究竟會怎麼對付這二人,有道是打狼不死,反被狼咬。春杏會如何一招制敵呢?

  轉眼李薇到武府已有八日,這日天氣不算太熱,李薇應武睿的要求,去武府的農田里瞧瞧。

  仍是在即將出門之際,燕兒和娟兒便來了。春杏不待二人開口,便向蘭香菊香道,“今兒你們兩個不用跟著,陪著表小姐吧。另外,我小舅母給的方子,昨天我和五小姐已大致配了出來,還有人參白蘞兩樣磨得不夠細,你們趁空磨好,配出來,等五小姐走時,給她帶一些。”

  菊香蘭香應了聲。燕兒與娟兒眼睛閃了閃,也齊聲應下。

  李薇避過武睿悄悄問春杏,“四姐,這些日子做東西你也不避她們,到底想做什麼?”

  春杏笑笑,“沒做什麼。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你沒瞧見這兩個人最近兩天,對這些熱衷起來了?”

  李薇點頭,確實如此,這兩日春杏突然大方起來,不但將自己新手做的植物油香皂大方的送給她們,還詳細的解說如何保養皮膚……可是,春杏的用意究竟在哪兒?

  春杏望著她一臉困惑,只是一笑,拉她,“走吧。今兒也讓我開開眼,你種地到底能不能種出花兒來。”

  李薇不滿的瞪春杏一眼,卻又無可奈何,跟著她上了馬車。

  還好,春杏沒讓她等太久,在武家田頭轉了一圈兒,李薇倒沒多指點武睿,只把秋糧貼根點肥的法子說了,並交待點完肥后,立刻澆水,好讓肥力融入土層,以使肥力均勻。

  約抹半晌午回到院家中,燕兒娟兒已回去,只有菊香蘭香和兩個小丫頭在。

  “四小姐,養顏粉配好了。”待兩人換過衣衫,菊香奉上茶說道。“不過……”她又看了眼蘭香,臉上顯出憤然之色,“不過,一共十二份,韓姨娘過院來,聽說是您新配的養顏方子,非要奴婢們給她一罐子,連帶兩位表小姐,也一人拿了一罐子……”

“?啷……”菊香話未說完,一聲脆響,春杏手中的茶杯已在正房的青磚地面上開了花,聲響極大,嚇了李薇一跳。

  有一片碎瓷片崩濺到李薇前襟之上,可見春杏這一摔的力道之大。再看她柳眉倒豎,杏眼圓睜,一副咬牙切齒氣極的模樣,李薇一時有些摸不著頭腦。

  “哼,我不過半天沒在家,就敢就這麼一聲不吭的把我的東西搬了去。若我出門十天半個月,我這院子是不是該換人了?我讓你看家,你給看得什麼家?那些眼皮子淺的東西,你知道她們是什麼秉性,怎麼不會給我看牢了?”

  菊香蘭香以及青苗三個都被嚇住了,不及有所反應,春杏的厲喝聲已脫口而,夾雜濃濃的怒意。

  “春杏……”武睿眉頭皺了下,眼中滿是疑惑。春杏的性子是潑辣一些,可自嫁到武家,這麼直接打臉的話,卻從未說過。又看她氣得胸口急劇起伏著,不明白僅僅是一些藥粉而已,單從配料上看,也不比她之前隨手送人的貴重多少……

  不過,武睿剛開了口,春杏怒氣沖沖將他的話打斷,“你叫什麼?我嫁到你們家,被人欺負到頭上了,還說不得一句?活該我受委屈?老太太、太太還沒給我委屈受呢,她們是個什麼東西”

  春杏嗓音脆亮,武府仆人不算多,一向靜幽,有在外面兒干活的下人聽見這麼邊叫嚷,悄悄過湊過來,往里面探頭探腦,見正房外,兩個小丫頭垂著頭,大氣不敢出,另有兩個粗使婆子,見人過來看熱鬧,忙過來趕人,“幾位嫂子,趕快走吧,讓少奶奶看見可不是了得。這會兒正在氣頭上呢,方才連少爺都嗆上了。”

  其中一個婆子好奇問道,“方才少奶奶和親家小姐從外面回來時,在二門處瞧見,還是一臉的笑。這才多大功夫,便火成這樣?是誰作的怪?”

  春杏院中的婆子一邊擺手,將看熱鬧的幾人領到墻外,院內瞧不見的地方,才壓低聲音道,“象是因為韓姨娘和那個兩個不聲不響的拿了少奶奶貴重的東西……”

  眾人齊吸氣,這還得了?也有喜看熱鬧添亂,當下便道,“這事兒還得了。得快去老太太、太太院中報信兒……”

  武睿被春杏頂了一句,霎時黑了臉兒,脾氣上來,重重哼一聲,起身要往外走。李薇連忙叫道,“四姐夫,你別跟四姐一般見識,她這會兒在氣頭上呢。”

  又見菊香蘭香以及青苗三個皆半垂著頭,大氣不敢出,不過片刻功夫,方才還一室的輕松愜意,已換作一室凝重。

  春杏依舊氣鼓鼓的,武睿也氣。李薇便向那三人擺手,“去外面候著吧。”

  三人身形剛動,李薇心中一動,忙叫,“等等菊香一人去想個法子叫韓姨娘知道。另一個想法讓人去告訴老太太、太太。青苗就在外面侯著,去吧”

  菊香蘭香齊齊看向春杏,春杏臉上怒容不變,眼睛卻閃出一絲笑意來,哼一聲,不理她們兩個。

  兩人象是突然明白了,忙應聲,“五小姐,我們這就去。”

  青苗還似不明所以,卻也跟著這兩人出了正廳。三人一出去,李薇親手倒了茶遞到武睿跟前兒,笑道,“四姐夫消消氣,四姐這是為了我呢。”

  又倒一杯遞到春杏跟前兒,笑,“四姐想教什麼直說就是,演這麼一大場戲,你不累麼?”

  春杏滿臉怒容登時冰雪消散,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兒,才笑,“還不算笨。”

  李薇撇嘴,她一向是不笨。只不過不大喜歡這些罷了。

  武睿粗眉皺著,看看春杏,看看李薇,象是明白了什麼,突然一拍桌子,不滿哼噥,“我早就說過,你們家……”

  李薇笑著接口,“是,四姐夫早就說過,四姐最兇,我第二”見武睿驚奇,又得意的道,“不止這話我記得,四姐夫那會兒拿眼斜我,說我還沒板凳高,我也記得”

  武睿笑了下。明白春杏並非真的怒,而是借題發揮,不想攔她,也不想攙和,站起身子要走,春杏也不攔他,反而笑著道,“今兒中午你在外面用飯吧。”又道,“出去的時候,就黑著臉兒吧。作出個被少奶奶氣走的樣子。”

  武睿粗眉又皺了皺,無奈搖頭,挑簾出去。

  春杏望著打晃的門簾,向李薇笑道,“睿哥兒能做到的,怕只是這樣,不過,若是年哥兒,我約抹著,這會兒定然不走,專等著給你撐腰呢。”

  李薇捂嘴一笑,“那是四姐夫知道,他不在,你更好辦些。”至于他麼,約抹是擔心自己太弱,受人欺負。

  武睿走了沒大會兒,院中響起一串凌亂的腳聲,春杏臉色迅速斂起,李薇也很配合的安撫道,“四姐,消消氣兒……”

  青荷的聲音在外面響起,“少奶奶還氣著呢?”

  青苗小聲應了聲。青萍已在外面隔簾道,“少奶奶,太太聽說有什麼人惹您生氣了,讓來問問。”

  春杏揚聲道,“進來吧。”聲音中又含上濃濃怒意。

  門簾挑開,青荷兩人進了屋,一眼瞧見地上的狼藉,一邊賠笑安撫,又叫后面跟著的兩個小丫頭,“快來收拾了。”

  春杏冷笑一聲,“我滿院子東西都不保了。還收拾這個做什麼?”

  青荷賠笑道,“少奶奶這是說哪里話。這其中怕是有什麼誤會,老太太聽說這邊兒的事,已讓人叫了韓姨娘去,要親自問個明白。”

  春杏又是一聲冷笑,“青荷嫂子這話,是說我冤枉她們不成?……缺什麼東西,想要什麼,但凡開口,我沒有不給的,我就不慣她們這不問自取的毛病”

  青荷連連賠笑,“少奶奶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說,韓姨娘和兩位表小姐真做下這事兒,老太太自會替少奶奶出氣的。”

  青萍在武太太身邊,自然巴不得看韓姨娘倒霉,青荷話音一落,她便道,“太太也說了,不管是誰,少奶奶的委屈,她自會過問的,讓您先消消氣兒。”

  春杏仍舊氣呼呼的。

  李薇在一旁道,“兩位嫂子,不是我向著自家姐姐。我來了這八九日,單我瞧見的小玩藝兒,我四姐送她們的數都數不清……莫不是因我四姐和氣大方,就任她們張狂到不把我四姐放在眼里?”

  頓了頓又道,“……我們家雖是農家出身,姐姐們福沒享多少,這樣的氣卻是沒有受過的……”

  青萍家的笑道,“親家小姐說的。莫說是少奶奶這樣出身,便是再平常的女兒家,被人悄不吭聲的搬了東西,哪里能不氣?”

  又向春杏小心翼翼的笑道,“聽說,這還是少奶奶新配制的方子,十分的金貴……”

  春杏冷笑一聲,“可不是。這是我小舅母給的方子,從去年秋上,我就開始琢磨,配方試了多少回,才弄出這麼一個合適的用量,她們可倒好,一句話不說,便拿了去”

  青萍一直在說,武太太會替春杏出氣云云,讓春杏消消氣兒。

  青荷卻只是先前兒說了幾句話,便默默立著。李薇看春杏戲做得差不多了,拿著這個由頭,好好發作一場,好叫她們再沒臉沒事往這邊兒貼,又讓她們在府里頭好一陣子不能抬頭。

  便向春杏道,“四姐,你就消消氣兒吧。有老太太、太太替你作主呢。”

  春杏頓了片刻,混身裝出來的怒意散云,又好一會兒,才向青荷青萍兩人長嘆一聲,道,“我也是因生意上的事兒一時煩心……倒擾了老太太、太太了,你們回吧,就說我不氣了。飯后過去給她們二老賠罪。”

  青萍青荷見她臉上怒容消了,便又說了些寬慰的話,各自去了。

  這一群人一走,春杏便叫來菊香,交待她,“院門上了,你與蘭香輪流守在門口,那三人若來,就說我氣得頭痛,吃了藥睡下了,不準人打擾。”

  菊香應了聲,匆忙出去,不多會兒便傳來院門開合的聲響。

  春杏臉上立刻化作一片笑意,往椅子背上一靠,“行了,戲結束了。”

  李薇笑道,“四姐,你方才發火的時候,裝得還真象”

  春杏得意一笑,瞪她一眼,“我就說你笨,你還不承認。……你腦袋瓜子是聰明的,可是心眼太實。生氣也好,高興也罷,都是心頭怎麼想,臉上便如何表現。……我方才發那一通火,可不是心里頭真重視那堆兒東西,那是手段你聽明白了沒有?”

  李薇還未及說話,春杏便又道,“按常理,她們認為我對那些東西不重視,其實她們猜對了,我確實沒重視到要與之撕破臉的地步。不過……並不代表我正想與她們撕破臉,會放過這樣的機會不用”

  李薇笑著贊嘆,“四姐好厲害。”

  春杏卻笑笑,“不過是生意人的心眼罷了。行了,咱們吃過飯,好好歇一歇,且看下午吧。”

  李薇點頭,“四姐,你這可算是寓教于樂了。”

  春杏笑了,“教你這個笨丫頭,我可是費了大功夫呢。不過,你記住了……日后想做什麼事兒,先想好后路再說。這個跟小舅舅那次說的為官之道倒有幾分相似:思危,思退,思變。”

  李薇撲哧一聲笑了,“四姐,小舅舅說過這樣的麼,我怎麼不記得了?”

  春杏得意一笑,又瞪她,“小舅舅來時,你心頭想著什麼,你自己知道。旁的話能聽進去麼?”

  李薇一笑,春杏說的也對。

  因早上去了田里,回來春杏又借機鬧了一場,飯后兩人都有些困了,武睿被打發出去,看樣子一時半會兒不回來。春杏便歇在李薇的客房塌子上,絮絮叨叨的向李薇傳授著這些年她自己捂出的所謂“生意人的心眼兒”。

  李薇先是興致昂然的聽著,終就抵不住午后困意,春杏的聲音愈來愈遠,迷迷糊糊的睡過了去。

  再次醒來,塌子上已不見春杏的身影,院中靜悄悄的,想來她並沒有錯過春杏接下來的應對。

  又想起上午春杏說的話,暗自一笑,春杏已經從小狐貍,開始往老狐貍級別蛻變了。

 青苗聽見里面動靜,悄悄走近,挑簾一看,與李薇的目光對了個正著,她歡笑著道,“五小姐,你醒了。”

  李薇看她行事小心翼翼,知道春杏上午那一通火氣嚇著她了,畢竟才十二三歲的孩子。便輕笑下,聲音輕柔,“四小姐在哪里?”

  “在廳里呢。”青苗輕手輕腳的將洗臉水端進來,看她臉色還好,便忍不住道,“五小姐,剛用了午飯,那個姨太太便帶著那個什麼娟兒燕兒過來了,說是給四小姐賠不是。被菊香姐姐攔在外頭了。”

  “哦,”李薇輕應一聲,“還有誰來過?”

  “還有上午來過的兩位管家嫂子。聽說四小姐睡了,便沒進來。菊香姐姐要過來回稟四小姐,被她們拉住了,說是讓老太太和太太說讓四小姐好好歇著。”

  李薇剛洗完臉,春杏便進來了,叫身后的蘭香,“去看看老太太太太起身沒有。再叫菊香來給五小姐梳個莊重點的發式。”

  蘭香應聲去了。青苗剛給李薇梳著到一半兒,聽了這話,頗委屈的小聲道,“四小姐,我也會梳的。”

  春杏好笑的瞪她一眼,“嘟噥什麼。你會梳什麼我還不知道?”

  李薇笑了下,讓青苗去拿衣裳,問春杏,“去老太太、太太處有事兒麼?”

  春杏點頭笑笑,“上午唱了戲,總得收場呀。”

  李薇看春杏笑得一臉篤定,便纏著她問,究竟是什麼法子,春杏只是不說。

  梳裝完畢,蘭香也回來了,“老太太已起身了。太太聽說少奶奶要去老太太處,便說正好她要也去陪老太太說說話兒……”

  春杏站起身子,將李薇上下下下打量一番,笑道,“咱們走吧。”

  李薇與春杏到武老太太院中時,不出意料,武太太、韓姨娘與娟兒燕兒都在。兩人行過禮剛落座。

  武太太便向春杏道,“本正要使人去叫你,你便派人來了。這會兒當著老太太的面兒,你給說說清楚,什麼事兒惹你發那麼大的火?讓老太太鬧心,午睡都沒睡好?”

  頓了頓又道,“梨花也在這里呢,你有什麼委屈只管說。莫讓親家母以為你這里受人欺負,老太太與我卻撇著不管。”

  春杏臉色自出了院門兒,便沉著,這會雖然緩了些,卻也沒好到哪里去,武太太的話一完,她沉默一會兒,掃過韓姨娘三人,沉聲道,“今兒這事兒,我得先給老太太、太太陪罪,是我一時氣兒沒壓住,驚動了老太太太太。可是,我自問一向不是斤斤計較的人,若是想要什麼東西,只管與我說明了,我還能說個不字……”

  春杏剛說到這兒,武老太太輕哼一聲,她便住了嘴,看向老太太。

  武老太太眼皮抬了抬,掃過廳中幾人,視線定在李薇身上,好一會兒才慢悠悠的道,“行了,事情原由我已知道了。韓姨娘做法是欠妥當,我自會讓她們給她賠不是,做主給你一個交待。可是,你往常即大方,這回便是一時沒問你,你用得著發麼大的脾氣?”

  春杏正欲說話,武老太太已轉向韓姨娘三人,目光狠戾,“你們三個做得好事兒。就那般眼皮子淺,就那般見不得旁人的東西?還不快賠禮?連累我這老婆子跟著你們沒臉”

  韓姨娘三人均是一臉羞憤,自春杏與李薇進來,便半垂著頭,此時臉色更紅,燕兒與娟兒臉上掛著淚痕。

  春杏忙站起身子阻攔,“老太太不可,即是一家人,難免有磕碰,哪里須這般較真兒”

  武老太太冷哼一聲。向韓姨娘三人擺手,“即是春杏說不用,你們就下去吧。好好在院中反醒,沒我的話,不準出來。”

  韓姨娘應聲,帶著燕兒娟兒逃似的出了正廳。

  春杏望著三人落荒而逃的背影,眼睛沉了沉,心說,這只是小懲,若是還敢打著歪著心思,她不介意再給她們來一回大戒。

  武太太眼中閃過了一絲笑意,轉向春杏,“今兒雖說你占了理,行事到底不妥當。不過是一件小事兒,怎麼鬧得這麼大?”

  春杏立時起身,陪笑道,“太太教訓得是。我來正是為了向老太太太太賠罪的。前些日子周荻來信,說鋪子的生意慘淡,現如今每月的贏利還不足以支撐門面租金與工錢,我這心頭一時發急……”

  “……而且早先推出的那些新鮮花樣兒,早被人學了去,這些日子以來,我一直在配小舅母給找的方子,指望著它能救一救鋪子……老太太也知道,做這門生意,方子便是命根子,也怪我沒跟姨太太燕兒娟兒妹妹說清楚……若是這方子不小心泄露,被人占了先機,這鋪子便可真沒得救了……”

  說著,又苦笑道,“我那生意雖然不是什麼大買賣,一年到頭也有兩千來兩的進帳,現在到了虧本的境地,我心中實在焦急……”

  武老太太一直不同意武睿管春杏生意上的事兒,是因為這是女方的產業,怕落個靠親家的名聲,可武睿一直對武家的產業不上心,也不提去做什麼旁的生意。成親前,他打著在縣城里讀者的名頭,不常在家,倒也沒怎麼覺得。自成親后,便一直留在臨泉鎮,這幾個月來,除了去麥收去幫了幾天忙,其它時候,也是一直閑著。

  這麼下來,卻也免不了落個吃軟飯的名聲。再者,武老太太一向不喜春杏強勢張揚,而這強勢張揚的背后,便是她有錢有底氣

  斷了她的財路,滅了她的底氣,自然是武老太太願意看到的,但是,誰會跟錢財過不去?一年兩三千兩的進項,說沒就沒,也著實讓人心疼。

  一時間,武老太太武太太眉頭都輕擰起來。李薇卻心中暗笑,這怕就是春杏的所謂的思退了。

  許久,武太太問道,“那生意先前不是好好的?怎麼突然的就不行了呢?”

  春杏苦笑道,“周荻有了身子,那鋪子現在是沈卓幫她管著,可是,沈家是做大生意的,這樣的小生意,不看眼中,也不大上心,再者,也忙不過來……”

  武老太太卻是輕哼一聲,“我早說,女子就該好好在家相夫教子,哪里有拋頭露出做生意的……”

  春杏接話道,“老太太說的是,我原本就說,待成親后,這鋪子的生意交給武睿去管,可是,武睿因說要在祖母母親跟前盡教,不肯離家……”

  李薇又是一個暗笑,兩人在宜陽的宅子都悄悄買了,哪里是什麼不肯離家……

  武老太太眉頭仍然緊鎖著,武太太心中卻是一動,因武掌櫃對生意不太熱衷,招致老太太不喜,嫌他無大志,武睿若是再這樣下去……

  沉思片刻,便笑著向武老太太道,“母親,睿哥兒有這份孝心,著實難得。不過,春杏說的也在理。生意到這份兒上,能幫她的,也只有睿哥兒了,單靠沈府那邊兒,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春杏臉上帶出笑意來,向李薇悄悄眨了眨眼睛。



第一百七十二章建一個大大的莊園吧

  雖然武老太太並未立時同意武太太的提議,不過,李薇卻感到武太太態度的堅定,春杏有了臨時同盟者,一時倒也不怎麼擔心了。

  並且,老太太年紀到底大了,夏天結束之后若是去了安吉,她還能管春杏多久?只要武太太心疼錢財,願意讓春杏武睿離開家親自掌管鋪子,一切應該不成問題。再者春杏這次可算是幫了武太太的大忙,最起碼狠狠的打了韓姨娘的臉面。

  晚飯將開始時,武掌櫃從外面回來,到武老太太院中用飯,雖然沒有明說韓姨娘的不是,卻將事件原由又問了一遍,最后向武老太太道,“母親,韓家兩位外甥女來住也有一陣子了,早些送回去。親戚在一起住久了,難免有摩擦,別把僅剩下的親戚情份給磨沒了。”

  當然這些話李薇並沒有聽到。她和春杏在晚飯前已從武老太太處回到春杏院中。這話是第二日送走燕兒和娟兒后,菊香從院中奴才那里聽來的。至于武老太太是如何說的,李薇並不清林,不過結果總算還令人滿意。

  李薇望著遠去的馬車,向春杏笑道,“四姐這下可放心了?”

  春杏撇著嘴兒,“我一向都是極放心的。只不過那兩個人惹我不高興,我得出出氣才行,並不是她們對我造成什麼威脅才動手的。若真是造成威脅,那可不是僅僅是讓她們顏面無光這麼簡單了。”

  李薇抱著春杏的胳膊,笑道,“嗯,還是我四姐厲害。”

  春杏得意了一會兒,又有些遺憾,“怎麼這麼快就送走了,我還想著哪天想起來,去這二人面前轉轉呢,‘寬慰寬慰’她們呢。”

  李薇因這話,不由斜了眼春杏。

  這兩人被送走的當天午后,武太太派人給春杏送了兩匹輕軟夏布,春杏挑眉笑道,“太太倒是通透的。”

  見認過春杏的手段,李薇徹底放了心,便和春杏說要回去,春杏倒也不多留她,只說過些日子興許他們就能回宜陽。另外交待李薇回去雖跟何氏李海歆說道太多,省得他們憂心。

  李薇一一應下。

  在那兩個丫頭被送走的第三天,李薇向眾人辭行,準備第二日回宜陽。武老太太照例說了些客套話,並命青荷備了一份回禮。武太太倒比她來時熱情了一些,李薇去辭行時,還親熱的挽著她的手,留她在院中說了小半個時辰的閑話。夜里又與春杏絮叨了半夜,方沉沉睡去。

  “五小姐,”第二日李薇剛用過早飯,青苗和蘭香正指揮著幾個粗使婆子搬行禮,菊香微急而雀躍的聲音由遠及近,“四小姐,五小姐……五姑爺來了”

  “誰?”春杏本以為是武老太太那邊兒又有什麼事兒,直起身子,等著菊香下面的話,沒想到卻是這句。

  李薇也愣住了,菊香挑簾進來,笑道,“是五姑爺,賀家二少爺”

  武睿也驚了一下,站起身子,“人在哪兒?”

  “在二門外兒呢”

  武睿匆匆出門而去,春杏笑了笑,向李薇道,“是來接你的。”

  李薇也笑,倒也真有這種可能,畢竟他說過要來接她的話。不過他這一來,少不得又要到午飯后才動身了,那可是真熱呢。

  說話間兒,武睿與賀永年已到院門口兒,春杏笑著迎上前去,遠遠便道,“你不在宜陽忙正事兒,跑這里來干嘛。”

  李薇跟在春杏身后,聽見春杏的叫聲,遙遙向那邊兒看去,兩人目光在空中相遇,相視而笑。

  春杏扭頭看兩人的神情動作,撇了撇嘴兒,叫菊香蘭香趕快備茶待客,賀永年輕輕搖頭,“小杏,我停留不得,這就要回去。再者,到中午再走,天便熱了”

  春杏沒好氣的道,“那便住一晚,明兒一早再走”

  賀永年仍是搖頭,看向李薇一笑,“不行,明兒可是重要的事兒要辦”

  春杏眼睛閃了閃,猛然一亮,“明兒行納采禮麼?”

  李薇一愣,看向賀永年,只見他嘴角微翹,笑意盈盈的點頭。

  武睿哈哈大笑,一掌拍在賀永年肩頭,“恭喜,恭喜”

  賀永年嘴角含笑,一掌回拍在武睿肩頭,“日后記得補份大禮。”

  春杏先是咯咯的笑著,聽見他這話,立時插話道,“你還敢向我們討禮。這個時候,你該給我們送禮才是。”

  李薇心頭從初聽消息的驚,到后來的喜,再到現在有些恍然,一直以為親事會因賀府大夫人的緣故,而大費周折,沒想到竟是這麼順利,接下來按部就班的完成六禮……

  青苗悄悄抽動她的衣袖,李薇回神,對上她略微有些疑惑的雙眼,“怎麼了?”

  “沒,沒什麼。”青苗大力搖頭,又悄悄問,“五小姐不高興麼?”

  “高興。”

  李薇說完這句,便快步走過去,立在春杏身側。春杏正笑呵呵的說著,“……明兒即是有正事要辦,我們便不多留你們了……”

  武睿也笑呵呵的說道,“大禮要送,也得換個什麼回來。春杏,你說是不?”

  春杏咯咯笑道,“是,換個稱呼回來,這可不為過”

  李薇立在一旁微笑著,眼睛時不時掃過賀永年滿是笑意的臉。

  在春杏院中敘了二三刻鐘的閑話,李薇的行禮便裝好了,兩人立時起身告辭,至于武府長輩那面兒,便請武睿代為說明。

  馬車轆轆駛出武府,漸行漸遠,李薇放下車窗簾,微吐一口氣。賀永年輕笑,“怎麼,很累?”

  李薇搖頭,不累,只是沒有自家自在而已。賀永年來時騎得馬拴在馬車后面兒,青苗很識趣兒的與方哥兒坐在趕車的位置,並不忘找個外面涼快的借口。

  車廂之內只剩下二人,賀永年目光輕柔的望著她,將她的一雙小手握在掌間,一寸一寸的拂過,傳遞著不可言說思念。

  他不出聲,李薇也不說話,對望許久,青苗與方哥兒你一句我一句,嘰嘰喳喳的議論聲從前面飄來。

  直到,馬車疾馳起來,似是出了鎮子,賀永年才輕笑道,“在武府都做了些什麼?”

  李薇不好說其它的,便挑著一些小事兒說了,比如與春杏一塊研制新的護膚方子,還有陪武睿看地,去小趙村看石頭爹娘。

  李薇正說得眉飛色舞,突然賀永年傾身,在她耳邊低輕問,“想我了麼?”

  他的衣衫上還殘留著李薇所熟悉的安神香氣息,幽幽闖進鼻腔,兩人相距之近,讓李薇能在他湛湛清眸中看清自己的面容,他嘴角仍然改不了兒時的習慣,微微輕抿著,似倔強似羞澀,李薇幾乎沒思考的,湊在他唇上惡作劇的輕輕一咬,放開輕笑,“嗯,想了。”

  賀永年被她突然偷襲弄得一愣,后知后覺的以手掩唇,溫潤的眼中一片驚訝,李薇被他這個防御的動作弄得一愣,登時暴笑出聲。

  青苗和方哥兒兩個被她這突然暴笑,驚得一齊收聲。李薇捂嘴笑得暢快,賀永年愣了片刻之后,也跟著輕笑起來。

  同時一只手將她的小手緊緊攥著,略微施壓,以示懲罰。

  李薇心情大好,笑了一陣子,將頭伸出去,日頭還不算太毒辣,從臉龐上撫過的風涼絲絲的,她回頭笑道,眼神明亮,神風飛揚,“年哥兒,我們騎馬先行。到前面我記得有個村子,在那里等青苗他們。”

  賀永年挑挑眉頭,有些意外,卻還是點頭笑道,“好。”

  方哥兒在外面聽到兩人的對話,將馬車趕至路旁停下,李薇跳下馬車,向兩人道,“你們不用急著趕路,按常速跑便是。我們在那叉口處的村子等你們。”

  青苗忙將她的幃帽拿出來,“小姐,你戴上這個。”

  李薇接過來,將帽子戴好,賀永年已將馬解了下來,扶著李薇上馬,自己隨后上去,在她身后道,“梨花今日和往日有些不同。春杏說了什麼?”

  李薇搖頭,只不過就在剛才他掩唇的那一剎那,李薇突然找到前世,在那個相對開放自由的時空,自已所擁有的某種自由爽朗的心緒。也許是怕被人發現她的異樣,過于自我保護,她對這個時空的規則尊守得竟比春杏那個古人還好。

  在面對自己真正的內心時,只會一味的掩飾,其實,大可不必……

  一面想,一面在他手掌上輕拍,笑道,“快跑,好熱。”

  賀永年在她身后笑了一下,驅馬飛奔起來。自由的風穿過長發,李薇突然格外盼起婚期的到來,因為她突然發現,自己的性格“變態”竟然是從即將邁入青春期開始的。

  或者更早?她不確定的搖頭。總而言之,過份的掩蓋,以及這個時空對待字閨中的女子種種規矩和禁制,讓她不自覺的隨著外部環境改變著自己,以求適應于時代……

  而,顯然比起未婚的女子來,已婚女子在社會輿論方面擁有更多的自由。

  馬匹在路上飛馳,偶爾路上有行人看來,李薇瞥見他們微微搖著的頭顱,心頭涌上的不是自責,而是一種惡作劇之后的滿足心理,心說,反正你們也不認得我,愛咋咋說。

  偶爾見瞧見有平坦的田間大道兒,李薇便指揮著賀永年,大聲道,“拐進去,拐進去”

  賀永年往往不作片刻停頓的勒轉馬頭,拐到農田間的土路上去。空氣中帶著苞谷苗特有的微甜,迎面撲來,李薇不由伸展雙臂,任風將她寬而薄的衣袖刮得迎風招展,發出獵獵聲響。

  賀永年眼中驚奇更多,無聲微笑起來。

  李薇扭轉身子,向他大聲道,“春天有什麼騎馬的好地方麼?”想想,策馬在春天的花海中飛馳,那應該是一件極暢意的事情。

  賀永年輕笑,“有呢。梨花喜歡騎馬,過了夏天,帶你去個好地方”

  李薇點頭,豁然開朗之后,才發現自已為了社會規則丟掉甚多,從今兒起,她要在這個時空可接受的范圍之內,一一撈回來。

  兩人騎著馬,在田間小路間穿行,衣角翻飛,路兩旁剛剛半尺高的苞谷田秫秫田棉花田掠向身后。

  人少處,李薇便會咯咯的笑出聲來,聲音響亮而清脆,笑聲飄散在風中,連她自己都覺得周身輕快而暢意無比。

  偶爾,發現一段更為平坦人少的路,賀永年不惜跑一回回頭路。

  以至于兩人在到達與青苗方哥兒的約定地點時,馬兒已跑得大汗淋漓,而在他們剛歇了不到兩刻鐘,方哥兒便趕到馬車到了。

  “梨花是因為明天之事,才這麼高興麼?”略做歇息,讓馬匹休息一會兒,飲了水,並喂了草料,李薇與賀永年再次鉆進馬車之中。賀永年嘴笑含笑著問。

  李薇笑笑,丟過去兩個字,“你猜”

  賀永年笑容微頓,“我猜是”

  李薇呵呵一笑,心頭格外舒暢,有種脫胎換骨的感覺,“你說是就是唄。”

  想了想又問,“明兒你給我準備了真的大雁麼”

  賀永年笑著點頭,“喜歡麼?”

  李薇撇嘴,“這是最基本的。周家當時也是用的真大雁,四姐那會兒也是呢。”

  賀永年又是一個詫異,李薇將他的神色瞧在眼中,暗中一笑。

  停了片刻,賀永年問,“那麼你最想要什麼?”

  李薇仰著想了想,自已對物質生活要求不高,特別想要的東西並沒有。想了許久,突然她笑道,“我們將來建一個大大的莊園。要很大很大的那種,每條路都修得筆直,可以縱馬狂奔……那種要多少銀子?”

  賀永年笑著搖頭,“不知。不過……”他伸手蓋在她的發頂,笑道,“梨花第一次向我討要東西,即使要用一輩子去掙銀子,也要掙來一大大的莊園給你。”

  李薇反手握將他的手從頭頂上扒下來,抓著他手,小指勾起,笑道,“好,來拉勾。”

  賀永年眼含笑意,將小手指曲起,和眼前這個突然象是換了個人般的小女子,認認真真的拉個勾。


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2-3 02:22 PM

第一百七十三章學以致用(一)

  賀府來送納采之禮進行得很順利,在媒婆與賀府大管家的帶領下,按部就班的完成了禮儀,中間居然一絲波瀾未起。李薇先是詫異,后來想想,有他一直在宜陽坐鎮著,生不出什麼波折才是正常的。

  行了納采之儀,接下來便是問名,也就是所謂的合八字。李薇想,若她是賀府大夫人,想要阻止這親事,倒是可以在這個環節上動些手段,比如找個什麼八字不合,八字不興家,克夫壓財運等等的借口。與賀永年說起時,他笑道,“八字我早就悄悄合過了,很合再者,八字不合也可以借緣,你操什麼心?”

  日子緩緩流逝,轉眼七夕將至。

  這期間何氏整日為了李薇準備嫁妝而整日忙碌著。后面小院已收拾好,李薇將它做為自己的辦公場所,正式啟用,這些日子來,除了偶爾被何氏拉去挑選布料頭面,大部分時間她依舊是忙碌著兩邊田中的事情。

  荒莊子那邊兒,鐘明替她挑選了四五個老實肯干的長工,專門管著制糞丹的事兒以及收購各種動物毛血骨頭等等。賀永年去瞧過一回制作過程,只在旁邊立了一會兒,便眉頭微鎖,連連搖頭,向李薇無奈的笑道,“實在不明白,你從小到大偏對這個感興趣。”

  李薇看著他微微發白的臉色,嘻嘻一笑,也不多解釋,只將糞丹的功效的誇得天花亂墜。

  荒地那邊的莊子里,秋糧雖然比正常的麥子間作的秋糧,下種子晚有小半個月,可是田肥充足,現如今,苗子雖趕不上老莊子里的高與壯實,但是已經大大超過李薇的預期。

  往年七夕,還有春杏與她作伴兒,姐妹二人雖然都擅長針線,也不耐煩做那個東西,卻總要應應景,做做樣子,由何氏領著乞巧,再由賀永年武睿陪著去街上看看花燈。

  李薇從武府回來之后,春杏倒來了幾回信兒,說自李薇走后,武老太太身子便不大好,斷斷續續了發了幾次病,也不是什麼大病,只是沒精神,茶飯不香,整日躺在床上。她和武睿也不好在這個時候提回宜陽的事兒。

  而賀永年自納采之后,在宜陽的時間也極為有限,一個月里有二十多日都在安吉,這次是六月末走的,現下還未回來。

  今年,怕只有她與何氏在家里過七夕了。要麼便去春柳家里,周荻已回到宜陽約有五六日,李薇這幾天忙著田里點肥,除了在她回來那日去見過她,后來一直沒時間再去。

  七夕前一日午飯后,李薇坐在廳中與何氏商量七夕如何過,若是周濂趕不回來,她便與何氏去陪春柳一塊兒過等等。

  院門響了。青苗匆匆跑去開門兒,片刻便聽見她的聲音,“是馮夫人讓送來的?”

  李薇忙站起身子,走到廳門口。青苗已帶著送信兒的丫頭往這邊兒走來,走到臺階下,回道,“五小姐,是馮夫人派人送貼子,明兒在馮府舉行七夕宴會”

  來送信兒的丫頭連忙上前行禮,笑道,“見過五小姐。我們夫人說了,您明兒一定得到。今年輪到她辦宴會,您若不到,可是讓她臉上沒光彩呢。”

  李薇忙叫青苗將這丫頭往屋里讓,她趕忙搖頭,又笑,“五小姐痛快應下,就是心疼我們做丫頭的了。貴府大小姐二小姐三小姐那里都送到了。您可一定要去……”

  這幾天正是三伏最后幾天,天氣悶熱的得很,又正值大中午,李薇看那丫頭額頭鼻尖香汗淋漓,不忍她久站,便笑道,“好,我記下了。你回去替我謝過馮夫人。就說,謝她記掛著我。”

  那丫頭捂嘴一笑,行禮,“好,奴婢記下了。不過,我們夫人也說了,整個宜陽縣城里,就數五小姐您最難請,她若能請得動,可顯得她面子大些。”

  李薇一笑,自她們家到了宜陽,只在第一年參加過由柳氏辦什麼的宴會,其后,再有什麼宴,她倒是真沒去過。一向春杏代為前去,有時春杏不耐煩了,便推了去。

  馮府丫頭因說還要去別的府上送貼子,不能久留,便告辭,臨走時還說,“五小姐可千萬要記得時辰,莫讓我們夫人空歡喜。”

  李薇點頭,“好,我記下了。”

  何氏從廳里出來,掃過李薇手上的貼子,又看看她的神色,道,“若是旁人還能推。馮夫人主辦的宴,可推不得。”

  李薇笑笑,“娘,我也沒說我不去。只是,這天悶熱得要死,不知道明兒會不會下雨呢……”

  事實上,李薇的下意識里還是不去。不過,一來是馮夫人出面,這事兒推不得,二來嘛,自己日后的生活中,這些事兒估計也少不了,早些熟悉熟悉也沒壞處。

  何氏想了想又道,“明兒去,蕊兒肯定也要去,她若說什麼不中聽的,你只管不理她,莫在外面與人吵架,讓人看笑話。”

  李薇笑笑,“行了,娘,我知道。蕊兒若不犯我,我才懶得理會她。”說話的同時,心中一動,明兒何止佟蕊兒會去,賀府那兩個庶女,肯定也會去。

  還好方碧瑩嫁人了,自家三個姐姐也會去,不然,她的處境可真有些四面楚歌的味道。

  何氏坐回椅子上,嘆了一聲。李薇自然知道她嘆什麼,不過是這些日子以來,何氏因要為她置辦嫁妝,到外頭的次數多了,從旁人那里聽來些閑言閑語。頭一件便是賀府大夫人曾為賀永年張羅娶平妻的事兒,另一件卻是有人傳賀永年薄情寡義攀高踩低,說李家當年沒發跡的時候,他事事靠著親舅舅,現如今李家發達了,便把親舅舅甩在一旁,又去攀伏李家。又說什麼,將來若再遇到更高的枝兒,李家也免不了竹籃子打水一場空。

  何氏因前一件事兒,回家好生氣了一場,非叫著讓把春桃和春柳叫來,讓這二人去賀府問問這閑話兒從何而來的。李薇好一通勸,又說年哥兒也知道這事兒,向她保證過,這種事情賀大夫人也只是想想,不會讓她做成等等。直直勸了一上午,這才勸住。

  而后一種傳言,不說是從佟府傳出來的,也定然與他們有關系。不但何氏氣,李海歆也氣。

  兩人在家氣了兩天,最后李海歆嘆息,“咱們與年哥兒舅舅的情份,這也算是到頭了。”

  李薇笑著挽著何氏胳膊,“娘嘆什麼。反正與佟府咱們也沒什麼過深的交情。”

  何氏笑笑,臉上卻仍有憂色,“滿城的人這樣傳年哥兒,日后他若為官,這風評對他可不利。”

  李薇只是拉著何氏回屋,並沒有出聲。心說,風評這東西,不過是個輿論導向而已,他若有心為官,會被這小小的閑言難住?

  何氏在廳中坐了片刻,趕李薇走,“行了,你也大了。有些事得自己經歷,娘也不管了。你自己掂量著辦吧回去找找衣裳,再想想明兒去該給馮夫人捎些什麼過去。”

  李薇應了聲,又說兩句開解的話兒,便起身出了正廳。走到穿堂處,站住腳,向青苗道,“你和方哥兒去大小姐二小姐三小姐家走一趟,問問是不是明兒都要去。別呆久了,得了準信兒就回來。”

  “噯”青苗歡快的應了聲,急匆匆往前院走。李薇看著她的背影笑笑,在武家呆了十來天,青苗跟著菊香兩個倒也學了不少。又加上她的親事已行了一禮,愈發把自己當個貼身大丫頭一般端著。

  李薇若是派她個迎來送往的差,她便高興得很。

  青苗去了后,李薇自已回了房。麥穗和麥芽如今活動的地點,大多是在新蓋的后院兒,李薇有意培養她們兩個專管莊子的事兒,或者將來她若有機會做生意什麼的,身邊也有人替她管管帳目。所以,現在莊子里一些簡單的進出帳目,便交由兩個管著。

  青苗去了大約一個時辰,便回來了。笑盈盈的道,“五小姐,大小姐二小姐三小姐都說了要去。周家的姑奶奶也說也要去呢。她們讓奴婢給五小姐帶話兒,衣衫頭面都挑好的,莫讓人家看笑話兒。另外,周家姑奶奶還讓我把這個帶給五小姐。”

  說著呈上一個紅漆匣子來,李薇挑眉,周荻這又是做什麼?伸手接過來,打開一瞧,卻一枚紅如雞血圓潤水滴型小石頭。取出來拿在手中,襯著她白嫩的肌膚,更顯那雞血石鮮紅奪目。

  青苗驚訝的睜大眼睛,“真好看”

  李薇心頭也訝異,紅得這般純正的雞血石真是難得,周荻還真是大手筆呢。

  青苗又笑道,“怪不得三小姐笑周家姑奶奶大方呢。這個東西值不少銀子吧?”

  李薇點頭,“大概是吧。”她對這種東西一向不上心,具全價值幾何,她也不知道。便問青苗,“還有旁的事兒麼?”

  青苗“啊”了一聲,又道,“大小姐說趙家姑奶奶興許下午到,若是真到了,明兒也帶她一塊兒去。”

  小玉?李薇愣了一下,眉尖微微挑起,“她不是剛走了才十來日?”

  青苗點頭,“是。可是大小姐沒說她為什麼回來。我也不敢多問。”

  李薇將匣子合起來,擺手讓青苗下去歇著。小玉六月初來宜陽,在春桃家里住了十來日,直到六月二十日左右才回去。期間李薇見過她一回,神色憔悴了許多,聽春桃說,似是在婆家跟回娘家的大姑姐拌了嘴,她嫌她女婿沒站在她這一邊兒,沒偏著她,一賭氣便跑了回來。

  這回來,莫不是又出了什麼事兒?



第一百七十四章學以致用(二)

  “五小姐,您來了”

  李薇剛下馬車,便有人上前打招呼。抬眼一瞧,卻是春柳的貼身丫頭繡兒,當下一笑,“你家少奶奶什麼時候到的?”

  繡兒上前行禮,“也是剛到一會兒,約抹三刻鐘。大小姐二小姐也剛剛到。”

  李薇點頭一笑。一時馮府那位去給李薇送貼子的丫頭迎過來,俏笑著行了禮,“看見五小姐我便放心了。昨兒五小姐應得痛快,我們夫人還不大信呢。”

  李薇微微一笑,身后青苗麥穗三個將給馮夫人備的禮從馬車上取下來,那丫頭立時又笑,“五小姐還真是客氣呢。”

  李薇正要說話,身后又一陣喧嘩,扭頭一看,瞥見月牙兒從馬車里探出頭來,便知馬車之中是佟蕊兒,當下轉頭,向那丫頭一笑。轉問繡兒,“你家小姐是不是也來了,現在哪里?我這些天忙,倒沒怎麼與她說上話兒,她可怪我?”

  馮府的那丫頭通透,見李薇不想與佟蕊兒打照面兒,便連忙招一個小丫頭來,“你前面帶路。”

  說著又向李薇行了一禮,“五小姐先行。奴婢去迎迎。”

  李薇點頭,在小丫頭的帶領下,向花園方向而去。繡兒一邊走一邊回道,“我家小姐是念叨您念叨得緊哪,若不是猜今兒少爺會回來,她早上便要去您家里,說與您結伴兒來呢。”

  李薇笑問,“我三姐夫說了要回來麼?”

  繡兒捂嘴兒一笑,“具體的信兒倒沒有。不過,您也知道我家少爺的,自成了親,但凡過年節沒有不回家的……”

  正說著,身后腳步聲匆匆由遠及近而來,夾著佟蕊兒略有些尖利的音調,“喲,前面那個不是李府的五小姐,走這麼快做甚麼,莫不是做賊心虛?”

  李薇頓住腳,緩緩轉身,眼睛微微瞇起,看向來人處。佟蕊兒翠綠大衫鵝黃紗裙兒,因步伐過快,一雙淺粉繡花鞋將長裙踢得波浪般翻滾涌動,帶著一股濃濃的仇視意味,向主仆幾人走來。

  青苗略帶緊張的向前兩步,擋在李薇身前,麥穗麥芽兩兩相覷,又一齊去看李薇的神色。

  李薇撥開青苗,邁向前兩步。將她上下打量一番,作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是佟府的小姐,若不細看,還以為馮府下人沒把好門兒,放了哪個不知深淺的無知潑婦進來呢……”她頓了頓,目光越過佟蕊兒身后,后方已又有行人向這邊兒走來。

  “你才是無知潑婦”佟蕊兒的氣得冒火的雙眸。

  李薇輕笑了下,“我方才已說,是我認錯人了,說的可不是你。不過……你這麼一接話,倒象是自己認了。”

  “你……”佟蕊兒氣勢洶洶往前一步,臉色脹紅。

  李薇嘴角挑了挑,壓低聲音道,“我什麼我?我勸你還收斂些好。往常我讓著你,你還當我真的怕你?這可是在旁人府上呢。你若不怕被人傳出什麼閑話來,我自當奉陪”

  正說著,馮夫人另的一個大丫頭從花園月門轉出來,遠遠看見這兩人對峙的架式,急匆匆跑來,笑道,“五小姐和佟小姐都到了。趕快進去吧,我們夫人等著呢。”

  李薇率先轉身,向那丫頭點頭一笑,向繡兒道,“走吧。咱們是來做客的,該守得規矩可得守。莫給馮夫人添什麼麻煩,倒讓人看笑話,說我們家教不好”便領著繡兒青苗幾人徑直向花園而去。

  那丫頭賠著一笑,又轉向氣呼呼的佟蕊兒,賠笑道,“佟小姐也請吧。”

  佟蕊兒氣得一甩手,大聲呵斥身后的兩個丫頭,也向花園方向而去。

  花園之中,已有不少夫人小姐落了座,正你一言我一語的說得歡暢,李薇大略掃了一下,今兒來的,一半兒是宜陽縣城之中未出閣的小姐,另一半兒則是如春桃春柳等年輕的已婚人士。

  馮府花園不大,並無水景,樹林花草卻極多,青翠蔥蘢,其間點綴著各式各樣的花兒。有的是連成一片的花海,有的則是爬成一堵花墻,也有象石榴這樣微高的灌木從,紅花未開盡,火一樣紅的隱在青翠之間。

  七夕節最熱鬧的時候是在夜晚,因而今日馮府擺的是晚宴。此時,已是前世下午五六點的光景,白花花的日頭泛了黃,一道道微黃的光線從枝葉縫隙和花架間穿射過來,疏落斑駁,早到的夫人小姐們衣衫明麗,俏笑婉轉……

  李薇彎起嘴角,方才讓佟蕊兒吃癟,讓她心情大好,這會兒又有美景在前,更覺舒暢。

  春柳正在與馮夫人說著話兒,瞥眼瞧見她來了,便止了話頭,向這邊兒看來。李薇今兒著一身蜜合色細碎灑金縷桃花紋錦長衣,下面是銀白閃珠的緞裙,頭上挽一支長長的墜珠流蘇金釵,不緊不慢的帶著幾個丫頭緩緩走來。

  馮夫人看過來時,她正穿行在一片顏色各異競相開放的麗春花花海間的青磚小路上,婷婷裊裊,閃珠緞裙曳曳生光。各色花朵在她身側迎微風搖動,別有一番華麗風致。

  不覺笑起來,誇贊道,“梨花往常不喜盛裝,今兒這一打扮,倒讓人別不開眼了。難怪賀府二少爺對這門親事兒,這般滿意。”

  春桃春蘭都遙遙看過來,另有幾位與馮夫人同坐的婦人,也引頸而望。或真或假的誇贊起來。

  李薇走到眾人跟前行禮。馮夫人笑道,“總算是給我面子。不但來了,還特意打扮了一番,不枉我為了你的事兒跑前跑后的。”

  李薇捂嘴一笑,先賠罪,又道,“多虧馮夫人送了貼子給我,不然,我可沒有今日的這般眼福。馮夫人竟把這麼好看的花園藏得緊緊的。若是早知道,我早就不請自來了。”

  一旁有個年青婦人笑道,“往常見李家四小姐的次數多些,問及五小姐,四小姐便說只愛看書,不喜往外跑,還只當見人會羞怯呢,沒成想這般會說話兒。”

  馮夫人笑道,“你們都被她騙了。單看趙吳周三位夫人,還有春杏那丫頭的性子,便能猜出她幾分來。姐姐們個個都能言會道的,她能差到哪里去?春杏還常說,她們家就數這個梨花丫頭鬼點子多。”

  在這些人說話的功夫,坐在另一桌的周荻站起身子,快步向她走來,提高音量叫道,“梨花,你給我過來”

  她身形似風一般沖過來,惹得她的兩個丫頭齊聲驚呼,“少奶奶,你慢些……”

  春柳扭著瞧見,也嚇了一跳,起身罵她,“你給我走慢點快當娘的人了,還改不了這毛毛燥燥的毛病。”

  周荻向春柳皺皺鼻子,撲向李薇,將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才滿意點頭,笑道,“不錯。”又指著被李薇吊在額間的鮮紅雞血石,向馮夫人笑道,“馮夫人,這個是我送的,怎麼樣,很襯梨花吧?”

  馮夫人笑著點頭,誇贊一番,周荻甚是得意。

  春柳起身去扯她,又嗔,“你去安生坐著吧。若是磕著碰著,沈卓可是要跟你大哥拼命的。”

  周荻嘻嘻一笑,李薇在被周荻拉走前,與春桃春蘭各說了幾句話。瞥見佟蕊兒氣呼呼的帶著幾個丫頭到了。

  李薇便向眾人行了禮,跟著周荻去另一桌,小玉也坐在其中,不過,自打李薇到來,她愣是動也沒動,只顧與身旁一位身前粉色衣衫的女子說著什麼,笑容中帶著一抹高高在上的得意。

  李薇上前與她見禮,“小玉姐姐好。昨兒大姐說你要來,我還不大信呢,沒想到真的來了。”

  小玉住了聲,抬頭笑道,“梨花來了。”

  周荻鼻子皺了皺,在眾人看不見的地方翻個白眼兒,拉李薇坐下,又給她介紹在座的諸人認識。

  李薇與人一一見了禮后,又轉向小玉,“小玉姐姐,這回會在宜陽多住些日子吧。正好,我田里也沒什麼事兒了。咱們好好聚聚。”

  周荻在一旁叫道,“好呀,梨花,你敢厚此薄彼。我和小玉姐姐是一樣的,你怎麼不說好好陪陪我。”

  周荻原本就屋有口無心型,這句話更是玩笑話,李薇剛要出言逗她,卻聽身后有人冷冷的道,“人家小玉姐姐可是縣尊大人的親妹妹,親近她也是人之常情。怪不道有人說,不是一類人不進一家門,攀高……”

  李薇豁然轉頭,只見佟蕊兒高高的吊著眉頭,斜眼看向自己。

  周荻冷笑著撥弄茶杯蓋子,搶在李薇前面兒開口,“先且莫說攀高這話是真是假。便是真的,又如何?要說攀高,誰人不攀?別說你家做生意,不去攀附貴人拿這個說人,也不怕閃了自己的舌頭”

  頓了頓又斜著小玉冷笑,“別以為你這般針對梨花,大家都不知道你的心思。不過,我看你也不想藏著掖著,不若我替你說透如何?”

  佟蕊兒臉色霎時脹紅。春柳的聲音從那邊傳來,“小荻,好好陪著梨花與眾位小姐敘話兒。不相干的人理她做什麼?”

  周荻響亮的應了一聲,向李薇道,“咱們還是聽你三姐的吧。不然,她一惱,咱們兩個都討不到好兒……”

  李薇也不理佟蕊兒,笑了笑,嗔她,“只是我三姐麼?有道是長嫂如母,她管你是應該的。”

  佟蕊兒眼中帶出水氣來,氣得渾身哆嗦。

  馮夫人帶著丫頭匆匆趕來,笑道,“哎喲,我說你們幾位小姐,平時不見面便想得慌,見了面兒又斗嘴。都這麼大的人了,也不害臊……”

  一面說著一面挽了佟蕊兒的手,“走,這邊兒有幾位小姐,正是你相熟的,你呀,坐這桌兒……”

  小玉立時起身,向佟蕊兒伸出手,“蕊兒妹妹,走,我陪你去坐著。”

  “……上次我回來,沒顧上去瞧你,你最近可好……”小玉的聲音漸漸遠去。

  李薇與周荻相視,同時微聳了聳肩膀。又同時轉頭向看另一桌的春桃。春桃遙遙笑罵她們兩個,“都安生坐著吧。”

  周荻回頭,向李薇吐了下舌頭,又扯她,“走,趁宴還沒開始,我們去逛逛馮夫人的花園。”

  李薇點頭。兩人相攜沿著青磚小徑,往無人處走去。幾個丫頭在身后四五步之遙跟著。

  周荻邊走邊斜著與佟蕊兒親熱說著話兒的小玉,待周邊兒沒了旁人,才冷哼一聲,“小玉怎麼這般缺心眼兒。再怎麼說,咱們都是沾著親的,旁人擠兌到咱們面兒上,她還偏著外人。”

  李薇笑了笑,“大約是我大姐夫做著官,就她這一個妹子,卻沒跟著沾太多的光,心頭有氣吧。”

  周荻哼道,“她還沒沾得光?若是你春桃姐夫不得官,她哪有那好命嫁到鄉紳富戶家中做個正頭少奶奶。”

  李薇嘆了口氣,拍周荻,“算了。她就這樣了。”

  周荻也跟著嘆了一下,“嗯,好了,不說她了。春杏多早晚才來?鋪子里該添新花樣了。”

  李薇故意指著自己額頭上的雞血石道,“哈,小荻姐姐,你送我東西,原來又是打著讓我替你們出點子的主意呢。”

  周荻咯咯笑起來,“正是。反正禮你是收下了。這下推也推不成了”

  兩人說笑著,找了一處干凈的石凳,坐了下來,石凳被太陽曬得熱氣還未散去。溫溫的,很是舒服。

  石桌凳子前正是一片花海,兩人坐下有一句沒一句的閑聊著,並看著小玉在另一桌子上,與幾個年輕女子說說笑笑,十分親熱。李薇看著她笑得暢快,那一桌的人從身形姿態上,象是對小玉恭敬奉承有加,心中一動,莫非自己家人一向待小玉太過平和了,沒有滿足她高高在上的心態,所以她才……

  正想著,周荻扯她,往遠處一指,“瞧,你的對頭來了。”聲音中有掩蓋不住的興災樂禍。

  李薇順著她的手望去,有一眾人正在與馮夫人說話,她瞇起眼睛,打量好一會兒,才認出是賀府幾位,有喬姨娘孫姨娘,並兩賀瑤賀珺,並未見賀府大夫人。

  她回頭瞪周獲,“看我與人吵嘴,你很高興麼?”

  “嗯。”周荻點頭,樂咯咯的道,“今兒也讓我開開眼兒,春杏都教了你些什麼。”


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2-3 02:28 PM

第一百七十五章學以致用(三)

  “嗯。”周荻點頭,樂咯咯的道,“今兒也讓我開開眼兒,春杏都教了你些什麼。”

  李薇遠遠見馮府丫頭向這邊兒走來,象是來找她和周荻,站起身子道,“來時,我娘交待了,不許我在外面與人吵嘴。今兒你是見不著了!”

  周荻哼哼一笑,望著賀府那幾人,“我聽說那個叫賀瑤的很不喜歡你。難說她不會借機找你的茬兒。”

  李薇挽著她的手,“等她們真找茬兒再說。對了,今兒三姐夫回來,沈卓不來瞧你麼?”

  周菲不滿叫道,“什麼沈卓,叫姐夫!”

  李薇捂嘴兒一笑,“那麼叫五姐夫?”

  周荻哼了哼,“委屈你麼?他也不比你家幾個姐夫差!”

  兩人說笑著走到擺宴處,馮夫人已在安排坐位,她與周荻同桌,另有幾個不太相熟鄉紳富戶小姐。小玉仍和終蕊兒親熱的敘著話兒。至于賀府人,馮夫人則特意給安排到另一桌上去。

  在座的有人看似打趣兒,實則等著看熱鬧般讓馮夫人將李家人與賀府人安排在一桌兒,說是親事都做下了,成了親戚,早些熟識一下,豈不很好?

  馮夫人笑著嗔怪那說話的婦人,“雖說咱們這小縣城不如大城禮節規矩那般多,可有些禮該守得還得守。這麼著可不合規矩,你可是成心想看我出錯,笑話我吧……”

  周荻翻了一白眼,在李薇耳根子旁敘叨了一番剛才說話那婦人的身份,又告誡她,“她是最愛挑事兒看熱鬧的,她說什麼話,出什麼主意,你只管不理她不應。”

  李薇笑著點了下頭。

  七夕女子聚會,無非是說笑玩鬧,再加互送些針線小玩藝兒等,李薇和春杏都不擅長針線,春杏之前參加的時候,帶的都是自己店中的商品,李薇這次也不例外,除了給馮夫人的禮之外,若有人前來與她搭話,贈送禮物,她便回以春杏鋪子里的杏仁皂或者胭脂水粉等小玩藝兒。不過比較之前的包裝,這次是用麥穗三人連夜做了些小巧的袋子裝著,看著也討巧吉慶。

  反正春杏已替她鋪好路,往年春杏都是這麼做的,今年她這般,倒沒有人表現出異樣來。

  周荻倒是備了精致的荷包香囊等物,不過,觀她一副不上心的模樣,李薇斷定,這些定然是她幾丫頭幫著繡的。

  一陣熱鬧之后,日頭沉下去,夜幕拉啟。馮府花園張香設案,置茶、酒、水果、桂圓、紅棗、榛子、瓜子等五子祭品;又有鮮花幾朵,束紅紙,插瓶子里,花前置一個小香爐。眾人在馮夫人的帶領下,禮拜七姐,拜織女。

  方才還熱鬧熙攘的人群,此時靜寂無聲,李薇夾在人群中向兩邊悄悄掃過,身側諸人面色虔誠,據說,此禮走向織女七姐默禱,少女們希望長得漂亮或嫁個如意郎,而少婦們希望早生貴子。

  禮拜完畢,李薇扶起周荻,向她悄悄笑道,“小荻姐姐剛才是求男還是求女?”

  周荻笑瞪她一眼,以手拂向肚子,“男女均好。我想生個男娃兒,沈卓想要女娃兒呢。”

  李薇微微一愣,隨即笑道,“那就先生男娃兒,后生女娃兒。”

  正說著,李薇眼尖瞧見燈影暗處,有兩人在交頭接耳,身形極眼熟。凝目望去,象是麥穗與麥芽兒。兩人咬著耳朵說了幾句話,急匆匆的向花園外走去。

  李薇眉尖微挑,想了想,招周荻的丫頭過來,指著遠處道,“你去瞧瞧我那兩個丫頭有什麼事兒。”

  “怎麼,有事?”周荻一愣,順著李薇的目光看去。

  李薇搖頭,“不知呢。瞧起來很匆忙的樣子。”

  周荻連連擺手,“去,你們兩個都跟上。若有事及時回來稟告。”

  周荻的丫頭去了后,約抹一刻鐘,其中一個匆匆回來,“少奶奶,五小姐,沒大礙,是青苗不小心弄濕了衣裳,我們已托馮府的嬤嬤去找一身來替她換上,待會兒就過來。”

  周荻聞言撇嘴,向李薇道,“你也該再添兩個丫頭了。那兩個大的,你讓她們管什麼帳目。青苗那麼丁點大,顧自己還不顧不著呢。”

  李薇連忙做出一副受教的模樣,周荻翻了個白眼,“知你聽不進去,我也懶得管你!”

  不多會兒,青苗麥穗麥芽兒和周荻的丫頭四人進了花園,李薇掃過她身上,果然是換衣衫,不過,李薇皺起眉頭,青苗的頭發也濕的。

  招手叫她,“好好的去打水,怎麼濕成這副模樣?”

  “五小姐,沒事,沒事,我不小心把水盆打翻了。”青苗在回話的同時,往麥穗身后躲了躲。

  她不躲還好,這麼一躲,連周荻也瞧出異樣來。向她的丫頭叫道,“說,她這是怎麼回事兒?”

  周荻的丫頭搖頭,“少奶奶,我們真不知,問她到底是怎麼濕著這樣,她也不說。”

  麥穗連忙向李薇笑道,“五小姐,周家姑奶奶,沒大礙的,是青苗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打翻了水盆兒……”

  李薇瞇起眼睛盯著麥穗兒,若是青苗不躲,她也只是認為是她自己的小失誤,這一躲,她便不能不起疑心了。畢竟,剛到馮府時,佟蕊兒就對她敵意十足,另有上次與賀瑤在街上的小沖突,讓她不往別處想不警覺都難。

  麥穗兒話說到一半兒,見李薇眼睛直直盯著她,便息了聲。

  片刻沉默過后,麥芽兒推青苗,“行了,你也別遮掩了。小姐問你話,你說實話吧。”

  又向李薇道,“五小姐,我和麥穗去的時候,青苗在哭呢,問她話她只是不說。”

  春桃在另一桌與人說話兒,先前兒以為她和周荻交待丫頭們做什麼事兒,倒沒太在意。這會兒再瞧,氣氛凝重怪異,便扯了春蘭,“走,我們去看看梨花和周荻在說什麼。”

  春蘭往那邊兒瞄了一眼,不動聲色起了身,兩人領著丫頭們往李薇這桌而來。

  “梨花,什麼事兒?”春蘭一眼瞧見她臉沉著,直直盯著青苗。

  李薇望了春桃和春蘭一眼。心中盤著是該息事寧人,還是要問個清楚明白。青苗現在的這副模樣,擺明了就是在告訴她,有人欺負她了。

  若是以往,她會毫不猶豫的選擇前者。不是因為她不氣,今兒畢竟是在馮夫人府上,不想給她添麻煩,也不願掃了眾人的興致。

  可是轉念一想,又有些不甘心,自己的丫頭被欺負了,卻放任不管,她們還當自己好欺負呢。

  心思轉了幾轉,便起身對春桃和春蘭粗略說了。又斥責青苗,“旁人欺負你就是打我的臉面呢。還不快說!”

  春桃聽了這話,第一反應是扭著向小玉那桌兒看去。此時那一桌人也注意到這邊兒的不對頭,停了說話,往這兒望著。小玉端端坐著,雖然沒有過來一問究竟的意思,神情也還坦蕩,當下心頭一松。轉向青苗道,“誰欺負你了,你只管說。”

  青苗悄悄抬頭去看眾人神色,周荻已氣得一拍桌子,大聲道,“問你話呢,扭捏個什麼勁兒!”

  她這一掌加上這一聲脆喝,震得周邊立時沒了聲響。馮夫人趕忙往這邊兒來,遠遠笑道,“這是怎麼了?!誰惹著你了!”

  春蘭扭頭迎著馮夫人一笑,“沒什麼大事兒,您歇著吧。”

  馮夫人笑道,“為了辦這宴,我歇了好幾天了。今兒可是卯足了勁兒要招待好你們呢。”

  李薇忙起身子,笑道,“是有人欺負我這個丫頭,弄了她一身的水,我問她,她還死悶著不說。”

  馮夫人眉尖一挑,聲音高了起來,“這還得了?你快指出來是不是我們府上的丫頭?”

  “不是,不是!”青苗連連搖頭,面帶急色的道,“不是馮府的。”

  李薇眼睛一寒,“那你就指出來。”

  馮夫人有些意外,按她對這個李家五小姐的了解,今兒莫說是丫頭受委屈,便是她自己受委屈,也不至于這般張揚著。一時便懷疑起這其中有什麼內情,也附和著,問青苗是誰欺負她了。

  青苗期期艾艾的抬起頭,掃視一圈兒,越過眾人頭頂,向后方望去。半晌,咬了咬下唇,伸向手一指,“是她,還有她。方才奴婢去給我家小姐打水洗手,在水井邊兒碰上她們,她們一個在前面用腳絆,一個在后面推,我就……”

  李薇順著青苗的手指望去,她指的兩人正立賀瑤身側。

  賀瑤立時大聲道,“你胡說,她們兩個方才哪里都沒去,怎麼會去推你?”一邊氣勢洶洶的走到李薇跟前,大聲叫道,“你別以為你與我二哥行了納采禮,就能這般張狂了。”

  周荻氣得剛要插話,李薇以手攔住她,冷笑一聲,向她身后一指,“她們兩個沒動,你身側的水盆哪里來的?”

  賀瑤豁然轉身,一眼看見那水盆,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回身大聲強辯道,“就算是她們兩個去打了水,也不能證明她們兩個推過你的丫頭。”

  “五,五小姐,馮家有兩位大娘瞧見了,她們可以做證。還是她們去給奴婢找的衣裳呢。”青苗趕忙插話道。

  麥穗也道,“嗯,那兩個大娘我還認得,要不要奴婢去找來?!”

  李薇眼角余光掃過馮夫人,正要說話,賀府孫姨娘已擠進來,向那兩個丫頭寒聲道,“過來!方才的事兒可是你們兩個做的?”

  “姨娘……”兩個丫頭半垂著頭行來,“奴婢不是故意的。天黑青苗妹妹走得急,絆住我的腳,綠兒從背后想位住她,沒想到脫了手。”兩人聲音雖小雖弱,卻無半點真心的謙意。

  李薇眉尖不由又挑高一度。

  孫姨娘聽了這話,神色一松,向李薇笑道,“李五小姐消消氣兒。丫頭們淘氣愛玩也是有的,許是她們兩個覺得將來總是一家人,提前熟悉一下,沒想到……讓她們兩個給你的丫頭賠個不是,你看如何?”

  李薇看著她假笑的臉兒,心頭涌上一股止不住的厭惡,佟氏溫婉的容顏突然浮在腦海中。再看賀瑤嘴角掛著的一抹譏笑,以及喬姨娘高高挑起的吊腳眉毛。

  突然一笑,向賀府兩個丫頭走近兩步,順手撈起桌上的一杯茶水,將手抬至綠兒的頭頂,緩緩傾斜茶杯,將溫熱的茶水慢慢倒在她頭頂,一面笑道,“原來是鬧著玩啊……這麼一試,倒真是好玩兒!”

  “你……”賀瑤怒目而視大聲叫道,“你真是可惡、惡毒!”

  李薇哼一聲,不理睬她。倒完一杯,順手又撈了另一杯茶水,向另一個丫頭上緩緩倒去。

  末了,將杯子一擲,杯子滾落到草地上,並未發出她期望的脆響,李薇有些失望。面色仍然淡淡的,向賀瑤道,“下次管好你的丫頭。若再敢犯我,我定然不饒!……我這個人不愛跟人耍那些沒用的嘴皮子,我喜歡直接動手!哼!”

  李薇突然的舉動,驚呆了一眾人。尤其是李家姐妹和周荻,直到李薇與馮夫人請罪辭行時,才回過神來。

  春桃趕在眾人之前,率先埋怨她,又給馮夫人賠不是,“梨花這丫頭一向把青苗當妹妹疼,自她到我們家,一句不舍得打罵,有時還逗她樂呵。這也是一時氣上了頭,您別見怪。”

  又斥李薇,“好好的宴讓你攪合了,看回家娘不罰你!”

  春蘭也跟著春桃的話斥責她。春柳卻在一旁笑道,“大姐二姐,不過是玩鬧罷了,用得著這麼較真麼?”

  一面說將李薇的手握住,狠狠的捏了兩下,李薇疼得嘴角咧了咧。周荻瞧見春柳的小動作,捂嘴兒而笑。

  正這時,一個小丫頭匆匆來報,“回夫人,周家派人來接周少奶奶,說是周大少爺回來了……”

  春柳一愣,隨即笑起來,“我只當今兒回不來了呢。沒成想這會兒回來了。”

  馮夫借機道,“這聚也聚過了,神也拜過了。你趕快回去,小兩。團聚吧。”

  春柳笑著點頭,又問那丫頭,“可有旁有的話兒帶?”

  那小丫頭道,“說是沈家姑爺、賀二少爺與周少爺三人一道回來,現正您府上用晚飯呢。”



第一百七十六章我幫你!

  周濂來得正好,李薇趁此也向馮夫人辭行;春蘭也掛著家里,要與她們一道兒走。李薇原本想著大家都走,春桃定然也是要走的。

  卻沒想到她囑咐了幾句路上小心的話,仍要回去坐著。李薇扯了她一下,悄悄的道,“大姐不走麼?”

  春桃瞪她一眼,“你把宴會搞成這樣子,我怎麼好一走了之?再者……我們都走了,那些人不知要編排我們些什麼呢……反正小玉看樣子還不想走,我就再陪馮夫人坐坐。”

  春桃說的也對,李薇微糾結著要不要留下來陪著春桃。春桃一笑,點她的額頭,“行了,都回吧。年哥兒這次走了也有近二十日了……”

  姐妹兩人正說著,周荻在前面叫人,李薇向春桃一笑,“那謝大姐啦”

  撇了眼氣得在遠處摔東打西的賀瑤,又悄悄向春桃道,“大姐,你別理賀府那幫人……”

  春桃回身看了一眼,笑了笑,“行了,不須你替心。趕快走吧。”

  李薇看春桃笑得篤定,也跟著笑了笑,相信眼前這些事兒,春桃能夠應付得游刃有余,便急步跟上春柳,和眾人一起走了。

  一出馮府,春蘭便扭頭斥李薇,“往常碰上什麼事兒都能讓讓,今兒是怎麼了?”

  周荻在一旁咯咯的笑道,“是春杏教得唄。”

  春柳也笑了,抱著春蘭的胳膊道,“行了,二姐,梨花硬氣些也沒什麼不好。今兒有這一出,總要叫那府人的知道知道,她可不是隨便哪個人都能欺負的。”

  春蘭無奈一笑,拍李薇,“那也挑個時候……行了,都回吧。”

  正說著,一輛馬車從遠處駛來,車廂上掛著四盞紅燈籠,上書大大的“吳”字。李薇瞧見坐在前轅上趕車的身形很是眼熟,笑起來,“二姐夫來接了。”

  春蘭扭頭瞧見,臉上笑容霎時綻放開來。馬車駛近,坐在車轅上的果然是吳旭,見姐妹三人立在外面兒,跳下馬車問道,“怎麼都出來了?知道我要來麼?”

  李薇笑咯咯的道,“可不是,二姐會掐算呢。”

  春蘭瞪她一眼,趕她們回去,又與吳旭說了周濂年哥兒回來的事兒,周荻在一旁馬上叫道,“春蘭姐夫,還有我們家沈卓也來了。明兒午時,我們去你的酒樓里吃飯。梨花說,你那魚塘里有蝦子有魚還有螃蟹。明兒叫人給我們做”

  吳旭一身淺色細棉長衫,含笑立在春蘭身側,笑道,“酒菜都有,蝦子也有,是剛拉來的,拿冰鎮著,倒是新鮮。不過螃蟹現在可沒有,再過些日子吧。到時讓你吃個痛快”

  又向春柳道,“回去給周濂說,明兒午時哪兒也別去,我這兩個月忙活,可有好些日子沒聚著了,明兒我請客。”

  春蘭在一旁嗔怪笑道,“只顧自己樂呵呢。也叫咱爹娘和大姐大姐夫一塊兒來,咱們家也有好些日子沒有正經聚過了。”

  李薇插話道,“咱爹定然不去酒樓,讓姐夫們先聚著吧。要一家人吃飯,還得在咱們家,娘不習慣去酒樓呢……”

  春柳也說,讓他們自在聚聚就好。姐妹們想聚,有的是時間。閑話幾句,吳旭扶著春蘭上了馬車,先行離去。

  周荻一邊上馬車一邊道,“春蘭姐真有福氣,只要吳旭姐夫在家,從沒見他使喚過旁人過來接,都是自已個兒親自來呢……”

  春柳笑道,“這話你到你哥哥和沈卓跟前兒再說”

  周荻哼噥了一聲什麼,李薇沒聽見。春柳叫她也上車,“讓方哥兒先回去吧。待會兒到了那院兒,讓年哥兒送你回去。”

  李薇點點頭。

  李薇跟著春柳到周府時,周濂賀永年沈卓三個已用過晚飯,正在廳中喝茶敘話。經過幾個月的籌備,周濂在安吉的酒坊以及酒肆門面都基本安定,接下來便是招工和正式開業了,三人正說著何時開業以及賀永年為賀家開拓鋪子的事兒。

  李薇進去與周濂沈卓見了禮,因天色不早了,春柳便不留他們,讓他們早些回去。

  周荻笑咯咯的看著賀永年,“今兒的花燈還有些看頭……”

  兩人辭別眾人出了周府,賀永年問她,“可想去瞧瞧花燈?”

  李薇想了想搖頭,“不去了吧,你早些回去休息。”方才在周府的廳中,已瞧出他面帶倦色,想必是趕路趕得急。

  一言未完,便見他眉頭高高挑著,一副極不滿意的樣子。便又抬頭望了望天空,笑道,“花燈就不看了。不過,今兒天氣不錯,我們走走吧。”

  賀永年抬頭望了望,“好。難得有麼這一個晴朗的七夕夜。”

  兩人舍了熱鬧的主街,轉到側道,慢慢走著閑話,李薇便問賀永年這些天都在安吉做了些什麼,生意上的事兒可有進展。又問他這次回來,能呆多久。

  賀永年先是一一答著,聽到她后面問,回話略有些遲疑,“那邊兒看了兩個鋪面,大山和柱子正談著,我……”

  李薇忙笑道,“我只是隨口一問。你只管忙你的,那個兩鋪面將來準備做什麼?”

  賀永年握著她的手緩緩走著,“一家適合做綢緞鋪子;另一個,位置倒合適,只是門臉兒不大,后院卻極大,原先是個茶樓……茂竹修林,亭臺假山水池,精致得很,只是一時沒想起做什麼。”

  李薇跟隨著他的腳步慢慢走著,一面在腦海中隨著他的敘述想象那院子的景致,腦海中翻轉過幾個念頭,略做衡量,笑道,“聽說你們府上在安吉有間酒樓,生意還不錯,這間不若也開成酒樓吧。與二姐夫所開的酒樓不同,這個地方我聽你的話頭象是極雅致的,就做一個專供雅致之人去的酒樓,你覺得如何?”

  賀永年微愣了下,笑問,“要怎麼做?”

  李薇其實是想建議他做前世西餐樣式的酒樓,主要是在環境氛圍營造上面做些變化。這個時空的環境大多還停留在八仙桌高背椅的階段,更有許多小酒樓,多是八仙桌長條凳子,相對單一,若是在裝修裝飾風格上突出一些,興許也能吸引不少人。不過,她也是腦中靈光一閃,並不確定這種酒樓這個時空能否接受得了。

  便笑著搖了搖頭,“我也是突然想起來了。具體如何做我還沒想好,等我好好想想再告訴你”

  賀永年笑著拍拍她的發頂,“嗯,不急。三姐夫最近有的忙,我這一陣子也要抽出手幫他。”

  李薇便跟著他的話咕噥了一陣子周濂突然變成了賺錢拼命三郎等等。突然話峰一轉,半仰起頭笑道,“我今兒在馮府跟賀瑤吵架了”

  賀永年又是一愣,借著各家門頭也有掛著五彩花燈的微光,看她雙眼在微暗中閃閃生光,笑得一臉暢意,將她的手緊了緊,笑問,“為什麼吵?你贏了?”

  李薇得意的笑道,聲音清脆響亮,“當然有大姐二姐三姐還有周荻給我助陣呢,我不贏她,可真要自掛東南枝了”

  “呵……”賀永年輕笑一聲,又彈她的額頭,“贏不了也不打緊,我幫你”

  李薇心情舒暢,笑得格外開懷,將賀瑤的丫頭如何欺負青苗,自己如何以牙還牙,將茶水倒在賀瑤的兩個丫頭頭頂繪聲繪色的講了一遍兒。賀永年唇角含笑,聽得極為認真。

  李薇講了一大通,末了笑道,“你也有個心理準備,賀瑤回去告狀的話,大夫人說不定會找你問話呢。還有那個孫姨娘和喬姨娘……吃了虧心頭肯定不甘,一時抓不到我,估摸會去向你告狀……”

  賀永年眼睛一沉,隨即笑起來,“不礙,這點小事兒我應付不了麼?”

  李薇抬頭盯著他的眼睛笑道,“我自然知道你應付得了。哼雖然你一向不跟我說你的事兒,我還能看不出你的手段麼?”

  賀永年胸腔震動,笑起來。

  因她說這話時,眼睛清澈明亮,坦蕩望著他,沒有一絲不悅與掩飾在里面。眼中閃著的是發自內心的理解與支持,還閃著一抹他自小到大十分熟悉的情緒,那是他初見到何氏時,便在她眼中就看到的,叫做心疼。

  也正是這種發自內心的情緒,讓他在佟氏去了后,在這個世間還能活得如此溫暖。不關乎血緣不關于恩情,僅僅是這樣一抹心疼,便讓他在很小的時候,將這一家人當作此生最最親近的人、無論貧窮與富貴都不會拋棄的人。

  李薇看他笑著笑著,突然眼睛中涌出許多情緒,笑容也微微收斂,忙晃他的手,“怎麼了?”

  “唔,沒事兒”賀永年回神,又笑道,“這麼說來,梨花今兒可真是威風了。”

  “呵呵,”李薇笑了下,深吸著清新帶著微微秋意的氣息,“那當然。賀瑤那丫頭早先在街上碰上,拿那什麼平妻的事兒嗆我,我懶得理她,她當我怕她呢。她哪來里的自信我一定會怕她?真是笑話,若論身份地位,我比她差麼?論長相才華,我比她差麼?什麼都沒有的人,把自己虛端得那麼高,四面樹敵,真是愚蠢致極”

  賀永年微微點頭,“嗯,這點兒可不象她的生身母親呢。”

  李薇愣了下,小心看看他的神色,還好

  一直很想問的話,突然又浮上來。之前因為不想觸及他的傷心事兒,一直忍著不問,今兒一見賀府的人,她才發現自己面對那些當年害了佟氏的人尚且不能淡定,他更不會,可是這麼些年來,他卻一直沒動喬孫二人,更沒有動大夫人,究竟是為何?

  念頭在心頭翻滾了好一會兒,將牙一咬,“年哥兒,我一直想問,你這麼些年為什麼不動大夫人喬姨娘孫姨娘?”

  賀永年聞言,立時頓住腳,低頭看向她,“怎麼突然提這個?”

  李薇皺皺鼻子道,“好奇唄。還有,我討厭她們,害了佟嬸嬸還活得這麼滋潤,讓人看著氣得很”

  賀永年抬頭望天,好一會兒,將頭低下來,“嗯。也到時候了。”

  李薇睜大眼睛望著他,“早先有什麼不能動她們的原由麼?”

  “有啊”賀永年又笑起來,伸手捏了下她的鼻子,又扯著她的手緩緩前行,慢慢的道,“早些年是想過要早些動手解決掉的。自方山鋪子事件后,大夫人對我極為提防。這倒不打緊,她百防萬防總有疏漏,可是,她私下說動父親給我訂親……”賀永年說到這兒,突然低頭,“聽明白了麼?”

  李薇眼睛轉了幾轉,不確定的問道,“你怕他給你訂親事,所以才按兵不動的。”

  “嗯。”賀永年輕輕點頭,突然又一笑,“你沒覺得方山事后,我安份了許多?”

  李薇笑了下,點頭。又哼噥,“她說訂便訂麼,你只是不從,看她如何?”

  賀永年無奈一笑,“自古婚姻是父母之命,她即便是不問我的意思,作主訂了,便是要退親,也是要多費折的。”

  接著又是一笑,“梨花可知道我為了這親事兒,暗暗愁了許久呢。還好有小舅舅……”

  李薇也笑,是啊,還有何文軒這招出其不意,省去了許多周折。沉默著往前走了一會兒,她突然抬頭道,“那現在咱們親事做下了,你只管做你想做的。那些做了惡的人,一個也別想跑”

  頓了頓,將手抽出來,小拳頭握緊,在他面前兒一晃,堅定的說道,“我幫你”

  賀永年用大掌她的拳頭包起,一笑,“好,梨花幫我。嗯……等我們成親后吧。我娘等了這麼久,應該還能多等半年吧……”后面的音調低了下來,最后幾個字,輕得幾乎被夜色中蟲鳴蓋去。

  李薇聽得出他那聲音包含著的濃濃歉意,眼睛微微一熱,小手在他掌中翻了個兒,握緊,輕聲道,“能呢。你做什麼佟嬸嬸都高興的……”

  兩人手牽著手,在五彩花燈裝點的夜色中,緩慢行著。李薇不多會兒,便找到新的話題,虎子學堂的事兒,家中瑣事,莊子里的事兒等等。賀永年輕聲附和著,一路向李家而去。

  不知不覺中,兩人竟然步行到了李家,夜色已深,賀永年只立在院中與何氏李海歆略敘了兩句話兒,便告辭。

  何氏趕忙讓方哥兒去送送,又訓李薇,“瞧花燈什麼要緊的?年哥兒騎馬趕了一整天的路,不讓他早些回去歇著”

  李薇轉頭向他歉意一笑,又向何氏道,“娘,我知道錯了。三姐也是,明明讓去賞燈是她,還派人來告我的狀”

  何氏拍她一巴掌,“不是春柳派人來說你和年哥兒在一塊兒,我和你爹便要去找人了,瞧瞧什麼時辰了?”


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2-3 02:29 PM

第一百七十七章京中喜訊

  賀永年在宜陽停留了七八日,七月二十日,賀府派媒婆來行問名之禮。六禮已成二禮,再之后便是問吉了。

  這期間李薇認真的思考了她腦中靈光一現的西餐裝飾模式在這個時空能否被接受,以及將來的客源如何等等問題。

  並認真的將自己的想法寫了下來。如桌椅局布等,說不清楚的,便畫了下來,雖然她的畫根本無美感可言,但至少比文字更直觀些。

  問名禮成后,賀永年來李府辭行。李薇便將自己這麼些天的成果交與賀永年。並作了詳盡的解說。這個酒樓與前世的西餐廳一般,也是面向年輕的客層,考慮到古代對女子的禮法約束,李薇建議他專辟出一方院落,與其它院子隔絕,以丫頭仆婦充當小二,為閨中小姐們提供一個自在說話的好去處。

  末了,她笑道,“這些也是我憑空想的,不知道空間能不能行。你只當多個點子,與其它的想法綜合考量,看看哪種更適合那個門面宅院兒。”

  賀永年小心的將紙張收起,納入懷中,眼睛含笑,摸著她的發頂感嘆,“這樣的巧思,梨花怎麼想出來的?”

  李薇嘿嘿一笑,“不過是沒事的時候亂想罷了。我是最懶的,喜歡舒適,就想著若是能半靠半臥的,一邊和姐姐們吃酒談笑,即舒適又暢意,豈不是很好?我有這樣的想法願望,難保許多閨中小姐沒有?也難保許多青年才俊們沒有?做生意不就是要滿足旁人的想法願望,然后他們才會心甘情願的掏錢?”

  賀永年若有所思,輕輕點頭,卻沒再發問。李薇原先還備著一套說辭以應付他的追問,見他不再問,自己更不想多費口舌,便將話頭扯到旁處,比如秋糧的長勢收成,再前兒,納吉大約到何時,又周濂的開業準備得如何了。

  說到周濂,賀永年輕笑起來,“這次若是酒樓開得成,怕是要大大借一回三姐夫的光了。”

  李薇也笑,聽春柳說,在準備酒肆開業的期間,周濂已通過沈卓和他早些年結識下的人脈關系,與安吉州府里有名望的鄉紳富戶們有了往來,為酒肆尋找到一批潛在的客戶。並且,在安吉州府里,他雖未大力宣揚與孟大儒士的關系,卻也並未遮掩,只是在旁人問到時,便如實回答而已,因此在文人雅士中也有些了聲名。

  ——生意還未開張,便如此造勢,這讓李薇下意識判斷周濂,安吉並非他的目標,也許只是一個過程,或者跳板而已。

  又或者,酒肆酒坊生意也只是他的跳板,一旦安吉那邊兒的幾個鋪子開始運轉和贏利,擴張到其他行業,或者其實區域,都是有可能的。

  七月中下旬,賀永年與周濂同時返回安吉,而李薇的莊子里也開始忙碌起來,早先是忙點肥,點肥過后,現在便是忙著抓蟲子。

  並且今年雨水充足,蟲子也多了起來,早先是有專食玉米植株心的青蟲,現在則多是有玉米纓子里會有很多食穗子的油捻,專食苞谷嫩粒,這種蟲子只能空手抓,還要抓黃豆地的豆蟲,順帶清除雜草,長工們十分繁忙。

  李薇便尋思著,明年應該放養些雞到大莊子里去,養雞除蟲兩不誤,田間散養的雞不容易生病,而且是真正的純天然,想想便覺得未來一片美好。

  便將這個想法與鐘明鐘亮都說了,兩人張大眼睛,“五小姐,田里養雞,不會吃糧苗子麼?”

  李薇笑道,“放養的時機掌握好就行了。等過了苗期再放養,那個時候,下部的葉子老了,雞不愛吃,再者苗子壯了后,葉片多了,即便吃幾下,也不礙事。更何況比起青葉子來,雞更愛吃美味可口的蟲子。

  還有,適當給雞喂些麩皮之類的,不讓它們餓狠了,它們便不會去禍害糧食。”

  鐘明鐘亮看她說得篤定,都笑道,“那明年咱們那莊子里可又多了一項產出。兩千五百畝的田里,得放養多少只雞才能吃盡田里的蟲子。”

  這個李薇也不是很確定,不過,以除蟲為主,養雞為輔,密度應該適當降低,以每畝一百只為宜,先試驗一年再說。

  便將她前世所知的關于大田養雞的知識與鐘明鐘亮二人詳細說了。比如田間養雞如何搭棚,如何馴養,如何喂食等等。這些有從她書本上看來的,更多的經驗是來自兒時的經歷。當然那個時候因為有農藥,田中養雞並不怎麼盛行,還要防著雞跑到誰家田里吃了剛被藥死的蟲子。

  鐘明鐘亮聽得極為認真,最后都笑道,“跟著五小姐的時間雖然不長,可學得不少東西。今年咱們那荒地上的秋糧比旁邊農戶們養了五六年的田地長得都好。我估摸著,秋糧苞谷一畝得能得三石靠上,大豆至少也有一石。這還是沒趕上時節,若是趕上了,收成應該更高些呢。”

  李薇笑了下。今年以來,若讓她打個比喻,便是自己一大家子極度擴張的一年,先有吳旭開了一間酒樓,又賃下天荒閣,后有自己的這兩千五百畝的荒地;再有周濂和年哥兒在安吉的那一大攤子事兒。

  攤子鋪得大,錢財上便略顯出不足來。現在她手頭的現銀不過百兩,麥收后一兩銀子也沒變現,全給周濂拉了回去。

  再往前的秋糧,定然也是要支持他的,只希望他的鋪子早點贏利,好讓自己能收回一點本錢,買肥料發工錢。

  鐘明鐘亮匯報了兩個莊子里的事兒,便回去了。李薇叫來麥芽兒,大莊子今年要添新農具,得花多少錢兒。

  麥芽將早就列好的紙張遞給她,“小姐,鋤頭之類暫時不用,每個長工家里,都有這些農具,但是象犁耙之類的,咱們得添置,還有耕牛……秋后大小莊子一起開犁,拆借不開,而且也趕著時節呢。”

  李薇點頭,掃過紙張最下方麥芽計出的總數,這兩項折合下來,至少要三四百兩銀子。

  一時下,她還真想不出去哪里湊這些銀子。想了半晌,向麥芽道,“秋季的牲口就租借吧,一天按三十文算。至于犁頭,等四小姐來了,我與她提提,先借些錢來把這項置辦上!”

  “哎!”麥芽應了聲,又問道,“五小姐,那我明兒就去莊子里和鐘管事商量商量?”

  李薇搖搖頭道,“明兒我也去,我與他說吧!”

  青苗在一旁忙道,“五小姐,夫人說不讓你出去呢。”

  李薇站起身子伸了個長長的懶腰,“我在家什麼事兒也做不了,我去與娘說說。”

  一邊說著一邊出后院的正廳,沿著青磚甬道,往前院兒走,尋思著,是不是該跟何氏說說,從嫁妝銀子里抽出些錢來,先讓自己買牲口。

  剛一想到,便搖了搖頭,本來何氏就不想讓她再管莊子里的事兒呢,這會兒再去抽嫁妝銀子,可不是又要受一通排落?

  還是找春杏的好,反正再過兩天她也該到了。銀子嘛,她手中應該有不少,畢竟她最近沒有什麼擴張的大動作,用不著大筆的銀子。

  前院中何氏領著荷香桂香兩個在小庫房排李薇的嫁妝。李薇看著小庫房里新添的布料棉花,各色絲線滿滿的擺了一屋子,倚在門口笑問,“娘,這些就夠了吧。”

  何氏斜了她一眼,道,“這些只有三分之一,你也上些心吧。春杏那會兒還聽話,在家里安份了幾個月呢。”

  李薇嘻嘻一笑,嘴上應著,“好呀,娘,過了秋收我就一步家門也不出了。”

  何氏無奈的瞪了她一眼,手中忙活個不停。

  秋陽爽利,穿透已微微發黃的樹葉,在地上投下光景斑點。李薇站在小庫房門口兒與何氏說了一會兒話,院門突然響起,黃大娘一路小跑過去開門兒。

  門外卻是一名差役,手中拿著一封信,恭敬的道,“這是京中何翰林大人的來信,縣尊大人命我送來的。”

  李薇聽見只言片語,猛然轉頭,向何氏道,“娘,好象是小舅舅來信了。”

  何氏滿臉驚的抬頭,將手中的布匹放到一旁,匆忙向外走,“在哪里?!”

  黃大娘謝過那衙役,舉著信往這兒跑來,“夫人,是舅老爺的信!”

  李薇越過何氏,把信接過來,笑道,“小舅舅可有好些日子沒信兒來了。”

  何氏滿臉笑容道,“可不是!不過,你小舅舅一向是把信寫到年哥兒那里,這回怎麼從你那大姐夫那里轉來了?”

  李薇撕信封的手一頓,想了想道,“興放是有什麼事要與大姐夫說,順道一塊兒寄來了吧。”

  心中卻想著,莫不是與趙石頭的前途有關?一面想著一面掃過信中內容,剛看兩行,驚訝出聲,“娘,小舅母有身子了!”

  “什麼?!”何氏一愣,臉上且驚又喜,似是沒聽清楚一般,一把抓著李薇的胳膊,“梨花,你方才說什麼?”

  李薇一手挽著激動的何氏,另一手將紙揚了揚,笑道,“小舅舅說,小舅母有了身子了,已有兩個多月了。信上還說,小舅母身子很好,大夫把脈,母子康健呢……”

  “哎喲!老天爺保佑……謝送子娘娘大慈大悲!”何氏愣怔好半晌,才消化這個訊息,眼中淚光光,雙手合十,在院中謝起神佛來。

  李薇含笑看著何氏喜極而泣的模樣,也不去勸阻,何文軒與何氏來說,不象弟弟倒是自己的孩子,三十歲才得子,怎麼讓何氏不興奮高興。

  “快!快讓方哥兒去你二姐夫的酒樓里叫你爹回來。啊!對了,順帶給你二姐也說說這個喜訊兒。”何氏謝一通神佛,連忙向李薇叫道。

  “好!娘,我這就叫方哥兒去。順帶也去給三姐說說;大姐那里不知小舅舅說沒說呢,也去說一聲,行吧?!”

  “好,好!”何氏在黃大娘的攙扶下,向正廳走去,一連聲的道好。

  李薇叫方哥兒和青苗來,交待一番,讓他們快去快回。



第一百七十八章春杏歸來

  孟顏玉懷了身孕自然讓李家人跟著歡喜了一場。何氏人逢喜事精神爽,整日笑瞇瞇的。將李薇的嫁妝放到一旁不顧,轉而去找柔軟的料子,擺弄起嬰兒衣裳來。

  又與李海歆計劃著回何家堡一趟報信兒,有了這事兒讓何氏掛心,她便不再整日只盯著李薇,說什麼不準去莊子里的話。

  李薇自然樂呵,趁機催何氏早些去何家堡,何氏本是打算中秋的時候,多回去住些日子,陪陪老娘,可現如今何文軒這喜事兒傳來,她自然是坐不住的。又因中秋臨近,究竟是去了再回,還是在何家堡呆到過了中秋再回來。

  李薇便給何氏出主意,“娘,以我說,你們等過了中秋再回來。小舅母有了身子可是天大的喜事兒,姥娘高興著,你也陪她樂呵樂呵,我爹嘛,上次嬤嬤氣呼呼的回去,這回也讓他趁機在嬤嬤跟前盡盡孝道唄。家里你不用操心的,我都這麼大了,有黃大娘在,又餓不著的。若你真不放心,就讓三姐多來走動走動,反正她在家也沒什麼事兒……”

  見何氏還是不太放心的樣子,便又說了一通賀府后面的禮怕是過了中秋要接著行,到時她可是一點時間都沒有了等等。

  何氏末了笑道,“行,娘這就準備準備,過兩天兒回去。不知道你心思的,還以為你當真為小舅舅高興呢。”

  李薇笑道,“自然是真心為小舅舅高興。”另一方面則是秋收臨近,何氏在家不讓她出門兒,真是無比的悲催。

  事情也巧,就在何氏決定要去何家堡的當天下午,武睿和春杏趕著馬車來了,這下李薇更有了理由,拉著春杏先與她說了京中的喜訊兒,又向何氏道,“娘,四姐和睿哥兒來了,讓他們先在家里住著,等你們回來,再讓她搬到新宅子,不正好麼?”

  春杏笑道,“那正好。我們本來就說,到了之后,先在這邊兒住幾晚,等那邊宅子收拾好了,再搬過去呢。”

  李海歆原先是不放心李薇一個人在家的,這二人一來,倒也放了心。安心的準備起回老家的禮物來。

  何氏趁空兒問了問春杏武家那邊兒的情況,春杏笑道,“一切都好,娘就放心吧。老太太去安吉睿哥兒大伯家里,太太抽不出空來,韓姨娘跟著去侍候了。本來我們是要在家里過了中秋才來的。太太說生意要緊,往前兒是中秋,正是生意紅火的時候,便讓我們來了……”

  春杏一邊兒說著,一邊向李薇那邊兒打眼色,李薇心知春杏這話不盡屬實,不過重要的是春杏和武睿來了,這便就好。

  何氏李海歆于春杏到的第二日早晨啟程回老家,由荷香桂香隨行,虎子眼巴巴的想跟著一塊兒回老家,卻因學堂有課,終就是忍下了。

  惹得春杏一連聲誇贊他,“小野猴子,今兒怎麼不黏人了?”

  虎子背著小書包神氣的瞪了春杏一眼,“我要上學呢。哼”

  春杏撲過去要湊他,他灑下一串響亮的笑聲,沿著院子前的青石板巷子向私塾方向跑去。

  何氏與李海歆的馬車已沒了蹤影,春杏回到院中伸了懶腰,轉頭問李薇,“你今兒要做什麼?”

  李薇說要去莊子里,春杏點頭,“成,你去忙你的吧。我和睿哥兒先去鋪子里瞧瞧,轉完鋪子,便去三姐那里。晚飯就別做了,你忙完了也去三姐家。虎子……我待會兒就去三姐那里說一下,午飯讓她派人接到周府去吃……”

  李薇應了聲,又問,“四姐可是去小荻姐姐說分鋪子的事兒?”

  春杏點頭,“嗯。不過,之前我沒與她提過,真怕她那炮仗脾氣一點就著,嗆死人呢。”

  過了七月中,秋莊稼日日都是不同的景色,李薇不過十來天沒到田里,現如今,大豆葉子已是黃綠相間,原本略癟的豆莢子如同氣吹般的飽滿起來,胖嘟嘟的極惹人愛。苞谷的雄花與苞谷嬰子都褪去鮮嫩的顏以,轉為黑褐色,嫩綠的苞谷皮也開始轉黃。秋收即將來臨

  自何氏李海歆走了后,春杏與武睿先是查看了鋪子,又與周荻透露了要分鋪子的想法,果不出春杏所料,周荻的小暴脾氣當場發作,把春杏趕出周府,說以后再也不理春杏了。

   春杏回到家跟李薇氣哼哼的道,“周荻就是個拎不清的炮筒子”

  第二日春杏仍還去周府,周荻這次更是連門都沒讓春杏進去,惹得春杏又氣又笑,便不再去。

  中間兒隔了五六日,第三次去時,周荻仍趕她走,她只是不走,兩人在周荻的閨房中大吵一架,最后還是春柳在中間調停著,這才算是息了戰。

  春杏便將為何要分鋪子等等原由,一絲不瞞的說了。春柳便勸周荻,“春杏的擔心也沒錯兒。你們兩個好,還能擋得住外人起心思?鋪子分開,又不是老死不相往來,春杏不是說了,你若不耐煩經營坊子,她給你供貨。”

  春杏笑道,“是啊,坊子里出什麼新鮮的貨品,有我的,必有你的……沒我的,也有你的,這成了吧?”

  周荻哼哼著把身子背了背,“誰稀罕你好心”

  春杏笑咯咯的坐到她身側,“你不稀罕干啥那麼大的脾氣?我怎麼不知道你原來也是個喜歡銀子的”

  周荻瞪她,“你當我跟你一樣,只愛那些銀子麼?哼”

  春杏笑笑,順著周荻的話說了一通她夫家富甲一方,自不須她這個少奶奶親自掙銀子養活自己等等,周荻才有些微消了氣。

  李薇聽著春杏的轉述,便勸春杏,這些日子愈發對周荻好些,她只所以會發火,在李薇看來並非在意那些錢財,而是有一種被人背叛的感覺。兩個親密無間不分你我的人,突然有一人提出要劃清界限,這對另一個毫無覺察的人來說,確是一種極大的傷害。

  春杏點頭,“你不說我也是要這麼做的。”說著站起身子,揉揉腦袋,長嘆一聲,“周荻的小嗓子叫得我腦袋里嗡嗡嗡的,我先去睡會兒。”

  李薇目送春杏過了小月門兒,笑了下,這些日子以來,武睿已開始接手坊子里的事兒,日日用完早飯就出去,直到晚飯時才回來,有時與春杏在飯桌上便談起鋪子坊子里的事兒來,李薇看著武睿精神抖擻的樣子,替他高興,更替春杏高興。

  “麥穗,你去找菊香問問,四小姐的院子收拾好沒有?”

  “是”麥穗應了一聲匆匆去了。

  李薇隨手翻看著自己手頭幾張紙,是兩個莊子冬麥子耕種所需要購買田肥。一邊翻看一邊搖頭,這又是一筆錢財,看來不向春杏開口是不行了。

  正想著,菊香跟在麥穗兒后面從小月門進來,進廳中便笑,“五小姐,您叫我?”

  李薇點頭,“嗯,沒什麼大事兒。四小姐的院子收拾好沒有?”

  “收拾好了。四小姐說等老爺夫人回來再搬呢。”

  李薇搖頭,“不用。你們把四小姐的細軟收拾一下,這兩天就讓她搬過去。”

  菊香先是一愣,隨即便明白了她的用意,“那,五小姐是不是跟四小姐提一下?”

  李薇點頭,“嗯,你們只管收拾,晚飯時我與她提提。”

  春杏已成親,且也有自己的院子,卻還住在娘家,即便是武睿不說,心頭肯定也覺得別扭。還是早早讓他們搬到自己家中去才好。

  晚飯后,李薇將春杏邀請到自己房中,與她說了。春杏眉眼一挑,“怎麼,我出嫁了這便不是我的家了?你還敢趕我走”

  李薇笑嘻嘻的道,“是呀,你現在是武家媳婦,趕快回你們家去吧,爹娘不在,現在我做主”

  春杏哼哼的看她幾眼,“自己住著不害怕麼?”

  李薇搖頭,“有什麼害怕的?還有虎子呢。再者,明兒打算讓大姐家的孫大娘帶著小樂過來住些日子。有她和黃大娘在,還有方哥兒和小樂,足夠了。”

  春杏見她說的篤定,想了想便點頭,“行吧。我坊子里有個看門的老頭兒,老實勤懇的很,讓他過來替你看幾天門兒。”

  李薇笑著點頭,“好。這已進入八月了,四姐動作快些,出些新貨,正好趕上這一撥商機。”

  春杏點頭一笑,“我和睿哥兒也是這麼商量的。現在定了三個新花樣,這幾天坊子里正忙活著做這個呢……”

  李薇看春杏笑得志得意滿,便向她提了要借銀子的事兒,春杏愣了下,又嗔她,“要用銀子怎麼不早說?”

  李薇一笑,“剛起來的事兒呢。”

  春杏想了想道,“這些銀子不用你還了。反正這也是該得的利錢”

  李薇笑道,“難怪小荻姐姐生你的氣,我向你要錢了麼?一副跟我劃清界限的架式”

  春杏一挑眉,向她撲來,“我好心幫你,你還敢埋怨我,看我不揍你……”

  李薇大笑著從房間跑出來,正巧武睿從前院過來,李薇大叫,“睿哥兒救我,你家夫人發瘋了”


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2-3 02:30 PM

第一百七十九章豐收時節(一)

  一年之中最讓李薇興奮的季節來臨了。

  春天時剛買下這塊荒地,李薇便在腦海中描繪過許多次秋收時的盛況。這沉甸甸的豐收喜悅里有她的智慧,她的汗水,她的努力,因而在她眼中變得更加與眾不同。

  大莊子的秋收是在八月初十開始的。在開始收割的當天早上,李薇早早到來到田里,在秋日金黃色的晨陽下,田間小路上,黑黑立著大莊子里的長工們,有的手拿籮筐,有的手持鐵鍬,還有許多婦人與孩子,她們是被臨時雇來,掰苞谷棒子的。

  鐘亮一臉笑意向她起來,“五小姐,您還有什麼要交待的?”

  李薇笑著搖頭,眼睛望著這即將開收的大片田地,“我今兒只是來看熱鬧的,你們只管開始收吧。”

  鐘亮應了聲,向兩個分管長工的小管事兒,揮動下胳膊,那兩人接到訊號,向立著的長工們揮手示意,剛才還靜立著的人群立時熱鬧起來。

  鐘亮看著遠處,向李薇解釋道,“前面的婦人孩子負責掰苞谷棒,后面的人用鐵鍬把苞谷桿兒放倒,再后面還有人專門將放倒的苞谷桿兒收拾整齊,在田里放著風干幾天,再用榔頭將根上半干的泥土敲下來,然后再拉到咱們的牲口棚里去,扎成細料,好喂牲口。”

  李薇看著青紗帳般的苞谷桿兒田里,隨著人群的進入,象是平靜湖面突然闖入許多入侵者,登時熱鬧泛濫起來,前面有人將苞谷棒子掰下,在田中推成一個個小推兒,跟隨在后面的人揮動鐵鍬,將空苞谷桿兒被放到倒,再后面的人,將被放倒的橫七豎八的桿兒歸整齊,攤放在地上。隨著長工們的推進,不多會兒的功夫,地頭已呈現出兩丈多遠的空地,並且在不斷擴大……

  李薇笑了起來,“安排得挺好,扒苞谷皮找的也是婦人和孩子麼?”

  鐘亮點頭,“是。都是長工們的家人或者鄰里,聽說五小姐給的工錢高,爭著要來上工呢。”

  李薇舉步向前,“咱們地塊大,又趕著時節,寧可多加幾個錢兒,也得早些騰出茬兒來。”

  鐘亮道,“五小姐放心。有我盯著呢,誤不了種冬麥子的時節。還采用輪翻耕作,前面的田地清出來,就先澆水施肥開犁,我排了時間表,保管在寒露前將麥子種完。”

  李薇笑著點頭。她也知道這樣的小事兒根本不須她操心,說了幾句閑話,便讓鐘亮去忙活,不用管她。

  鐘亮這些日子以來,也略知這位五小姐的脾氣,她來莊子里,有時候,不全是因為有事兒,大多數時候,只是想來瞧瞧而已。便行了禮,匆匆去了。

  麥穗跟著李薇走了一會兒,在她身后道,“五小姐,我想去瞧瞧那邊兒的人收豆子。”

  李薇腳步一頓,疑惑,“收豆子有什麼可瞧的?”

  麥芽兒已在一旁笑起來了,“她哪里是瞧什麼收豆子,是想去看人捉母蟈蟈吧?”

  李薇也笑起來,秋天時,這是孩子們最喜歡做的事情,還有另一件事兒,便是啃苞谷甜桿兒,她小時候便啃過不少,大多是春桃幾個挑出來的,甜得很純正,而且沒有怪味兒的。

  不過,等她能啃得動的時候,家里已不是那般貧窮了,純粹是啃個樂子而已。但是對于家境不太好的孩子們來說,那個便是無比的美味。

  撇眼兒瞧見方哥兒和小樂兩個也是眼含期盼,便笑了下,“都去吧,一個時辰”

  “是”幾人齊齊應聲,小樂和方哥兒兩個率先向大豆地跑去。麥穗兒這會兒才向李薇道,“五小姐,我去瞧豆子地,可不是為了玩兒。您先前不是說過,豆子根上長的小瘤子能肥田麼?我覺得好奇,想去瞧瞧那個……”

  哦,李薇了然點頭,她是向這幾人講解過輪播的要點,當時麥穗問為什麼豆子能肥田時,她隨口說了是因為豆根上的小瘤子。事實上,也確是如此,不過,她沒告訴她們那個叫做固氮瘤。

  便道,“那你們都去吧。我正好四處走走。”

  三人應了一聲,結伴兒向不遠處的豆子地而去,田間有不少七八歲的孩子,沒到做工的年紀,正在田間瘋跑著歡叫或驚呼。間或有一兩聲哭嚎傳來,李薇猜想,肯定是被蟈蟈咬了手指,這個時節,蟈蟈都長大長老了,牙齒堅硬得很,若是被咬到,即使是成年漢子長年干農活的粗糙手掌,也能被咬出血來。

  想著想著,便又笑起來,前世小時候,她也皮實得很,在田間被無數的蟲子咬過,也曾象這樣哭過,不過,往往是嚎兩嗓子便再接著瘋玩兒。

  日頭高起來,光線白而亮眼,將藍天白云映得明凈清澈。入了秋后,云彩便有了清晰的形狀,一朵一朵,極美麗。不再象夏日那般,是混沌的絲捋狀。這一切都象極了秋天給人的感受,爽利的風,高遠的天空,藍到極致的明凈天色,爽爽落落的感覺,讓人愛極。

  李薇在田頭立了一會兒,再回頭看收割的人群,已推進了五六丈有余,大片的莊稼倒下,田野更空曠起來。

  突然眼角斜到一個黑點,凝目向來時路望去,一輛馬車從極遠處正沖著自家田地的方向而來。

  馬車跑得極快,不多會兒已轉入往莊子來的主路上。李薇迎著馬車來的方向走去,等到她走到給長工們蓋的屋舍后面時,那馬車也已駛到離開十來丈處。這時她已瞧清楚,趕車的卻是大山。

  李薇立屋蔭里,遙遙向大山道,“你不是在安吉,什麼時候回來的?”

  大山應了聲說是剛到。又向車廂內道,“快出來吧。待會兒你五姐五姨發火,我可不管”

  話音方落,從車廂里面探出三個小腦袋來,李薇定眼一瞧,正是虎子趙瑜還有吳耀三個,個個都是賊兮兮的小模樣,用車簾布將腦袋包得只剩下一張小臉兒。

  李薇立時瞇起眼睛,往前行了兩步,向這三人喊道,“誰叫你們來的?嗯?你四姐呢?”

  虎子小心的將車簾撥開,探出半個身子,圓圓的眼睛彎起,賠著笑,“五姐,我是咱家的男子漢,我不來幫你誰幫你?”

  李薇哼哼一聲,大山停了馬車,跳將下來,搭眼兒往遠處張望了一番,笑道,“我就說秋收你自己能行,有鐘亮和鐘明呢,年哥兒還是不放心,非讓我來幫著你。”

  說著將虎子趙瑜吳耀三個,象拎小雞般的,拎下了車。

  李薇悄悄瞪了這三小家伙兒一眼,轉向大山道,“是呀,秋收比麥收還好辦些,用不著操心。”

  虎子被李薇一瞪,先是縮了一下,然后又嘿嘿的笑將起來,拍著胸口,一副極豪氣的模樣,“大山哥,家里有我呢,你回去吧,跟五姐夫說不用操心”

  趙瑜今兒穿著一身的新衣,淡藍色的小長袍,同色的頭巾子,立在田頭,一手扯著吳耀,向遠處張望,眼中一片新奇。

  聽到虎子的話,也把吳耀的手一松,學著虎子的模樣,拍著胸口大聲道,“我幫小姨”

  吳耀也不甘落后,小手將胸口拍得“噗噗”作響,更大聲的嚷到,“我也幫小姨”

  李薇好笑瞪他們一眼,“還幫忙?來玩兒才是真的吧?說吧,是誰的主意?”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齊搖頭。

  李薇眼睛一瞇,向前走了兩步,“不說?不說的話,現在就讓大山帶你們回去”

  李薇話音剛落,趙瑜吳耀同時指向虎子,齊聲道,“是小舅舅”

  大山在一旁暴笑起來,虎子則眉頭皺起,握起小拳頭,悄悄的向兩人示威。

  吳耀立時向李薇跑去,大叫,“小姨救我”

  李薇也憋不住,笑將起來,張開雙臂將吳耀迎到懷里,伸手捏他的小鼻頭,“你個小家伙,還敢撒嬌,偷偷跑來,看我不打你的小屁屁”說著,揚起手掌,在他屁股上虛拍兩下。

  吳耀立時皺起眉頭,哼嘰起來,抱著她的脖子,苦著臉兒嚷道,“小姨,想噓噓……”

  虎子臉兒一偏,嗤笑一聲,“小叛徒,我不帶你去”

  李薇眼兒一瞇,正要說話,趙瑜趕忙上前,拉起吳耀的手,“哥哥帶你去”說著向李薇討好一笑,拉著吳耀向苞谷地里走去。

  這時,小樂和方哥兒兩個跑過來,一人手里拎著一串蟲子,遠遠的叫道,“小少爺,你看這個”

  虎子轉頭看過去,立時雙眼放光,向李薇哀求道,“五姐,我來都來了,讓我玩半天不行麼?”說著過來抱著她的胳膊撒嬌。

  李薇推開他,故意唬著臉兒道,“你出來時,四姐不知道吧?我不管你,等她中午回去,沒瞧見你,反正挨打的不是我”

  虎子哼噥了幾聲,末了道,“打就打吧,也不是沒挨過打我先玩過了再說”說著,向小樂和方哥兒兩個跑去。

  李薇看著他撒歡兒跑遠的背影,搖頭一笑,這才轉向大山問道,“你是早上才到的?”

  大山點頭,望著田間一派熱火朝天豐收的景象,感嘆,“我們這些人里面,就數梨花最有福氣。”

  李薇挑眉,疑惑的看著大山。大山抬頭向天空望去,微嘆一聲,“只有你還能天天見到象李家村一般的景致。我們……”

  李薇了然點頭,笑問他,“想家了麼?”

  大山點頭,沒作聲。

  李薇也不再說話,靜靜立著。她如何能不懂大山方才的話,不止是想家,更想念的應該當時兒時無掬無束的時光,無憂無慮的歲月。這麼些年,他和柱子幫著賀永年一步一步走過來,有成就感是不假,或許也有疲憊吧。

  立了好一會兒,趙瑜帶著吳耀從苞谷地里鉆出來,麥穗和麥芽兒也趕了過來,李薇交待她們好好看著這三個小鬼頭,特別是吳耀,小短腿兒還跑不利索呢。

  虎子與小樂和方哥兒圍著那兩串蟲子,熱熱鬧鬧的說著,聽見李薇的話,一臉不情願的過來拉吳耀,又咕噥,說什麼二姐夫回來,要告狀,讓打吳耀屁屁等等。嚇得吳耀雙手緊緊護著小屁屁,不肯讓虎子拉。

  趙瑜在一旁小大人的安撫他,“耀兒,你別怕。回去四姨肯定要生小舅舅的氣,打得他屁股開花,他才沒辦向二姨夫告狀呢。”

  李薇一笑,擺手讓他們去前面的田頭樹蔭底下玩兒。向大山道,“之前我聽年哥兒說過,你和柱子想買荒地,讓我幫著整治呢。可有看好的地方了?我可是等了大半年,卻不見你們兩個有動靜。不信我麼?走,讓你看看年哥兒那幾百畝田,只種了一茬兒綠肥,秋莊稼長得也不錯呢。”

  大山嘿嘿笑著,跟她在身后,兩人有一句沒一句的閑聊著,向那片田走去。

  李薇所說的這片田里,種的全是大豆,雖然苞谷收成高些,但是太吃肥力,第一年她還決定以養為主。

  此時豆葉已全黃,幾乎全部脫落,放眼望去,只剩下稀稀落落的略帶青色的豆葉和累累豆莢。

  李薇彎腰撥下一顆豆子,將它舉到大山眼前,笑,“瞧,長勢還算不錯吧。”

  大山接過來,拿在手中看了兩眼,點頭,“確實不錯。”

  李薇得意一笑,放眼遠眺,終于問出她方才一直想問的話,“你現在回來,年哥兒中秋不回麼?”

  大山頓了下,點頭,“嗯,那邊兒春柳姐夫的生意八月十二開張,年哥兒一是要幫他,二來你給他出的那個做酒樓的新點子,他覺得不錯,和柱子正在籌備這個事兒呢。”

  李薇暗嘆一聲,好個悲催的中秋節,爹娘不在,他也不在,算起來,她和虎子可真是孤家寡人了。

  臉上卻笑著,“好,我知道了。我聽我娘說,嫂子回李家村了,你若不回家過中秋,也早些回安吉吧。這里,我一個人能行。再說,還有幾個姐姐都在,若是我管不過來,隨便哪家還能派不出個幫忙的來?”

  大山點頭,“也是年哥兒派我回來送中秋節禮,他便說讓留下幫你幾天。啊,對了,那中秋禮,你家一份,佟家一份,賀府一份兒……”

  頓了頓又笑道,“放心,你們家那份兒,是最大的”

  李薇一笑,不甘示弱的還嘴,“你有這閑功夫,你還是去嫂子娘家一趟吧,也把中秋禮送到才行啊”

  大山呵呵一笑。

  隨著一排排苞谷桿兒被放倒,兩人的視野開闊起來。遠處,虎子趙瑜吳耀三個,象三只剛被放出籠子的小狗一般,在田間瘋跑,相互嬉笑……早先的一點點小別扭,已消失無影蹤。



第一百八十章豐收時節(二)

  “五姐,五姐”虎子向她大聲叫道,手中舉著一串黑珍珠似的小野果子,氣喘吁吁的跑到她跟前兒,“這個可以吃麼?”

  李薇掃過一眼,點頭,“可以吃。”

  虎子身后跟著的一個約七八歲大的小男孩兒,大聲道,“看,我說可以吃吧,你還不信現在東家小姐都說能吃,這下你放心了吧?”

  李薇掠過虎子頭頂,向那孩子看去,他膚色幽黑,大眼睛中黑白分明、質撲無瑕,一身半新的粗布衣衫,上面沾滿了新鮮的泥土,象是剛才一幫孩子玩泥巴打丈沾上去的。

  他見李薇看他,也睜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過來,看似鎮定,實則一雙小泥手已悄悄的背到身后。

  李薇笑著向他招手,“你過來,你叫什麼名字”

  那男娃兒慢慢的走近,在離李薇五六步的距離停了下來,半垂著頭,悶了一小會兒,突然彎腰行了個很標準的禮,“回,回東家小姐,我叫,我叫狗蛋”

  身后的孩子們哄然大笑,虎子也咯咯的笑將起來,趙瑜和吳耀更是笑得樂不可支,李薇不動色的向虎子斜了過去,眼中是絲毫不掩飾的責怪。

  虎子一愣,臉上的笑意登時僵住。然后又回頭瞪了趙瑜和吳耀一眼,趙瑜率先看到李薇不悅的神情,臉上的笑容也垮了下來,與虎子不同的時,他的小臉上浮上一絲委屈。

  吳耀更是扁了扁嘴,向虎子身后躲去。

  李薇將這三人的神色看在眼中,暗暗自責,是不是太過嚴厲了?一面叫那孩子起來,向他走了兩步,招虎子趙瑜三個過來,向狗蛋道,“來,你給我說說這個叫什麼果子。”

  “叫,叫黑星星。”狗蛋被一眾孩子嘲笑得臉色通紅,說話也不似方才那般有底氣,蚊子哼哼似的道。

  “哦,原來你們叫它黑星星啊。”李薇點頭,伸手摘了一顆紫黑色小槳果放在口,慢慢品了品,笑道,“好吃。這個果子還有旁的名字呢,也叫黑悠悠,也叫做天星星,或者黑天天,也有叫它黑姑娘呢。”

  說著逐個拍四人的腦袋,“好了,再去找找。這個不但好吃,而且對眼睛好。不過……”

  她把頭轉向虎子三個,認真的道,“……不能再笑話人,聽見沒有?”

  “嗯”三人一齊點頭。吳耀點過頭之后,還眼巴巴的看著她手中的那串黑星星,李薇一笑,將上面的十來顆豆大的小果子,小心摘了下來,一人分了三四顆,“好了,去玩吧。狗蛋年齡大些,照看好他們,另往蒺藜叢里帶哦……”

  “是,東家小姐”狗蛋臉上的因被嘲笑而涌上的尷尬紅暈退去,眼中又是一片純樸清明,向李薇正重的點了點頭。回身向虎子道,“我們去那邊兒旁人家的甘薯地里找,那里邊好多呢。”

  小樂方哥兒兩人跟在虎子三人后面兒,一眾人向路的北側的甘薯田走去。

  青苗在一旁將一串黑星星遞了過來,笑道,“小姐喜歡吃,這里還有呢。”

  李薇伸手接過來,卻並不吃,看著虎子幾個在甘薯田里撒歡似的找著黑星星。突然覺得今兒虎子三個來得正好,在讓他們開懷玩樂的同時,也接觸接觸這些農家的孩子們,于日后的成長應該當也有宜處吧。

  三人在田間玩得起興,李薇也不催他們,日頭已偏過正午,經過一個上午的勞作,苞谷已被放倒一大片,臨地平整出來的場子里,也已堆了十來堆兩米多高的苞谷堆兒。一旁有幾個婦人坐在場子邊上唯一的一片樹蔭下正在扒著沒長足的嫩苞谷,間或說笑兩聲。

  鐘亮從長工們的院子中出來,向她道,“五小姐,我剛才讓人單獨給您和小少爺做了點飯,您看是現在吃麼?”

  李薇笑著致謝,又向遠處一指,“可有煮的嫩苞谷?”

  鐘亮一愣,隨即笑道,“您想吃個,那可好辦的很,現在就煮現在就煮”說著便要去院中。

  李薇想了下,搖頭,“不用。你去找只大鐵鍋來。我們在墻蔭里挖個坑,自己煮來吃。”

  鐘亮笑呵呵的點頭,應了聲好,便進了院子。李薇向青苗道,“去叫少爺和那兩個小的回來。”

  不多會兒,青苗領著小花貓一般虎子趙瑜吳耀三個回來,李薇看他們三個滿頭的汗水,臉蛋被曬得紅撲撲的,嘴唇因吃了太多的黑星星,烏紫烏紫的,李薇拉過三人,一個個給擦了汗。

  笑著拍吳耀的小肚子,“小瘋小子,餓不餓?”

  “不餓”吳耀笑著往她懷里靠,興奮的大聲道,“小姨,剛才我在甘薯田里捉了螞蚱,還捉了老虎……”

  “哈哈,老虎……”狗蛋在一旁笑出聲來,“是地老虎……”

  吳耀對狗蛋的嗤笑不以為意,將緊握著的小手松開,是用甘薯桿兒做成的耳環,獻寶似的對李薇道,“小姨,這個給你戴……”

  說著將甘薯桿兒做的耳環,笨拙的往李薇耳朵上掛,好半晌,在青苗的幫助下,才將兩只甘薯耳環掛了上去。

  李薇向吳耀的小紅臉蛋上狠狠親了一口,誇贊一番,抱起他向幾個婦人走去,一邊走一邊道,“今兒午飯我們自己動手,吃煮的嫩苞谷,怎麼樣?狗蛋也來吧,你領著他們兩個去挑嫩苞谷,要挑不老不嫩的。”

  又讓方哥兒和小樂留在原地挖坑。

  虎子一聽這個來了精神,跟在后面兒跑兩步,突然雙臂大張,截著李薇的去路,“五姐,我們去挖些甘薯一起煮好不好?”

  青苗雙手一拍,歡喜道,“少爺說的這個好。小姐,我們再煮上些嫩毛豆好不好?”

  李薇想了想點頭,“好。你和麥穗去田里找找。”回身又叫麥芽兒,“去給鐘亮說說,讓廚房燙些苞谷糝子,擦些白蘿卜,用油鹽腌好,等會貼到鍋邊兒,咱們今兒吃苞谷糝貼餅子。”

  “哎”麥芽兒應了一聲,歡快的跑著去了。

  虎子得了李薇的應承,很是樂和,拉著趙瑜正在前面走著。聽見李薇這話,趙瑜好奇的問道,“小姨,什麼是苞谷糝貼餅子,好吃不?”

  李薇笑笑,沒答話。轉向狗蛋笑道,“狗蛋,你跟趙瑜說說,苞谷糝貼餅子好吃不。”

  “好吃”李薇話音剛落,狗蛋立刻大聲道,“加了油的苞谷糝餅子更好吃呢。貼著鍋的那面鍋巴,烤得焦黃焦黃的,咸香咸香的,好吃得很嗯……蘸上炒大醬,也好吃”

  趙瑜先前還聽津津有味兒,聽到炒大醬三個字兒,小嘴一撇,“大醬有什麼好吃的”扯著虎子向那堆兒嫩苞谷跑去。

  李薇看看有些受傷的狗蛋,騰出一只手,拍拍他的頭,安慰道,“那兩個小子沒吃過,不知道苞谷糝貼餅子好吃,等會兒一吃,包管他們也喜歡”

  “嗯”狗蛋有些局促的應了聲,以后指著樹蔭,“東,東家小姐,我,我去扒嫩苞谷……”

  李薇笑了下,點頭。吳耀看三人跑得起勁兒,哼嘰著從李薇懷里滑下來,撒腿跟在他們身后跑著,也不知想到什麼,跑了幾步便嘎嘎的笑起來,也許什麼都沒想,只是單純的快樂,單純的想笑而已。

  李薇擦了下額頭的汗水,抬頭望天,日頭早已偏到西邊去了,這三個小猴子不餓,她快餓扁了。

  走到樹蔭下,方才的幾個婦人已站了起來,李薇接過其中一人遞來的小板凳坐下歇腳,也讓她們坐下,一邊看著狗蛋教虎子三個怎麼挑嫩苞谷,一邊與這幾人閑話家常,樹蔭下極涼爽,不多會兒她的汗便消了下去。

  秋風颯颯,將虎子幾個小蘿卜頭你一言我一語的爭執聲或者歡呼聲吹得老遠……

  等青苗和麥穗扒了一小抱青毛豆回來時,虎子幾個已開始叫嚷著餓了。在那幾個婦人的幫助下,將毛豆摘好洗凈,又去鄰家田里刨了幾塊甘薯煮上,為些,李薇還讓虎子掏出五個大錢兒給其中一個婦人,讓她幫著把錢帶給戶主。

  將毛豆苞谷甘薯入了鍋,放在臨地挖好的灶坑上燒了起來。

  紅紅的火苗舔著鍋底,不多會兒水氣蒸騰著嫩苞谷的香味兒便飄散出來,虎子大概是餓極了,大口大口吸著食物的香氣,一邊手中不停的往灶里添柴,“五姐,這個好香呀。”

  趙瑜更是揉著肚子催虎子,“小舅舅,你快燒,我餓死了。”

  李薇看他抱著肚子,一副餓極的模樣,生怕他餓壞了,便道,“瑜兒,小姨車里還有糕點,你要吃麼?”

  “不要”趙瑜一連的搖頭,眼睛盯著冒著水氣的大鐵鍋,“我待會兒要吃我自己扒的苞谷。小姨,我扒了五個呢。”

  李薇一笑,摸摸他的頭,“好,瑜兒很干一會兒多吃點。”

  水燒開后,麥穗從院內將燙好的苞谷糝子取出來,將拌入蘿卜絲的苞谷糝,在手掌中按成小餅將,快速的貼在鐵鍋壁上,動作快速熟練,惹得虎子三個小家伙齊聲驚嘆。

  吳耀在窩在李薇懷里,大聲叫道,“小姨,麥穗姨姨疼不疼?”

  麥穗扭頭笑道,“謝小小少爺關心,奴婢的手不疼。”說著又回頭,將剩下的苞谷糝子快速貼了進去。

  麥芽將厚厚的木質鍋蓋蓋上,向眾人笑道,“好啦,再等一刻鐘,我們就可以開飯啦。”

  虎子加勁兒往里填柴,“快熟,快熟,我好餓。”

  趙瑜也跑過去加柴兒,不多會兒兩人的臉兒便又成了小花貓一般。吳耀因李薇怕燙著他,不肯讓他過去玩兒,他先是悶悶不樂,這會便咯咯咯的取笑起兩人來。

  李薇肚子餓得咕嚕咕嚕一陣隱響,又生怕幾個小的聽見笑話她,便讓麥穗看著吳耀,自己向場子那邊走去。

  此時,長工們已上了工,場子里婦人和半大的孩子們正頂著大太陽扒苞谷皮,一只只金黃的苞谷棒子被扒了出來,攤在太陽底下,黃澄澄,十分耀眼。

  她彎腰撿起一只棒子,棒子倒不短,可惜頂端部位約有兩三指長的癟粒未長足,或者根本沒有長出來。李薇端詳了一會兒,也不確定是墑情不足導致的,還是品種的問題。

  再者,終究還是荒地,棒子大少不一,有粗的,比得上成年壯漢的手碗,有細的棒子,只如她的手碗粗細。

  方才幫著扒嫩苞谷的婦人,見她望著棒子出神兒,從遠處走過來,笑道,“五小姐,旁邊的人家都羨慕咱們這苞谷種得好呢,您瞧這棒子看著多喜歡人。”

  李薇笑了下,與她客套了兩句。然后在心中寬慰自己,飯要一口一口的吃,這地要一季一季的養,急不得。

  轉眼瞧見那邊兒青苗幾個已停了火,隨手拿了幾個棒子,往那邊兒走去。

  虎子手中拿著嫩苞谷唏呼唏呼的啃得起勁兒,瞧見她手中的棒子,含糊不清的問道,“五姐,你拿那個干什麼?”

  李薇一笑,將它們放在一旁,“好吃麼?”

  “嗯”虎子大大點頭,又啃了一大口。

  李薇轉頭看吳耀,也正用青苗給的帕子墊著一個小嫩棒子啃得起勁兒,臉上已沾了幾點苞谷胚芽兒。不覺一笑,接過麥穗遞來的,也坐下啃了起來。

  虎子肯了一個嫩苞谷,又去抓小甘薯,剛吃了兩口,突然擰眉停下,“五姐,這個甘薯怎麼不甜?”

  李薇笑了下,一邊拿帕子擦手,一邊道,“新挖出來的甘薯是不太甜。要想讓它們更甜,要把它們露天放在樹蔭下,晾上半個月到一個月,再吃便會很甜了。這個過程叫發汗。”

  “發汗?”虎子粗眉皺起,“它又不是人,怎麼還會發汗?”

  李薇一笑,“發汗”是甘薯將澱粉轉化為糖粉的過程中,會使甘薯表皮有水氣,就象是甘薯出汗了一般,農村人因而給了這麼個通俗的稱呼。

  當然,這麼解釋虎子也聽不懂,便只告訴他,“你只管知道甘薯要發汗后才會更甜便行了。至于為什麼要發汗,我也不知道。”

  狗蛋在一旁直點頭,“東家小姐說的跟俺爹說的一模一樣,俺家去年種的甘薯,俺爹也讓堆在外面發汗了呢。”

  李薇點頭一笑,“是呀,甘薯發了汗才好下窖,要不然容易壞的。”說著輕點虎子的腦門兒,“咱們家你最福氣,我小時候,咱們家還種甘薯,我和幾個姐姐幫著爹娘收拾甘薯,翻曬下窖,辛苦著呢。”

  趙瑜偎在虎子身邊正啃得起勁兒,突然轉頭看向大太陽下扒苞谷皮的婦人孩子們,半晌,轉向李薇,“小姨,我娘小時候做過這樣的活兒麼?”

  李薇先是一愣,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點頭而笑,“是呀,你母親是老大,小時候姥娘家窮呢,就數你母親干活兒多。瑜兒,你今年七歲了吧?”

  趙瑜點點頭。李薇俯身摸下他的頭,道,“你母親象耀兒這麼大的時候,就會看著你二姨了。象你這麼大的時候,背著你三姨,一手扯著你二姨,還會給你姥娘往田里送飯呢……那會兒你姥娘干的活兒比她們還累,她們還能坐著呢,你姥娘那會兒啊,就象田里的男人們一樣,干得都是重活呢。”

  趙瑜大眼睛盯著李薇眨了幾眨,又轉頭去看白花花太陽下干活的婦人們,眼角突然滑下一滴晶瑩,快速滾過臉頰,砸進他面前塵土里面。

  李薇一愣,忙伸手將他拉到跟前兒,環在懷中,笑道,“瑜兒心疼你母親了?”

  趙瑜悶悶的“嗯”了一聲。

  李薇摸著他的發頂笑道,“那瑜兒要好好念書學本事,讓你母親好好享福。還有你爹,我聽你嬤嬤說,他不在學堂的時候,也跟田里的長工們一樣,下地干活兒呢。那會兒你嬤嬤家也窮,請不起長工的……”

  “嗯。”趙瑜又悶悶的應了一聲,頭愈發往李薇懷里鉆。

  虎子悶頭拿起一塊苞谷糝餅子,狠狠的咬了一口,不滿的瞪了李薇一眼,“都是五姐不好。”

  李薇瞧見他的眼圈象是也紅了,連忙賠笑道,“是,都是五姐不好。來,快吃吧,都涼了”

  說著拿了一個苞谷餅子塞到趙瑜手中,又塞一給吳耀,“趕快吃,吃完我們回家啦。”

  吳耀顯然還不太明白剛才李薇說了些什麼,朦朧之中覺得可能是要對自己娘好的意思,從李薇懷中滑下來,指著鍋里剩下的苞谷糝餅子,“麥穗姨姨,這些給我娘吃”

  李薇撲哧一聲笑了,逗他,“那你爹呢?”

  吳耀下意識去捂自己的小屁屁,若得一眾人哈哈大笑起來。吳耀很委屈的大聲道,“爹打我屁屁”

  李薇更逗他,“為啥打你?”

  吳耀哼哼噥噥的說不清楚,見眾人都眼睛含笑的看著他,臊得往李薇懷里鉆,“我不知道”

  李薇攬著他,向他屁屁上輕輕給了一下子,“你不知道才怪。你個小壞蛋,往人家水井里扔樹葉,把人家的小雞娃兒捉起來,扣在西瓜皮里埋了……”


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2-3 02:32 PM

第一百八十一章豐收喜悅

  相比較去年倒霉的連陰雨,今年的秋收時節,實在是老天爺作美,從開始收秋到到現在,高遠的天空上只浮上幾絲一晃而過的陰云,僅僅持續了半個下午,便又是一派晴朗。

  干熱晴朗的天氣里,糧良晾曬得極快,五六天兒過去,小莊子里已收割完畢,而曬干的大豆已入了倉,如小山般的苞谷棒子正在打谷場中,等著進行最后的脫粒工序。

  苞谷脫粒與打麥子的程序相似,先將翻曬干的苞谷棒子攤鋪在場子里,以牛拉著石滾子,一圈圈碾過,苞谷粒便被碾了下來,直到苞谷粒幾乎完全從棒子上脫下來,金黃色的棒子只剩下里面雪白的棒子骨,便用竹?子將棒子骨耙出來,留在場地邊上的長工們,便三五成群圍著堆成堆兒的棒子骨挑撿,將沒有碾下的苞谷粒用手弄掉。

  這是個細致的工作,當然也不太重要。往往是隨機安排,若是有重要的活計,便先將它們安置在一旁,等到有了空閑再去收拾,現在小莊子場邊上已堆了好大一堆還帶些許苞谷粒的棒子骨等著挑撿。

  苞谷脫了粒之后,還需要再晾曬一至兩天,要做到完全干透,翻動的時候會有清脆的嘩嘩聲,才算曬好。再然后要借風揚干凈,最后過稱,直接由周府的阿貴帶人將秋糧拉走。

  虎子自從去了大莊子后,日日黏著李薇要去田里,反正私塾里也因秋收而停課半個月,李薇覺得多帶虎子去瞧瞧也挺好,便說服春杏,只要她去莊子里,便也讓虎子跟著。

  虎子自從去了大莊子后,日日黏著李薇要去田里,反正私塾里也因秋收而停課半個月,李薇覺得多帶虎子去瞧瞧也挺好,便說服春杏,只要她去莊子里,便也讓虎子跟著。

  這日姐弟二人吃過早飯再到小莊子去看。縣郊野外,大部分秋莊稼已收割完畢,格外空曠起來。虎子很興奮,在車上不住的問著李薇今兒都有哪些活計要做。

  李薇笑笑,“今兒是打苞谷棒子。這是小莊子最后一批了,打完苞谷今兒便能算出小莊子的產量出來。”

  這些天,輪翻作業,每天都有周府的人將揚曬干凈的苞谷過稱拉走,倒省了她操心入倉收存的心了。

  虎子點點頭,沉默一會兒問道,“五姐,苞谷一畝產多少算是高產呀?”

  李薇微微一愣,說實話她並不知道這個時空多少算高產,不過,深入想想前世小時候苞谷的產量,給出一個大致的數字,“六七石吧。”

  “啊?”虎子大叫一驚,“這麼多?”

  李薇一笑,“是呀。不過苞谷不值錢,今年又是個豐收年景,二石半到三石才得一兩銀子呢”

  虎子又是一個驚訝,“啊,那麼多苞谷才賣一兩銀子?”

  李薇笑著不語,等虎子消化這些訊息。過了好一會兒,虎子又問,“五姐,那咱們莊子里的糧食今年能賣多少銀子?”

  李薇扯動下嘴角,略有些郁悶,“怕是一兩也見不著。”

  虎子眼睛閃了閃,疑惑的問,“為啥?”

  “為啥?”李薇挑開車簾向外看,小莊子遠遠便能看到,場子里人頭攢動,十分熱鬧,她招手叫虎子過來,向車外一指,“看見田旁停著的牛車了麼?”

  虎子點頭。李薇道,“那是三姐夫家的阿貴帶的人,秋收的糧食除了大豆,剩下的全給三姐夫做釀酒用,所以……一兩也見不著”

  虎子若有所思的看了一會兒,反過來用手拍她的胳膊安慰她,“五姐,三姐夫會給錢的。你再等等,等他的酒肆賺了錢……”

  李薇笑起來,伸手在虎子頭頂拍了拍,“好。我就聽虎子的,再等等”

  虎子重重點頭,“嗯。不是說三姐夫酒肆的生意很好麼,說不定到年底他能把錢還給五姐了。”

  說話間兒,馬車已到了場子邊兒上。五六畝大小的場子里,均勻分割成八個小場子,金黃的苞谷棒子攤了開來,八頭健壯耕牛伴著鞭子的脆響,拉著石滾子碾得起勁兒。

  阿貴與鐘明正在那邊兒指揮長工們將昨日傍晚揚干凈的苞谷裝車。看見她一齊過來打招呼,“五小姐,小少爺,早上好”

  李薇笑笑,與兩人說了幾句閑話,便問,“今兒能拉多少?”

  鐘明笑道,“已快過完稱了,現下是一百二十石左右。剩下的約末還有二十來石。”

  阿貴則笑道,“我家老爺說多謝五小姐相助呢。”

  周濂自決定去安吉之后,周家在宜陽的酒坊子里,便以苞谷甘薯酒秫秫酒為主,因熟手的匠人被周濂帶走了大半兒,阿貴暫時留下幫著周父打理酒坊子,李薇莊子里的這些秋糧也只是暫供宜陽的坊子。

  當下便笑道,“周伯伯太客氣了。你們拉走糧食正好不用我愁著存放了,咱們是兩相便宜。”

  又讓阿貴代她向周父問安。因忙著秋收,中秋節她和虎子也只是來去匆匆的,一天之內將四個姐姐家走了遍兒,偏巧去周府時,周父外出,便錯過去了。

  阿貴恭敬的應了聲,這時,那邊兒有人過來說已過完了稱,鐘明便引著阿貴過去,將剩下的糧食裝上車,直到送他們一行人走,鐘明才過來報帳,“五小姐,小少爺,今兒周府過來一共拉走一百四十七石。”

  李薇微微點頭,周府已連拉了五天,幾乎都是一百四十石左右,再加上今天最后一場,她心算一下,一百五十畝秋糧苞谷,大約一共可得八百五十石的糧,每畝下來,約合五石半,也就是畝產七百來斤。

  還算不錯吧再加每畝二石半左右的大豆,秋糧收成要比麥子收成多一百兩銀子。

  讓鐘明去忙活,拉著虎子在田頭走著,一邊慢慢給他說著剛才心算的結果,虎子先是默不作聲的聽著,半晌,才嘟噥一句,“五姐,一年辛苦到頭,這麼一大片地,還掙不到一千兩銀子麼?”

  李薇撲哧一聲笑了,摸著他的發頂,眼睛遙望著空曠的田里,“你當銀子好掙的麼?我剛才給你說的是全部收入,還沒有刨去長工們的工錢和買牲口買田肥的錢呢。還有稅賦這一項也沒有減去……現在稅賦是三十稅一,也就說,咱們掙三十兩銀子要上交一兩銀子。這九百來兩銀子,要交三十兩呢,另還有徭役,這些麼年,咱們家的徭役可都是拿銀子頂的呢……”

  虎子不作聲,過了好久,對著空曠的田野,長長嘆了一聲。李薇好笑的看他一眼,不作聲。此刻虎子的心情會不會與前世自己在聽得爹娘第一次給講解產量與收入時那般的……失落呢?

  小莊子秋收完后,剩下的便是耕犁。人手暫時閑了些,李薇便將一半兒的長工們調到大莊子里,幫著收割。

  忙碌的日子過得飛快,轉眼又是五六天過去,大莊子的秋收也到了尾聲。自秋收以來,春杏和春柳都說派人幫她,都讓李薇給推掉了,她想借這機會讓姐姐們看看她的能力。

  便只帶著虎子,整日乘坐著馬車,早出晚歸,日子忙碌而充實。

  虎子在這些天里的變化是明顯的,他除了與那些農家孩子們相處得更自然融洽之外,也在那些長工短工農婦身上更直觀的看到了李海歆何氏早年的辛勞,連帶對李薇言語之間愈加恭敬,帶著些小小的崇拜。隱約中,也帶出一些參與其中的自豪與成就感。

  二千五百畝能產多少糧食,李薇之前只專注于平均畝產,並未算過總帳,但是當數據統計出來后,面對這樣龐大的數字,她有些懵了,盡管荒地里產量不高,這個總數已足讓她震憾。

  六千零三百石的苞谷和六百余石的大豆

  何氏李海歆八月二十五日,從李家村歸來后,當李薇說出這個數字時,何氏與李海歆登時愣住,“梨花,你說這是大莊子的產量?”

  李薇笑盈盈的點頭,又得意的點了下虎子的額頭,“這下你不嫌你五姐沒本事了吧?六千石的苞谷,至少是二千兩的銀子”

  虎子張大小嘴兒,“二千兩……”

  李薇得意一笑,轉向何氏與李海歆道,“爹,娘,這是粗略的數字,想必也差不到哪里去。”

  李海歆驚訝的道,“平均一畝三石還要多”

  李薇暗自一笑,這個產量確實超出她的預期,真不枉費她這大半年來費盡心機的養這塊荒地。

  “是呀爹,往前再耕犁時,多多施肥,麥子說不定不會比長得小莊子差”

  何氏被驚住,好一會兒才笑道,“你姥娘還怕你自己個兒不成事呢,誰成想,你竟做成這麼大的事兒。”

  李薇樂呵了一會兒,又愁上了,“只是現在存糧的地方不夠使,正好爹回來了,這兩天咱們趕快想想存糧的辦法吧。現下大莊子的苞谷還有一小半兒都堆在打谷場子里呢。三姐夫家的庫房里可是存滿了的。”

  李海歆笑呵呵,一連聲道,“好,好。我明兒就去找存糧的地方。”



第一百八十二章佟府求助

  李海歆回來后的幾天里,李薇不再去田里,現在還沒開犁,只是做些平整灑肥的活兒,她也得以休息幾天。這些天,說不累那是假的,雖然不用親自干活兒,每天只在田里查看奔波,便夠她受的。正好趁這幾天歇歇,也陪何氏說說話兒,聽她嘮叨些姥娘家的家長里短,以及李家村里街坊鄰居的近況。

  這天天色將晚,李海歆從田里回來,剛梳洗換了衣衫,準備開飯,院門突然急促的響起來,“呯呯呯”的,在微微暮色中格外刺耳。

  李薇疑惑的走出正廳,“去看看,誰這麼急。”方哥兒離得最近,跑飛快過去開門兒,下一刻他便叫起來,“柱子哥?”

  李薇一愣,柱子?不是在安吉麼,怎麼突然跑回來了?

  何氏與李海歆也從正廳出來,雙雙往前迎去,“柱子,有啥事?是剛從安吉回來?”

  柱子一個翻身,從馬背上利落的跳將下來,“是,剛進城呢。”

  又見眾人眼含疑惑的望著他,微微一笑,安撫道,“李大娘李大伯,是有點兒事,不過,你們別急,不是年哥兒的事兒,是佟府”

  “佟府?”李薇眉尖蹙起,“佟府怎麼了?”

  柱子將馬韁繩扔給方哥兒,“昨兒半夜佟府的人去安吉找年哥兒,說是佟家老爺和佟富兩個在九山與人起了爭執,打傷了人,被收了監。聽佟府的下人說,被打傷的這戶人家在九山也有些勢力……年哥兒聽說后急著從安吉已趕往九山,叫我來一是給佟家報個信兒,二來是瞧瞧春蘭姐夫可在宜陽……”

  何氏心頭先是一松,聽說是佟維安出了事兒,又焦急起來,“到底是因什麼事兒打傷了人?人傷得怎麼樣?年哥舅舅也是做慣生意的,怎麼會惹上這麼大的麻煩?”

  柱子搖了搖頭,“傳信回來的人也沒說清楚,要去看看才知道呢。您和李大伯也別太焦急了,年哥兒那邊兒有大山呢。春柳姐夫也派一個人跟著呢……”

  何氏點頭,李海歆擰著眉頭擰了一會兒,“去給石頭也說聲吧。那邊兒的主薄大人不是石頭的舊識?”

  柱子搖了搖頭,“年哥兒不讓呢。說是春蘭姐夫在那邊兒一年多,應該也認識不少官府的人,先讓春蘭姐夫從中間幫著周旋周旋,實在不行,再麻煩春桃姐夫。”

  李薇知道他一向不喜給大姐夫添麻煩,可即然是已收了監,說明那邊的人勢力定然也不小,便急著問柱子,“人傷到什麼程度?”

  “說是打傷了頭,人昏迷著……其余的佟府的下人也沒說,只說那家人是九山出了名的難纏潑皮,怕是圖銀子呢……”

  “年哥兒說過重陽會回來的,這麼一來,怕是回不來了,便讓我過來送個信兒。”

  李薇暗吸一口氣兒,自古這類人最難纏,先不說誰對誰錯,只單是圖銀子這一項,也不知多少銀子要往里面填。

  人死可能還好辦些,人若沒死……她腦中紛紛亂亂的。

  半晌,何氏一嘆,“年哥兒舅舅怎麼就碰上這種事了呢?”

  柱子也嘆,“誰知道呢。佟府的人也沒說清楚。不過多多少少破財怕是難免的。總是傷了人。其它的,要看看到底是個什麼情況再說。”

  何氏點頭,讓柱子進屋,“你也歇歇再走吧。旭哥兒最近一直在九山呢,年哥兒到了那邊兒,一準兒能找著他,你也不用急了。”

  柱子搖了搖頭,笑道,“是,春蘭姐夫在那邊兒,我便放心了。不過,李大娘,我也不歇了,先去佟府報個信兒,我得回家一趟,我娘冬里說要過來住,我看看小婉收拾好房間沒有。”

  李薇在一旁也強打起笑臉道,“娘,就讓柱子哥先回去吧。這些麼天不在家,小婉嫂子該埋怨他了。”

  柱子嘿嘿的笑起來,又見李海歆臉上有憂色,便安慰道,“李大伯別太過掛心了,年哥兒說了若真是佟舅舅的錯兒,自當賠銀子給人家。不過若是他們想訛詐咱們,咱們也不會乖乖任他們擺布。”

  “嗯”李海歆點了點頭,拍拍柱子的肩膀,道,“行,你先回家吧。到了跟年哥兒說,若是遇上什麼難事兒,只管往這邊兒送信。”

  柱子又應了一聲,與李家人告辭,翻身上馬,沖進愈來愈暗的夜色中。

  李薇挽著何氏的手臂,“娘,走吧,我們吃飯去。”這些事兒,她們擔心也無用。能做的只是有多大勁兒使多大勁兒而已。

  虎子不滿的咕噥道,“那府的人說五姐夫的壞話,為啥還要幫他們?”

  何氏摸著他的頭,一邊向飯廳走,一邊道,“什麼是親戚?親戚就是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呢。親戚就是平日里吵鬧得再兇,一旦真遇上什麼事兒,也不能放著不管,不然,自己的良心過不去呢。”

  李薇也道,“嗯,不管現在如何,早些年,佟舅舅確實幫過他。單是這份人情,他也得還。再者,就象娘說的,總是親戚……”

  一家人沒滋沒味兒的吃過晚飯,李海歆眉頭不展,悶了好半晌,才道,“明兒我去給石頭說說,年哥兒舅舅這事兒,他得使些勁兒才行。”

  何氏卻半晌不出聲,李薇猜何氏的心思肯定不想因此事而給趙石頭找麻煩。便笑道,“爹,你也先莫急,具體是什麼情況還不知道呢。犯不著現在就找大姐夫說,不若,明兒我和四姐還有睿哥兒也去一趟九山?反正四姐一直想往九山那邊兒開鋪子,正好趁這個機會,去看看那邊兒的情況……”

  何氏拍她一下,瞪她,“事事你都要插上一腳。”

  李薇呵呵的笑將起來,抱著何氏胳膊,撒嬌,“娘,我也算忙了大半年了,就當是讓我出去散散心,順帶看看二姐夫的天荒湖整治得如何了,那個也有我的功勞呢……”

  何氏想了想,點頭,“行,你和春杏睿哥兒三個去了,若是瞧著你二姐夫應付不來,你往這邊兒給你大姐夫送個信兒。”

  “嗯。”李薇點頭。她也是怕吳旭解決不了,賀永年又不願麻煩趙石頭,才要過去的。

  當下叫方哥兒去春杏家里一趟,“你到四小姐府上就說,佟家老爺在九山遇上些麻煩,老爺夫人怕賀二少爺與二姑爺應付不了,讓我和她還有四姑爺也一道去看看。明兒一早就走,就說,趁這個機會也讓二姑爺幫著引薦引薦九山當地的鄉紳們,與她的生意也有好處。”

  方哥兒應了一聲,趕著馬車匆匆去了春杏的新宅子。她這宅子離李家只隔三道街,三刻鐘后,方哥兒匆匆回來,“四小姐四姑爺都說知道了。明兒他們過來在咱們家用早飯,早飯后便出發。”

  李薇笑了起來,向何氏李海歆道,“爹娘忙了一天了,都歇著吧。”

  次日一大早兒,春杏和武睿趕著馬車過來,進了門春杏便大聲埋怨道,“以我說,這事兒年哥兒不該管他們。那府的人不是四處說他不義?怎麼到事兒上了,又想起這個不義的外甥子了?”

  何氏瞪她,“別整天給我耍你的嘴皮子,這事若落到你頭上,你還真能不替他們伸頭?”

  春杏撇撇嘴,又向李薇道,“這麼些年,咱們都讓咱娘給教傻了”

  李薇笑起來,“這麼說,娘說對了,落到你頭上,你也必定會辦的”

  武睿呵呵笑將起來,李海歆何氏道,“爹娘也別擔心,若是年哥兒辦不了,我大伯二伯在九山也有不少生意上往來的人脈關系在,興許也能借借他們的勁兒。”

  李海歆點頭,又交待他們到了九山莫急著與人起沖突,凡事有商量余地的,商量著來

  何氏倒是悄悄有罵春杏,“見天兒就顯得你意見多,佟府這事兒,不管是為著年哥兒,哪怕只是為了你佟嬸嬸,也得幫一把。日后你的嘴給扎牢些,沒的讓睿哥兒覺得你人情上太淡薄,心里頭有想法。”

  春杏咯咯一笑,捂嘴壓低聲音向何氏道,“娘,你當他不知道麼?嘿嘿”笑聲中帶著一股子得意。

  何氏氣得又罵她,春杏只是咯咯的笑得暢快。

  李薇不知武睿聽到母女兩人的交談沒有,只見武睿若有若無的撇來幾眼,目光帶著淡淡的寵溺與笑意。

  一時有些氣憤的盯向春杏,每回見和她和武睿一同出現時,總能讓她感到那種令人羨慕甚至于嫉妒的幸福。

  春杏笑著轉著,對上李薇噴火的雙眸,向武睿那邊瞥了一眼,登時明白她為何瞪自己,又歡暢的笑起來。

  直到三人用過早飯,李薇與春杏上了馬車,由武睿親自趕著,后面坐著菊香蘭香和青苗三個,由方哥兒趕著馬,兩輛馬車從李家馳出來,春杏才悄悄咬著李薇的耳根子笑道,“梨花想嫁人了”

  李薇狠狠的推她一下,又瞪她,春杏笑得更是暢快。


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2-3 02:35 PM

第一百八十三章佟府求助(二)

  李薇一行三人走了后,何氏跟李海歆商量,“要不要派個人去給年哥兒舅母送個信兒?”

  李海歆悶頭悶了一會兒,“不去。咱們幫著他們,只是照著年哥兒的情面,又不要他們承咱們這個人情。”

  何氏一嘆,“行,那便不送了。”

  李薇和春杏從家里出去后,先去春蘭那里,找個了去過望遠縣的小伙計帶路,便直奔望遠縣而去。

  望遠縣在宜陽西南方向,約有八十來里的路程,還好的是,沒有父母長輩的隨行,都放松不少,李薇和春杏一路走一路斗嘴,吵到激烈處,春杏撲過去搔她癢癢,李薇也不甘示弱,兩人在車廂里扭作一團,笑得幾乎岔了氣兒。

  每每這個時候,武睿便將馬車趕得飛快,車廂顛簸,將兩人摔得七葷八素的,春杏便掐起腰,挑起車簾,大喝,武睿你找死

  李薇則趁機躲到一旁,揉著自己笑酸的臉頰,順著氣兒。

  第一天行到將近傍晚,吳府的小伙計領著他們在吳旭慣常住宿的地方打尖住宿,春杏一下馬車,便叫起來,“就知道二姐夫一向摳門”

  李薇下了馬車,也跟著一笑,這間根本不是什麼客棧,而是一個農家小院,房子已是半舊,院墻是草泥壘成的,有些地方已坍塌。院墻外面堆著麥秸垛子,還有一個小小的漚肥坑。

  吳府的小伙計賠笑道,“四小姐五小姐,咱們今兒走的是近路,這一帶沒有什麼象樣的客棧,只能住這里了。再說,這家就是門臉看著破些,里面還算干凈。住這里,明兒只要半天便能到九山,能趕上吃午飯呢。”

  一邊說一邊引著人往院中走。春杏扯著李薇咕噥,“二姐夫在這里省了住客棧的錢,又省了在外面吃飯的錢,這一趟便能省出一百兩銀子來”

  李薇一笑,“你別編排二姐夫,要論有錢,過了今年秋上,天荒湖里的魚都變了現錢,你怕是還比不上他呢”

  春杏高聲一嘆,“是啊,一個月往望遠縣跑兩趟,便能省出二百兩銀子來,一年下來,光這個就兩千多兩了,他不富誰富?”

  菊香幾個在她身后笑起來。李薇也笑。

  而此時被春杏編排的吳旭,在望遠縣正與賀永年說著與佟維安發生爭執這家人的情況,“這家人姓潘,是望遠縣的一霸,在望遠雖然錢財上不撥尖,一般的老百姓甚至于有些大戶,也太敢惹他們。他們手下有一群幫閑漢子,連帶那些靠衙門吃飯的三教九流訟師等都與他們有些關系,這幫人別說有理,便是沒理也要辯三分,被打傷是這潘家的大少爺,據說是昏迷著,可是真是假,這個便不好說了。”

  賀永年眉尖緊蹙起,過了一會兒,才問道,“二姐夫,在望遠縣吃這一路的,只有潘家麼?他們家沒有對頭之類的?”

  吳旭笑起來,往他肩上一拍,“我就知道你會這般問。要說對頭,還真一家,這家人姓宋,原是與這姓潘是結過把子的兄弟,后來也不知道因為什麼事兒鬧翻了臉,便分開了,現在兩家可以說是水火不相容。”

  賀永年微微點頭,“好,這便好辦些。等我去見過舅舅,問清實情,再做打算。”

  吳旭點頭,“嗯,也好。衙門那邊兒自我聽到消息,就一直打點著,佟家老爺在里面應該沒受什麼苦。”

  賀永年立時起身,向吳旭拜謝,吳旭閃身躲過,笑道,“你這是做什麼?自家人幫個忙而已。對了,縣尊大人那邊我也透了信兒過去,還有主薄大人。不過,因這潘家人死咬著潘大少昏迷不醒,給縣衙門施加壓力,一時他們也不能放人。”

  賀永年點頭,“多虧二姐夫從中幫忙,不然我舅舅在牢中也少不了受皮肉之苦。”

  吳旭便笑是舉手之勞,讓他歇息一下,想想下面該如何辦,這潘家是求財,獅子大張口,要一萬兩銀子,不然就一直上告。

  賀永年笑了下,“我進縣城時,稍做了打探,望遠縣這位縣太爺也是個貪財的,二姐夫替我打點,銀子定然也是送了的。”

  吳旭呵呵一笑,“是送了些。不過,縣太爺即然求財,你這事兒便好辦了。”

  兩人又敘了些閑話,吳旭便讓他先歇著,這事兒也急不得。

  賀永年點頭,待吳旭出去后,大山才道,“年哥兒,不若我現在就去宋家探探他們的態度?”

  秋生也點頭,“借宋府的手,比咱們直接面對潘府要好的多。”

  賀永年搖了搖頭,“先不急。二姐夫說的對,咱們愈急,他們愈高興。明兒我去探探再再說。”

  次日一早,賀永年起身,用過早飯后,由吳旭表哥陪著去縣衙門探監。吳旭表哥因早先吳旭賃下天荒湖時,佃農們鬧事兒,與縣衙門打過交道,平時過年過節,這些人也均由吳旭表哥代為打點,倒也相熟,牢頭見了他,笑呵呵的迎上前,敘了兩句,大山悄悄塞給牢頭一錠銀子。

  他笑意更濃,向身后其中一人一揮手,“帶這幾位去探佟維安。”又向賀永年笑道,“這位公子可別怪我們,差點出了人命的案子,縣尊大人也頭痛著呢,若不是你們與吳老爺有些親戚關系,便是再多的銀子咱也不敢讓你去探監,這潘家可盯著呢。”

  賀永年拱手謝過,與大山和秋生三人進了牢房。

  縣衙大牢內陰暗潮濕,一般嗆人的腐朽之氣迎面補來,賀永年輕嘆一聲,隨著獄卒往里面走。

  在一排牢房的最里間兒,獄卒停了下來,將牢門拍得??作響,呼呼喝喝的道,“佟維安、佟富,有人來看你們”

  清晨金黃的陽光透過小小的窗子,灑在昏暗的牢房里,隨著角落處兩個人影的動作,灰塵涌起,在光線中翩然起舞。

  賀永年蹲下身子,向里面輕喊,“舅舅,是我,年哥兒”

  佟維安早已看清來人是他,臉上浮現一絲苦笑,向牢門方向走去,“年哥兒,怎麼來得這麼般快?”

  賀永年道,“得了小九送的信兒,我便連夜動身了。舅舅,你可有受苦?”

  佟維安長嘆一聲搖了搖頭,“不算吧。這次麻煩你了。”

  賀永年笑了下,搖頭,“舅舅何必跟我說這個?你是我娘在這世上唯一的血脈親人,舅舅有事兒我如何能不來?”

  佟維安沉默了一會兒,才道,“你舅母一時心氣不平,說了些中傷你的話,你莫放在心上。”

  賀永年點頭,“好。舅舅,我們先不說這個。你和那潘家大少爺究竟怎麼起的沖突?他又是怎麼從樓梯上滾落下來的,舅舅你好好與我說說。”

  佟維安沉默了一會兒,便將事情來攏去脈說與賀永年聽。事情倒也不復雜,起因是因佟維安想在望遠盤下個鋪子,已與原鋪主談好價錢,雙方正要簽契約之時,潘家少爺帶人到雙方簽契的茶樓,非說這鋪子買賣他一向有份,要佟維安交二百兩的所謂過戶費,雙方當場便起了沖突,混亂中,不知道是誰將潘大少爺推了一下,他便順著樓梯滾了下來,當場便昏了過去,頭破血流。

  不過一柱香的功夫便有衙役過來,將佟維安與佟富鎖了去。不過,因潘府的狀子現在還未遞來,所以是暫時收押,尚未開審。

  賀永年又問了與佟維安交易那戶人家的詳細情況,佟維安詫異,“怎麼,這位方老板也有問題麼?”

  賀永年搖頭,“現在還不知道。不過,舅舅,你不覺得衙役們來得太快了?”

  佟維安沉默了一會兒,點頭,“你這麼一說我倒覺得真有些巧了。莫非這賣鋪子是他們合伙的騙局?”

  賀永年又搖了搖頭,“現在我也不知。不過,舅舅,你若有心來望遠開鋪子,該早些與我透個信兒,二姐夫在這里也有近一年,望遠縣城里的情況他多少了解一些……”

  佟維安點頭,“這倒是……”

  賀永年沉默片刻,從大山手里接過食盒,遞過去,“舅舅先莫心急,潘府沒遞狀子,便是在等。這與我們來說正好也是個機會,剩下的事兒,交給我去辦吧。牢頭那里我打點一下,你想吃什麼只管開口。”

  佟維安沒說話,佟富接過食盒,向賀永年行禮道,“多謝表少爺”

  不多會獄卒過來催促,賀永年又安撫這主仆二人一番,便與大山秋生出了牢房。吳旭表哥仍在外面與牢頭閑話,見三人出來,便笑道,“見過佟家老爺了?”

  賀永年點頭,大山正要掏銀子,吳旭表哥趕忙一手拉他,不動聲色的將他手中的銀子推了回去,向牢頭道,“多謝王大哥了,我們先回去了。”

  牢頭遙遙一拱手,便轉入牢房之中。

  待幾人上了馬車,吳旭表哥才笑道,“那牢頭我已打點過了,虧不著佟家老爺。”



第一百八十四章以惡制惡

  賀永年三人從牢房出來后,先讓大山去打聽那位姓方的賣主,看看這人是否有參與其中的嫌疑。

  然后讓秋生和吳旭這邊兒的管事兒打著探望的名義去了潘府,自己回到吳旭所住的小院里,吳旭一大早便去了天荒湖,這會也才剛剛回來,問及他下一步的打算,賀永年搖頭,“先等大山與秋生回來再說。二姐夫的魚塘今年收成如何?”

  吳旭笑笑,遞了一杯茶過去,“還好。你來得正好,螃蟹已到到了出塘的季節,中午我讓人蒸些新鮮的,你嘗嘗鮮兒。”

  賀永年點頭,親眼證實佟維安在牢中沒受苦,他便安心了幾分,與吳旭閑話了一會兒,叫來佟府去安吉送信的小九,“你快馬回宜陽,給舅母報個平安信兒,就說這里一切有我,讓她不必太過憂心。”

  小九應了聲,轉身要走,吳旭叫住他,“也給去李府去送個信兒。讓他們別掛心。”

  賀永年拍頭一笑,“是,倒忘了爹娘知道一定會掛心的。”

  吳旭也跟著笑起來。

  大山將近中午時回到吳旭的小院中,抹了把汗水,向賀永年道,“年哥兒,我找到姓方的那戶人家,找了四鄰打探了,這姓方的應當確實有問題。旁的不說,單說那鋪子他這一年間賣過四五回,每回都有象佟舅舅這樣的事兒發生,你說,這能是巧合麼?還有我又去了他的鋪子,雖然生意不算太好,可是位置卻不錯,以我看,兩千兩銀子都賣得,他卻只開價一千兩,再急著用銀子,也至于虧這麼多……”

  賀永年遞了杯茶過去,點頭,“辛苦你了。且看秋生回來如何,我估摸著他是見不到潘家少爺的。”

  大山喝了口茶,“嗯,從姓方的這個賣主來看,這明顯是個局,怕是那個姓潘的少爺昏迷也是假的。”

  “嗯。”賀永年若有所思輕點下頭,“所以他們不遞狀子,專等著我們找上門兒,好私下了結。”

  大山狠狠的咒罵一句,將茶水一口喝干,杯子重重往桌上一拍,“衙門肯定也是門清的”

  賀永年以指扣桌,發出有節湊的“篤篤”輕響,半晌,他道,“旁的事兒我們不管,也管不著,只要舅舅平安出獄。錢財……若要出,最終也得落到這位孫縣令手中,不管如何,二姐夫總有生意在這兒,到于潘府,一文錢也別想得到。”

  大山眉頭皺起,“那要怎麼做?”

  賀永年正要說話,突然聽外面有人來報,“賀二少爺,宜陽四小姐五小姐來了”

  “誰?”賀永年一愣,大山也是一愣,兩人一齊站起身子。

  “四小姐、五小姐還四姑爺”

  外面下人的聲音方落,春杏在外面兒便叫起來,“怎麼,不歡迎我來麼?”

  賀永年率先打起簾子,春杏已從停著的馬車上跳了下來,李薇跟隨其后,從車廂中探出頭來,笑道,“二姐夫這院子這般偏,轉得我頭暈死了。”

  賀永年眼中驀然浮上幾絲笑意,遙遙向李薇道,“你怎麼來了?”

  春杏跳起來,雙手在他眼前晃著,“喂喂,不止是她一個人來了,我也來了”

  賀永年一笑,武睿將馬車交給下人,向他走來,一邊阻止春杏,一邊問,“這邊情況還好?”

  賀永年與大山對視一眼,“算是還好吧。”

  武睿點頭,“梨花不放心,叫我們也跟著來看看。”

  李薇在身后笑道,“爹娘也不放心呢。我主要是來看二姐夫的天荒湖的。”

  賀永年似是有些不滿的斜過來一眼,李薇又笑,“佟舅舅還好嗎?你們什麼時候到的?”

  賀永年輕點下頭,春杏便過來扯李薇,“這些事兒咱們不管,也不攙和。睿哥兒你幫著些吧,我和梨花只是過來玩的。”

  李薇也知道自己來幫不上什麼忙。純粹是為了心安而已,便點了點頭。一時吳旭從外面回來,后面跟著個佃農,背著半簍子螃蟹,見了這二人便笑道,“聞著香味兒過來的?今兒中午可算是有口福了。”

  說得一眾人都笑起來。進了廳中后,賀永年略向兩人說了這邊的情況,便請她們去梳洗休息。

  李薇和春杏到了吳旭給準備的小房間,梳洗完畢之后,便坐在正對院中的窗前,從窗口看了幾次,想過去聽聽,春杏懶洋洋的倚在床頭,“操那麼多心干什麼?那些是男人干的活兒,用不著我們,只管吃好玩好,照看好自己便成。”

  李薇回神一笑,“四姐不想知道接下來他們會怎麼辦?”

  春杏回得很干脆,“不想”

  頓了好一會兒,又道,“反正有他們忙活著呢。我就不信了,憑咱們家現在的狀況,連這麼一個小小的事件都擺不平?大姐夫小舅舅,還有安吉的邱大人的關系,再到小舅母的父親孟先生,等真的沒辦法的時候,隨便拿出來一用,還真能不頂事兒?”

  李薇默然,好一會兒才笑道,“四姐這麼一說,倒也真象是不大的事兒。”

  春杏以手支頭,靠在褥子上,一副慵懶嬌弱模樣,“當然不是大事兒。不過還是我先前說的話,我們都讓爹娘教傻了,有關系不知道怎麼用,一個個苦哈哈的賺些辛苦錢”

  李薇笑起來,春杏說的她當然懂,反身將下巴貼在椅子背上逗她,“以四姐看,這事兒怎麼辦?”

  春杏擺了擺手,嗔她,“你別套我的話兒。”

  李薇笑起來,心里揣測著以賀永年的性子,不用大姐夫這些人的官場關系,接下來會怎麼辦。想著想著便想起方山的事兒來,臉上笑意更濃,以惡制惡,似乎是他慣常使的技倆,這次怕也是如此。

  正當李薇沉思的時候,秋生和吳旭魚塘的管事兒也回來了,兩人一進屋子,秋生便道,“這潘府實在可惡,我和張管事兒去了后,把我們晾了半晌不聞不問,說是潘大少爺一直昏迷著,大夫正在里面醫治,直到快晌午,才有個潘府的管事兒出來,二話不說將我們趕了出來,說誰主事讓誰去談。又說大夫說了,潘大少爺怕是醫治不好,潘家老爺和二少爺都快急瘋了,要咱們拿二萬兩銀子去,這事私下了結。不然,多一天便加一萬兩。超過五天不拿銀子,他們便去衙門遞狀子,到時候便是再多的銀子,他們不會松口撤狀子的。”

  賀永年看秋生和張管事兒衣衫整齊,頭臉上無一絲傷痕,便笑起來,“果然是在使詐。裝裝樣子便想得五萬兩銀子,這樣的便宜買賣哪里去找?”

  武睿眉頭一皺,“你怎麼看出他在使詐?”

  賀永年一笑,指著秋生兩人道,“若真是跌得人事不知,秋生和張管事兒怎麼可能毫發無傷的出來?不說指使奴仆將他們兩人打得頭破血流,好出出惡氣。最起碼若是真傷心,推搡一番也是該的,他兩人的衣衫便不會這般整齊。”

  吳旭了然,指著賀永年笑道,“你讓他們兩個去原來是為了求證這個。若他們被人打一通呢?”

  賀永年臉微微一偏,頓了片刻,笑道,“我猜有八成不會,才讓他們去的。”

  大山也笑下,挪諭賀永年一番,才問,“那現下怎麼辦?去衙門遞狀子,說這位潘大少爺根本沒摔傷?讓他們去驗傷?”

  賀永年搖頭,“縣太爺不是一向與這潘府的交情還不錯?”

  吳旭點頭,“這倒是。為官的或求財或求政績。這潘府估摸著給過縣太爺不少好處,再者,潘府是什麼樣的人,他們若要望遠縣亂,無非是挑動幾個幫閑訟棍鬧鬧事兒,這縣衙便得忙活一陣子。”

  賀永年微微點頭,半晌,他才道,“原本我是打算借宋府的手了結這事的,現在看來,倒不用費那麼多事兒了。二姐夫,明兒你能不能從中牽個線兒,請主薄大人移步到潘府去,我也隨行,再去探望探望這位潘大少爺?”

  吳旭眼中滿是疑惑,賀永年笑道,“有人頻頻去潘府探望,若是他假裝的,肯定會找個地方躲出去。象潘府這樣的人家,城中該有別院吧?”

  吳旭仍是不解,賀永年又是一笑,“若是別院半夜起火,院中的人都匆忙逃命,他可就顧不得許多了,到時候,原本是人事不知的潘大少爺卻生龍活虎的逃命,而被衙門的人正好碰個正著……”

  大山先是一驚,隨即了然,失笑,“年哥兒,你確定這是最好的辦法?”

  賀永年點點頭,“比起挑起宋潘兩府的爭斗,這個辦法好象牽扯面不算大。也更為湊效。再者,他敢陷害我舅舅,失去一座宅子,這代價也不算太重吧?”

  秋生扭頭悶笑,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頭,“是,若是我家少爺,說不定會選后面的法子。”

  吳旭先是一驚,半晌才笑道,“行了,我不管你們。事情早些辦妥更好。”

  一時有下人來報午飯做好了,吳旭便挑簾出了正廳。武睿呆愣好一會兒,才問道,“你和三姐夫這麼干過多少回?”

  大山控制不住悶笑出聲,秋生也笑。賀永年微搖下頭,向武睿一笑,“你猜”

  另外兩人的笑聲更大。春杏在一旁的房間聽到,向李薇一挑眉,“笑得挺得意,可見是找著法子了。”

  李薇伸了個懶腰,走床前,往褥子上一撲,“找到便好,早完事我還想早些去瞧二姐夫的天荒湖呢。”


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2-3 02:40 PM

第一百八十五章天荒湖景

  李薇與春杏頭天晚上知道了幾人商量出來的計劃,皆是好笑。春杏還極力攛掇武睿跟著去瞧熱鬧,武睿先是不願,原因是周濂與賀永年早先做什麼事兒居然不帶他,這讓他有被排除在外的感覺,春杏好一通攛掇,又瞪賀永年,對武睿的維護之意一攬無余。

  武睿這才勉勉強強的答應下來。但是在李薇看來,這算是武睿在撒嬌麼?偷偷看了眼春杏,一個說的神采飛揚,一個聽得樂在其中,輕輕一笑,管他們如何相處呢,幸福就好。

  第二日幾人出門兒去辦所謂的正事兒,李薇極其淡定的拉春杏去看吳旭的天荒湖,春杏驚奇了一下,笑問她,怎麼突然放心起來了?

  李薇搖頭笑笑不說話。春杏卻對她的這種轉變極其高興,拉著李薇又說了一通男人們就該干男人應當干的活兒,咱們也樂得省心云云,便讓方哥兒套了車,由吳府的小伙計帶路,向天荒湖而去。

  吳旭的天荒湖在城南郊野大約二十里處,出了城南門兒,便見道路兩旁有不少大大小小的水塘子,偶爾,有一兩株孤柳立在塘邊兒,迎著秋陽,襯著粼粼波光,遠遠望去,極富韻味。

  李薇倚著窗子斜視著外面兒,笑著與春杏道,“四姐,這麼瞧過去,好象李家村的河邊兒。”

  春杏倚在另一側車窗邊兒上,眼睛也看著路旁,跟著輕嘆一聲,“是,還真象。不過,沒李家村的春天好看。清棱棱的溪水襯著岸邊剛開的梨花,大娘娘還老喜歡天剛蒙蒙亮便去溪水里頭放她家那幾只大白鵝……”

  李薇接口,“聽娘說,大娘娘現在動不上了,放不了鵝了。”

  春杏輕“嗯”一聲之后,兩人再沒說話。各自看著兩側的一閃而過的風景,想心事兒。

  李薇突然很想李家村,不知道春杏是不是也這般想。

  望遠縣境內多水,這兒養魚的人也不在少數,再往前走,有漁民們上了工,一個個劃著小船,頭戴斗笠,或撒網子撈魚,或圍著塘邊兒查看,又或者三三兩兩的聚在塘邊兒沖著水塘子指指點點。

  李薇對這不常見的景致來了點興趣,收起懶懶的模樣,伏在窗口饒有興致的看著。突然看到極遠處一大片水天一色,湖面浩瀚似是無邊無際,岸邊野草樹木環繞,湖面上有許多小船劃動,將一湖秋陽灑下的光輝打成點點碎金,耀人眼睛。

  李薇忙叫春杏,“四姐你來看,那里的景致真好看!”

  春杏懶懶的靠過來,漫不經心的瞄過一眼,登時也張大眼睛,凝視遠方,笑道,“嗯,是怪好看。”

  吳府的小伙計在前面笑道,“四小姐五小姐可是瞧見咱們那湖了?”

  李薇一愣,從車窗中探出手來,指向遠方,“那個便是二姐夫賃下的天荒湖?”

  吳府小伙計回身瞄了眼,確認她手指的方向,笑道,“是啊,五小姐。那就是咱們的湖我家老爺說了,若是收成不錯,想要買下來呢。”

  馬車愈行愈近,那大片浩瀚的水面給李薇的視覺沖激力愈來愈強,她只知道吳旭賃下的湖面很大很大,但是大到這般地步,實在超出她的想象。

  那荒草或者應當叫蘆葦垂柳繞岸的大片看不到邊際的湖面,帶給這個她從小就沒見過大片水面的土包子無于倫比的震撼。

  在前世,資源便意味著金錢大片的資源,便意味大量的金錢李薇幾乎在第一時嫉妒起吳旭來,怎麼可以悄不吭聲的將這麼一大片湖面攬到自己口袋里?

  春杏愣怔了好一會兒,悶悶的趴在車窗上,嘟噥,“二姐夫真過份,怎麼把人瞞得死得得?”

  李薇從震驚中回神,笑,“四姐,這可不能怪二姐夫,他之前是說過的,這湖面方園十里”

  春杏皺了鼻子,向她擺擺手,“誰知道方園十里是多大?你能想到?”

  李薇搖頭,在她眼中,二千畝的地便是很大很大了,大到她沒什麼概念。方園十里,因為沒見過,所以想象不到現在心算一下,這湖面要比自己的田地大了近一倍。雖然只是賃下的,也足以使她感嘆。

  她趴在車窗子上,盯著遠處的湖面,輕嘆,“這下二姐好了,苦盡甘來了。二姐夫只要能牢牢的把這湖把在手中,便能富貴一輩子。”

  春杏將她擠到一旁,眼睛盯了一會兒,幽幽的道,“你說,我是不是也要置些田地?”

  李薇笑笑,“有機會當然要置買,又不誤了你做生意。”

  春杏點頭,凝視外面,好一會兒才暢笑起來,“真該讓爹娘也來瞧瞧,便不會再覺得虧著二姐了。”

  李薇攬著春杏的肩膀半趴在她背上,擠在小小的車窗里,向外看著,“咱們家二姐的日子是最有福的,你不覺得麼?錢財是人掙的,娘給二姐挑了個好女婿,她想沒福都難呢。”

  春杏扭頭瞪她一眼,“這麼說我是沒福的?”

  李薇笑,“你也有福,錢財再多,夫婿不貼心有什麼用?四姐這點兒是最有福的。”說著呵呵一笑,悄悄向春杏道,“我也是福的,嘻……”

  春杏推她一下,“不害臊”

  李薇樂呵呵的看著窗外,秋風舒爽,水氣漸濃,有一股淡淡的魚腥味兒隨風送來,卻讓她心頭的幸福感熨貼得格外真實充盈。

  “四小姐五小姐,咱們到了。”

  李薇和春杏還沒下車,身后幾個丫頭已驚呼起來,嘰嘰喳喳的議論著,李薇悄悄向春杏道,“四姐,咱們兩個裝淡定,讓丫頭們替咱們呱噪去”

  春杏含笑點頭,深以為然。

  吳旭從南邊兒專門請來的師傅迎過來,吳府的小伙計向他介紹的兩人身份,又道,“申師傅,往常你說的咱們魚塘都有什麼魚,我也記不住,你給四小姐五小姐講講?”

  李薇倒是聽說過這位申師傅,是吳旭專門從南邊請來的精通喂魚的師傅,據說對養魚很有一手。和春杏與他笑著見禮。

  他微微拱手還禮道,“見過四小姐五小姐,咱們這湖面,現在是混養,里面養的有白鰱,有草魚鯉魚,還有鯽魚,有少量野生蝦子和螃蟹。”

  李薇一邊聽一邊點頭,雖然她對養殖不太精通,但是對他這麼安排的用意還是明白的,這魚塘內說白了便是一個小型食物鏈。有些魚喜食水里的小蟲子,而草魚顯然是為沖著這豐沛的水草去的,至于蝦子正好吃魚的糞便還有淤泥,大約應該是這麼回事兒……不過,她突然想到一個問題,“二姐夫說塘里的螃蟹,是養在大湖里面?”

  申師傅笑著往遠處一指,“這大湖里面也有,是野生的,不過極少,那邊正好有個天然的小塘子,專養螃蟹。螃蟹食魚苗,不能同時喂養。大湖里有少量的倒不礙。”說這話時,他眉尖上挑,透著一股子倨傲之色,是顯露自己的本事,也有微微嘲諷的意思。

  李薇淡笑了下,不與之計較,這個時空手藝人相對來說還是有些本錢的,因為資訊不發達,經驗技能靠口口相傳,因此,但有真本事的人多多少少都些傲氣。

  春杏也是一笑,誇贊他的手藝技能,“雖然我不大懂這些東西,不過聽申師傅這麼一說,倒真覺養魚是有大學問的。早些年我們和二姐夫在老家養的,那可真是土把式了。”

  李薇很贊賞春杏這點,她是有些脾氣,可是知道何時該收,而且在她收的時候,並不會讓人感到刻意。

  申師傅被春杏這番貌似真誠的一番誇贊,臉上笑意得色更濃。

  李薇不想把今日這大好的時光,都浪費與這位申師傅交淡上面兒,她打心底對這人還是有些抵觸,再者她又不打算養魚,並不需要偷師。

  與之客套兩句,禮貌告辭,拉著春杏沿著秋風颯爽的湖岸小路,一邊走,一邊賞著這純天然原生態的湖畔魚塘風光。

  春杏這會兒才皺起眉頭,“這位姓申的師傅我看不大妥當,得跟二姐夫說聲,早些偷學些本領,防著他才是。”

  李薇笑了下,過了一會兒才道,“行,跟二姐夫略提一提,不過,一切都看他的意思吧。”

  春杏瞪了她一眼,“你當我事事都要插手麼?”

  正說著,吳旭表哥匆匆趕來,遠遠便笑道,“親家小姐,怎麼要來也不提早說一聲?”

  春杏笑道,“讓二姐夫聽到你這麼稱呼我們,還以為我們兩個專跑他的地盤上擺譜呢。”

  吳旭表哥呵呵笑起來,打趣兒,“要真擺譜,旭哥兒也是沒怨言的。沒五小姐給的養地龍的方子,這一湖魚今年也不能有這樣的收成,還有那干地龍粉的方子,難為五小姐是怎麼想出來的。”

  李薇低頭笑了下,自己擺弄那些軟呼呼很惡心的東西還不過癮,還巴巴的煮熟曬干磨成粉粒,在他們眼中怕是怪人一枚吧。

  春杏暢笑起來,大大方方與吳旭表哥同行,問了些魚塘的收成以及地龍養殖的保密措施,吳旭表哥搖頭一笑,“真要不外露,難吶不過,那些人都是我從吳家莊和我們村子里那邊兒挑出來的,還算本份。但也只能盡力而已。”

  春杏點頭。

  李薇跟在兩人身后,漫不經心的聽著談話,眼睛已牢牢黏到湖面止之上。湖面上小船兒穿棱,漁民們頭戴斗笠,時而停下撈過多的浮萍,時而將腳下一葉小舟劃得如離弦箭一般飛快,激起一片片浪花,水花濺到停立著不動的人身上,有人便高聲罵起來,劃漿在水面上相互追逐起來,灑下一聲聲歡笑。

  吳旭表哥陪著說了會兒話,向二人道,“待會兒要下網子撈魚,你們若想看看,就去那邊兒的樹叢濃秘密處。”

  兩人認清了位置,點頭,他又囑咐小伍子好好招呼著,便匆匆去了。

  春杏與李薇又走了一會兒,在岸邊垂樹下立定,看著青幽幽水面之上,歡暢自在馳騁與湖面之上的人們,以及那艘極大的撈魚船緩緩馳進湖面之中。



第一百八十六通力合作

  聽吳旭表哥說,現在出塘的大多還是之前野生半大魚苗,自吳旭接手后投放的魚苗,至今才長成一斤左右,現下不急著用錢,自然是要養足。

  但僅僅是野生魚,也足以讓李薇和春杏咋舌,望著那被緩緩拉出水面的魚網子里,水花四濺,魚鱗反射著太陽的光芒,道道銀光閃過,晃了兩人的眼睛。

  漁民們喊著響亮整齊的號子,將打撈上來的魚傾倒入船中,再接著下網,一網又一網的撈起,大船在湖上面移動了五六個地點之后,終于收了網子,緩緩向岸邊駛去。

  邊上早有幾輛專門拉魚的車輛在等著,這些都是吳旭表哥在望遠縣及周邊尋找到的大客戶。

  養魚的收益不錯,可是更好的運輸方法沒有,也限制了吳旭下一步的發展。

  不過,眼下來說,對吳旭已夠足了。只有發展——穩固——再發展,這樣的根基才夠扎實牢固。

  拋開這些想法,李薇專注的和春杏玩樂起來。一行人在天荒湖那玩到近午時,草草用了午飯,便動身回縣城。

  在車上,春杏向李薇說著她的計劃,“下午若他們還不回來,你陪我去街上走走,看看這邊的鋪子。”

  李薇斜了春杏一眼,想問她望遠縣貌似很亂,真的決定要在這邊兒開鋪子?春杏的鋪子開在宜陽,說沒借趙昱森的光,那是假的,最起碼,象這樣亂七八糟的事兒她是遇不到,那些幫閑漢子小混混們也不敢去打她的主意。

  可轉念一想,自己的想法似乎過于保守了。習慣了做個法治社會的乖寶寶,她的觀念一如何氏李海歆一般,老陳舊便應承下來。

  回到望遠之后,那幾人果然未回,想必這事兒做起來也不那麼容易。午睡起來,幾人仍然未回,李薇略在心頭過了一下這事兒,便拉著春杏去了街上。望遠縣城與宜陽大小相當,繁華程度相當,只是略微干凈了些。

  兩人邊逛邊找些當地的小吃,倒也極自在。

  就在李薇和春杏在天荒湖旁興致餑餑的看撒網撈魚時,賀永年那邊由吳旭陪著請望遠縣的主薄大人陪同前往潘府。

  主薄一職不過是一縣之內的第三把手,俗話說“一縣二丞三主薄四老典”。他在普通老百姓眼中還有些份量,至于那些鄉紳富戶,他們更願意把結交穩坐頭一把交椅的縣尊大人。不過,若真是碰上了,也絕對不會故意怠慢他,給自己找不自在。

  這位楊主薄到望遠縣已有多年未升遷,何文軒盡管官兒不大,卻是有些背景,另外有個穩穩中立,卻又及有影響力的岳父老泰山,為官之人若是看不出這個孟大儒士的份量有多重,那可算是白活了。

  象他這種小官兒,不比縣尊大人,已有了即定的陣營,他正處于無門無路無陣營狀態,在不防礙縣尊大人的前提下,幫他們一把,也算是為了自己多找個門路,何況賀永年幾個的要求也並不過份。因而請動他倒也沒費吳旭什麼口舌。

  雖然,由楊主薄陪同著,這次賀永年幾人依舊沒有見到潘大少爺,不過卻進了那間中藥味兒濃重到刺鼻的所謂“病房”。

  床帷將病床上的潘大少爺捂得嚴嚴實實,看不到里面丁點的光景。潘二少爺義憤填鷹的向楊主薄道,“主薄大人,今兒來究竟是何意?難不成是疑心我們使詐不成?”

  楊主薄打著哈哈一笑,“二少爺此話差異,潘府是咱們望遠縣的鄉紳大戶,斷不會行此……之事,今兒來,也是賀二少爺心中過意不去,想親自登門謝罪。另外也與你們府上淡淡這私下了結之事。至于本官,只是個牽線之人而已……”

  潘家二少爺自這一行人進來,便不動聲色的打量著他們,為首之人不過是個文弱書生裝扮,舉手投足之間帶著一股唯唯諾諾之氣,身后兩三個隨從皆是垂首低頭,大氣不敢出的模樣的。

  心中早有輕視之意,這會兒便冷哼一聲,“謝罪有何用?自古殺人嘗命,欠債還錢,我大哥現在人事不知,單憑參湯吊著一口氣兒。昨兒已與你們說清楚了,今兒再與你們說一遍,子時之前備三萬兩銀子來,子時送不到,明兒便是四萬兩”

  說著頭臉望天,重重哼了一聲,“這些銀子可不是訛詐你們的,是給我大哥瞧病的錢若我大哥真有個三長兩短,莫說三萬兩,便是十萬兩,花得我潘府傾家蕩產,我也要那佟維安拿命嘗還……”

  他正說的起勁兒,賀永年已不知何時,移步到床側,正伸手去挑床帷子,他一個閃身過去,將他推開,怒喝,“你做什麼?”

  賀永年被他推了一個趔趄,撞上身后博古架,一只青瓷花瓶跌落,他手忙腳亂的接住,一副被驚嚇的模樣,指向床幔,“好象……床上的人醒了”

  潘二少爺神色一凜,下意識轉頭,轉至一半兒停下,猛然沖上前一步,揪住他的衣領,惡狠狠的道,“你們到底是來做什麼?打量我潘府的人好欺負,來看我們的笑話?滾出去”

  楊主薄連忙在中間調停,又責怪賀永年太過魯莽,潘二少爺依然盛怒,一連聲嚷著送客。將眾人連推帶搡趕了出來。

  一出潘府門,楊主薄便低聲向賀永年笑道,“賀二少爺可探得想要的讀訊息”

  賀永年一笑,楊主薄也不追問,推說衙門有事,匆匆與幾人分手。

  目送這位年輕的主薄大人離去,賀永年低頭聞了下自己的依然留存著濃濃中藥味兒的衣衫,不動聲色的向大山道,“走吧,我們前面茶樓敘話。”

  大山點頭,幾人上了馬車,快速消失在潘家門前。而當他們的馬車拐入另一道街道時,潘府的大門悄然開啟,潘府管家從身后招出一名小廝來,“去,跟過去瞧瞧他們都在做些什麼。”

  那包頭小廝應了一聲,溜出潘府大門,快速轉至賀永年馬車消失的街道上。

  大山這才問賀永年,“年哥兒,要不我帶人去潘府外守著?”

  賀永年微搖了搖頭,“先不說這個。你看看可有人跟著?”

  大山一愣,猛然一拍額頭,失笑,“一時竟忘這潘府在望遠的身份了。”即是幫閑頭子,眼線定然不少,早些年他和柱子陪著賀永年在宜陽可是沒少玩這種把戲。

  趁著車子拐彎,風將車簾吹起時,大山迅速從窗口處向外描了一眼,有兩個不遠不近跟著的褐衣小販,一人象是貨郎,卻目不斜視徑直趕路,另一個則在車簾飄起時,迅速轉身。

  大山抬頭一笑,“還真有”

  秋生笑道,“二少爺,我們現在去哪里?”

  賀永年想了想,“這是去衙門的方向?”

  前面趕車的小廝應了聲。他微一點頭,“那就去衙門吧,我們方才裝的樣子也只能是去衙門了,去旁的地方,可不是讓人起疑心?”

  吳旭在一旁失笑,“我還是第一次見你這般呢,年哥兒,方才可真聽到里床里面有動靜?”

  賀永年輕笑搖頭,“沒有”

  一車人輕笑起來。

  大山道,“旭哥,這幫閑漢棍子把戲多著呢。咱們也正好去衙門看看年哥兒舅舅。”

  到了衙門,賀永年搬出他的一直沒怎麼用過的舉人身份,說是求見孫縣令。大山在一旁機警的給守門衙役各塞上一塊銀子。

  其中一人眉開眼笑的進去報信兒。

  不多時報信的衙役回來,“孫大人這會兒正見客,你們先回去吧。大人已知你們是為了佟維安的事兒來的。”

  賀永年點頭,反正此來也並非真的要見他。遂改去縣牢房,探望佟維安。留大山秋生在外面守著,他和吳旭武睿三人進去。

  佟維安與佟富兩個已換上了干凈的衣衫,頭臉干凈,這倒讓賀永年放心了些,安撫他道,“舅舅莫焦心,再過幾日事情便能了了。”

  佟維安應了聲,因有吳旭武睿在,覺得格外不自在,強強與三人說了幾句話,便催他們回去。

  賀永年自是明白他的心態,也不多留,出牢房后。大山便說剛才跟著的兩人在衙門口盯了一會兒,已走了。

  賀永年便向吳旭道,“這幾天,還得麻煩二姐夫找個得力的人手,先照看著。”

  吳旭點頭,武睿擰眉道,“怎麼,他們的手還能伸到縣牢房之中不成?”

  賀永年斜了他一眼,輕嘆,“牢房之中殺人可是最方便的。”

  武睿愣了下,“他們不過求財罷了,向你舅舅動手,能得什麼好處?”

  賀永年眉尖一挑,輕輕吐出幾個字,“魚死網破”

  武睿還要說,吳旭已連連搖頭失笑,“行,我知道了,這兩日讓我表哥盯著。”

  又轉頭向武睿道,“睿哥兒,明兒起你莫與他一起了。他可是壞坯子”

  大山和秋生在一旁吃吃的笑起來。賀永年也無奈一笑。

  過了會兒,秋生問道,“二少爺,那咱們現在去哪里?”

  賀永年一把攬過武睿的肩膀,臉上掛著一抹調侃之意,“楊主薄說潘大少爺在這望遠縣的翠香樓里有個相好的,不若你和我走一趟去探探?”

  武睿受驚將他大力推開,粗眉皺起,嫌惡的道,“你在外面還去那種地方?”

  秋生笑起來,插話道,“賀二少爺,我看還是我去吧”

  賀永年輕點頭,問他可是帶夠了銀子,秋生拍拍胸口,一笑,匆匆向外走,大山也說要去潘府盯梢,和秋生一道走了。

  武睿一個轉身攔到賀永年身前,“年哥兒,你給我說清楚,你是不是去過那些地方?”

  賀永年輕笑,“怎麼?去不得?”

  武睿瞪他,“當然去不得”

  賀永年錯開他的手臂,邊走邊仰頭看著碧藍的天空燦爛的秋陽,笑道,“這可怎麼辦?我十四歲便去過了奇怪,方羽沒帶你去過?我可是在那種地方見過他的?”

  武睿看他笑得奇怪,擰著眉毛,“你怎麼了?”

  賀永年笑著搖頭,拍他的肩膀,“沒事,走了”

  武睿急急從他身后追上來,“你真去過啊?”

  賀永年穩步向前,點頭,“去過。”轉頭,見武睿一副見鬼的模樣,失笑,“只是去過而已”

  武睿與他並肩而行,好一會兒才道,“梨花知道不生氣才怪”

  賀永年偏頭看他,嘴角微揚。武睿眉頭一擰,“你還笑”

  賀永年回頭,目視前方,慢悠悠的道,“梨花會理解的。”那個時候只是為了自保順了大夫人的意而已。

  吳旭在一旁只笑不出聲。直到上了馬車,武睿突然扭向他,“二姐夫,你去過沒?”

  吳旭大力搖頭,“沒有我見天兒忙不完的活兒,可不象他們”

  武睿眉頭一擰,“他們?你是說大姐夫三姐夫也去過?”

  吳旭更大力搖頭,“我什麼也沒說”

  賀永年一掌拍在武睿肩頭,“你現在想去也去不得了。咱們去忙別的吧!”

  武睿一把推開他,氣急敗壞的道,“誰稀罕去”

  接下來的兩三日,賀永年幾人一直很忙,早出晚歸,卻不讓李薇和春杏再出門兒,春杏倒也無所謂,經過那天的閑逛之后,望遠縣單從商業上來講對她也沒有什麼吸引力,離宜陽又遠,也照看不過來,她打消了念頭。

  在院中無事可做,兩人自然又說起各自的生意規劃來,李薇自然不必說,大大向春杏顯擺了她在田間發現的百十粒疑似新品種的麥子,吹噓著將能如何如何高產,春杏不服氣之余,也說起自己的新盤算來,“梨花,你說,我也到安吉開鋪子怎麼樣?”

  李薇一頓,“安吉好是好。不過有小荻姐姐的鋪子在那里?你再搬去,可不是和她爭麼?”

  春杏眉尖一挑,低聲罵了周荻一句鬼丫頭,占了便宜先機等等。

  想了想又道,“即便不在安吉開鋪子,單把坊子搬到那邊兒去,安吉離周邊幾個縣都近呢。”

  李薇也知道春杏這樣的生意,只屯在一個地方不行,想要做好,想要有多多的進項,必須得有多多的鋪子,想了一會兒便道,“你先跟睿哥兒商量一下唄,聽聽他的意見。”

  春杏喝了口茶,“這不是閑聊麼。武睿這些天忙得在一個院子也見不著他的人,年哥兒到底在做些什麼?”

  李薇搖頭一笑,“是你不讓問的,我哪里知道?”

  “不過……應該快忙完了吧?”這兩三日來,他們是累得不輕,但神色還好,隱隱透著大事將成的興奮。

  特別是秋生李薇暗中一嘆,周濂可真是個危險的家伙,初見秋生時,也只是個單純的趕車小伙計而已,現在都能被他調教得這麼……鬼氣

  春杏咕噥一句,誰知道,便半閉著眼兒,曬秋日暖陽。半晌咕噥一聲,“明兒事兒再辦不好,派人去叫大姐夫過來。”

  李薇一笑,“大姐夫的關系已經起作用了呀,若不是有大姐夫這層關系,楊主薄能那麼痛快答應配合年哥兒演這場戲?”

  事實上李薇猜得不錯,這幾日賀永年一邊營造出四處籌錢的假象,一邊不斷以談價碼為由去潘府,擾得潘府整府不安生。

  這日入夜之后,兩更鼓點敲過,潘府偏門悄悄開啟,早就盯在暗處的大山與秋生立時來了精神,“終于沉不住氣了。”

  馬車悄悄融入濃重夜色之中,一路向北而去。秋生低低一笑,“你猜,他們是會去那拼頭那里,還是城北別院?”

  大山用胳膊拐他一下,“沒那閑工夫猜,做事啦,早辦完早了。”

  秋生應了一聲,直到那馬車出了巷子,兩人才從暗處走出來,各自分工,“我從后面盯著,你們從另一條巷子圍截。”

  正對著巷子口的院中,吳旭與賀永年、武睿三個也瞧見這輛馬車,車上掛著一只無標識燈籠,趁著微弱的光,強強能辨認出,坐在車夫一側的正是潘府的管家。

  武睿驚奇的小聲道,“還真被你猜對了。他們真受不住換院子了”

  賀永年輕輕一笑,“也許不是因為咱們換的院子,秋生可說了,潘大少爺是個流連歡場耐不住寂寞的人,從舅舅出事到現在,他在家中也憋了有十來天了吧。”

  武睿極度不喜的瞪了他一眼。吳旭笑起來,“行了。管他是為什麼出來的,咱們早辦完事兒早了。潘府的人可不傻,你裝幾天還行,若是被他們看穿了,少不得要走走小舅舅和大姐夫的路子才能解決。”

  賀永年點頭,“這倒也是如今聖上病重,將來一旦新君即位,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誰受重用,誰倒霉都未為可知。現在需盡力少給他們添些麻煩”

  武睿擰眉,“小舅舅和大姐夫又沒結黨,還都是小官兒,便是新君登基又能礙著他們什麼事兒?”

  賀永年輕笑起來,眼睛望著外面的濃墨般的夜色,“睿哥兒,《左傳》上說,‘君以此興,必以此亡’。小舅舅入仕途是邱大人一手提撥的,誰敢說兩人沒關系?邱大人是桂相門生,一直受桂相重用,聽說他即將調往京城,下一個官位有可能是正三品。這麼順下來……睿哥兒,小舅舅是誰的人?大姐夫又是誰的人?桂相現在是權勢遮天,正所謂泰極生否……不得不防我們能做的只是少一事再少一事,以期將來一旦有這麼一天,被人抓的把柄會少一些。”

  看著武睿震驚的神色,賀永年拍他肩,“走吧。這只是未雨綢繆罷了。咱們這一大家子沒什麼根基,所以需格外小心”

  吳旭此時也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拍武睿的肩膀,“行了,這個事兒過了今天再想。再者,年哥兒是嚇唬你呢,他就是個壞到底壞坯子”

  賀永年輕笑了下,“是,我在嚇唬你呢不過,小心總沒錯兒”

  三人輕巧的從臨時阻賃的小院中出來,上了馬車,武睿還沉浸在方才賀永年說的話中,半晌,低聲咕噥,“當官兒真不好”

  過了一會兒又道,“年哥兒,我覺得你說得不對。小舅舅的岳父大人是當朝大儒士,朝野之中,兩黨皆有他的學生,怎麼會輕易倒霉受牽連?”

  賀永年輕笑起來,“變聰明了小舅舅一向是走一步看三步的。我們都學著些吧”

  吳旭則坐在一旁仍是不出聲。一直以來他自知眼界不如其它幾位,所以每每談到這種事情,他從不發言,反而是默默的聽著,默默的消化,默默的吸收著其中有用的東西,一直到他弄明白透徹為止。

  而這種反應,在武睿眼中變成了早已料到並且猜透的神情,便也住了嘴。默默想著賀永年的話。

  李薇與春杏兩人用過晚飯,有一搭沒一搭在屋中閑聊,兼等那群人歸來。不知不覺夜已深,春杏看著即將燃盡的蠟燭,嘆了一聲,“你說他們今天晚上能不能把事兒辦成?”

  李薇放下手中的書,站起身子換了根新蠟燭,室內剎時又明亮起來,看看漏刻,已近三更。點頭,“或許是吧。比往常晚回來快一個時辰了。”

  正說著,窗外驟然明亮起來,她立刻從內室轉出來,挑簾往外看,西南方向有大片火光明亮,隱隱還能看到黑煙騰空翻滾!

  向屋內笑道,“四姐,你真是鐵口直斷,算得真準”

  春杏跟著出來,引頸而望,又笑,“這下好了,明兒咱們便回去。在這里無聊得要死!”

  李薇看著那邊的火光愈來愈大,不多會兒西北方向似是也有火光,忙拉春杏,“四姐,你看那邊兒是不是也起火了?”

  春杏描了一眼,點頭,“是。準是他們干的好了,不管了,我要先睡了提心吊膽的,真受罪”

  李薇取笑春杏,“是誰說不管不問的。”

  春杏甩了個背影給她,徑直進了里間。

  李薇立在廊子下,望著遠處沖天的火光感嘆了好一會兒,也轉身進了屋子。


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2-3 02:41 PM

第一百八十七章逼供

  事情不出所料,辦得順利,佟維安順利出了監。剩下的幾天里,幾人一直忙著善后。

  李薇和春杏的禁令解了,兩人反而沒有了出去的興致,一直在窩在院中等著眾人,不過不知道是李薇的錯覺還是怎麼的,這幾天武睿有新些怪,不停的拿眼兒瞄她,剛開始她以為自己哪里著裝不妥當,害得她跑回屋中,對鏡看了幾回,卻也沒發現哪里不妥。

  再出去時,武睿怪異依舊,每當李薇回視過去,他的目光便極快躲開。這模樣象是瞞著什麼與自己有關的事兒?而且這個事在武睿看來極為嚴重,已經到了擾得他做立不安的地步?

  李薇不動聲色尋思著,武睿來望遠縣前還是正常的,這事兒約摸是最近才發生的,而且這幾天,他與賀永年幾個形影不離,莫非是這兩幾天相處下來,他覺得賀永年有什麼不妥當?

  愈想愈有可能,除了他,沒有什麼人能讓武睿不停的打量自己的。

  起身向武睿走去,武睿那邊立時起身,向春杏道,“我去瞧瞧二姐夫兩個怎麼還沒回來”不待春杏說話,他已匆匆向院門兒方向走去。

  春杏望著他的背影失笑,轉向往這邊兒走的李薇道,“看樣子相處的不錯啊。”

  春杏膝頭放著一本書,她這幾天正看得起勁兒,跟李薇說完這句話,便又埋頭看書。

  李薇嗯了一聲,眼睛望向武睿身影消失處,緩緩走到春杏身邊坐下,隨手拿過一一本書,翻看起來。

  賀永年和吳旭今兒去縣衙處理善后事宜,潘家大少爺被當場捉住,看當他那裝扮,那時滾落樓梯僅僅是磕破了層皮。饒是潘府暗中做慣了訛詐之事,乍然被當面拆穿,也極沒臉面。便托了孫縣令做個中間人,雙方談和解。因為有吳旭的生意在這里,賀永年並不打算與潘府死磕到底。即孫縣令出面替這雙方張羅,那麼他在望遠一天,要保吳旭不受潘府欺壓,這便他們今日的目的。

  聽說他們說,今兒是最后拍板子,這會兒已去了半個時辰,往常沒有一個時辰是不回來的,以李薇估計,今兒約摸這些人到午時才能回來。這個武睿果然是有問題

  李薇一邊翻書一邊漫不經心的想著。想套春杏幾句話,剛起了心思,便暗自搖頭,以春杏的精明,若不是這幾天她沉迷于生意上的規劃,和書本中,早發了武睿的異常。此時若李薇刻意提起,她能在第一時間覺出不對勁兒來。

  思量一會兒,便決定等賀永年回來,揪著他問個究竟。

  好容易等到午時,那一眾人回來,李薇放了書本,站起身子,“二姐夫,事情辦得怎麼樣?”

  吳旭指著賀永年一連的搖頭失笑,“有他在,事情定然是成的。”

  李薇將書扔開,起身笑道,“辦好就成。咱們下午就回吧”見武睿隨在其后,又笑,“怎麼,你去找二姐夫他們了麼?”

  武睿點頭。春杏咕噥一聲什麼先前讓他去他不去。半路又跑去之類的。便張羅開飯。

  午飯過后,吳旭去安排天荒湖事宜,屋內只剩下春杏李薇四人。李薇心頭貓爪一般,一定要弄個明白,便叫賀永年,“年哥兒,你來,我有事兒跟你說。”說著已移步向后面那個小小的,約抹有半畝地的花園走去。

  春杏斜了賀永年一眼,咕噥一句,“安吉鋪子有什麼重要的?早些把親事辦了要緊”

  賀永年放了茶杯,笑著點頭。隨在李薇身后,向小花園走去。

  “梨花想問什麼?”

  李薇回頭,饒有興致的瞥了他一眼,語氣閑閑,“不是你應該跟我說什麼麼?”

  賀永年微愣,又笑,“這麼著倒象我有事瞞著你了?”

  李薇哼一聲,依然是那副探究加閑閑涼涼的口吻,“這我可就不知道了。你難道什麼都沒瞞?”

  說話間兩人步入小花園,吳旭是個極細致的人,盡管這院子老舊,后花園之中大多也是常見樹木與花草,收拾卻干凈。瞧見一個花壇子中種著不少的燒湯花,又猛然想起早先他在那般困境時,還不忘在小水塘的草泥旁邊兒種些花花草草的,嘴角扯動,露出一抹笑意。

  賀永年已掏出帕子抹了石凳,笑道,“有些事兒,你沒問我便沒說,這算瞞麼?”

  李薇皺皺鼻子,坐下來,賀永年在她對面坐定,笑問,“究竟想問什麼事兒?”

  李薇毫不客氣開門見山的將武睿今天的種種怪異形容訴說一遍,便說出自己的結論,“武睿這麼怪異,定然是與你有關。所以,你說吧,究竟有什麼事兒!”

  賀永年眼中含笑,聽她有理有據的說完,才道,“這些天辦過這麼多事兒,我哪里知道睿哥兒是為了哪一宗?不若我去叫他來,你當面問他?”

  李薇一揮手,“不用你只挑你之前沒與他說過的事兒說就成了”

  她話一出口,賀永年露出一抹毫不掩飾的贊賞神色,“梨花真聰明”

  李薇微微挑挑眉,可是這會兒卻沒功夫顯擺,只催他,“別轉移話題,快說”

  賀永年在李薇說到武睿怪異時,便猜到他是因為那件“梨花知道了會生氣”的事兒才這般的。

  他雖然猜她即使知道了也會理解,心頭卻有些突突的。她再心思老成胸懷寬廣,畢竟還是不到十五歲的少女。

  但是卻不能不說。再一想,從小到大,她一直是完全的無條件的理解著他,原諒著他。

  這一次會不會一如往夕?

  這般想著,臉上的笑意勉強起來。李薇眉尖皺起,惡狠狠的盯著他,“到底有什麼事兒瞞著我?”

  賀永年輕輕一笑,將她的手執起放在手心,輕輕合起手掌,低聲將開玩笑要帶武睿去翠香樓的事兒說了。

  翠香樓?李薇凝眉,警惕的看著他,“那是什麼地方?”

  賀永年輕笑起來,“以梨花的聰慧,單憑名字怕也能猜出來”

  李薇腦門登時霍霍的,她當然能猜得出來,該死的家伙,自己去還不夠,還要帶武睿去,而且還這麼平靜的說出來,簡直不把自己當根菜

  猛然眼角一跳,將手大力抽出來,跳將起來,大聲叫道,“還有誰去過?”

  賀永年一愣,“我……”

  “你不算”李薇一揮斷他的話,雙手撐在石桌子上,伏身氣勢洶洶的逼問,“大姐夫、二姐夫、三姐夫、睿哥兒這四人都誰還去過?”

  賀永年登時凝眉,什麼叫他不算?不但不生氣,反而一點也不在乎?

  李薇可沒功夫猜他心中所想。男人去尋花問柳之事,她之前不是沒擔心過,只是沒發現苗頭,才自欺欺人,姐姐們不會遇到這種事情。可是,她一直不安心,從概率上講,五個人都老老實實怎麼可能?更何況在這個時空,逛個青樓根本不是什麼大事兒,有點才能有些地位的人沒去的,應該是少數……去了那種地方,能夠潔身自好的更是少數

  他……不算

  可四個姐姐萬一碰到這種事情怎麼辦?

  不覺又提高音量,逼視賀永年,“這四人都誰有誰去過?”

  她眼睛明亮的嚇人,里面盛著熊熊火焰,閃著憤怒的光。賀永年辨別出這怒意不是沖著自己而來,心頭一松,卻有又些失落。

  與此同時,心思轉了幾轉,點頭招供,“我只知道三姐夫”

  “什麼?”李薇高聲叫起來,一把揪住他衣領口,氣憤大叫,“你……你居然帶三姐夫去去那種地方”

  賀永年很無辜的看看將自己衣領攥得緊緊的小手,無奈的道,“是三姐夫帶我去”

  李薇一頓,倒是有這種可能,冷哼一聲松了手,“大姐夫沒去過麼?”

  賀永年搖頭,“我不知道”

  李薇半信半疑的盯著他,“當真不知道?”

  賀永年點頭,“真不知道。”

  李薇的擔心被證實一位,一時也不說清自己心頭是什麼感覺。只覺,事情開始失控了,或者自姐姐們成親之后,便一直慢慢的遠離著自己希望她們都平順幸福的願望。公婆小姑的麻煩她認了,可是,逛青樓……簡直不可饒恕

  她氣得臉色脹紅,拳頭緊緊握起,不止是氣,更多的是怕。倒不是現在便信了周濂去青樓是一定會那啥的,現在她還是相信周濂的操守,但不代表可以相信他們一輩子。往深里想想,四個姐夫一生之中這種事一點不沾染的機率有多大?每個人都如初見時,一成不變的機率有多大?一點也不長歪,只往好的方向發展機率又有多大?

  概率這種東西是最不確定的,她愈想愈擔心,神色不由正重起來。

  賀永年擔憂的伏過身子,輕叫,“梨花?”

  李薇扭頭,瞪他一眼,“都是你”

  賀永年很無辜,明明方才還說什麼“他不算”,這會兒便又“都是你”

  不過還是順著她的話道,“好,好,都是我不好日后一次也不去了”

  李薇想也不想反駁他,“我管你去不去!總之四個姐夫不能去你要給我盯緊他們,嚴防死守若被我知道誰再去那種地方,我……我……我也帶姐姐去”

  對,她腦中一亮,站起身子大聲叫道,“若敢再發現他們去一次,我就帶姐姐們去十次他們去十次,我便帶她們去一百次一千次”

  賀永年受驚似的張大眼睛,緊緊盯著她,李薇不甘示弱的回擊,兩人瞪了一會兒。

  賀永年突然垂下眼瞼,長長睫毛如扇子般在他下眼瞼上投射出兩道清晰的暗影,聲音十分委屈,“姐夫們去,關我什麼事兒?”

  “什麼?”李薇一時沒聽明白。

  賀永年伸手重重彈了下她的額頭,“姐夫們若真的去,又不是我去,你干嘛去?”

  李薇捂著被彈痛的額頭,嘴角扯了扯,瞪他,“那你就給我看好他們了。堅決把他們的異動打消在萌芽狀態”

  賀永年苦笑了下,試圖說服她,“三姐夫去那里也是談生意,沒旁的想法。至于大姐夫若去,也是因官場應酬……”

  李薇瞪著他,不說話。他說的自己自然明白,前世她雖然沒什麼錢,也有機會和朋友們一道兒去過幾回娛樂場所,里面有什麼人,她自然是知道的。可問題是,古代對男人們實在是太寬容了,在這種環境下,土生土長的那四個,當真能守到著男人們那點少得不能再少的忠貞觀念?

  “談生意哪里不能談?非要去那種地方?三姐若是知道了,她那脾氣……我不管,到時候知道有你一份,看你還敢這麼理直氣壯?”

  “我哪有理直氣壯?”

  李薇哼一聲,“不氣壯麼?不聽你前面的話,還以為你說的是去縣官學,州官學,國子監呢”

  賀永年失笑,也很無力。很明顯,她現在生氣不是因為自己,他是在替人受過。愈想愈覺得委屈,半晌,點頭,“好,我幫你盯著,看他們誰敢去,第一個告訴你”

  李薇疑惑,斜著他,“真的?”

  賀永年點頭,“嗯,真的”

  真的才怪!李薇哼一聲,渾身的怒氣突然沒了方向,真知道他們去了,她還跳出去,將那幾個姐夫教訓一番?

  身子一軟,懶懶的坐在石凳子上,伸手拽了一根草在手中把玩著,好半晌,才抬起頭問賀永年,“青樓里都有些什麼?”

  賀永年凝眉,略帶不滿的瞪著她,“問這個做什麼?”

  李薇擺擺手,沒說話。不過是想知道都有什麼稀罕的玩藝兒,以猜測他們去“鬼混”的程度。

  腦海中觸及那些曖昧的畫面,突然大力搖頭,一個伏身,又伸手拽著賀永年衣領,惡狠狠的道,“你說,你去那地方都干了些什麼?有沒有叫姑娘陪座陪飲?嗯?”

  說著眼睛不自覺的瞄過某個部位,賀永年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突然臉色微紅,將她的手推開,順手又敲他一下,“胡思亂想什麼?只是去……聽過曲子而已”

  李薇略帶尷尬的抽回手,尤自強硬道,“信你才怪”

  暗自卻極力克制著,不再去腦補那些不存在的東西。

  春杏從前院匆匆過來,未進花園便叫,“梨花,你剛才鬼叫啥?”一腳踏進后花園,卻見兩人這般姿態,賀永年頸下被李薇抓皺的衣衫還未恢復原狀。

  春杏左瞄右瞄,忽然咯咯的笑起來,“呀,你們在吵架呀?”

  李薇被春杏這興災樂禍的聲音激得腦門又霍霍起來,她瘋了,才會去替春杏瞎操心

  春杏一問之下沒人問答,笑得更暢快,“吵吧,多吵吵好,梨花可一定要吵贏呀!離出發還有兩刻鐘呢”一邊說著轉身笑咯咯的走了。

  李薇氣得一拍桌子,“沒良心的春杏”

  賀永年笑起來,在她身邊坐下,“別氣了。不是你想的那樣”

  李薇仍然是擔心,又被春杏弄得有些挫敗,半伏在石桌子上,嘟噥道,“我不管她們了。”

  剛過一小會兒,又改口,“不行,不行,不能不管,你還得盯著”

  再過一會兒,又說,“算了,我管她們肯定還不稀罕呢。”

  這話落地不多久,便又推翻自己的話,“不行,得管”

  賀永年不滿的將她身子拉直,雙手扶她的肩,盯著她的眼睛道,“你只管我一個就行了”

  李薇疑惑,“你要人管麼?”

  賀永年默然,回答不要管?好象點委屈。回答要管麼?好象后果會很嚴重

  李薇突然明白他的沉默,覺得十分樂呵,不由咯咯咯的笑了起來。

  賀永年卻十分不滿意。無條件被信任是好事兒,可是也象是很失落

  李薇笑了半晌,揉揉笑得有些發酸的臉頰,站起身子,“走吧,咱們該回宜陽。不過……”

  她突然回頭盯著賀永年,“旁的不盯梢罷了,大姐夫和二姐一定要盯大姐性子柔,大姐夫應酬又多,還真危險”心里又補充了一句,因為他們家還出過小玉這樣的異變。

  “二姐夫……唉,算了,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以二姐的脾氣,二姐夫若敢鬧出什麼事兒,她會變得非常可怕的”

  賀永年在她身后,邊聽邊點頭,直到后花園口,才嘆了口氣,道,“你放心吧,姐夫們都知輕重的。不會有什麼事兒”

  李薇胡亂發作一通,也冷靜下來,或者說,她明知這些是人力不可控的因素,所以才會慌亂,胡亂發脾氣。

  一腳跨出月門兒,嘆氣,“算了,別盯了。不過,你若發現了什麼,可別瞞我”

  賀永年笑道,“好,不瞞你!姐姐只是你的麼?若他們真敢有什麼,我替你收拾他們,如何?”

  前半句話讓李薇舒坦了些,也是,姐姐們與她,與他,是一樣的。都是最親的人,他還真能放任不管?

  不過,卻因后半句話,瞪他一眼,撲哧一笑,“姐夫們若知道了,會不會說你是叛徒?”

  賀永年也是一笑,點頭,“何止呢,三姐夫說不定會誅而后快”



第一百八十八章婚期將近

  回來的路上,李薇、賀永年與吳旭同車而行。她一路與吳旭談著天荒湖里的收成以及下一步的銷路問題。

  自打吳旭接下這天荒湖,早先出售到現在出售的也只是湖中的野生魚,新投放的魚苗還未長成,因而現在魚還沒有多到讓吳旭頭痛的地步。

  目前的狀況僅僅是通過多投喂魚食而促進了魚的生長,出塘的數量略有提高。

  吳旭其實也在琢磨著這件事兒。鮮魚不宜長途運輸,目前他們最遠的是運到望遠縣周邊幾個鎮子上。

  便問李薇有什麼法子沒有。李薇想了想,“能不能做成臘魚熏魚來賣?秋上到初冬這一段時間正是出魚的大好時機,現在的時節雖然不宜做臘魚,做熏魚還是可以的吧?”

  賀永年一直在糾結著梨花在出發前說的什麼他不算的話。這時便扭頭,眼神頗有些奇怪,“梨花在哪里看見過做熏魚?”

  李薇皺了皺鼻子,“書上”

  便又拉著吳旭說,“你們講的那個專門照看魚的師傅是江南來的,他肯定知道許多魚如何保存的法子,二姐夫回頭問問他具體的做法要說,做成熏魚臘魚也不錯,冬天里鮮魚產的得少。正好拿這個補上”

  吳旭還未說話,賀永年便點頭,“嗯,二姐夫,這個點子不錯。臘魚熏魚味道獨特,說不定過年的時候,你能大賺一筆呢。”

  吳旭點頭笑,“又借了梨花的光兒。”

  李薇搖頭一笑,“也不算。到時候真賣不了,二姐夫自然也會去多找找法子的。只是一時還沒那時候,沒想到而已。”

  頓了一下她又道,“二姐夫,我覺得你那塘子得分開,不能光養魚。也養些好運的吧,象團魚不是極好運?極叵耐?還有螃蟹,也比魚好運些”

  吳旭點頭,“這個想法倒是有過。不過剛賃下那湖時卻沒想到,分塘的網子也正編著,等來年開春便動手。”

  李薇笑呵呵的點頭。螃蟹的生長周期她不知道。不過印象中甲魚的生長周期比較長,這樣短中長線收益相互補充,即沒有太大的銷售壓力,又不至因為資金回攏不及時而發愁。

  吳旭說到掙錢,興致一向是極高的,又碰上李薇這個小財迷,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說得極投機。

  賀永年有些郁悶,趁他們說話的間隙插話道,“梨花,大莊子里產下的苞谷,三姐夫一時用不了,要不要我幫你找個合適的時機賣掉?”

  “要”李薇立時轉頭,“我本來想跟你說這件事兒呢,結果佟舅舅的事兒一出,一時倒給忘了。反正那糧鋪現在你手里,你不幫我賣掉誰幫?”

  賀永年點頭,“好等這次回去,我便交待下去。”

  吳旭扭頭笑起來。李薇也笑。賀永年任他們兩個笑著,自己也嘴角含笑。

  一行人回到宜陽時,已是次日的下午,先送吳旭回了家,賀永年實在是想不透她心中的想法,對姐姐們的事兒重視他能理解,可也不至于對自己的事兒這般輕描淡寫吧。輕咳一聲,問她,“梨花,你為何覺得我不算?”

  李薇正盤算著吳旭給的螃蟹,晚上是不是要打些黃酒來,也陪何氏喝兩杯,聽見他問,頗有些奇怪。不過還是認真想了想,自己這般十分篤定,其實也沒什麼更深奧的原由,自認得他那一天起至今,他做過的最令全家人氣憤的事兒,便是回賀府。眼睛一轉,壓低聲音笑道,“旁人不是說,在你心里,親爹娘與親姐妹不是賀府那幾個你自然不會做傷害家人的事兒”

  賀永年微愣,跟是一笑,“你不算”

  李薇示威似的揮起拳頭,“我怎麼不算,嫁了你不就是家人?”

  賀永年輕笑起來。

  從望遠縣回到宜陽后沒幾日,賀府看準了日子行了納吉之禮。李薇記著他說過要幫賣苞谷這茬事兒,催著李海歆分出一半兒來,另一半兒還要留給周府做酒用。

  另有冬麥子的耕種已到了尾聲,李薇忙著查看田里的墑情,連帶春桃春蘭的田里也一並看了。再有那幾個人“集體逛青樓”的可能性存在,她又要去幾個姐姐悄悄打探消息,反倒對這個事兒不怎麼上心了。

  只聽何氏說過,可能迎年月里送聘禮,婚期定在來年春上。又說她幾回讓她在家做針線,她是左耳進右耳出的,便氣得不理她,只找了針線娘子來做。

  不過她沒閑逛多久,便被春杏嗆了回來,說她不心疼爹娘,自己的事兒自己不操心等等。

  李薇只好灰溜溜的回家,自此乖乖的縮在家里,幫著何氏準備自己的嫁妝。這日趙昱森休沐,難得的清閑,和春桃一家四口來李家。

  李薇看見他,自然又動了打探的心思,便拿著何文軒早先來的信兒做話頭,“大姐夫,往前兒你是不是要升官了?”

  趙昱森搖頭失笑,“梨花哪里聽來的話?”

  李薇不能說因為小舅舅給他來了信,只說,“大姐夫將宜陽治理的這般好,我猜是快升官了。”

  趙昱森倒不怎麼避諱,笑道,“小舅舅這幾次來信,是與我提點現在如今的局勢,旁的倒沒提。”

  李薇附和著說了一通小舅舅和她娘一樣,愛操心的話。便不再追問,轉去逗四喜玩樂。

  因李薇這個家中最小也是最受寵的小妹即將成親,春桃幾個自然都要表自己的心意,一個個當作嫁女兒一般,打點準備的比何氏還細致,大到家具小到各種擺件衣衫頭面鞋襪子,一箱一箱往何氏家里送。

  周濂和春柳最早占了要送李薇千工床,這個誰也不許跟他們爭。何氏推不過,十月中旬,賀永年從安吉回來,到家中稍坐,她便又嘮叨起來,賀永年便笑著道,“三姐成親時,我也送了床的,梨花收三姐夫一張床也不為過,況且現下三姐夫的生意可是紅火的很。”

  何氏氣笑了,罵他,“你倒不客氣”

  李薇在一旁壞心思的想著,他和周濂現下是“一起嫖過娼,一起分過贓”的鐵哥們兒交情,跟他會客氣才怪呢。

  賀永年自打望遠縣回來后,又回到安吉忙了約有月余。這次回來,也是也是因為賀府大少爺成親,不過,他倒說那邊的生意也上了道了,有大山和柱子盯著,有周濂幫襯著,他便不用再過去了,留下來準備成親事宜。

  李薇以自己的親事倒沒有多上心,只是一直想抽空問問賀永年這位大少奶奶的詳細情況,無奈他忙得很,那日來也只是與何氏說了幾句話,便匆匆的走了。

  還好春杏一向消息靈通,將打聽來的消息陸陸續續說給她聽,賀大少的這門親事是大夫人的娘家嫂子牽的線兒,女方是安吉邊上一個縣城里小有名聲的富戶,主做木材生意,家中有兩兄長,兩姐妹,她行三,現年十八歲。

  說起家風來,春杏撇嘴,“外人的話信不得。她便是個好的,與你也有直接利益沖突。你只管提防著她。”

  聽這話頭,象是申家的家風還算不錯。

  不過,即使是這樣,李薇也極認同春杏的話。嫁入賀府她的目標很明確,直白通俗的說,便是與那一府人為敵,她沒有笨到會憑表象去相信誰。不過還是希望這位賀大少奶奶申氏不要象現在賀家人那般的惡毒。

  春杏看她一副琢磨沉思的模樣,一巴掌拍過去,“年哥兒的事兒讓他自己去辦你別攙和。”

  李薇一笑,反問春杏,“若是睿哥兒有這樣的事兒,四姐會不攙和麼?”一直以來,因為鞭長莫及,因為財勢不對等,她沒有辦法幫他,現在終于有了機會,她怎麼能置身事外?

  春杏頓了下,半晌,“行了。我知道你的心思。自己要多小心。”

  李薇點頭。自打親事做定,她確實在沒人的時候,思量著將來到那府生活的情形,種種困境種種應對都想了遍兒。

  她不是真正世事不知的少女,她說過要幫他的,便一定會要幫他。

  和春杏一樣擔心的,還有何氏與另幾個姐姐,準備嫁妝的間隙也多多少少要與李薇嘮叨兩句,她每次都是笑瞇瞇的聽著,若是她們太過憂心,便反過安慰,碰到姐姐們出主意的時候,她便興致頗高的參與其中。

  十月底賀府大少爺成親的日子到了,對于有人肯定嫁給這樣的一個人,李薇甚是好奇。這位賀府大少爺早先是一門心思想娶前任知縣錢大人的女兒,忙活了一兩年,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再后來愈來愈大,只顧吃喝玩樂,正事兒不做。賀蕭病好后,狠掬著他學做兩年生意,現在似是略好了些,不過之前的惡習卻是變本加厲。以至于當地略有些門戶人家不願與之結親,而那些小門小戶想攀附賀府的,大夫人卻看不上。

  親事一拖便到拖到如今。

  這樣也好,李薇暗自微笑,單從賀永凌與賀永年兩人的身份立場上來看,她與這位申氏定然也是對立的。她嫁來的越晚對自己越有好處。如果是敵人的話,根基淺更好對付些。

  在爹娘姐姐們為她的親事忙活的時候,李薇除了給自己做心理建設外,對三個的丫頭的教育也不敢馬虎,尤其是麥穗麥芽兩個,將來到了賀府她們可是自己的左膀右臂,可以不太機警,不太通透,但一定要忠心。

  這個李薇在不動聲色中慢慢的傳達給這三人,偶爾會“無心”的講一個她小時候被激怒發火的故事,以證明自己也是可以“心狠手辣”的。


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2-3 02:43 PM

第一百八十九章梨花大婚(一)

  春杏成親那會兒,因李薇一通嗆,將李王氏和老2家的嗆個沒臉,一眾人氣哼哼的走了。原先趁著何氏回家堡探梨花姥娘的檔口兒,李海歆也在自家住了幾天,在李王氏老兩口面前盡盡孝道,也貼了些錢兒給他們。這才略緩過勁兒來。

  梨花成親,何氏早先與李海歆商議過不請老家那些人,省得來了又有要生一場閑氣,李海歆也是同意的。可是隨著日子的臨近,他心里又泛起嘀咕來,也倒不全是為了禮節,而是因為最后一次嫁女兒,又是最疼家的小女兒,若沒本家長輩到場,在他看來,終就是虧著自家女兒了。便又與何氏商量著要不要請他們來,反正這樣的大事兒即便再加上虎子,也不過最剩下兩回了。

  何氏思量了半晌,嘆息,“你想叫他們來便叫吧。”說著想到什麼,便又道,“咱們是最后一回嫁女兒。不若把早先幫過咱們的人家都請到,雖然這麼年節禮沒少過,到底是見得少了。趁著這回嫁女兒,請她們來,一來是還人情,二來他們臉上也體面。”

  李海歆聽了也是心中一動。不過,他又有些擔心,“大娘娘來,三娘娘能不請?”

  何氏端起杯子喝了口茶,“她若有那臉來,便來吧。”

  李海歆想了半晌,便道,“我去送信兒時便說好,孩子家家的都別帶。反正聽年哥兒的意思,成親極可能定二月初二這個吉日,那會兒旭哥兒幾個都不太忙,辦完了親事兒,就安排送人走。”

  何氏擺手,“行,我不管你了。你自己拿主意吧。”說著起身去了后院,到李薇房間,又跟李薇嘮叨一遍兒。

  李薇便安慰何氏,“娘,我爹就這樣了,多少年的老思想還能改得過來?再說,紅白喜事之類的,一向是這樣的規矩。來就來吧”

  又逗何氏笑,“娘,你看咱們日子現在過得多好。她們來了叫她們眼氣得眼珠子都冒出來,后悔當年沒對你好些”

  何氏拍她的手,“要說我呀,早年是起過這個心思,把日子過得紅火讓她眼氣。可現在,也沒那個心了。只想著過去那些個糟心事兒,也怪沒意思的。”

  兩人說了些閑話,又商量著請大山娘和柱子娘也來湊湊熱鬧。說完這個又說陪嫁,何氏一定要將她整治的荒地全部都做了陪嫁,李薇想想,只要了一半兒,不過是為了有個名正言順照料的名頭。至于所得收益,她想給誰便給誰,自己的陪嫁,旁人也說不著。

  日子過得飛快,轉眼已進了迎年月里,臘月初十賀府來下了聘禮,並將迎親敲定在二月初二。

  現在算看起來雖有近兩個月的時間,實則,再往前十天便入了年界,直到出了正月,才能忙活正事兒。這麼一算,時間倒顯得緊恰。

  李海歆在臘月十五回老家送年貨,趁機將這邊的安排與李王氏等說說,回來他只說應下了,旁的倒沒說。

  二月初二,李家張燈結燈,一片吉慶熱鬧。圍觀熱鬧的人將李家大門外的巷子圍得水泄不通。

  李家與賀家的聯姻,在這宜陽縣城之中,份量是足夠重的。

  李薇天不大亮便起身,沐浴上妝梳頭,直直折騰了近兩個時辰,這才算是略安定下來。

  春桃幾個圍坐著,與她閑話。李薇極力壓制著心中那酸酸的感覺,強扯出一抹笑固在臉上。

  至于幾個姐姐還有后來的大山娘幾個都說了些什麼,她幾乎是一個字兒也沒聽進去,整個人混混沌沌的,不知過多久,外面鞭炮驟然響起來,緊接著似有樂聲傳來,虎子匆匆跑進來,大叫,“五姐,五姐夫來接了。”

  李薇不知怎的,看見他跑得紅撲撲的臉,眼圈突然就紅了。淚水頓時洶涌而出,怎麼也止不住。

  春杏趕忙取了帕子替她擦眼淚,責怪道,“你是嫁到千里之外麼?有什麼好哭的?再說虎子也八歲了,什麼事兒不懂,要你瞎操心”

  虎子初時被李薇嚇了一跳,聽春杏這麼一說,才明白過來,趕忙上前一拍胸脯,“五姐,你放心,家里有我呢,我保管把爹娘照看好”

  李薇也不知自己是什麼了,任春杏擦了眼淚,才笑著拍虎子的頭,“好,五姐放心”

  柱子娘抹了一下眼角,催著,“閑話莫說了,快些吧,可別誤了吉時。”

  春蘭替她補了兩下粉,又嗔怪的瞪她兩眼,李薇低頭強笑一下,將滿心的爹娘幼弟的心思舍去。外面的催新娘上轎的樂聲一浪高過一浪,鞭炮更是震耳欲聾的響,喜娘攙扶著李薇跨出她的西廂房閨房。

  拜別爹娘,虎子牽著她的手將她送到花轎前,李薇轉身,朝著家門方向行禮謝爹娘。

  何氏與李海歆遙遙看到,兩人立時紅了眼圈兒。

  賀永年被趙昱森吳旭周濂幾個圍著打趣兒,這會兒都一齊停了下來看著。李薇遙空拜了三拜,才上了花轎。

  趙昱森盯著已放了簾的花轎,好一會兒,才拍賀永年,“你的事兒,若有需要我的地方只管開口。”

  周濂也拍他另一只肩膀,笑道,“今兒你大喜,我不多說了,改日細說。”說著朝另外幾人挑眉,“走吧,我們去送嫁,待會兒酒桌上見”

  武睿則是一磨拳擦掌的樣子,“這回我得報仇。”

  吳旭最后道,“好好照顧梨花。”

  賀永年鄭重點頭,向幾人拱了拱手,翻身上馬。喜樂猛然響起,隨著喜娘的一聲吆喝,花轎啟動。李薇長長的出了一口氣,似乎要將堵在胸口那悶悶的一團,吐個干干凈凈。又深呼吸試圖調整自己的情緒。

  花轎顛簸的許久,終于停了下來。

  賀府到了。

  李薇將脊背挺直,坐在轎子里,等了半晌也不見人來掀轎簾子,心里正自納悶,就覺得眼前的光線猛地一亮,雖說隔著蓋頭看不見人,但還是知道這是轎簾被掀起了,忙依照喜娘之前告訴的,正襟危坐著不動,而不能像往常那樣,抬手讓人扶著下轎。

  只聽外面鑼鼓喧天,爆竹放得震耳欲聾,旁邊有人在說著吉利話,可是根本就聽不清在說什麼。緊接著有人塞過來條紅綢的一端讓她握著,這才被人扶著下了轎。

  賀永年一身大紅新郎服,豐神玉朗身姿挺撥,他唇角含笑,手持大紅綢,目不斜視的踏著紅毯向賀府大門走去。他走得很慢,皂色新靴恰好在李薇的視線之內,她的目不追逐著那雙靴子,任由它帶著自己一步步走向另一片全新的天地。

  “抬腳邁門檻,婚后沒有坎兒”

  進得正門,接下來是過馬鞍。

  “舉步過馬鞍,平平又安安”

  最后則是跨火盆。

  “新娘跨火盆,日子紅火福滿門”

  隨著一聲聲吉祥話,跨過各樣事物,最后才算來到大廳前。

  “新娘進廳堂,來年抱個小兒郎”

  接下來便是一陣暈著轉向的跪拜。隨著喜娘一聲唱喝,“禮成,送入洞房”李薇才微舒了一口氣兒。

  這兩眼一抹黑的成親儀式總算是完了。

  這會兒家具已經全都擺進了新房,但是架子和櫃門里全都只有金銀錁子的荷包壓櫃,並無別的物件,金銀首飾、古董擺設、四季衣裳、鋪蓋用物等等全都還是保持著嫁妝抬來的模樣擺在院中,供女眷來客觀瞧。

  從一抬抬的嫁妝中穿過,總算是進了新房,李薇被安置坐在婚床上。片刻安靜過后,喜娘的聲音響起,“新郎官兒挑蓋頭。”

  賀永年在這期間,便一直在打量著一身大紅綢衫的小女子。接過扎著紅綢的秤桿兒,上前兩步,將稱桿緩緩伸向那大紅的蓋頭,李薇看著這桿兒伸來,突然沒來由的一陣緊張。雖然她看不到,單憑感覺,這屋內定有其他人在。雖然這些人不關她什麼事兒,卻還是悄悄將袖中的小手抓了又抓。

  下一刻,眼前猛然大亮,蓋頭已被賀永年挑起,李薇條件反射抬頭,正對上他含笑的雙眸,不覺眼睛彎了起來。也許是因為喜服的映襯,此刻他臉上有一種別樣的神彩,光華流轉,眉目清朗。

  有人輕咳一聲,李薇收回視線,掃過屋內,七八個人中,倒有一半是熟面孔。剩下的幾人她不認得,暫時也沒打算去探究。禮貌性彎了彎嘴角。

  之后又是一堆的繁文縟節,男女各剪下一縷頭發,分別纏在一起捻成兩縷發辮,用紅絲線扎起,放入一對兒百年好合的荷包內,分別系在賀永年和李薇的腰間。又再次剪下賀永年的一縷長發,取下李薇鬢邊的珠花,由身旁的喜娘手巧地將長發繞在珠花上,挽做一個同心結,讓賀永年和李薇一起拿著擲到床下。

  “長發結同心,攜手到白頭。”

  最后取出一雙用絲線挽著同心結相連的酒杯,兩人各執一只,喜娘在其中各注大半杯酒,然后互飲,再將酒杯交還給喜娘,由喜娘丟在床下,以看吉兇。那喜娘都是十分有經驗的,手中暗暗調整了杯子的正反,然后控制力道,基本是等于放在了床下,果然是一個仰、一個覆,便起身道喜,說乃是大吉之兆。

  一應禮節全都完畢。

  賀永年想細細打量李薇,便有人說話,“福哥兒,來瞧瞧這個新嬸子。”

  李薇循聲望去,一個身著緋紅衣衫的婦人懷中抱著個三四歲的男娃兒,正笑吟吟的向這邊望著,李薇不認得她,賀永年在一旁道,“這是大伯父家的大堂嫂。”

  李薇欠身見禮,並叫麥穗將遞見面禮給福兒。

  大堂嫂連忙讓福兒向她道謝。李薇笑著擺手說不用。

  這時一直與賀瑤立在一起年輕的婦人,上前道,“我也來認認弟妹。”

  李薇也忙帶禮,順勢在她臉上掃過,眉目五官不甚清晰,第一印象也無甚特別之處。正這時,賀大夫人與馮夫人相攜而來,賀永年起見禮,馮夫人則一連的擺手,“莫多禮莫多禮。”。

  賀大夫人則說,“前兒已開了宴,你大伯和父親的故舊好友都來了,你先去招呼客人。”

  說著頓了頓,才道,“趙大人一行也到了。在前面兒等你呢。”

  賀永年點頭,拍拍李薇的肩頭,安撫一笑。馮夫人立時向屋內眾人道,“席面已擺好,請各位入席吧新娘子有時候瞧呢。”

  眾人笑鬧著打趣兒幾句,便都去了。李薇起身,讓丫頭們給兩人看座倒茶。馮夫人仍是不客氣的搶在賀大夫人前頭,擺手,“你且坐吧。你自己尚且是初到,哪里能這般熟了。”

  賀大夫人身后的兩個丫頭,趕忙上前,倒茶擺果盤兒。

  李薇又向馮夫人行了一禮,心頭是由衷的感激她。若沒這樣的一個人在中間張羅,面兒上有些事情還真不太大好辦呢。再怎麼有仇要報有帳要算,今兒這一遭總要體面的揭過去。

  馮夫人也不是故意要給賀大夫人難堪,這實在是這兩府之間的事兒太過復雜,她即早先伸了頭,自然從中間周旋到底。所以待李薇行了禮之后,她又笑著說了些大夫人如何為親事操勞的話。

  李薇只是笑著點頭。她只知道明兒早上敬茶時才會與賀大夫人正式見面兒,沒成想這會兒來了,改口的稱呼在胸中盤桓許久,終是叫不出口。

  好在馮夫人說了兩句閑話,大夫人又說她帶來的人手少,青苗太小不頂用,等忙過今日給她配幾個丫頭云云,兩人便又去了。

  麥穗走到外間,挑簾張望,回身進里間,低聲道,“小姐,外面沒人了。”

  李薇聞言挺直的脊背一松,麥芽兒立刻上前替她揉肩頭,麥穗將喜盤中的點心挑撿出來一些,又沏了新茶,“小姐先填填肚子吧。”

  李薇擺手,她一向是心中有事,便不覺得餓。起身在房間轉悠著,一邊與麥穗兩人說著閑話。她們二人昨兒便過來守房,這會便急切的將她們打探到不多的訊息說給李薇聽。

關于“二姐夫魚塘”金手指的數據參考(不算錢哈):

1、縣城人口規模數據參考:

正德十一年(1516年)八月丁丑,‘湖廣黔陽縣火,毀城樓官廊及民居七百余家’(《明武宗實錄》卷140)。

另外,正德六年夏四月丁亥,‘湖廣光化縣火,毀民居二千一百余間,死者四千余人’(《明武宗實錄》卷74)。

今人對明代人口的考據結論:

“明代的中小型城市也就是府、州、縣一級,這些城市的人口數量從兩萬到五十萬不等。

由于各地差異極大,所以情況也各不相同。普遍的情況是縣一級的城市都能達到兩萬以上,如湖廣地區最普通的公安縣之類都能達到至少五萬人。人口多的縣城能達到十萬以上(如上海縣),人口一般的縣也在五萬左右,再小一點的縣城人口則在兩萬左右。”

另有蒙城縣志中提到數據做參考:萬歷九(1581年),10379戶,23723口。萬歷二十二年,38721丁(明制年滿18歲計入丁口)。

另,本文的參考背景是明中后期。明初總人口,62531295口(資料來自《后湖志》)。萬歷年間,人口大約是1億5千萬。

本文主人公所處的地理背景,大約相當于河南與湖北交界處,屬內陸,明萬歷年間,農業生產重心由南向北轉移,故此,我們權當是五萬人口吧。

2、明話本小說中,也有提到“賃湖養魚”,原文是“賃湖方園七十里”。

呼考據花費了一上午的時間。先翻了《明史》,歷時一個小時,沒找到自己想要的數據,又去翻《中國人口史》明代卷,找到少少。雖然沒有找到確切數據,大家參考一下吧。



第一百九十章梨花成親(二)

  李薇陪嫁來的人不多,除了原先的三個丫頭,何氏又將自己身邊的桂香荷香給了她,另外春桃也將孫氏母子的雇傭關系也轉到了自己名下,跟著過來了。

  此時孫氏帶著那兩個在外面照看嫁妝等。麥穗和麥芽兒在里面跟李薇說了昨日在賀府的遭遇。比如賀瑤的兩個丫頭言語上刮刺,管事兒的婆子晚上只給了薄褥子,后來還是小福子過來知道了這事兒,悄悄的使人拿了厚被褥子來等等。

  李薇眉頭微微皺起,半晌,才道,“嗯,我知道了。”賀瑤與自己不對盤已久,只放丫頭在這里,她不起點什麼心思,那便不是她了。

  按說昨兒這事兒,自己是完全絕對占了理的,日后這種很絕對的事兒,總是不太好遇,就這麼放過了有點可惜。再想想自己總是初來,長短不在一日之爭,徐徐圖之吧。

  便笑著和兩個丫頭道,“辛苦你們了。去歇著吧”

  麥芽兒走上前悄悄說道,“五小姐,其實昨兒我們兩個心里頭,是想過跟她們吵一吵鬧一鬧的。這事兒可大可小。成親在即,這麼虧著親家的守房人,這事兒說到哪里都是她們的沒理。不過,因小姐不在跟前兒,也沒個人示下。總怕做得太過魯莽,倒送了把柄在旁人手上。”

  這倒與自己想的一樣,贊賞點頭,“麥芽兒考慮得周全……旁的事兒先不說了,過了這幾日再細細說,打些水來我洗洗臉,也歪一會兒。”

  李薇這一歪,一直歪到華燈初下,仍未醒來。幾個丫頭眼看天色愈來愈暗,急得直搓手,個個引頸望著院門處。

  李薇實則中間已醒過一回,一是因為太困,二來是晚上究竟怎麼過,她還真是頭痛,只好鴕鳥般的又睡了過去。原本以為是睡不著,不成想,沒過多久,便又昏昏沉沉的睡去。

  院門外終于有了聲音,隱隱約約的傳來,麥芽兒立時急了起來,“是五姑爺回來了”

  “那怎麼辦?去叫醒小姐?”

  “以我看,咱們不管了,只管將五姑爺迎進來……”麥穗的話還沒說完,院門口已閃進幾個人影,當中一人大紅衣衫,在紅燈籠的映射下,格外醒目。

  “將院門兒上了。”賀永年前腳踏進院內,便向小福子吩咐道。

  跟在身后的柱子立時叫起來,“喂,年哥兒,你怎麼能這樣鬧新房可是古禮……”

  柱子還未叫完,身后吳旭和周濂已一人一只胳膊,將他拉住,拖到院兒外。小福子趁機關了院門兒。

  柱子掙脫二人,悻悻的道,“今兒就不該請你們來”

  周濂掃過燈籠高掛的青磚院墻,回頭淡笑,“柱子,你皮又有癢了”

  柱子受驚似的,往外躲了躲,連連擺手,“好,好,好,我怕了你還不成。”又看吳旭和武睿兩個,嘟噥了一句什麼“不鬧新房跟著來干嘛”之類的。又換了笑臉兒,轉向周濂,“周大哥,咱們換個地方再去接著喝?”

  周濂點頭,“好。今兒我們也陪他醉一回。”

  吳旭看看天色,“好吧,我使人回家跟你二姐說一聲。”

  武睿眉頭皺了一會兒,似是在掂量去不去,好一會兒,才點了頭。

  另外幾人都打趣兒他,被春杏管死了。

  院外幾人的笑聲飄過高墻,傳到院內,賀永年也跟著輕笑。轉向福子二人道,“再去廚房弄些吃的來。”

  麥穗幾個早立在廊子下頭,聽見便趕忙迎上兩步,見了禮,才道,“姑爺,奴婢也跟著去吧。也認認路”

  賀永年含笑點頭,麥穗匆匆跑了。剩下麥芽兒幾個,大眼瞪小眼,這會兒才似是明白過來。

  賀永年一腳踏上臺階,掃過緊閉的門兒和幾個臉上掛著強笑的丫頭,“你們小姐睡了?”

  “是……小姐起得早,累著了,才……剛睡一會兒”青苗結結巴巴的解釋完。賀永年已推門進了屋子。

  正廳中,正對門兒高幾條桌上,一字排開,八只嬰兒手臂粗般的河陽龍鳳花燭吐著明亮的火焰,將正中間的大紅囍字中堂,映得格外鮮明吉慶。

  反手合上門兒。賀永年嘴角含笑,走到條案之前,盯著桌面上,一碟一碟蓋在大紅喜字下面兒的蓮子核桃紅棗之類的喜果,象是出了神。

  “又想佟嬸嬸了麼?”李薇從里間走出來。自打他進了屋,李薇便醒了,原本還想著要不要裝睡死過去。等了一會兒不見有人進來,這才好奇悄悄起身偷看。

  賀永年回身,盯著向他走過來的身影,點頭。李薇走到他身旁,並立著,抬頭望大紅喜字中堂,好一會兒,才輕笑,“我前不久做了一想夢,夢到你們村西那個小院子,我和四姐去你家,好象正是春天,那兩棵海棠花開得美極了,那會兒四姐好象還沒桌子高呢,她還在你們家籬笆墻那里摘花玩兒呢……”

  賀永年眼中滿是震驚,驚詫的盯著她。李薇暗笑,將話頭一轉,“……然后你就跑過去把四姐打哭了。佟嬸嬸使勁兒揍你一通呢”

  賀永年立時反駁,“哪里有?”眼角猛然一挑,“你夢到我娘了?”

  李薇點頭,拉他在桌前坐下,從小炭爐上拎了小銅壺,倒了杯茶遞過去,“是不是覺得很奇怪?她在夢里跟我說,她是我才知道的。我跟娘說了這夢,娘稀奇得不得了。說定然是佟嬸嬸喜歡我這個兒媳婦兒,才來和我夢里相見呢。”

  賀永年將手中水杯攥得緊緊的,手背上有青筋凸起來。半晌,輕輕點頭,“是呢,她喜歡再喜歡不過了”

  李薇故意把頭仰得高高的,做出一副極臭屁的神情。逗得賀永年笑了起來。

  這時,麥穗兩個從廚房回來,李薇將他手中的茶取出來,扯著他道,“我餓死了。睡了這麼長的時候,你陪我吃些飯。”

  賀永年輕輕點頭,這麼些年來,夜里,心頭第一次這麼溫暖。

  紅燭明亮,香氣氤氳,兩人就著幾樣清爽小菜,各喝了一碗粥,丫頭們進來收拾,又陸續打了熱水進來了,李薇剛剛放松了一點點的心情,又緊張起來。

  “你們下去吧。”隨著賀永年的吩咐,正房吱呀一聲合攏,屋內愈發的靜了。

  李薇手心里沁出汗來,等了許久,不見人聲。悄悄抬頭,偷眼看過去,正對上他望來的眸子,異樣的明亮,卻真實的透著手足無措。

  李薇很不合時宜的“撲哧”一聲笑了起來,這樣的神色,只在初見時,尚還六歲的年紀,面對她和春杏的嘲弄時,顯露過。

  賀永年也輕笑起來,覺得自己的樣子也異樣的傻。當年初被賀永凌帶去瓦舍勾欄時,也並未這般無措過。多少年夢圓,反倒膽怯起來。

  上前一步,將她撈起來,板起臉孔,“你敢笑話我?”

  李薇毫不客氣的伸手捏住他的臉頰,向兩邊輕扯,帶著幾分得意,道,“瞧,我先前說過什麼,你不須管”

  她笑容燦爛,細白的容顏上脂粉未施,素凈純樸,當真象她的名字,如一年又一年悄無聲息盛開在高高枝頭的梨花一般,隨著春風笑得燦爛肆意。

  在這樣她歡快帶著得意的笑聲中,賀永年緩緩低了頭。

  異樣柔軟的唇帶著淡淡的酒氣襲來,李薇只覺心底有什麼東西“崩”的一聲斷裂開來,是什麼,她說不清楚,只知道從今日起,她將為他綻放屬于女人的光彩。

  心頭潮潮的,流淌著水樣的幸福,全身的血液似是也喝了酒,在唇齒交纏間,沉醉。綿軟。不知所處。

  “梨花”

  “嗯”

  “松手”

  “什麼?”小手上被人輕拍了下,隨即賀永年含笑的聲音響起,“你想勒死我麼?”

  李薇茫然抬頭,呆呆愣愣的看向自己雙手,它們正趴在他的胸前,將大紅的新郎服攥得緊緊的。

  慌忙將自己的雙手移開,那兩團被抓皺的地方,如兩張嘲諷的臉沖著她呲牙咧嘴的笑。

  李薇訕訕一笑,臉頰更紅,踢腳,“放我下來。”

  賀永年輕笑,“不放。”

  李薇聽他聲音里的戲謔,抬頭瞪他一眼,點點他身上的新郎服,“酒味熏死人了還不去換了”

  賀永年伏身湊近她衣衫一嗅,皺眉,“好象是。連你的衣衫上也沾染了些呢。梨花也換了吧”

  李薇雙頰熱熱的,頭如喝醉了酒一般暈,雙腳踢著下了地,轉身向里間跑去。賀永年望著她一身大紅衣衫,如蝶穿花叢般在他這間冷清了多年獨居室中穿棱著,不覺嘴角微揚。

  回身仰望那副大紅囍字中堂,它蓋著的是一副松鶴延年圖。好一會兒才踏進里間。

  賀永年一愣,內室里,大紅帳子已低垂起來,將里面的人密密嚴嚴的遮住。他心頭一跳,呼吸猛然急促起來,不動聲色深吸一口氣,穩穩走來,慢慢將大紅的外衣褪去,再里面是夾的長袍,再接著是雪白里衣,他背著自己立在那里,長發如墨,身量挺撥。

  早已鉆進帳內的李薇,終于嫌過厚的床帳礙事兒,悄悄拋開一條縫隙,向外窺視。

  賀永年平復了如鼓般心緒,轉過身子,正撞上偷窺者手忙腳亂的圍合帳子。他輕笑起來,似乎不那麼……緊張了。

  挑開帳子,只見大紅被子下鼓著一個小包,某鴕鳥烏黑的青絲散了一枕。賀永年輕輕挑開被角,鉆了進去。

  李薇下意識要往旁邊躲,身子剛一動,一條瘦而有力的胳膊伸來,借著她騰挪的勁兒,將她攬入懷中。

  后背貼著他的胸膛,感受著他身上的溫暖和噗通通的心跳,聞著他身上干凈的沉水香氣,她原本就跳得極快的心,此時幾欲跳出胸腔……

  緊接著他另一條胳膊攀上她的肩頭,將她整個兒的腰身擁入了結實的臂彎里,不大的力量卻幾乎要將心跳過速的她撞得暈厥過去。她雙手縮在胸前,下意識抬頭,無處可逃地對上了他那對比黑夜還黑的眸子。

  呼吸有些急促,臉上一陣灼燒,下意識地舔了舔微微發干的嘴唇,但聽得他的喉間一聲沉吟,俯下臉來,偏頭輕輕地吻上了她的鬢角。她強壓著急促的呼吸微闔上雙眸,用每一個汗毛孔去感受他的氣息。

  他輕柔的,像呵護一枚世上絕無僅有的至寶般,小心翼翼地用雙唇拂過鬢角,慢慢地滑過臉頰,劃上耳際,呼吸不經意吹入耳孔,使得她全身無力如坐云端。

  忽的雙唇微啟,輕輕地抿住了她圓潤的耳垂兒,柔軟灼熱的包圍使得李薇頓時便似被他吸去了所有的靈魂與思維,飄飄然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如此溫柔的舉動融化了她所有的不適情緒,羞怯緊張,僵硬身軀慢慢放松,忍不住伸出手去搭在他的肩頭上,只覺他的身子又是微微一動。修長的手指輕輕地插入了她的發絲間,穩妥且輕柔地托住了她的后腦勺,直令人有種嬰兒回到了搖籃內的安全與舒適感。

  久違的舉動在李薇心中激起千層浪花,在她的還是嬰幼兒的時候,這樣的動作他做過許多次,每一次都是那般小心翼翼,唯恐不小心傷到她。

  她被這強大的溫暖與溫柔徹底融化了,纖臂一伸攬住了他的頸背,微偏了臉兒輕輕地用唇拂過他弧線優美的臉頰,學著他的樣子輕吻他的鬢角、耳垂兒,將滾燙的臉頰貼在他的臉頰之上,輕輕摩挲著——耳鬢廝磨,原來是這樣美好的詞匯。

  而幸福已悄悄的潮濕了眼睛。

  賀永年身子一震,收緊胳膊,似是要將她緊緊揉入身體一般,滿足低嘆,“梨花……”

  唇悄無聲息的貼了上來,將他的嘆息悉數堵回。丁香小舌在他唇上游走,輕柔的緩慢的深情的,卻又帶著些微般的不肯深入。

  賀永年一個翻身,將她攬在身下,唇舌狂熱起來……


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2-3 03:02 PM

第一百九十一章婚后生活(一)

  早春時節,乍暖還寒。卯時初,濃墨一般黑的天色,漸漸開始變淡,先是青黑色,一會變做青灰色,再過兩刻鐘,便是青蒙蒙的一片,層層的屋脊逐漸露出隱約的輪廓。

  天將亮不亮之際,正是麻雀喜雀們的天下,它們在屋脊上空地上,或在即將萌芽兒的枝椏上跳躍著叫著,“嘰喳——嘰喳——”又或者樸棱著翅膀在青灰的天空中肆意飛翔,暢意鳴叫,劃下一道道不甚顯眼的痕跡。

  天色愈來愈亮,新的一天拉開序幕。

  昨日的熱鬧過后,宜陽縣城中便又多了一項新的談資,那便是李府與賀府的這樁親事兒。

  談的內容不是婚禮有多排場,嫁妝有多少,相反,他們談的是賀府即將發生的熱鬧。大家都一致認為,賀府與李府之間有較深的淵源卻機乎從未來往過,這表明兩府有間隙,現在突然成了親家,旁的且先不說,婆媳之間定然有熱鬧可瞧,有新鮮事兒可聽。而那些知道點內幕的人家,象諸如參加過馮夫人組織的七夕宴會的夫人小姐們,對此更是十分篤定。

  普通看客能看透的事兒,當事人則更加清醒。

  是以春杏自昨日送李薇出了門兒,便一直坐立不安,與先前只是假設不同,她突然意識到梨花這麼嫁入賀府,實則是一只小白羊掉進了狼窩里。那一府人,到如今,哪個還能維持哪怕是面上的假意?

  不由替她擔憂起來,以至于前一夜拉著何氏說到深夜,第二日一大早便又到何氏房外門,叫,“娘,天都大亮了,怎麼還不起身?”

  何氏朦朦朧朧的聽見外面有人叫,還沒聽清楚,李海歆已拐了拐她,“春杏叫呢。”

  何氏側耳一聽,果然是她,應了一聲,坐起身子來,摸黑點劃了火絨將蠟燭點上。眼角瞄到李海歆,登時一愣,湊近細看,眼中血絲遍布,身上穿的還是昨日的衣裳,“你一宿沒睡?”

  李海歆嗯了一聲,“睡不著。”

  何氏自是知道他是為了何事,嘆了一聲,“你在這里瞎操心有啥用?年哥兒咱中意,梨花也願意,又是大人物保的媒。再說,梨花也大了,年哥兒又不是不頂事兒,能護不住她?”

  李海歆還是抱腿坐著,不言語。春杏在外面又叫了起來,何氏提高聲音應了聲,“來了,來了,大早上的你叫嚷啥?”

  房門一開,春杏一把抓著何氏,“娘,咱們今兒能去瞧瞧梨花麼?”

  何氏眉頭一皺,拍她一巴掌,“哪里有這樣的規距。明兒她就該回來了,再急不能多等一天麼?”

  春杏失望的松了手,坐在桌前想了想,又轉向何氏,“不能叫誰代咱們去瞧瞧麼?對,要不我還去請馮夫人走一趟?”

  何氏又拍她一掌,“你給我消停會吧。”說完又是一嘆,也坐了下來,“我昨兒夜里心里頭翻滾似的煎熬著,好容易說服自己,梨花大了,能應付事了,結果剛睡了一個時辰,叫你們爺倆這一鬧,我這心頭又突突起來。”

  春杏頓時沒了精神,就著桌子趴了下來,何氏推她,“回房去再睡會兒吧。賀府又不是老虎籠子,還能吃了她?再者他們不看咱家的人面子,總要看看保媒人的面子吧。”

  而此時,賀府寂靜無聲的大院中,次第響起門扉開合的聲響,輕輕重重,合奏出大宅院中獨特的清晨交響曲子。

  卯時整,梅香院中正房內有了響動,大丫頭春月和秋月,立時將早已備好的熱水端進洗簌房。

  正房里間,賀大夫人正在為賀蕭整衣衫,穿好里衣夾衣,又拿出一件簇新的外衫,“老爺,今兒穿這件如何?”

  賀蕭點點頭,賀夫人覷眼兒打量他面色,然后道,“老爺是沒睡好,還是心頭有事兒,臉色不寬展呢。待會年哥兒便要帶著新婦來敬茶了……”

  賀蕭伸展雙臂,看著低頭忙碌的賀夫人,她不知是沒感覺到,還是感覺到了卻故意裝作不知,只是雙手忙活個不停。

  半晌,賀蕭一嘆,“半年之內兩宗親事兒,辛苦夫人了。”

  賀夫人抬了頭,眼中是溫和的笑意,略帶些嗔怪,“老爺怎麼突然說這個。這是我這個當母親的應當做的”

  賀蕭點頭,“凌哥兒二十有三,年哥兒也二十有一,在生意場上也都歷練了些時日,人情世故為人處事都懂得不少。這兩房媳婦兒……也都大方知禮,有些瑣事,夫人就讓他們自己個兒做主吧,莫事事操心,倒累著自己個兒。”

  賀夫人一愣,賀蕭穿好衣衫,深深看她一眼,也不多說,便去洗簌。

  秋月進來侍候,卻見賀夫人神色不好,坐在床沿沉思。忙上前,輕聲叫道,“夫人,可是有什麼事兒?”

  賀夫人眼皮抬了抬,復又低下頭,突又抬頭,“昨兒那兩院子的人都有誰在新房那邊兒幫忙?”

  秋月聽賀夫人這般問,心頭一動,上前悄聲道,“夫人,莫非老爺知道了?”昨兒夜里夫人才敲定要往二少爺院中送的人,只是幾個粗使丫頭,為的不過是布個眼線,誰承想這麼快便傳到賀蕭耳朵里面。

  可賀夫人仍是有疑惑,以往內宅之事,賀蕭從不過問,怎麼今兒卻這般反常。思量了半晌卻想不明白。

  秋月想了想道,“好象是喬姨娘跟前的話兒在跟前晃過幾圈子。”

  賀大夫人眉頭一挑,“話兒?”

  秋月確定的點點頭,“奴婢記得是派了她一個引客的差,應該是她。待會兒再去王管事那里查查。”

  賀夫人眼睛瞇起來,“喬姨娘心思也夠活泛。”

  秋月聽不大明白這句話,滿臉疑惑。正要問,賀夫人已站起身向洗簌房走去,“粗使丫頭讓她自己做主挑吧。”

  賀永年的院中,早起的丫頭們先到廊子下聽了聽正房的響動,便各自輕手輕腳的燒水或者準備待會兒請安敬茶事宜。

  李薇這會兒已醒來,室內喜燭已燒盡,因有厚厚的帳子垂著,千工床里,仍是黑漆漆的一片,李薇先盯著帳子頂發了會兒,才悄悄轉頭,借著從窗紙透進的微微青光,艱難打量著身側正熟睡的人。鼻眼兒均是模糊的一團,強強能看出鼻子的輪廓,他睡得很安靜,呼吸聲細而綿長,幾不可聞。

  搭在腰間的胳膊微微動了下,李薇轉頭悄笑,“你醒了?”

  賀永年另一胳膊伸來,將她緊緊擁在懷中,溫熱的胸堂讓李薇舒爽的嘆了一聲,主動將身子向他貼近……細軟的觸感也引得賀永年跟著一嘆,將將下巴頂她的頭頂,“嗯”了一聲,問,“睡得好麼?”

  李薇也將小手搭在他的腰間,臉貼在他的胸膛,隔著薄薄中衣,聽著他一聲聲穩健的心跳,輕笑,“嗯,好。兩個人睡好暖和。”

  賀永年胸腔震動輕笑起來,修長的身軀將她的身子完全裹住。

  天色亮得很快,不多會兒一室的黑色也青蒙起來,李薇推推他的胸膛,“我們起身吧。”

  賀永年點頭,在發上輕吻一下,挑開帳子去拿衣衫,見李薇要動,他伸手一按,“別動,等我去熏衣服。”

  李薇眼圈驟然紅了。他初到自己家的那年冬天,新東屋未蓋起前,一直由他照顧著自己的起居,冬天的棉襖子太涼,那會兒他總是在她起床前,將棉衣棉褲熏得暖暖的……

  心中感動柔情塞得滿滿的,卻還是嘟噥道,“有青苗幾個呢,干嘛要你做這些事。再說,都入了春了,哪里還那般冷?”

  賀永年披了外衣,一邊將床帳撩起來,微微光亮從他背后透來,卻顯得面目愈發模糊不清,輕笑著,“我願意。”

  李薇擁著被子坐起來,將頭仰得高高的,“好,那你快去吧。待會兒丫頭們便該來叫起了,被若被人瞧見,傳將出去,說賀二少爺見天侍候二少奶奶穿衣,旁人可是會笑話的……”說著伏在被子上咭咭咭的笑將起來。

  賀永年穿好夾衣,取了她的衣衫來,將炭盆撥旺,籠在上面烤著,看著她笑得花枝亂顫的模樣,也跟著笑起來。

  麥穗聽到響動,立在門外躬聲道,“小姐、姑爺可是起身了?”

  李薇停了笑,接過賀永年烤熱的衣衫,利落的穿上,一邊下床,一邊道,“嗯,進來吧。”一邊向次間走。

  麥穗幾個將掌著燈端著熱水盆進次間,這時院門微響,春月秋月和大夫人跟前的崔媽媽三人進了院子。

  青苗瞧見,忙喊了麥穗一聲。李薇擺手,“去吧,瞧瞧是誰來了。”一邊洗了熱帕子遞給賀永年。

  麥穗挑簾出去,一見是這三人,親熱的叫著迎了上去,崔媽媽笑道,“二少奶奶可起了身?”

  麥穗道,“起了。我剛去夫人院中瞧過,守門的媽媽說還未起身兒,這會兒可是起了?”

  幾人敘著閑話兒,走到正房外,麥穗立在外面回稟,“回二少奶奶,太太跟前兒的崔媽媽春月秋月姐姐來了。”

  李薇凈了面,麥芽兒替她穿上外衣,她這才笑道,“進來吧。大早上的,外頭怪冷的。”

  三人進屋,齊齊恭敬福身,“給二少爺二少奶奶請安。”

  賀永年淡淡“嗯”了一聲,“老爺太太可起了?”

  三人齊齊應聲,之后便有些局促。李薇知道她們的來意,向麥芽兒擺擺手,示意領她們進內室。崔媽媽跟著麥芽兒進了內室,找到那條落紅白絹,裝入一個描金紅匣子,又說了幾句客套吉祥話兒,與春月秋月三人離開。

  離敬茶還有一會兒功夫,賀永年擺手讓丫頭們出去。李薇知道他這有話說,笑瞇瞇的走近,往他腿上一坐,雙手抱著他的脖頸,笑道,“有什麼話快說。時辰不能誤,我雖是何文軒大人的親外甥女,趙昱森大人的小姨子,再往遠處說,還是孟大儒士和邱大人親自給做的媒……終究還是她名義上的兒媳。頭上有‘孝’字壓著呢……”

  賀永年輕笑,“原先是有話,聽你這般話,便沒了。只是,她說什麼話,別往心里裝,氣著自個兒便不值當了。”

  頓了片刻又道,“一年吧。一年后我們搬出去另住”

  李薇狐疑的盯著他,“你在盤算什麼事兒?”

  賀永年笑道,“回頭慢慢與你細說。”

  賀府的熱鬧奉茶的儀式行得比李薇想象的要快。也許如她分析的那般,自己的小小背景在賀蕭眼里,還算是有些份量的,是以他今日神色不錯,氣色也不錯。有了賀蕭的帶動,賀大夫人那里進行得也分外順利,笑容語氣柔和致極。仿佛得了失憶癥一般,將早先在茶樓里,那次雖未挑明,卻對峙意味十分明顯的相會,忘得一干二凈。

  有這兩人定下的基調,整個新婚奉茶儀式,在一片極和諧的氛圍中完成。直到李薇回到自己的院中用早飯,還有些不太相信似的,張大眼睛,望著賀永年,“就這麼完了?”

  賀永年失笑,“你以為呢?”

  李薇嘿嘿一笑,她預想過會遇到各種難堪,卻從未想過如此太平。不過,轉念一想,這難道是大夫人故意的?愈想愈有可能,總是先給自己幾天甜日子過過,等放松的警惕好下手。

  不過,她這個想法僅僅維持第三日回門之后。

  這天她心情很好的與賀永年在李家呆到吃過晚飯才回轉。姐姐們一個個將愛心發揮到極致,虛寒問暖,刨根兒問底兒,連帶出主意想對策,尤其是春杏,當她說到這兩天賀府並未遭受什麼委屈時,她一臉的不信,將她堵在屋中問了足足一個時辰,還是不信。

  后來大概又問了幾個丫頭,才算是勉勉強強的信了。

  她前腳踏進院中,后腳賀夫人跟前的崔媽媽便來了,手中恭敬的托著兩本書,李薇伸手取來,掃過書封,突然有些想笑。一本是《女訓》,一本是《女戒》。

  李薇拿著書向賀永年揚了揚,他眉尖立時蹙起。李薇向他搖搖頭,示意他先別這麼快跳出來幫自己。

  賀夫人用這一招,也不可謂不精妙。自己出身農家,自然沒讀過這個女論語;又因莊子的緣故,見天往外跑兒,這又違了這女論語。

  所以此時送這兩書來,可是直直在打自己的臉,提醒自己別忘了出身,然后尊媳婦的本份?

  李薇將兩本書拿在手中,沉吟著,半響不吭聲,崔媽媽心中贊起太太的高明來,早先的事兒按了下來,這下一出手便拿住二少奶奶的七寸。

  正想著便聽李薇問道,“太太還說了什麼?”

  她立時扯出笑臉兒,殷切的回道,“回二少奶奶。太太說,讓二少奶奶別多心。只因咱們家在宜陽還有些有頭臉兒,所謂樹大招風,有多少雙眼睛瞧著呢,一旦有個什麼風吹草動的,轉眼便能傳個滿城,所以叫奴婢送書來。二少奶奶閑時也可以翻來解悶兒。”

  李薇心中嗤笑,臉上卻神不變,等崔媽媽把話說完,莞爾一笑,“太太費心了。書我就留下了。正好,我有一事要回太太,即然你來了,就替我帶一回話兒吧。”

  崔媽媽見她笑得燦爛,突然心生不好預感,正想找個由頭推脫,已聽李薇在說著,

  “這女訓女戒早在親事做下時,京中小舅母就已賜了書並有逐項釋義,敦促我細讀。即使如此,小舅母仍擔憂我過于愚鈍,不能領會,有意在京城找一位有資歷的教養嬤嬤前來親自教導。可惜的是,當時那位教養嬤嬤身子不適,便暫時擱置下來。前些日子小舅母又寫信來,說那位嬤嬤已大好了,本想立時請她過來,可是又不巧的很,婚期已近,等那嬤嬤到來時,我已是賀家媳。這事兒我便不能自己做主了,要請示太太,便暫時推了。太太因我們這親事操勞忙碌了幾個月,我便想著,此事等過兩天,太太精氣神兒好些再提。今天正巧崔媽媽來,辦的又是這趟差,那你便替我將這話帶給太太,請太太示下,這教養嬤嬤究竟要不要請。”

  李薇話一落音,崔媽媽連忙道,“哎喲,二少奶奶,這可是大事兒,奴婢傳話如何使得?”

  李薇一擺手,“這算什麼大事兒。我娘家舅母雖有那樣的身份,卻是個最和氣又不挑理的。請與不請憑的還是太太的意思。”

  崔媽媽腦門已沁出一層細密的汗來,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

  李薇見她不動,也不多說話。閑閑坐著翻弄手中的書本。

  屋內一時靜了下來,崔媽媽又好一會兒,見二少奶奶沒有收回話的意思,才行了禮,“是。”

  待她出了廳門,身影消失在視線之內,李薇將書“啪”的一聲扔在桌幾之上,嘴角輕蔑挑起,“這麼迫不及待麼?”

  賀永年含笑走近,將那兩本翻了翻,饒有興致的盯著她,“小舅母何時說要給你找教養嬤嬤?”

  李薇呵呵一樂,得意的道,“這就叫扯虎皮。我賭的是太太不會答應。”她若答應了才叫真蠢。士族之家的教養嬤嬤那可才是真正的人精,給自己弄這個麼一個助力,除非她真是昏了頭。

  賀永年在她身旁的椅子上坐下,將她攬入懷中,輕笑,“這麼說,你方才的是瞎話?”

  李薇笑道,“不全是,那女訓女戒我可是讀過的。且還能背呢,那若真考我可不怕。哼,我早就防著她這一招呢”

  賀永年笑起來,目光灼灼在她臉上流轉著,李薇推他,“怎麼,是不是覺得我的腦子也不笨?應對的還湊和?”

  賀永年點頭笑。



第一百九十二章婚后生活(二)

  “姨娘,姨娘,”孫姨娘的貼身丫頭九兒,匆匆進院來,急急走向上房。

  孫姨娘正與四小姐賀瑤在屋里說閑話。話題是圍繞著賀瑤的親事展開的。因老大賀永凌的成親晚的緣故,三小姐賀珺雖然早已定了親,也行了五禮,卻遲遲沒能出嫁。四小姐賀瑤,現年十五歲,倒是說親的正當時。孫姨娘一向是人后強勢,在賀夫人面前卻是賠盡了笑臉兒,不止因她是妾,也是她沒兒子。女兒婚嫁有嫡母說了算,生怕一個不小心招賀夫人不喜,而壞了女兒的前程。女兒嫁壞了,又沒兒子能分些家產傍身養老,她的后半生的凄涼情境幾乎是觸手可及。

  母女兩人正說的熱鬧,突然被打斷,賀瑤極度不悅,斥道,“慌慌張張的做什麼?”

  九兒立時垂頭噤聲,先自行責罰一番。孫姨娘自賀永年成親以來,對府里的風吹草動卻是格外敏感上心,以眼神制止賀瑤,轉向九兒道,“說吧,到底什麼事兒慌成這樣?”

  九兒上前一步,聲音略微壓低道,“回姨娘,奴婢剛才去四小姐的院中,找四小姐取四小姐說的那副頭面,經過太太的院子……”

  她說到這里,孫姨娘以手豎唇,她便停了下來,另一個貼身丫頭十兒,立時走過去將房門帶上,自己則立在門外守著。

  孫姨娘這才示意她繼續往下說,九兒接著道,“奴婢經過太太的院子,聽見里面好象有人高聲說話,似是太太在生氣。正好大少奶奶院中的青瓷姐姐也路過,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說了一句,太太派崔媽媽去二少奶奶的院中送東西,崔媽媽剛回到太太院中復命,太太便發了脾氣……”

  孫姨娘和賀瑤的興致都被調動起來了,兩人眼中閃動發亮,相互對視,又催九兒,“然的呢?”

  九兒搖搖頭,“后面的事兒奴婢便不知了。生怕太太院中的守門媽媽起疑心,我便沒敢多問。至于青瓷姐姐說的是不是真的,我也不知道呢。”

  賀瑤冷笑了一聲,“十有是真的。她沒嫁來時,就擺著與我們賀家作對的架式呢。”

  孫姨娘一只白嫩如玉的手,在桌上輕扣,發出一聲聲篤篤的聲響,象是在盤算什麼事兒。

  賀瑤便住了嘴,九兒十分機警的新添了茶,立到一旁侯著。

  好一會兒孫姨娘抬起頭,向九兒擺手,“你先下去吧。”

  九兒應是,轉退出正廳。孫姨娘這才轉頭向賀瑤道,“瑤兒,姨娘知道你與這位五小姐不對付,不過,現在情形卻不同了。”

  賀瑤張口要反駁,孫姨娘眼神一凜,生生將她的話逼了回去。賀瑤不甘心的道,“那姨娘說說現下有什麼不同?”

  孫姨娘起了身子在屋中轉了幾圈兒,才道,“我問你,府里三小姐的夫家如何?”

  賀瑤立刻嗤了一聲,“姨娘不是知道麼。那戶人家統共才有三四間鋪子,聽大哥說,一年總不過五六千兩的進項,一家子兄弟三人,能好到哪里?”

  孫姨娘點頭,“這就對了。這還是喬姨娘巴著求著,才給找了這麼個人家。雖然說庶女,有我們家的家境在,再加上太太用心,比這個好一倍好兩倍的人家總還是能找到的。可是太太把著權,把著財,有錢不肯出嫁妝。就這麼著給打發了……”

  賀瑤由他及已,有些煩躁,拿起桌子的茶杯喝了一大口,才道,“姨娘,你倒底想說什麼?三姐的親事府里人人皆知,這會拿它出來說,到底有何意?”

  孫姨娘眉尖蹙起,微微搖頭,賀瑤立時撅嘴,“姨娘又要說我沉不住氣麼?”

  孫姨娘點頭,“是。你記著,但凡達成目的者,靠的不是一時氣盛,而是精心謀算和耐力耐心。”

  賀瑤脖子梗著,顯然對孫姨娘的話不以為然,卻又不能不聽。孫姨娘看著自己的女兒被教成這般脾性,頗是心酸,若是以往接下這話她便不會再說了,可是她已年滿十五歲,有些道理再不狠心說明白,將來嫁了人如何在婆家立足。

  臉冷了起來,聲音更冷,“你別拿我的話不當回事兒,只聽梅香院的那位的。我今兒與你說說清楚,你自己錯兒到底在哪里”

  說著往椅子一坐,抿了一口茶,

  “其它的事兒先不說,只說你與新晉二少奶奶幾次相遇。遠的不說,只說最近這兩次。那位張羅著給他塞平妻,本就是沒做定的事兒,你為何要說到人家臉面上?與你有何好處?除了口舌痛快,你還得了什麼實際利益?她不想與你對當街對嘴,你便覺得你贏了,真是可笑至極再者在馮夫人府中,雖不是你指使的,也是你平時行事太過張狂,丫頭們有樣學樣,這次她當著全縣城的有頭臉夫人小姐的面兒,落你的面子,還叫你啞口無言,你仍不知道吸取教訓……李家派的守房人,你敢讓綠兒兩個前去刮刺。她是沒存著針對你的壞心眼兒,若真是與你一般的心性,給你張揚出去,你又怎麼辦”

  “你這庶女的身份可不是因為太太給你做兩身衣裳穿便能改抹掉的”

  賀瑤立時大聲辯解道,“她哪里是沒有壞心,只不過現在沒想起來罷了。”

  孫姨娘冷哼一聲,“怎麼,你這還不知足?想把她欺負惱了,好讓她來針對你,是不是?”

  “我告訴你,她雖是庶媳,可二少爺對她疼愛的緊。二少爺現下是什麼身份,你還不清楚麼?不說他的那些連襟靠山,自己即有舉人功名在身,做生意的手段也比大少爺強個十倍百倍。”

  賀瑤反駁道,“他再厲害有什麼用,成天對我們冷言冷語的”

  孫姨娘嘴角的冷笑豁然凝固成冰,然后慢慢融化掉,最后神情沉重,默默不語,好一會兒深深嘆息,“這都是我做的孽啊。”

  賀瑤立時驚跳起來,“什麼?姨娘,這麼說,府里頭傳的話是真的?”

  孫姨娘擺擺手,“別聽那些混話。姨娘只是當時與他姨娘不對付。他那會兒已記事了,便記恨上了。”

  說著以手支頭,眼睛幽幽盯著地面兒,半晌才抬起頭。扯出一抹笑意來,“看,我們本想說什麼來著,怎麼突然扯到這上面兒了。”

  賀瑤撇嘴,“是姨娘先扯的。”

  孫姨娘點了點頭,然后道,“對,我說現下情形不同了。二少爺與太太不對付,現在二少奶奶又惹了太太,太太肯定變著法子要整治她的。我們暗中幫她一把,向她示好,聽說她們家人心善,說不定到時會幫你一把。”

  賀瑤突然開了竅,對孫姨娘的提議連連搖頭,“即便是府里頭傳的話不是真的。二哥手里只兩個明正的鋪子,又是庶子,值得為了這個與太太過不去麼?”

  孫姨娘不言語,賀瑤又道,“姨娘不是說我現在也該說親了,這親事太太把著呢,現在與太太過不去有什麼好處?”

  說著又嗤笑一聲,“姨娘這會兒也太異想天開了,她家人心善?那得看對誰呢,她們一家因為青山院的那個,早已把我們賀府恨到骨頭里去了。你還指望著借靠她的勁兒”

  孫姨娘更不言語,她只是知道即便是現在事事順從太太,將來也不會有太大的轉機。佟氏之死與她們幾個確實相干,雖然她是受了太太跟前趙媽蠱惑,一時氣憤才帶人到李家村去的,可她根本沒動手,動手的是趙媽媽小紅和許媽媽幾個,而罪魁禍首是太太和趙媽媽但賀瑤的話也沒錯兒。

  一時想這樣,又一時想那樣。

  最終還是一嘆,“天色晚了,你先去回院吧。以我說,你那綠兒紅兒兩個,實在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你還是早些回了太太把這兩個人給換了。早些挑兩個成用的,將來你出嫁了再到夫家,能成為你的左右臂膀。”

  賀瑤立了一會兒,微微點頭,“好。明兒我回了太太。”

  孫姨娘臉上露出笑來,上前扶著賀瑤的肩膀,“對,正該這樣。不過,別明兒回,九兒說的太太發火估計是真的,過幾天,太太消了火,記得找個合適的由頭……”

  賀瑤點點頭出了門兒。孫姨娘叫兩個婆子打著燈籠去送送。

  九兒十兒進了正房,孫姨娘又囑咐這兩人,明兒再去打探打探情況。

  第二日李薇一大早去給賀夫人請安,原本賀永年要與她一同來,李薇不喜他去見賀太太,有一種“自已家的寶貝旁人家的草”般憐惜心疼,正要替他找原由,正巧秋生來了,李薇笑笑,“正好,你去吧,我替你把話兒帶到。就說你急著處理安吉那邊生意上的事兒。”

  賀永年點頭,叫小福子也遠遠跟著,若有什麼事兒立刻去書房報。

  李薇等他去了旁邊的書房院子,才嘆了口氣兒,仰望高遠藍天,心中給自己加油,禍害她們一年,然后跑路,過自己的自在小日去。這賀府的日子真的不是人過的。

  麥穗看她仰頭,上前兩步,小聲的道,“小姐,你想家了。”

  李薇笑著大力搖頭,“沒有,走吧。別遲了”

  一邊走著一邊想,也不知昨日那崔婆子將她的話回了太太之后,她會是個什麼態度。想了一會兒想不出個所以然,便甩甩頭,將這些亂紛紛的念頭拋之腦后,再次確認自己的目標,她只是來搞破壞的。不斂敗,不爭權,只攪和,他在外面攪和,她在府里頭攪和,什麼時候攪和得賀府亂成一團糟,便抽身走人——當然如何抽身還要再想想啊。

  總之,這是昨日兩人在崔媽媽走了之后,兩人縮在被窩里,興奮的嘀咕了大半夜,定下的奮斗大計,計劃時間為一年。

  在人們普遍的認知里,破壞比建設輕松要輕松十倍百倍。希望她的這一破壞大計能順利完成。

  剛轉入前往梅香院的小巷子,一眼瞧巷子盡頭有一眾人在說話。巷子不深,約有五十來米,是以李薇大約能認出那兒有哪些人。孫姨娘喬姨娘和大少奶奶申氏另有一些丫頭婆子圍繞,看上去熱熱鬧鬧的一大群。

  李薇心中感嘆了一句,這些人免費給她種田去,她一年得省多少長工錢,一邊浮上最親切的笑意向那邊兒走去。

  孫姨娘昨兒夜里想了大半宿,也沒想明白接下來怎麼辦。太太是已被證明的不能靠,這個則是還待證明的……也不能靠,雖然有些許希望。

  可是她總不是甘心,覺得還是要在這個還待證明的人身上賭一賭,不賭不甘心呢。再說,佟氏跟她們家雖然親近,總不是骨血,而且那會兒她才是個奶娃娃兒,對佟氏能有多少情感?這麼一想,又覺得希望大些。

  待她心思活動完這些,李薇已走到眾人跟前,一如往常客客套套的敘幾句閑話,眾人一齊進了梅香院。

  賀夫人對眾人一起和樂融融的過來,似乎有些吃驚,卻也沒說話。問了大少奶奶這兩天廚房的情況,李薇這才想起來,自她成親的第二天,即奉茶那日,賀夫人似乎說過讓大少奶奶幫她管管廚房的話。

  當時並未放在心上。現在想想,這話應該不是隨意提起來的。是故意說給自己聽?想落自己的臉面,還是爭斗之心,還是顯擺她對大兒媳好?

  李薇還在想著,賀夫人已將話頭轉向她,笑道,“昨兒崔媽媽回來說,你母親家舅母想要找個教養嬤嬤來?”

  李薇笑著點頭,“回太太,正是。我那小舅母說,這位老嬤嬤是京中一個秦國公家老仆,在國公府已呆了四十來年。因這秦國公家的孫女兒與她交好,得了訂親的信兒后,她閑聊中提了起來,這位秦小姐便熱心的推薦了她……”

  賀夫人眼兒似沉了沉,打斷她,“親家舅母好意本不應推,只是我們小小宜陽縣城自不比得京城,規矩是要有,可也不須那般大。以我看還是算了吧。”

  本就是子虛烏有的事兒,算就算了,也礙不著她什麼。李薇便歡快的接道,“是,就按太太的示下。回去我便給小舅母去信兒。”

  大少奶奶這時微微側了側眼兒,瞄了她一眼。李薇也知道她這模樣有些顯擺,可是,有后臺不用是傻子,她又不準備在這里與她們共住一輩子,不需要從長遠考慮。


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2-3 03:04 PM

第一百九十三章歪打正著

  李薇從賀夫人那里回來時,秋生已經走了。賀永年坐正房外間,嘴角含笑,心情似是極好。

  李薇的心情也不錯。笑盈盈的從他手里按過茶杯,喝了一口,問,“秋生說了什麼好事兒?”

  賀永年嘴角翹起,伸手去攬她,李薇下意識轉頭看方才立在門外的幾個丫頭,卻見這幾人不知何時悄悄不見了。便一個轉身坐在他腿上,“說吧。什麼好事兒?”

  賀永年湊近她耳邊悄悄說了幾句,他一邊說,李薇的小嘴一邊因受驚而張大,說到最后,李薇的神情已因吃驚變作震驚,眼睛睜得溜圓,不可思義的看著他,“什麼?官鹽?”

  賀永年立時將她的嘴捂住,笑道,“小聲點。”

  李薇眼睛眨了幾眨,近在咫尺的清俊容顏,風輕云淡的笑著,眼神沒有丁點兒躲閃,仿佛剛剛說的是一件“對門張三家燈籠好礙眼,我要去打個唏吧爛”之類的小事。

  她圓而靈動的雙眸不停眨呀眨,長長的睫毛翕扇著,惹人愛又想發笑,賀永年臉上的笑意無聲擴大,“怎麼,梨花覺得這法子不好?”

  李薇扒掉他的手,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先賊兮兮縮頭縮腦的左顧右盼,然后壓低聲音問,“是你想的點子?”

  賀永年點頭,李薇仍舊那是那賊兮兮的模樣,抖縮著身子做恐懼狀,雙手做喇叭,朝向正門做大喊狀,吐出的聲音卻細不可聞,“捉妖怪呀,捉千年狐貍老妖怪……這里有個人是狐貍變的……”

  她怪模怪樣逗得賀永年暢聲笑起來,李薇也雙手抱著他的脖子,呵呵笑將起來。沒什麼可笑的,只是因為幸福。

  好一會兒,她止住笑聲,伸手將他的臉頰捏起,向外拉伸,“旁的我不管,想好退路就成哦。咱娘常說,嫁漢嫁漢穿衣吃飯,你可別到了到了,讓我餓了肚子”

  賀永年點頭,“放心。不會。這麼些年,我長了不少本事呢。”

  李薇眼一翻,“臭屁”

  賀永年呵呵輕笑,將她的身子往上托了托,好讓她坐得更舒適,“剛從上房來,瞧你臉色還不錯,今兒都說了什麼?”

  他一提這個,李薇立時高興起來,眉飛色舞的道,“原本我以為太太喬姨娘孫姨娘還有大少奶奶大少爺以及賀珺賀瑤兩位小姐還有賀……哦,你爹他們是相親相愛的鐵桶一塊,但是今天我發現鐵桶也有裂痕的哦”

  賀永年也不插話,只是含笑看著她。府中人之間的不對付他自是知道的。李薇將他的笑容當作鼓勵,接著道,“今兒太太當著大家的面兒提了什麼管廚房的事兒,本來我也沒多想,可是她提的刻意,大少奶奶答的刻意,我便覺出味兒來,這個怕是想讓我心頭不舒坦呢。從太太那里出來后,孫姨娘象是有意無意與我套近乎一般,避著喬姨娘和大少奶奶說了幾句話示好的話……我想著她是不是想拉攏我?便順水推舟請她有空來院里坐坐……”

  賀永年贊賞的笑道,“果然是很重大的發現。”

  李薇得意一笑,“那是,省了我好多功夫呢。啊,心情好,肚子也餓了,我們吃飯吧。昨兒四姐恨不得跟著來,我怕她今兒會跑來看個究竟呢。”

  早飯端上來后,李薇對著這五六個精致的小菜,四色糕點以及咸甜各兩色粥品,才后知后覺的意識到,在賀府,這廚房原來不是個無關緊要的地方。不過,她微一搖頭,好象與她也沒關系。

  心情很好的吃過早飯,賀永年剛透要出去看糧鋪和木匠鋪子的意思,李薇便一連的趕他走。

  賀永年神色瞬時抑郁起來,李薇笑呵呵的一邊拿了外出的衣衫給他,一邊道,“我知道你不喜府里頭,若沒我在,你怕是早飯前便出去了。我只是不想讓你心里頭委屈而已。再者總得做正事呀,我猜你看完鋪子定然要去見三姐夫的……”

  賀永年眼中含笑,微微點頭,“是,自然要借著三姐夫的勁兒,才更好辦些。”

  因雙方身高過于懸殊,李薇不得不惦著腳兒,替他整理領口的衣衫,“嗯。所以,你只管去辦你的事兒。也不用擔心我在府里頭有什麼事兒。丫頭們我都交待過了,閑雜人等一概不許進,有外客來,丫頭主子都給我一個個盯緊嘍。我看那些話本小說里……”

  說到這兒,又在心里補充,還有前世的電視劇中書本中,“……那些話本小說里,有人想起壞心眼兒,又抓不到對方的把柄,專會買通丫頭婆子們往院子里扔些什麼犯忌諱的東西,再演一場賊喊抓賊的戲碼……。再者,我也是有些身份的,有后臺靠山的……”

  說得賀永年笑起來。李薇欣賞兩眼自己系的綬帶,小手往他胸口一拍,“好啦,打扮好了,可以出門了。”

  賀永年長臂伸過,將她攬住。李薇環著他的腰,不言語。靜靜擁著,思緒卻回到奉茶那日,當給那句給“父親母親請安”出口時,讓李薇心中猛然升起強烈的屈辱感,夾著一股難言的憤怒,幾乎瞬間吞食了她的所有感官。

  父母親,這個世間最美的稱呼,卻加諸在這樣的人身上。心抽抽的疼起來,象被誰用鈍刀子切割一般……

  她拼盡全身力氣,將肌肉繃得緊緊的,以克制自己的失控。

  這麼些年來,盡管一家人盡了全力給他關愛理解支持和親情,卻終沒有人知道,他的心底是這樣的一番感受。

  想想兒時初時他的羞澀友善,想想佟氏猝然而亡當時,他倔強挺直的脊背,每到周年祭日時他哭得沙啞的嗓子……原以為,平時里不顯露不祭拜,當年的痛終會少一點兒,可……當自已親身感受到時,才知那是一種敵不滅,永不消的痛……

  不由將手臂收得更緊,臉在他胸前摩挲著。

  賀永年感受她的情緒變化,雙手扶她的肩膀向外推,“梨花,怎麼了?”

  李薇迅速收斂情緒換作一副笑顏,再緊緊抱了一下,抬頭笑,“是誰嫌我不黏著他。我一黏你倒不自在了。”

  賀永年失笑,不過,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想了下,便道,“三姐夫過兩日才回安吉,晚一日去見他也可。”

  李薇推他,“快走吧,你當我真的黏你。”

  賀永年不滿的捏了下她的鼻子,笑,“好,我中午回來吃飯。”

  李薇笑著點頭,“我知道了。”

  一直將賀永年送到二門處,她才慢悠悠的回轉。今日天氣極好,風一絲也無。天空極藍,遠處的樹冠已罩上極薄的一層黃綠,早已將詩詞之類忘得干干凈凈的她,居然想起一句很應景的來:草色遙看近卻無,不覺笑了起來。

  驚蟄剛剛過去,又一年春天來了,不覺已在這個時空走過十五個年頭。

  前世與她,現在想想更想一場夢般。李薇正沉思著,荷香從院子方向過來,“小姐,有兩個大娘帶著十來個粗使丫頭到咱們院中,說是太太的話,讓您挑幾個使喚呢。”

  李薇點頭,賀夫人好象提過一句,后來一直沒下文,她本不想要什麼粗使丫頭,人多眼雜嘴雜的,所以也沒放在心上。

  她不說話,荷香以為她想到旁處,又補了一句,“我沒讓她們進院子,都在外面侯著呢。桂香和青苗在門口盯著。”

  李薇微微一笑,點頭。往院中走去。不知道賀夫人對她這番把自己院子當堡壘的行徑,是何看法?

  “二少奶奶好。”李薇還未及走近院門,兩個婆子匆匆迎上來,賠笑道,“太太前日吩咐下來要給二少奶奶挑幾個粗使的丫頭。可因二少爺成親后面有一大堆的零散活計,我們兩個一時糊涂,想著二少奶奶院中人少,當先緊著那邊兒忙活,想著忙活完了,再來請二少奶奶示下……”

  李薇聽她絮叨說著,大致意思聽明白了,便擺手道,“那便先緊著那邊兒事做完再說吧。我這里確實人少事也少,倒不急……”

  “哎喲,二少奶奶這可使不得,我們兩個一時糊涂,崔媽媽已將我們兩個罵了一場,讓我們趕著給二少奶奶賠罪……”其中一個婆子象是急了,她話剛落音,便急切的說道,臉帶惶恐之色,不象是裝的。

  李薇不動聲色的瞄了另外一個婆子,那婆子悄眼向她看來,對上她的目光,似是更慌,連忙將頭低下,口中連連賠罪。

  李薇便覺得這事兒有些意思了。舉步往院中走,“進來吧。”

  兩個婆子連忙謝恩,領著十來個粗使丫頭匆拉拉跟在她身后進了院子。

  日上三竿,屋蔭一寸一寸縮短。此時青山院中,正好是一半是屋蔭,一半是陽光明媚。青苗和荷香兩個從正房抬出張紅漆圈椅來,放在那大片明媚陽光之下,“小姐,今兒天氣好,坐這里可好?”

  李薇點頭,荷香轉身回正房,取了一只耦合色蓋腿的小薄被子,蓋在李薇腿上。那兩個婆子帶著十來個丫頭排成兩隊,整齊立離她一丈開外處。賠著笑,“二少奶奶,這些都是咱們府里頭,老實肯干的丫頭,能吃苦,又不愛說閑話嚼舌頭兒。”

  賀永年這青山院,面積倒也不大,再加上旁邊那個用作書房院子的青山別院,一共不過,三四畝地大小。按說幾個丫頭和孫氏,不再添人也能顧得過來。在李家時,打院子等粗活,她們也不是沒做過。

  不過,現下她不挑不要,要自己的貼身丫頭去做這些活計,勢必會讓人看輕。再者送上門兒的不挑,賀夫人打著關心的名頭再塞兩個給她,她還真不能不受著。

  想起早上邀請孫姨娘來院中玩來,略做思量,便擺手,“嗯,太太疼我,我自是知道的。這麼著,你們且一個個都各自說兩句。好叫我認認人兒。”拖著點時間,一時無事,二來興許孫姨娘能撞上,她是不是真的向自己示好,且看她對挑丫頭這事兒,會有什麼樣的說法兒。

  兩個婆子本想著不過粗使丫頭,挑兩個年輕力壯的便是了。卻沒想到她有這般要求,剛松了下的心又提了上來。都猜二少奶奶是不是看透了她們故意拖著不給送丫頭來,好折她的面子,這會便拿起喬來。

  這麼一想,立時指著最排頭的丫頭,“按二少奶奶說的,就從你開始吧。”

  那丫頭應聲,行了禮,開始做自我介紹。李薇接過荷香遞來的茶,慢慢的喝著,耳中聽著那丫頭們的自我介紹,目光則越過她們,投到她們身后屋脊與藍天的交匯處。

  落在這一眾婆子丫頭眼中,則是一派悠閑自得的模樣。

  等丫頭們快自我介紹完的時候,立在一側的青苗身形一動,匆匆向院門兒走去,李薇眼角瞥見,收回目光,麥穗兒走近她低聲回道,“是孫姨娘。”

  李薇將茶子放在一旁的小幾上。剛站起身子,便聽孫姨娘的聲音從人墻后傳來,“哎呀,我來的可不巧,二少奶奶忙著呢。”

  李薇站起身子,帶著客套的笑意迎過去,“不礙的,是太太心疼我院中使喚的人少,讓挑幾個灑掃上的丫頭。”

  孫姨娘眼一轉,掃過兩個領頭婆子的時候頓了一下,然后向李薇笑道,“我本想著二少奶奶新來,府中也不熟,聽說二少爺又開始忙活著生意上的事兒,怕你一人在院中閑得慌,便來瞧瞧,即是忙著,那我改日再來。”

  李薇客套的留人,“孫姨娘好意來瞧我,怎麼能空跑一趟。再者,這些人都是太太吩咐過的,用哪個都不差什麼。我不過是借機認認人,也打發時間。”

  說著,向人群中一指,“就她們兩個留下吧,其余的都散了吧。”

  兩個婆子應了聲,麥穗麥芽兒已將正房門簾挑起,笑著道,“孫姨娘可是我院中第一個客人呢。”

  孫姨娘眼中露出幾分色來。眼兒又往剛挑的兩個丫頭身上轉了幾下,才笑說著客套話,向正房走去。

  丫頭們上了茶上了果子,李薇見孫姨娘的丫頭都退到門外,便也擺擺手,“你們也下去吧。”

  孫姨娘先是環視了她的正廳里,贊美一番,李薇只是點頭附和,含笑自謙。一時間倒是談笑晏宴,看起來極其融洽。

  一番客套之后,孫姨娘說頭一轉,“二少奶奶不用跟那些奴才們生氣。她們一慣喜歡偷懶耍滑的,能糊弄便糊弄。想必是上回挑的丫頭不用心,不合二少奶奶的心意。”

  李薇端著茶杯的手,微微一頓,隨即笑道,“孫姨娘怕是記錯了吧。我這里是頭一回選丫頭……我看帶來的也還好,堪有幾個能用的。”

  孫姨娘眼露驚奇之色看著李薇,眼睛又斜了房門一眼。她的暗示之意這般明顯,李薇便覺得她不能不問,遂裝作一副好奇的模樣,“莫非這里面……”

  孫姨娘擺手笑笑,“哎呀,原是二少奶奶不知。那我便不多嘴了。”

  李薇一笑,“也不是什麼大事兒,只當閑話說說。”

  孫姨娘半推半就的將事情詳細的講解一番,並處處小心且裝作不經意一般插兩句自己的點評。

  李薇聽完,暗中失笑。原來早先在新房那句話,不是賀夫人隨意說起的,而是真有的預謀,后來大約是賀蕭給了干預,才變了卦。因為孫姨娘說,大家都知太太要在敬茶時,說丫頭的事兒,后來卻什麼都沒說。而前一夜,賀蕭是歇在太太院中的。

  然后,太太便叫崔媽媽吩咐下去,讓她自己挑丫頭,卻不知道那管事兒的婆子,為何當時沒來,直拖到現在。

  現在她倒明白了,兩個管事婆子為何方才來時,話里頭帶著賠罪的意味。她們肯定認為自己明了內情,卻一直不提,是故意抻著她們。而今兒她們熬不住了,便主動過來。剛才那一番賠罪的話,怕是認定自己的二少奶奶內里是個“厲害”的。卻不知她根本不在乎有沒有送丫頭來。

  而婆子們也不會自做主張的做出“欺負”她的決定。

  孫姨娘說的隱晦,李薇領會的卻不隱晦,臉上的笑意多了點熱度,“原是這麼回事兒,謝孫姨娘提點。”

  孫姨娘自看到她吃驚的神色,心中便覺得今兒自己來對了。不過看天色也不早了,便站起身子告辭,李薇也不多留,只道,“孫姨娘有空來坐。”

  孫姨娘走到正房門口,卻放慢了腳步,一步一步若有所思的向前挪動,直到下一步將要邁出門檻子,才徹底停下身子。

  李薇看著她以身形姿態將“猶豫”“心事重重”“欲說不說”幾個詞兒表達的如此淋漓盡致,心中是即佩服又好笑。

  很合時宜的出聲,“孫姨娘還有旁的事兒?”

  孫姨娘扭轉身子,又走了回來,神情赫然,“先前四小姐頂撞二少奶奶,我心中真是過意不去。想替她賠個不是,卻又怕太過魯莽。不過,今兒若這麼走了,還怕二少奶奶認為我也是那等糊涂不知事兒的。所以厚著臉皮開口,請二少奶奶別放在心上……”

  李薇笑容微頓,將杯子放下。好一會兒才說,“罷了,過去的事兒就讓她過去吧。”

  若是真心接收道謙,李薇勢必要也謙一番自己也有錯之類的。可,她是在演戲啊,便將后面的話咽了回去。

  待到中午賀永年回來,李薇獻寶似的將上午經歷與她的收獲講了一遍兒。賀永年失笑,“這麼說,你的不上心,反倒使你撿了個大便宜?”

  李薇笑呵呵點頭。雖說不是什麼大便宜,但是卻讓她們的小伎倆落了空。歪打正著,也讓人樂呵。



第一百九十四章趙石頭升遷

  賀永年上午去見了周濂后,兩人將那件事兒細細過了一遍兒,都認為大致是可行的,至于更細致的,還要再往深里議議,務必求一絲破綻不露。

  周濂開玩笑,讓他在宜陽守親,其它的事兒他先替著張羅。所謂守親是新婚頭一個月,新婚夫婦常廝守在新房里,這一個月內,新房內是不能空房的。

  賀永年倒是笑得大方,一本正經的謝過三姐夫。

  李薇知周濂幫著張羅,心中更安。吩咐孫氏與新來的兩個粗使丫頭說說規矩,只須每日早上過來打掃院子即可,其它的時間,不須她們當差,也不許在院子外面逗留,青山院中的事兒更是不許往外透一個字。

  另外又將幾個丫頭叫到一處,叮囑她們嘴巴嚴些,莫在新來的丫頭面前議論事兒。安排完這些事兒,一時找不到什麼事兒可做。

  與賀永年兩人便坐到次間靠窗的長塌子上,一人拿了本書,李薇瞄了幾眼,覺得沒甚麼意思。下棋她不會,畫畫更不通,想了半晌想出個兩人玩樂的,正好也可以逗他樂呵樂呵,便將賀永年手中的書本揪去扔到一旁,纏著要講笑話給他聽。

  賀永年自然是願意的,催她快講。

  前世有幾個經典笑話兒她還記得。

  便挑了一個古今皆宜的包子與米飯打架的系列笑話講給他聽,一個笑話未講完,已逗得賀永年笑露出兩只門牙來,眼睛彎成一條縫隙。李薇看他笑得臉色微紅,眼睛晶晶亮。心中感嘆著這孩子自打見面兒那天起,從沒有這暢笑過。心疼又十分有成就感,想著要不要再講一個螞蟻和大象打架的故事。

  不過她有些猶豫,那個笑話后面一段好象是帶色的呢。雖然她現在在他面前是完全放任了自己的本性,是可以講得出口的,卻怕嚇著他。

  思量半晌,決定慢慢的來,自己只有這麼多逗人笑的料,可不能一下子抖光了。便托著下巴,嘟著嘴不滿的道,“我講了好幾個,你也講一個給我聽聽。”

  賀永年微微斂了笑,搖頭,“我不會講。”

  李薇不依,撲過去,揪著他的衣領威脅,“快講,不講,我就……我就……”她一時詞窮,實在不知道自己能用什麼手段威脅他。小手將他的衣領拽了拽,賀永年眼含戲謔望著她,“你就怎麼樣?”

  李薇一惱,雙手改拽為扒,用力往兩邊一分,頸下衣衫被她分出縫隙來,大喝,“不講,我就把你扒光光”

  賀永年一愣,嘴角抿了抿,睫毛翕扇著,然后將攬著她腰身的雙手緩緩抬起,伸展,身子向后傾起,半盤著的腿兒也微微伸展開來。

  李薇愣怔一下,才辨認出這個是不太明顯的“任君采擷”的姿式,反射性撲到他身上,大喝,“你當我不敢”

  賀永年將她緊緊環住笑起來,胸腔震動,呵呵有聲。李薇半伏在他身上,將耳朵貼在胸口處,那聲聲悶笑,傳到耳中,讓她跟著心底也甜蜜起來。

  廂房里,幾個丫頭圍坐著做針線,聽著正房里傳來的歡快笑聲,相視而笑,都覺得這親事成的好。小姐比在家時象是更開朗了些,而姑爺更不用說了,見天兒臉上帶著笑意,不似以往去李家里,臉上雖也是帶笑,卻沒覺得他有多開心。

  正這時,院門口人影一閃,正在當值的青苗,連忙站起身子,匆匆跑過去。

  二門處的一個婆子笑道,“外面有二少奶奶娘家大姐趙府的人,說是趙夫人派來送什麼信兒給二少奶奶。”

  青苗一聽是大小姐家來了人,讓那婆子等等,慌忙到正房報信兒,“小姐……”

  李薇自窗子里已看到外面情形,剛整了衣衫下榻子,聽見她叫,一邊出次間兒,一邊道,“進來吧,什麼事兒?”

  “是大小姐派了人來,說是來送什麼信兒的。”

  李薇微微一怔,隨后從里間出來的賀永年,略沉吟了下,猛然抬頭,“莫非是大姐夫的事兒?”

  李薇讓青苗趕快去請人進來,這才轉向賀永年,“你怎麼猜是大姐夫的事兒?”

  賀永年笑道,“大姐夫今年三年任期已滿,大家不都等著這事兒呢?我也盼著呢,況且,按往年慣例,正月正是官員調動時,調任令到現在才傳來,也不奇怪。”

  李薇微微點頭,這倒也是,自去年入冬后,一家也經常談論趙石頭的前程。一是年限到了,二來,他自任宜陽縣令以來,考評四良二優,也算是不錯的成績。

  這次升遷的希望是很大。

  當時李薇也很興奮,可,此時心中卻一點興奮之色也無。趙石頭升官是好事兒,可升到哪里卻是個問題。一想到大姐有可能跟著去任上,便滿心的不舍,臉色不由沉了下來。

  賀永年自是知道她為何這般,走過去握著她的手道,“也許我猜錯了呢。”

  李薇抬頭,撇嘴,“大姐夫又不是傻蛋,在宜陽縣做了六年,又有小舅舅幫襯,他還能繼續在宜陽留任三年?”

  賀永年笑道,“梨花也是明白的。你心疼大姐,總不能讓大姐夫一直做個宜陽縣令吧?”

  李薇嘆了一口氣,“大姐夫去旁處做官,人生地不熟的,沒有家人照應,總覺得放心不下,……還有大姐,到了旁處,要面對那些官夫人官太太們,她能不能應付得來,氣候水土能不能適應得了?……你說趙石頭到了外面,沒有家人約束,會不會動了花花腸子,學著那些官老爺們,納妾娶小?”

  賀永年失笑,“大姐夫在你眼中就那般不堪?”

  李薇撇嘴,“你們男子天性如此。莫說是大姐夫,剩下的三個姐夫,我一個也不放心。”

  說著抬眼瞥了他下,“你不算數”

  賀永年摸了摸鼻頭,無奈的道,“好,我不算”正說著,青苗領著人匆匆進來,卻是跟著春桃的入畫,進門施了禮,“見過五小姐、五姑爺。”

  李薇連忙讓她起身,急切問道,“可是大姐夫有什麼事兒?”

  入畫道,“回五小姐,正是呢,我們家老爺升遷的文書到了。”

  猜測被證實,李薇反正鎮定了,連忙問道,“升任到哪里?是何官職?”

  入畫神色黯了黯,又笑道,“是廣西河池州同知,從六品……”

  入畫的話沒完,李薇腦中“轟”的一聲炸開,臉色刷的一下白了,“你,你說什麼?升到哪里?”這些年她旁的書沒讀,農書和地方志以及行道圖卻是通的。河池州雖不知離宜陽有多遠,廣西卻是知道的……離此地得有三千余里。

  入畫一見她如此,連忙安慰道,“五小姐你別急,我家夫人說了,廣西雖遠,卻也不過是一去三年,你……”

  賀永年眉頭也微微皺起,怎麼會升到那種地方去?明明為邱大人送行時,他對趙昱森的欣賞可不是假的。

  一邊安慰李薇,“你莫急,就象大姐說的,雖然遠,可三年任期也快得很……”

  李薇腦中一片空白,千算萬猜也沒猜過趙昱森會被派到廣西去,三千里之遙,單是路上要走多久?大姐若要跟著上任去,萬一遇上個什麼緊急的事兒……臉色愈白,手用力攥著賀永年的衣袖,“你說,不是有小舅舅在,怎麼會被派到那種地方去?”

  賀永年輕聲安慰她道,“雖說有小舅舅在,他也不過是個翰林院編修,能為大姐夫使些勁兒是不假,可官職畢竟不高。大姐夫去河池州,雖遠也是升了職的,這也許便是小舅舅在其中使了勁兒呢。至于其它的,怕是超出他的能力范圍……”

  入畫也趕忙接口道,“是,五小姐,您別急,我家夫人也是這麼說的。我們老爺夫人倒是歡喜的。真的,奴婢不敢騙您”

  李薇苦笑了下,趙石頭歡喜倒可能是真的,大姐的心思肯定也如自己這般……不過,也許不太一樣,大姐除了遠離爹娘的擔憂傷感之外,還有為趙石頭的開心,不管走再遠,她總是和丈夫兒女一起的。

  這麼想著,心頭略平,強笑著向入畫道,“是,我一時驚著了,現在沒事了。升遷文書是多會到的?我爹娘那里可有去報信?小趙村那邊兒也去報信兒吧?”

  入畫笑著道,“回五小姐。文書剛到了沒一個時辰。我們夫人把家里的人都派了出去,二小姐、三小姐、四小姐還有老夫人那里都有人去送信。小趙村我們老太太那里,也使衙門里的差大哥快馬去報信兒了。我們夫人讓五小姐得了信兒,去城西老夫人那里,與其它幾位小姐也都說了讓去那里。”

  李薇點頭,“行,你去吧。待會兒我們便過去。”

  入畫又開解兩句,行了禮便去了。賀永年順勢將幾個丫頭都打發出去。

  李薇撫著霍霍直挑的額頭,思量了一會兒,向賀永年道,“怎麼這回大姐夫的升遷這般突然,而且是那麼遠的地方。早先小舅舅就沒有得一點信兒?這麼一點苗頭沒有,就直硬硬的砸了過來。爹娘心里該是個什麼滋味兒”

  賀永年走過來溫柔的將她攬在懷里,輕拍她后背,溫言道,“爹娘雖然是會擔心,可心里會明白的。大姐夫在宜陽為官六年,大姐算是多陪了爹娘六年,這是爹娘的福氣,也是大姐的福氣。現在大姐夫去的地方雖遠,總是官職上又進了一步……”

  李薇還是想不通這次為何這般突然,當初何文軒不過一個小小的庶吉士,在趙石頭派縣令時,還寫了信來詢問。

  想到這里兒又頓住,往深里想想,自去年入冬以來,何文軒是曾寫過三四回信給趙昱森。莫非這事兒趙昱森早知道,只是瞞著大伙兒呢?

  便問賀永年知不知道何文軒信里寫了什麼。

  賀永年點頭,“你這麼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大姐夫似是提過一句升遷的事兒。只是我滿心準備著親事兒,哪里顧得上往深里想。”實則,趙昱森提及的只是說何文軒向他講解朝中局勢,對于官職一事只字未提。

  突然,賀永年心中一動,何文軒屢次來信,提到朝中局勢,再結合趙昱森到偏遠的河池州任職,莫非……

  將手掌暗暗握起,極力克制著自己,也不再往下深想。只是又開解道,“也有一種可能,是大姐夫終就資歷太淺,小舅舅有心助他進一步,富庶之地爭搶不過。正好偏遠之地卻沒有哪個願意去,這麼幾者結合,便有了大姐夫的這官職。”

  這倒是真有這種可能。

  李薇嘆了口氣推他,“我們準備準備這就去吧。咱娘他們雖然想得開,可情感上一時哪里能接受得了?這會兒說不定在家里抹淚兒呢。”

  說著又長長一嘆,“虎子什麼時候才能長大啊。”

  賀永年牽著她的手向往外走,“沒事兒,家里還有我呢?”

  李薇斜了他一眼,臉上帶出一抹笑意來,“也是,你當了我們家六七年的兒子,可不能就這麼算了。”

  賀永年唇角含笑,點頭應道,“任憑差遣”

  惹得李薇又斜他一眼。

  兩人走到院中,使孫氏去賀太太院中說一聲,而剩下的丫頭一個也不帶,只叫她們看好院子,急色匆匆的走了。

  等兩人到李府時,何氏果然眼圈紅紅的,李海歆臉色雖暗,倒也還好,虎子還沒下學,院子里靜悄悄的。新雇的大娘和兩個幫工,大氣不敢出的遠遠縮著。

  李海歆見兩人來了,便說何氏,“你瞧瞧你,你這樣讓兒女們怎麼能放心?石頭這回走的雖遠,那是升了官的。再者又不是去一輩子,不過三年,最多六年……”

  何氏轉身啐道,“還六年呢,三年已要了我的老命了。”

  李薇上前抱著何氏的胳膊,扯出笑臉兒的勸道,“娘,這回我爹說對了。你別擔心大姐了,若實在不舍得她,讓大姐留下不就得了。官員就任,也不全都帶家眷的。”

  何氏瞪了她一眼,“你懂什麼,你大姐不去,可不叫人鉆了空子……”


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2-3 03:45 PM

本帖最後由 ivy2562 於 2013-2-3 03:55 PM 編輯

第一百九十五章趙石頭升遷(二)

  何氏瞪了她一眼“你懂什麼,你大姐不去可不叫人鑽了空子”

  李薇呵呵一笑“還是娘看得透,那就勸大姐跟著去吧,還有瑜兒和四喜,都正是長年齡學本事的時候,在親爹在身邊兒教著些,也大有益處呢。”

  何氏一嘆“這也是”

  李薇趁機說道“入畫去跟我說的時候,便說讓姐姐們得了信兒,若有空都來咱家呢,估摸著大姐一會兒才到,你可莫再掉眼淚了,於大姐夫來說這可是正經的好事兒呢。”
  何氏點頭“娘知道了,你大姐能在我身多守六年我也知租足了。”話雖這麼說眼圈已又紅了。

  賀永年也笑著勸“娘,梨花說的是,不管怎麼說,官職卻是實實在在的進了一步。大姐夫還不滿三十歲已是從六品的州同知,這在官場可是不多見的。”

  何氏笑子笑“這倒也是。”

  不多時,春蘭春柳杏陸續趕著馬車過來,一進院中便炸開了鍋,你一言我一語的說個不停。

  李薇看幾個姐夫卻是臉上帶笑,似是極高興的樣乎。搖頭失笑,顯然女人們和男人們關注的重點不同。看來自家姐姐和自己一般,初聽這件事都把重點放到河池州,卻忽略了“州同知從六品”。

  再者,姐姐們出身農家,單純純撲的思想還沒轉變過來。許是心中都覺得,現下的富貴已足夠了,能夠一家人時常聚聚,夫妻不相離,父女能時常見著,又無柴米之憂,這便是她們能想到再最好日乎了吧?

  周濂幾個進了偏廳,先與李海欺見了禮,敘了幾句話後。他向賀永年悄悄使了個眼色,兩人借機出來從小月門轉到後院,自李薇出嫁之後,李海故夫婦便搬到這裡。此時家裡僅才的兩個丫頭在前面侍候著,後院之內靜帖帖的。

  兩人在角落的石凳子上落了座,周濂面色微沉,問賀永年“這事兒你怎麼看?”

  賀永年苦笑道“能怎麼看?還是等大姐夫來了,問問詳細清形才知。”

  周濂衝著他一笑“你心底已猜出來子吧?我們這幾個人裡面你與他最親近。也略知他的脾性。是不是京中會出什麼亂事兒?他便趁機把大姐夫扔到那偏遠之地。”

  賀永年嘆了一聲“或許是吧。”

  周濂坐了一會兒抬頭笑道“這樣也好,聖上聖體欠安也不是一兩日了,新皇繼位,不論大小、總是要混亂一陣子,起一些風濃。兩兩掃爭,難免會有人倒霉。河池州雖偏遠清苦,也不矢為一個避事的好地方。”

  賀永年點頭,也笑“等大姐夫一年任期滿後,朝中局勢已穩也說不定。”

  正說著,小月門處有人影閃進“你們兩個見了面,倒有說不完的話。”

  周濂回頭一看,正是趙毅森,兩人趕忙起身,齊聲恭賀。趙顯森合笑致謝,又問“躲到這裡在說什麼?”

  周濂讓位,請他坐下,“自是在說趙大人的前程。”

  趙顯森一邊坐下,一邊瞄過二人,失笑,“猜出什麼來了?”

  賀永年笑道“不知猜得准不准。等大姐夫來解惑。”

  趙顯森也笑“都猜了些什麼?”

  周濂問道“你這河池州,是不是小舅舅故意為之?”

  趙顯森失笑,以指連連點他,“你呀,不走仕途真是屈了才。”

  他這麼說便是承認了。

  賀永年忙問“莫非京中真的亂到不可開交的她步?”

  趙顯森只是道“明面上的亂子,現下倒還不甚明顯。不過蔣相與桂相不合已久,兩黨諸官往日也多有摩擦。去年入冬後,有人故意煽動六科道言官先後兩次集體上書,彈劾桂相把持朝政,結黨謀私。雖未動桂相根基,但是,聖上病情一日重過一日,自太子監國以來,逐漸倚重蔣相一黨...一旦聖上駕崩,新皇繼位,這亂子怕是會到了明面兒上來...有亂子便波及。”

  說著苦笑一聲,“去年自秋天起,他幾次來信,都透出這個意思來。他原先還透過出河道衙門與官學等去處,我卻是不想避之,官位雖小,也總想著若真才事,能幫襯他一二,卻沒想到他是順了我的意思,不再提河道官學,只不過是扔到一千裡之外...”

  賀永年與周濂都沉默。何文軒自中舉之後至今八官場已才八年。雖然他從未提及他在官場中事。單從趙顯森此事看來,他與桂相一黨的牽涉也許並不如他們想像的那般淺。正七品升到從六品雖是偏遠之地。他卻像探手即得那般容易...

  牽涉愈深受牽連的機會愈大。這道理他們自然是懂的。

  趙顯森以手拍石桌,一笑,“你們也無須太過操心,小舅身即有這樣的能耐本事,也未必不能保全自己。再者,他一向喜事前謀三步。”

  周濂起身笑道,“這倒也是。好了,我們不說這個了。鞭長莫及再擔心也無用。”

  賀永年也點頭,跟著站起來,“正是。大姐夫何時啟程,家裡如何安排?”

  趙顯森苦笑道,“升遷文書與上任官憑一道兒送來,我從宜陽直接出發去任上。余半月時間安置家小。至於家中安排,咱們去前面兒吧,我說了可不算,聽聽幾個小子乎怎麼說”

  周濂與賀永年都笑起來與他一同回了前院兒。

  前院中,李薇與幾個姐姐感嘆一番怎麼一下子派了那麼遠的地方之後,已經平靜下來了。

  不管趙顯森是怎麼樣才被派了這麼個官職,但是升遷文書已到,這事兒已是板上釘釘子做定的事兒。現在最緊要的是春桃是否要跟著去的問題。

  這個事兒,春桃是有自己的顧慮,即想跟著去,卻又有長媳的職責在。這麼些年,趙家除了小玉這個小姑子給她略帶些了麻煩之外,公婆時她還算不錯的。沒才大戶官宦人家那此多得嚇死人的規矩,只要孝心盡到,年節禮周全,一直以來倒也相安無事。

  相比較宜陽縣中第二任縣承高大人的夫人來說,她是極幸運的。這位高夫人祖上也曾富貴過,現在家道雖然中落,但規矩卻大。高大人也是長子,他到宜陽任職,高夫人卻必須留在家中待奉婆婆,這已三年才余了。只在高大人初到任時,見過高夫人一面兒,當時,也不過在宜陽陪住了一個月而已。

  聽著幾個妹妹給她出主意,要跟著去任上,她嘆了口氣兒,道,“這一去山高水長路遠的,兩邊爹娘都見不著,瑜兒和四喜也還門小,萬一水土不服...”

  春杏聽她這讓頭是不想去,不待她說完便叫道,“大姐,你可莫糊塗。大姐夫就任可一定得跟著去。至於爹娘不用你操心,公婆那邊兒不是有他們家老二麼?你們成親這麼些年,老二兩口子一直在青蓮縣做小生意,怎麼沒見他們在你婆婆公公跟前盡孝心?”

  春柳瞪了春杏一眼,接過說道,“春杏雖說的不全對,可意思卻是對的。大姐,以我說,你不如把宜陽的宅乎讓了,讓大姐夫爹娘都搬到城裡來,你手頭那裡田產,這幾年也先讓他們管著,不用在鄉裡種地,在城中又有田產進項,大姐夫沒才後顧之憂,他安心,你也安心。”

  春蘭看了看兩個妹妹,去握春桃的手,然後道,“我雖不懂什麼官級的。不過,這回卻覺出此不一樣來。咱們宜陽地方小,大姐夫官職雖是縣今,也沒覺出是多大的官兒,還按著李家村的老規矩老習慣處事也不算錯。那河池州雖不知道是個什麼特形,卻也是州府。我總覺著大姐夫這官職一升,突然才點官宦之家的味道了。這麼一想,春杏說的不妥,春柳說的倒是個辦法。大姐夫做了官,父母是要跟著享些輻他才不傀疚。大姐也理直氣壯一此不是?”

  春蘭話音一落,李薇趕忙幫腔,“幾個姐姐說的都時。以己度人,大姐夫的爹娘是該跟著享些輻。那宅子也不過三百兩銀乎買下的。大姐就讓於他們吧,若將來你還想在宜陽安家,再新置宅子。。。至於田產,反正契乎還你手裡,這幾年得的收益,就算是你與大姐大孝敬的。”

  說到此處十分怨念趙顯森怎麼不做個貪官,光憑那些俸銀,讓一大家乎都過得緊巴巴的。

  “還有,我得寫信給小舅母,這回真要讓她給找兩個精干的教養嬤嬤陪同大姐去河池州。”

  春杏先是不滿幾個姐姐說她的話不對,撇嘴兒在一旁聽了合兒,便覺得她們說的也才道理。這會兒便奇道,“找什麼嬤嬤做什麼?”

  李薇得意一笑,便將在賀府發生的事兒大略說了說,“我也是那會兒才意識到,身旁有兩個這樣得力的人才多重耍。尤其是大姐身邊兒,州府自然比縣裡頭官多,而且還才上峰夫人同僚家眷要應付。比不得在宜陽你是縣尊夫人,最大的一位,禮節不到,也沒哪個會怪你...”

  何氏聽著幾個女兒你一言我一言的說的都是才道理。春桃定是想去,卻顧著自身的責任擔子。宜陽離李家材不遠,石頭爹娘能時不時來住住,這倒不顯,可這一去三千余裡,就這麼丟下他們,便不同了。

  想了一會兒道,“春柳和梨花說的都是個法子。春桃啊,那宅子將戶主過於你公公婆婆,反正你們是老大,境況又略好些,養老送終你們是一定要出大頭的。”

  春桃欲說話,趙顯森一個的聲音在外面響起,便住了口。何氏立時起身道,“你們姐姐先說說話兒,我就這叫人備酒菜。”

  春杏這會兒趁機拉著李薇道,“我先前問你她有沒有出妖蛾子,你死咬著說沒有。方才那是什麼?”

  李蔽呵呵笑道,拍她的手,“四姐,我這幾日其實也挺樂呵的。待會兒與你細說。先把大姐的事兒說定了明唄。”

  春杏送開手,斜了她一眼,向春桃道,“梨花剛才那個找嬤嬤的點子不結。大姐,以我看,這次還真得麻煩麻煩小舅母。”

  春桃合含笑點頭,斜李薇,“鬼丫頭,還怪機靈呢。”

  李薇呵呵笑著,勸說春桃,“大姐,反正無論如何你一定要跟著去就任。還有,大姐夫若敢動什麼花花腸乎,你一定要往家裡送自己個信兒,別自個擔著。”

  春桃失笑,摸著她頭發感嘆,“梨花說的大姐知道。你大姐夫現下看,倒是不會。至於將來如何,誰也沒長前後眼兒,能事事通透。不過,你說的教養嬤嬤的點子好,這回大姐聽你的,煩一回小舅母。”

  春蘭插話笑道,“行了,大姐也留不了多少天兒,別只說那此讓人堵心的事兒。周周全全的把家事安排好,高高興興去上任才是。”

  春柳在一旁思量了會兒叫春蘭,“二姐,你和我到廚房去看看娘在干啥?”

  春蘭點頭,跟著出了廳房,春柳一把拉住她,拐到穿堂裡,這才道,“大姐這些年手頭積攢的估計不多,我們該怎麼個添法兒?”

  春蘭笑瞪她,“你現在是有錢戶,你說了算。”

  春柳也回瞪,“二姐夫過年賣熏魚腊魚,得了多少錢。你自己心裡頭知道。你哭什麼窮?那湖我們沒見過,春杏和梨花可見過。”

  春蘭笑著推了她一下,“行了,怪話兒莫說了。今年你二姐夫倒沒才擴展產業的打算,余錢也才些,我這邊兒能動的現下才三百兩,余下的我再和你二姐夫商量商量,我的意思,每家能湊出五百兩來最好。”

  春柳嘴角撇了撇,“果然撈禮錢發家最快。大姐這一走,淨賺二千兩”

  春蘭拍打她一下,“她是白得的麼?日後手頭有了,定然是會還的。”

  春柳怪笑一聲,“啊呀,二姐,你好小氣,難不成讓大姐給你打借據不成?”

  春蘭氣得要去擰她。

  賀府梅香院中,賀夫人午睡起後,霍媽媽將上午的事兒說與她聽,重點是孫姨娘去了青山院,在裡面呆了小半個時辰才出來,出來時臉上笑意盈盈的,似是言談甚歡。

  賀夫人沒不經心用茶杯蓋子波著茶沫兒,好一會兒才冷笑道。她還真能耐,才嫁來三五日,便勾得人主動去靠她。”

  崔媽媽道,“太太也無須太過憂心。孫姨娘怕是為著四小姐的親事急昏了頭。才病亂投醫,太太只須悄悄透點風給她,讓她心頭安定些,嘗到甜頭,掛著太太給四小姐尋的親事她自然會才頓慮了。”

  賀夫人唇角扯動,輕蔑笑,“那兩個便是有點旁的心思,我也不放在心上。老爺這一病,什麼寵愛都成了過往,她們現在府裡還才什麼依仗?”

  崔媽媽賠笑道,“那倒是。大少爺成了親,對生意也愈發用心了,老爺不也稱贊過他幾回?”

  賀夫人臉上笑意舒展開來,“凌哥兒自成了親後,確實用心穩重了些。聽琴兒說他這兩天異樣的忙,對生意格外用心。”

  崔媽媽接話道,“是。今兒早上大少爺不是專陪著老爺去見他的故交好去?聽說老爺歡喜的很。太太放心吧,青山院的那個,牛心左怪的,老爺原先暗裡偏他一些,不過是看著佟氏的面子,可憐的成份多一些...”

  提起佟氏,賀夫人眉頭立時皺起,崔媽媽察眼觀色,立時住口,連忙賠罪。賀夫人神色平靜,卻不言語,氣氛一時凝重起來。

  正這時,秋月在外面報,“太太,二少奶奶院中的管事兒別大娘求見。”

  賀夫人心頭正惱,擺手,冷聲說道,“我沒空兒。問她什麼事兒?”

  秋月應了聲,走到院門口兒,向孫氏道,“太太正說著事兒,讓有什麼事兒與我說,我轉告太太。”

  孫氏不卑不亢的道,“是。二少奶奶娘家大姐趙夫人使人來報,說是趙知縣的升遷文書到了,二少爺與二少奶奶急著出門兒,便差我來回稟太太一聲。”

  秋月不防是這事兒,輕“啊”一聲,忙問“升到哪裡了,升的是什麼官職?”

  孫氏想了想道,“升到廣西河池州州同知。”

  秋月想了想,道,“你且在這裡等等,我去再回太太。”說著匆匆向正房走去。

  賀夫人遣走秋月後才突然又覺不妥。她自嫁進來,除了早上應時請安,一回也沒使人來報過什麼,也許該親自問問到底是什麼事兒。

  正想著,秋月又在外面回道,“太太...”

  賀夫人立時出聲,“你進來吧。她有什麼事兒?

  秋月挑簾進來,行禮道,“回太太,是趙知縣升遷文書到了...”

  “什麼”賀夫人一愣,隨即點頭,是了,他都任了六年了。按理是該升了。升到哪裡了?”

  秋月回道,“廣西河池州州同知。”

  賀夫人手一頓,好一會兒吐出幾個宇,“從六品!”

  茬媽媽也被這突然的消息弄得一愣,看太太種色。小心翼翼的道,太太,這也算不得什麼好事吧?他們走了,正好不在太太跟前兒礙眼,有些事也好辦些”

  賀夫人微微點頭,“不算好事,但也不壞。行了,你去讓人回去吧,就說我知道了。”

  秋月應了聲匆匆出去。



第一百九十六章各人各命

  李薇與賀永年在李家用過晚飯又陪著何氏坐了會兒,才回賀府。

  剛進院,麥穗便說,賀夫人中間兒派人來問過一回,李薇問她說沒說有什麼事兒?麥穗搖頭。

  李薇一時也無心去猜賀夫人的心思,想了想,便讓賀永年回院中歇著,自己院子也未進,徑直帶著丫頭去了賀夫人處。到了梅香院,卻見院門緊閉,院內燈光已暗,心下嗤然,這麼早便睡了?

  也許又是給自己下什麼絆子呢。

  果然第二日早上請安時,賀夫人便拿了這件事兒做由頭。讓李薇心中直呼自己的水平真是見長,料事如神。

  賀夫人先是問了趙昱森的升遷之事,然后便道,“昨兒你急惶惶的走了,只叫下人來說一聲,嚇得我以為出了什麼大事兒,細問才知道趙知縣升任了。這原本是好事兒,你這一急惶,還以為出了什麼大事兒呢。我憂心得一夜都沒睡好。”

  李薇聽這話除了暗怪自己不知禮數,讓婆婆擔心之外,象是沒有更深的意思,瞥眼看見賀蕭從次間出來,便笑著賠禮道,“是我一時太急,倒讓太太跟著憂心了。昨兒夜里我回來后,想來跟太太說說,又見太太這里已上了門兒,院中的燈籠也熄了,以為太太歇下了,便沒敢打擾。”

  賀夫人起身迎賀蕭入坐,才笑道,“原是這樣。昨兒也湊巧你父親身子有些不適。便早早歇著了。你該叫醒我才是,趙知縣在宜陽為官六年,又是年哥兒的連襟,與咱們府上相交甚厚。這情義可不一般。”

  李薇心中撇嘴,嘴在你身上,叫你也能說出不是,不叫也能。反正這事兒她也拿不著什麼真正的由頭,便裝作訕笑一下,沒回話。

  賀蕭此時道,“昨兒傍晚才得了消息,趙知縣是哪一日動身?”

  李薇心算了下,回道,“大約是二十日左右,具體的日子現在還沒定下。”

  賀蕭點頭,向賀夫說了句,早飯后使人去問問,好為趙昱森擺送行宴。

  賀夫人答的痛快,當下就吩咐下去。

  趙昱森升遷之事,讓李薇跟著忙活了個時候,不過,賀夫人除了那日話中帶話兒的問了一回,接下來倒也沒什麼動靜。

  李薇一邊忙著給春桃準備力所能及的行李銀錢,一邊暗思量賀夫人的心態。許是因為趙昱森要走了。雖是升了職,可去的地方天高皇帝遠,不能在跟前兒護著,于自己來說,是個不利因素,她在等趙昱森這事兒結束之后呢。

  還因賀蕭對平妻之事的斷然拒絕,讓她明白,自己背后的靠山還是有些小小的份量,想必賀夫人一時也不會太過明顯的針對她。現在她能做的是這些不動聲色給自己添些堵。

  以至于她到賀府以后,還沒有受到過真正的刁難威脅,她並不會因此而感激。

  她是來搞破壞的,你好我好大家好多沒意思?

  石頭爹娘得了兒子升遷的消息,第二日便趕到宜陽來,小玉和她那二哥也跟著過來了,李薇這幾天是天天兒去,除了幫春桃準備箱籠等,便是拉著她敘話兒。另有寫給孟顏玉的信已送走,若是真能請兩個教養嬤嬤來,趕不上這幾人的行程,不論是誰到時護送著追過去便是。

  轉眼兒五六天過去,春桃府里府外收拾得差不多了,李薇與賀永年這日又去春桃那里,大姐家的瑣事已告一個段落,接下來,便是最最重要的那件事。

  幾個姐姐和李薇都通過自家男人將自己的意見轉達給趙昱森,堅決的支持春桃陪著去任上,聽各人反饋回來的訊息,趙昱森也是願意的。

  現下只要石頭爹娘沒意見,這事兒便能定了。

  賀永年去了書房找趙昱森,李薇則帶著丫頭去春桃院中。剛轉入春桃的院子,便見入畫和幾個丫頭坐院門口前的太陽底下,眼睛望著上房,個個斂聲靜氣的,正要開口說話,入畫瞧見她,跳將起來,跑到她跟前兒,低聲行禮,“五小姐您來了。”

  李薇點頭,掃視院中幾人,“你們這是做什麼?有誰在房里?”

  入畫點頭,悄悄的道,“是我們姑奶奶。”

  小玉?李薇擰眉,“小玉姐姐怎麼了?”。入畫回身看了一眼,領著李薇往院外走,直到轉出院門,入畫左右看了看,才低聲道,“我們姑奶奶在正房里頭哭呢。”

  李薇眉頭擰得更緊,“她怎麼了?跑大姐房間哭了起來?”

  入畫笑道,“五小姐,我若說了,你可別嫌我嚼舌頭。”

  麥穗在一旁插話道,“入畫姐姐還知道自己這是在嚼舌頭呀。”

  入畫回身瞪她一眼,“我是瞧著五小姐想知道才說的。”

  李薇趕忙拉她,“我是想知道。快說,你們姑奶奶怎麼了這是?”

  入畫壓低聲音道,“昨兒夜里我們老爺在老夫人老太爺院中跟他們說了小半夜的話,才說通讓我們夫人跟著去任上的事兒。誰知道今兒早上,我們夫人才剛起床,姑奶奶便過來了,來的時候臉色便不好,還沒說兩句話便哭將起來。斷斷續續我們也聽見了不少。”

  “……我們姑奶奶說,程姑爺現在對她愈發的不好,自打她有了身子后,這四個月里已有五六次沒回房睡。問他,他便說是在相熟的朋友處喝了酒,因喝得太高興,便歇下了。姑奶奶不信,非要去找那個些朋友問個明白,程姑爺不讓去,說不過是喝兩回酒,這麼問過去,他的臉面還要不要了?我們姑奶奶許是鬧將起來了。好象程家老太太因此訓斥了程姑爺,程姑爺心頭有氣,愈發不在家呆著了。方才在屋里哭,是因程姑爺好象要與相熟的生意伙伴去大北邊兒做生意。她留不住……”

  李薇這次見小玉,臉色是不太好,笑容也不寬展,不過,她卻也沒深問,只是禮貌性的問了問身子可好,有沒有害喜之類的,這些天兒一顆心都在春桃身上,哪里還顧得她。

  入畫的話還在繼續,“……她呀,哭著哭著便說到我們老爺的升遷上去。說我們老爺在時,還護不住她,這麼丟下她走了,將來得受多少窩心氣。又說,又說……”

  入畫神色尷尬起來,“五小姐,就是這麼回事兒。現下她哭了可有兩三刻鐘了。我們夫人勸也勸不住,我們也不敢進去勸。要不,您去勸勸?老夫人應了讓夫人陪著去上任,還有好些物件兒要再添置,我們幾個都等著夫人示下呢。”

  李薇笑道,“你就鬼吧。你是知道我聽話要聽全的,后面還有什麼話,老老實實說給我聽。不然,我問大姐去。”

  麥穗在一旁道,“入畫姐姐,你是不是瞧我們小姐脾氣好,才敢說話吊人心思?若是四小姐來,你敢這般麼?”

  入畫低頭思量了一會兒,便笑著道,“這話跟五小姐說了也不算錯。姑奶奶先是哭訴了一通,我們老爺走了沒人護她,然后便不分清紅皂白的埋怨起京中舅老爺來。說舅老爺在京中做著高官,那麼多好地方不給活動,偏偏給塞個鳥不拉屎的地方。說我們老爺升遷,是因為舅老爺不上心……”

  入畫的話還沒說話,麥芽兒微提高音量已打斷她的話,“你……你便是大小姐跟前的,我要也說你。你個丫頭,什麼話不好傳,偏跟五小姐說這些”

  入畫撇了撇嘴,“叫五小姐知道知道她仍是清紅不分的人,枉她這次來,五小姐送了一副頭面,四小姐還送胭脂水粉的。”

  李薇先是因小玉的話氣著了。趙昱森這官職雖然她也有疑惑,可是她確信小舅舅是盡了全力。這會兒倒又笑起來,伸手點了點入畫的額頭,“你倒是對你們夫人忠心。小心你們老夫人知道了,打斷你的腿。”

  入畫苦笑了下,“五小姐,你當我是故意的。只是我們姑奶奶太糊涂……這回可好了,程姑爺若是離了家,沒個一年半載回不來。若是生意做順當了,興許是三年五載。再回來,興許能帶個外室回來,那怎麼辦才好?”

  李薇因入畫的話失笑,心中卻嘆息。擺擺手,“你也會跟著瞎愁。聽二姐夫說過,這家人品還不錯,興許程姑爺說要出去做生意也是一時氣話。”

  入畫嘴角微撇,“五小姐,說到這兒,我就再多嘴一句,只因這程家是咱們這邊二姑爺最初提的,她私下里嘮叨時把二姑爺也怨上了呢。”

  李薇怔了怔,隨即釋然,以小玉的脾性,說這種話倒真可能。有一種人便是,你為她做再多,她也總覺全天下的人都欠她。一旦有什麼不順心意的事兒,從不會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只會怪別人。

  麥穗拉入畫走,“你快去回你家夫人一聲,就說我們小姐來了,也好解救解救我們大小姐。”

  入畫正要進去,李薇叫住她,“怎麼你們姑奶奶只找我大姐來哭訴,你家老夫人沒說什麼?”

  入畫回道,“我們不在那院侍候,知道的不多。不過聽說是昨兒老太爺訓了姑奶奶,怕是因這個,才來找我們夫人的。”

  李薇點頭,“嗯,你進去吧。就說我因有什麼事兒要和大姐夫說,和五姑爺先去書房了。過兩刻鐘我再過來。”

  入畫應了聲,進院去回話。李薇帶兩個丫頭繞到第三進花園之中,閑逛著打發時間。

  麥穗開解她道,“五小姐,趙家姑奶奶一向是不分清紅皂白的人,她的話你別放在心上。那程姑爺便是個好的,也讓她鬧得不好了。”

  李薇回頭一笑,仰望高遠的藍天,嘆息,“我剛認得她的時候,也是個不討人嫌的,那會兒她話也不多,誰成想竟長成現在這個脾性。”小玉對春桃雖然不太友好,可是她也不至于惡毒到看著她現在這般模樣,心中暗喜,興災樂禍。

  誰對誰錯她不知。若是小玉夫婿真的要外出經商,一去三五年,入畫的話也不是沒有可能,商人找外室,在這個時空是多麼平常的事兒。

  再一想小玉的身份,又覺得不管如何還有趙昱森在,即使是是有外室,程家應該也不會帶到家里來。

  可,于她這個從現代穿來的靈魂而言,她更注重實質,男人真的眠花宿柳,哪怕一次也不能被原諒。

  想了半晌,終是一嘆,各人各命,這話真沒錯。

  再次回到春桃院中時,小玉已經走了。春桃見她來了,笑道,“怎麼又跑來了,那位不是一直想抓你的錯處呢?”

  李薇笑道,“我猜她要抓也要等到大姐夫——我的大靠山走了后。”

  春桃一嘆,招她過來,拉著她的手坐下,一手撫額,“小玉的事兒入畫已與你說了吧?”

  李薇點頭,“大姐也不必自責。這親事兒你雖起了個頭,把關的還是她自己爹娘。”

  春桃揉著額頭道,“實情倒是如此。可是一想到小玉女婿若真的外面有個什麼風流事兒。我也替她心痛。”

  李薇也點頭嘆息。不過她還是勸春桃,“小玉這事兒,還是讓大姐夫出面。大姐只能聽她訴訴心里的委屈,旁的你也管不了。再者,她那樣不知好歹的性子,若是因管她這一回,她再怪到你頭上,可真不值當。”

  春桃笑笑,“我知道。”拍著她的手,“梨花自嫁了人,倒是事事通透的,我也放心了。你大姐夫原本還說,年哥兒的事,若是用得到他,有十分的力氣也得使上二十分呢,這突然升遷……”

  李薇故意笑道,“大姐現在是什麼事兒都向著大姐夫。跟我們說這樣的話,可不是把我們當外人了?還是把他當外人了?他若知道了,指不定得多傷心呢。他心心念念的可都是幾個姐姐呢。”

  說得春桃笑了起來。不多會兒,春杏的聲音在外面響起,春桃連起身迎到房門外,嗔她,“誰讓你跑來的,不好好在家里安胎。”

  李薇跟著出來,春杏自己有了一個多月的身孕竟然不知,還是武睿奇怪她這回天葵怎麼來得這般遲,她才后知后覺的意識到,連忙請了大夫把脈,果然是有了一個多月的身子。

  何氏氣得數叨她一通,讓她在家里歇著,不準亂跑,好安安胎位。

  春杏笑著慢慢走過來,“沒事兒,我好得很。你們別聽那個老頭子郎中的。”

  春桃無奈,伸手扶著她進了正房。

  春杏看春桃臉上神色,笑道,“大姐,你也別嫌我煩。我呀送走你們,也得回去了。”

  李薇一驚,“四姐,要回鎮上麼?”

  春杏點頭,“是。武睿嘴巴快得很,老朗中把完脈后,他就使人回去報信兒了。老太太和太太都一連的要我回去。不是有大姐的事兒,這會兒我已到鎮上了。”

  李薇雖然不舍得這麼長時間見不著春杏,但也知道春杏不可能一直守在宜陽。便笑著道,“四姐回去將養著也好。睿哥兒這大半年以來,生意上的事兒他都摸透了。鋪子也不用你再操心。”

  春杏笑呵呵的點頭。

  春桃坐著有些發愣。李薇知道她是為了什麼,便道,“有我守著爹娘虎子呢,你們都放心吧。”

  春杏本想嗆李薇一句,還有她呢,卻又不想春桃太過傷心,便附合她道,“是,有梨花和年哥兒在跟前兒呢。”

  三姐妹敘了一會兒話,賀永年與武睿一齊過來,說回去還有些事兒要辦,改日再過來看春桃。

  春桃見趙昱森沒陪著來,想必是他有什麼事兒,便也不留他們。

  直送這幾人出了后院,才問入畫,“是不是老夫人叫了老爺去?”

  入畫搖頭,不過立時說道,“我這就去問問。”

  春桃點頭。

  李薇一行四人出了趙府,武睿要春杏回家靜養,李薇則想著這幾日天天兒跑,院中的事兒過問的也不多,便和賀永年也回賀府去。

  兩人到家時,已是大半晌午,荷香一見他們回來了,便說賀蕭吩咐中午全家一塊兒到飯廳用飯。

  李薇詫異,這是她嫁進賀府以來,第二次全家一起用飯。第一次是她新婚第二日。問荷香她不在期間可有特別的事兒發生,荷香說沒有。

  于是她便猜可能是賀蕭突然興起,搞這麼一個家宴出來。

  將近午時,兩人到了飯廳。今兒人還真是齊,連久不見面兒的賀大少爺也在。一夫一妻兩妾,兩兒兩媳,一雙嬌女兒,倒將飯廳襯得熱熱鬧鬧的。

  賀夫人每每在賀蕭在跟前兒時,便笑得份外和氣溫柔,招呼二人道,“來,趙夫人那里收拾得如何了?”

  李薇照實回答,“謝太太關心,已差不多了。”

  賀夫人極滿意的點點頭。賀蕭看向賀永年道,“廣西路遠,你與趙大人又是連襟兒,生意上的事兒且先不忙,若有需要,你去送一程也可。”

  賀夫人笑著插話道,“老爺說的是。趙大人在宜陽六年,這點情份是要盡的。”又向賀永年道,“安吉新開的鋪子,你也不用擔心,若是忙不過來,你大哥能代你去盯一陣子。”

  賀永凌突然插話道,“母親,不行。前兩日我在安吉結識了一位金姓商人,此人是專走以倉鈔換鹽引,販賣官鹽的門路,我與他相談甚是投機,近些日子我有的忙”

  李薇聽得一個“鹽”字,不動聲色撇了眼賀永年。
作者: ivy2562    時間: 2013-2-3 03:57 PM

第一百九十七章大家都有小算盤

  李薇聽得一個“鹽”字,不動聲色撇了眼賀永年。

  賀永年只是眉頭微動,神色不變,只聽賀永凌眉飛色舞的道,“這位金老爺走的是兩淮鹽運御史費大人的門路。有多少鹽引便能換來多少官鹽,他與我說了,若想走這條門路,他可以從中牽線,將我引薦與費大人認識,他還有折價收鹽引的門路,若我有興致,也可以從中牽線,不過,他要在中間抽成打點官員……”

  他五官與賀永年還真有三四分的相似,李薇看著他一副得意洋洋的淺薄樣,一陣惡寒。生平最不待見便是還未做成一點成績,便沾沾自喜自我感覺良四處賣弄的男人,偷眼瞄了下立在他身側的賀永年,眉目無波靜靜立著,雖然沒甚麼表情,也讓人極舒心。

  心中暗喜,還是自家的看著順眼。賀永年感受她的目光,微微偏過臉來,李薇悄悄向他咧了咧嘴……

  這邊兩人悄悄互動,那邊兒賀蕭已皺起眉頭,沉聲打斷,“我說過多少次,不準沾染鹽鐵之類的生意。這些官賣的生意,水深不及底。多少年相交的官員都不能保你的鹽引能兌出鹽來,何況只是個一面之交的商人?”

  賀永凌正談得高興,突然被賀蕭這麼一通訓斥,神色極為尷尬,強自辯解道,“父親,雖是一面之交,給他應得利益,為何不可?況且,哪個為商之人不是想盡辦法尋鹽鐵的門路……”

  賀蕭再度沉聲喝道,“鹽鐵不能沾”

  賀永凌被這麼一喝,臉色脹紅,雖低頭不語,看身形姿態,顯然並沒有完全打消念頭。賀夫人連連打圓場,向賀蕭賠笑道,“老爺,凌兒也是為了我們賀府的生意,若是這門生意當真不能做,你細細與他講,何必發這麼大的火?”

  賀蕭冷哼一聲,“鹽鐵利大哪個商人不知?哪個官員不知?可現如今鹽政罷敗壞,多少人手握鹽引支不出食鹽,眼睜睜的看著鹽引變作一張廢紙?商人支鹽如登天之難,有守候數十年不得支的,轉而讓兄弟妻子支取……你”

  賀永凌見賀蕭生氣,不敢多說,不過還是咕噥了一句,“那金老爺也說過,有勢支鹽易如反掌”

  賀蕭將手中茶杯猛的往地上一貫,大喝,“從明兒起你不用再管鋪子了。”瓷片四濺開來。屋內氣氛瞬時凝結。只有茶水在青磚地上沿著溝縫無聲婉蜒。

  賀夫人大急,連忙去拉賀永凌,一邊向賀蕭賠笑道,“老爺莫生氣,莫生氣經商凌兒自是不如老爺,他一時急切了些,你要教他才是。”

  斥責賀永凌,“快向你父親賠罪,說你不做那官鹽的生意”

  大少奶奶申氏也在一旁賠罪道,“請父親息怒。”

  見賀永凌不動,賀夫人又厲聲斥道,“讓你幫著你父親做生意,是為了讓你與父親分憂,不是讓你拿這等事兒氣你父親,還不快向你父親賠罪?”

  賀永凌臉上雖然仍然帶著不甘心不服氣,但語氣卻軟了下來,雙膝著地,跪在賀蕭面前,“父親息怒,兒子謹遵父親教悔。鹽字日后決不再提”

  賀蕭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掃過賀永年,臉色沉著,好一會兒,才擺手,“你起來吧。從明日起,讓東子跟著你打點生意。”

  賀夫人臉色難看起來。這位東子,賀府人稱東爺,是賀蕭的得力助手,除了宜陽和安吉的產業有賀永年賀永凌分別打理外,剩余分布各縣的產業,皆有這位東爺代賀蕭打理,包括被賀永年以極端手段收回的方山幾個鋪子。

  賀永凌身動了動,張嘴想說什麼,卻終是沒出口。

  本來應該是一個“和樂融融”的家宴,還沒開始就被這父二人的爭執給攪黃了。攪黃正合李薇的心意,不過,想到那個鹽字事兒未成,又覺得遺憾,這樣看來,賀蕭並非是糊涂到死的角色。

  真真是難以猜測他為何置佟氏之死而不顧。

  眾人空著肚子從飯廳魚貫而出,大少奶奶申氏出了飯廳后,便立臺階下,等侯她的夫君出來。

  李薇與賀永年並排慢慢走著,讓幾個丫頭去廚房端午飯,待幾人走遠,四處無人,她才頗為惋惜的道,“啊,失敗了”

  賀永年偏頭一笑,微微搖頭。

  李薇挑眉,“還有后續的故事可看?”

  賀永年點頭。

  李薇又是一挑眉,“我不信。”

  賀永年抬頭看了看前面,空無一人,低聲道,“打賭?”

  李薇心底已怯了,她腦子一向不太好使,看他這麼篤定,自己好象是輸定了。不過,心底怯不代表嘴上要怯,梗著脖子道,“賭就賭,賭什麼?”

  賀永年略想了下,湊近她耳邊說了句什麼,李薇霎時面頰飛紅,輪起小拳頭向他砸去,啐他,“聖賢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

  賀永年將她的小拳頭架住,閑閑一笑,“不是狐貍肚子麼?”

  李薇長長的吐了口氣兒,心說,小樣的,你跟我比臉皮厚,我……你等著瞧

  賀蕭將賀永凌當頭訓斥一通,但李薇看賀永年神色如常,仿佛事情與他不相干一般。心下覺得這事兒,也許他當真有把握?

  又聽剛才兩人講的什麼倉鈔鹽引的術語,她竟一點不知,便纏著他給講講這官鹽的生意到底是如何做的。

  商人若想經營官鹽,要先取得鹽引,即許可證。這個李薇倒是知道的一點的,不過余下來的卻一無所知。

  從賀永年講解中,她大約做出如下總結。主要是鹽引的取得與支鹽方面的。

  鹽引的獲得有兩條路。第一條路是運輸糧食到邊塞偏遠之地,以換取鹽引,上述父子兩人說的倉鈔,就是運糧多少路途遠近的憑證。第二條路是從別人的手中收購鹽引,至于為什麼有人會賣這種東西,那便是上述賀蕭的那番話,有“引”支不出鹽者大有人在,朝中無人,要麼去花大把銀子賄賂官鹽的官員,諸如上述那位什麼鹽運御史;要麼眼巴巴看著它變成一張廢紙;要麼……就是折價轉手給他人。

  一張鹽引官價是半兩銀子到六錢銀子,而收購旁人手中的,則可能只用折半的價格,或者更少的銀子便能買到。

  一張鹽張可得食鹽三百斤,即便是官價買到鹽引,即半兩或六錢銀子,目前市面上的食鹽價是每一千斤二十五兩到三十兩銀子不等。扣除每引三兩銀子的稅銀,也就是說每引鹽可獲利近四兩的銀子……

  七八倍的利潤

  若是折價買到官鹽呢?李薇驚得張大小嘴,眼睛眨了幾眨也沒心算出到底獲利多少倍,只知道販賣官鹽真的很掙錢

  但這一切都建立在能支到鹽的基礎之上。

  李薇眼睛直直盯著賀永年,大致猜出他要干什麼了。

  賀永年眉頭挑動,“梨花好聰慧。”

  李薇撇嘴,是在顯擺自己計謀好麼?

  孫姨娘眼中帶著一抹笑意出了飯廳,而喬姨娘身形猶豫著,跨過院門便停了下來。

  孫姨娘回頭道,“喲,喬姐姐不走麼?再怎麼走得近,這會兒可沒你插嘴的份兒……”

  喬姨娘瞥了她一眼,“孫妹妹顧著自己便好。”

  孫姨娘眉尖挑了挑,笑了下,沒說話。喬姨娘自大少奶奶進門兒,便巴巴的湊過去,見天兒除了到太太房里請安,便是去大少奶奶院中閑坐,不過是看著大少爺近些日子做生意象是上些道了,想給三丫頭找個靠山,也好哄得大少奶奶和太太一時高興,多給賀珺添些嫁妝。

  現在大少爺被老爺訓,又要奪他管鋪子的權利,看到喬姨娘吃癟,她自是心情舒暢。

  再者賀蕭只這麼兩個兒子,家業無非是你多我少。青山院的那位在府里雖然冷言冷語的,卻些年卻沒見老爺當面訓斥過一回。

  當然,也沒當面誇贊過。不過,暗里偏些卻還是有的。

  這麼心思轉了幾轉,愈發覺得靠二少爺是對的。心頭暢明,孫姨娘霎時想到了旁的主意。

  意味深長的瞥過喬姨娘,向九兒十兒道,“走,我們去廚房瞧瞧,可有清淡順氣的湯,給老爺端來順順氣兒。老爺今兒可是氣得不輕,官鹽事體重大,雖有太太規勸著,這氣兒怕也是一時消不了。”

  九兒十分機靈的將孫姨娘的潛臺詞兒說了出來,“姨娘,您說老爺會不會真的不讓大少爺管鋪子?”

  孫姨娘佯怒,眉眼高挑,罵道,“閉上你的爛嘴老爺在氣頭上,太太也氣急,你再胡勒勒,傳到太太耳朵里,要打要賣,別指望我為你求一個字”

  九兒惶恐,連連賠罪。十兒適時站出來為九兒求情加辯解,她聲音輕而細,略帶顫抖,“請姨娘恕罪,九兒也是擔心大少爺擔心太太。”

  孫姨娘又罵了一句,“這些心也是你們能操的?只管做好自己的本份”便帶著人匆匆走了。

  喬姨娘立在梅香院外,立了一小會兒,轉身要又折回院中。飯廳里仍不時傳來賀蕭高聲呵斥的聲音,一院丫頭婆子皆不敢出聲。

  大少奶奶立在廊子下,轉眼見喬姨娘來了,嘴角扯了扯,無聲打過招呼。

  喬姨娘悄悄走近,扶著她的手,往一旁走了五六步,才低聲問道,“老爺氣兒還沒消?”

  大少奶奶點了點頭,臉上略帶尷尬之色,強笑道,“謝姨娘又回來陪我。”

  喬姨娘安撫道,“你莫擔心。老爺發這般大的火,是心里重視大少爺,若不重視,只管把鋪子收了便是,何必費這般口舌與他說道理。”

  大少奶奶臉色好了些。賀家情況她未嫁前是知道些的,不過兩個兒子,自家夫婿是嫡長子,太太一家獨大,家財地位自是不須太過憂心。

  便與喬姨娘道,“不知父親為何對官鹽之事發這般大的火,可是有誰說的了什麼?我在家中也常聽哥哥們提起這官鹽的生意,都說這生意利極大,千兩銀子投進去,轉手便是五六千兩銀的利錢……大少爺這般,也是為咱們賀家,有門路為何不試試?”

  喬姨娘心中一動,眉頭緊收,“你不說我便沒往旁處想。你這麼一提,我也疑惑起來。莫非真有人在老爺面前嚼過舌頭,說這生意不能做?”

  大少奶奶臉色黑了起來。她雖也是商家之女,也聽說過些生意上的事兒,卻不過是一知半解的。再有賀永凌今日之前,也私下與她說過官鹽的事兒,並將那位金姓商人的神通吹得比天大,心中早已認這事兒是可做的。

  今兒午宴,她還想著公爹定然會誇贊一番,讓她也長些臉面,卻沒想到招來的是當著棒喝。

  若真有人從中攪合,定然是青山院的那兩個。眼神凌厲起來。

  喬姨娘看在眼中,似安撫實則挑撥,“你也別多心。便是他們能偷偷與老爺說上兩句,還能動了大少爺的根本?不過話說回來,自古便是老實人吃虧,你只想著他們不過是庶的,又有太太給你撐腰。太太說的廚房等事兒,她也不與你爭搶,你便當她是厚道的。哪里知道,人家是圖大的”

  “再者青山院那位,老爺雖然明面兒上不喜,實則也不是一點不放在心上。而且,他一向私下手段多,若鋪子交到他手上,他呀,可不似大少爺這般老實,想做什麼還與老爺說說,說不得等他把事情做完了,錢賺到手中,大家都還蒙在骨里呢。”

  大少奶奶點頭,“是,往常我總想妯娌不過是你好我好的事兒,我不去主動惹她,她也不來挑事兒。大家不過是一個大院子里的鄰居而已,各不相干”

  喬姨娘道,“總是一個爹生的,哪里真能不相干?”

  大少奶奶攜了喬姨娘的手,臉上帶出笑來,“謝姨娘回來陪我,開解我。老爺面前也請姨娘多替大少爺說說好話。”

  喬姨娘拍著她的手道,“那是自然。他是珺兒的親大哥,是珺兒的娘家倚仗……”

  兩人正說著,孫姨娘又帶著丫頭婆子進來了,五六個人個個端著食盤兒。食物香氣襲來,眾人這才驚覺腹中饑餓,再看日頭已偏過正午。

  喬姨娘臉色沉了下來,望著笑意盈盈的孫姨娘不語。



第一百九十八章小分裂開始了

  孫姨娘適時端來可口的飯菜,在賀蕭面前兒討了個巧,午飯過后,賀蕭便去了她院中歇息。孫姨娘再適時將官鹽生意不能做的話隱晦的說了,這又合了賀蕭的心。

  賀蕭嘆了一聲,“凌兒學經商這麼久,見識竟還不如你這個內宅婦人。”

  孫姨娘只是自謙的笑。實則她不是過不想大少爺做成那生意,太壓過二少爺,再者賀蕭反對得那般強烈,為著自己的心思順水說個討巧的話兒罷了。

  而賀蕭去了孫姨娘院中之后,賀夫人便坐不住了,與崔媽媽關在屋里,嘀嘀咕咕的說了半晌的話。

  最后的結論是將孫姨娘與新晉二少奶奶劃為同一個陣營,要堅決打壓。

  而此時,二少奶奶李薇在自己的小院中,兩人蓋著被子午睡得香甜。

  午睡起來,賀永年仍要去去趙昱森那里看看。李薇因春桃的事兒定了,想必她正在忙著,便不去擾她。

  送走賀永年,她無事可做,閑靠在次間靠窗的軟榻子上正發著呆,聽見麥芽在院中道,“孫姨娘來了。”

  李薇透過窗子一瞧,只見孫姨娘穿著玫紅大衫鵝黃百折繡蝶穿花長裙,剛跨進院門兒。院中陽光暄暖凈透,照在她這一身早早換上的春衫之上,讓她整個人多了一份輕盈纖柔,再細想孫姨娘的年齡,也才不過三十二三歲的樣子。比春桃才大不了幾歲。

  她臉上帶著笑,似是從外面看到李薇,揚聲說道,“我可是擾著二奶奶歇息了?”

  李薇從窗里伸出手揚了下,笑道,“不礙,孫姨娘來得正好。我正無聊呢。”

  一面說著,一面穿鞋下了地,走出次間兒。

  李薇表現得很熱絡,客氣的讓座兒,又叫丫頭上茶上果子,一通忙亂之后,丫頭們都退了出去。

  外面斷斷續續傳來,九兒十兒與麥穗幾個套近乎的話語。

  孫姨娘這會將她的廳中細掃了兩眼,一面落座一面笑,“上次就想與二少奶奶說,又怕頭次見面太唐突,你這廳中擺件也該略添些才是。”

  李薇笑道,“不當吃不當喝的,擺幾件襯著屋里不太孤伶便行了。多了也無用,萬一失碎一件兒,可是要心疼老半天的。”

  孫姨娘咯咯的笑起來,“二少奶奶真會說笑。旁的不說,單是二少奶奶的田產陪嫁那得有多少,在我們面前哭窮呢”

  李薇默了。她可以跟她們打著笑臉兒虛應付幾句,卻不代表能與她們說如此親密的話。

  微微搖頭一笑,“那些不過荒地而已,產出也不多,白擔個名兒。孫姨娘今兒來是閑坐,還是有旁的事兒?”

  孫姨娘收起過大的笑容,道,“一則是過來與二少奶奶解解悶兒,二來,倒還真有一事。”她自是知道這位二少奶奶與她們還是有隔閡,不能太操之過急。

  李薇笑著謝過,又問她何事。

  孫姨娘低頭一笑,略有些不好意,“今兒中午與老爺閑話,不知怎的就說到二少奶奶的莊子上去,老爺誇贊二少奶奶好本事,將荒地整治得頭一年便有如此好的收成,竟與中等田的收成不相上下,我突然便有了這個念頭……”

  說著向李薇看來,李薇微微頷首,“孫姨娘有話盡管說。”

  孫姨娘道,“……那我便說了。我便想著也弄一塊荒地來,請二少奶奶給指點指點。”

  這……李薇端著杯子的手一頓,緩緩喝了一口,放在桌上,一手撫著杯底,緩緩打著圈兒。

  從內心深處說,這事她肯定會拒絕。不過,讓孫姨娘得些甜頭,太太肯定會堵心的。又或者也會勾得喬姨娘動別的心思,還有,她記得妾室是不可能擁有產業的,孫姨娘現在提出來,是不是表示賀蕭同意了?若是賀蕭同意的,那便有點意思了。

  妻妾相爭,是在妾室有點份量的情況下才會出現的局面。現在這孫姨娘即無兒子,賀蕭身子不好,自是也沒什麼寵愛,這種情況下,自己幫她一把,給孫姨娘添點底氣,添些火,正好可以破了這一妻獨大的局面。要說,自孫姨娘初次上門兒,她便打著這個主意呢。現在正好順水推舟。

  關于這位孫姨娘的情況,李薇也是打探的清清楚楚,勉強算是窮苦人家出身,家里沒什麼后臺,根子里卻是個強勢的。有點倚仗她還能不蹦??

  她一蹦?,那賀府可真有熱鬧可瞧嘍。

  亂吧,亂吧,這就是本姑娘想要的。

  李薇這一通尋思也不算太久,不過轉瞬的功夫。即不會讓孫姨娘覺得她應得很順暢,又不會讓她等得太過尷尬。

  抬頭笑道,“這也不值什麼?孫姨娘看中哪里的荒地了?開荒前期是要投些銀錢的,人手也得找些塌實肯干的。”

  孫姨娘聽她吐口兒應承,吊著的心終于落了下來,滿臉喜色道,“那我可要先謝過二少奶奶了。二少奶奶真是心胸寬大,瑤兒早說要來給二少奶奶賠不是,又怕您心里還氣著……”

  李薇擺擺斷她的話,“不礙的。咱們還是說說地的事兒吧。驚蟄剛過,現下時節剛剛好,等荒地整治好,正好可以種些綠肥養養田,等田養好了,便該種秋糧了,肥水不缺的話,應該也能與我那莊子一般,有那麼多收成。孫姨娘若是拿準了,就早些把一應的手續辦了。”

  “哎”李姨娘輕快的應道,又一連聲的致謝。

  李薇讓她莫客氣,又道,“不過,綠肥雖能肥田,若要好收成,也要買些豆餅之類的田肥。這些銀子孫姨娘早些備著吧。以免到時田肥跟不上,便談不上什麼收成了。”

  孫姨娘低頭思量了會兒,問道,“二少奶奶,五頃的荒地需多少銀子開荒?”

  “一畝按一兩銀子準備吧。”

  她話音一落,孫姨娘神色輕松起來,看來這個數目對她來說還能承受。

  李薇突然恨起自己來,怎麼不說一千兩?好讓孫姨娘去找賀蕭要錢,然后被太太知道,鬧出些小風波什麼的。

  不過,孫姨娘要置田產,應當會是一件大風波吧?

  孫姨娘得償所願,又坐了不多會兒,便匆匆去了。麥穗進了屋,問道,“小姐,你當真要幫孫姨娘?”

  李薇點頭,“怎麼,不妥當?”

  麥穗道,“也不是不妥當,只是我瞧著姑爺不喜這些人。有了這個由頭,她日后來咱院中不是愈發的勤了?”

  李薇笑道,“這倒是,不若等大姑爺一家走了,就催他去安吉得了。那邊也有一大攤子事兒等著他忙活呢。”

  麥芽兒急忙道,“這可不行,守親月還沒過呢。旁人都恨不得留夫婿在身邊多陪些日子,小姐可好,硬把人往外推。”

  李薇“撲哧”一聲笑了,“哎呀,麥芽記得倒清楚。你可是怕我忙糊涂了,忘了你們幾個的親事兒,故意來提醒我呢?”

  剛跨過門檻子的青苗,笑呵呵的接話道,“可不是呢。她們四個都急了。”

  惹得四個丫頭要去揍青苗。青苗趁機跑到院中,幾人在院里追趕起來。孫氏進了屋道,“二少奶奶,我剛去廚房里看看晚飯做什麼,廚房里的那幾個婆子的態度與往常不一樣呢。象是咱們惹著她們一般。”

  李薇疑惑,“怎麼個不一樣法兒?”

  孫氏笑道,“具體的事兒倒也沒有。只是言語上略帶些不耐煩。若是一個人便也算了,我瞧著幾個人都是那副模樣,便覺得定是有咱們不知道的事兒。”

  李薇擺手道,“你們只裝作不知道。該怎麼樣還怎麼樣。”大少奶奶與太太管廚房,定然是她們作的怪。

  現在只是下人們的小動作自不理會,暫切……養事兒吧小事養成大事兒,她再伸頭才能有所收獲。

  孫氏點頭應道,“是。那我現在就去與那幾個說說。”

  李薇突然又叫住孫氏,“若是有人明面上欺負你們,也別讓著她們”

  “哎”

  傍晚時分,賀永年回來,李薇又迫不及待的將孫姨娘找來的事兒說了。賀永年誇贊她做得好。

  兩人正親熱的說著話兒,麥穗在外頭回話,“二少爺,老爺院里來人了。”

  賀永年眉頭微皺,起身出去,李薇也跟著出去。二月上旬,上弦月當頭,灑下淡淡清輝。一個年約三十來歲的男子立在院中行禮,“見過二少爺、二少奶奶。”

  賀永年“嗯”了聲,問,“什麼事?”

  “老爺叫小的來看看二少爺可用過晚飯了,若是用過了,請您去書房一趟。”

  “嗯”賀永年應了一聲,轉向李薇,“若是太晚,便不用等我了,你早些歇著。”

  李薇笑著點頭。

  賀蕭書房院中靜悄悄的,只有書房廊子下點著兩盞紅紅的燈籠,早春二月夜,風寒月高,清輝渺渺,院中大樹枝椏酋勁,利劍一般直指空曠夜空,反倒襯出一投孤涼的意味來。

  賀永年腳步不頓,徑直走到書房之前,那下人代他回了話,賀蕭的聲音從里面傳來,“進來。”聽起來頗有些疲憊。

  “父親找我有何事?”

  賀蕭招手,“先坐下。可用過飯了?”

  賀永年依言坐下,仆人上了茶后,便悄悄退出去。他回道,“剛用過。”

  不帶任何感情的三個字,讓賀蕭眉頭微蹙,半晌他一嘆,問道,“趙大人那里行李整理的如何了?你可要去送一程?”

  賀永年搖頭,“不須送。”

  賀蕭只好又道,“今日孫姨娘與我說,梨花已應了幫她整治荒地。”

  賀永年目光直盯身前三尺之內,點頭,“我知道。”

  三番兩次是這樣的語氣,讓賀蕭微惱,略帶怒意道,“你要這樣別扭到何時?二兒媳婦才過門幾日尚能不計前嫌,知道幫襯一把。你自回家到今已有八年,八年時間便是有再多的氣也該消了”

  賀永年這才抬轉過頭,看向賀蕭,“父親今兒叫我來,只是為了說這個?”

  賀蕭有些氣惱,將桌子一拍,問道,“你說,要到底要如何?當年那幾個奴才全都打賣去了不堪之地,便是你母親護著那趙婆子,后來你不也奪了她的家財,讓她氣困交加,病死在床塌之上。如今你已成家,合該兄弟合睦相處,齊心協心興旺家業才是……”

  賀永年輕輕的道,“當年害我母親的只那幾奴才麼?”

  賀蕭神色一頓,以手指他,臉上更顯氣惱,“你……你……”

  賀永年唇角露出一抹輕蔑的笑意,“你終是認為這事與她們不相干……”

  賀蕭被他這笑容激得神情激動起來,“相干又如何?”

  “那父親認為她們相干麼?”

  賀蕭沉默。當年的事兒並不復雜,那三人是相干,可又非親自動的手,再者,于他而言,賀永年只是他四個子女中的一個,這事追究下去,不外乎是讓另外三個孩子……

  半晌,賀蕭抬頭問,“你倒底想要什麼?”

  “呵……”賀永年極低的笑起來,“想要什麼?我想要賀家的全部家財,父親肯給麼?”

  “你……”賀蕭為之氣結,雙目大睜,臉瞬間白了起來,呼吸也跟著急促,以手撫胸,坐倒在椅子上大口大口的喘氣。

  賀永年默坐了一會兒,起身走賀蕭身側,從身后條案上的藥匣子中取出一顆烏黑的藥丸遞給他,賀蕭將藥丸含入口中,接過他順手倒的半溫白水,將藥吞下。

  賀永年不動聲色的又回到椅子上。

  賀蕭好一會兒才平復了氣息,道,“家財自不消說,自有你的一份兒。”

  賀永年看了他一眼,搖頭,“我說的是全部。”

  賀蕭閉了眼睛,迥瘦容顏在燈影中顯得格外蒼老。半晌,他擺手,“你出去吧。”

  賀永年默不作聲的站起來,頭也不回的出了書房院落。

  外面那仆人進來見賀蕭這樣,連忙上前,“老爺你怎麼樣?”

  賀蕭以手支頭,眼睛盯著地面兒,過了半晌才道,“福生,當年二少爺離家的時候,你也有十五歲了吧。”

  “是,老爺。小的那年近十五歲。”

  賀蕭抬頭,“你說,當年他那麼一個善良溫順的孩子,現在怎麼這般執拗,這般……唉……”

  福生小心的道,“二少爺只是心中有氣,等他出了這口氣就好了。”

  賀蕭閉眼,他何嘗不知。

  李薇自賀永年走了后,便依在塌子上,拿了本閑書等著他。不知不覺已過了戌時末,仍不見他回來。

  青苗見她臉有倦色,便勸她去床上半躺著等,誰知不一會兒她竟是睡著了。也不知過了多久,突覺有人從身后將她環住,迷糊中反手抱住,微涼的氣息讓清醒過來,輕道,“你回來了。”

  賀永年嗯了一聲,只是將她抱得更緊。

  李薇聽他聲音低沉略帶異樣,便知他心情不好,遂不出聲,半伏在他懷中,聽著他一聲聲沉穩的心跳。

  過來一會兒,突抽出一只胳膊來,在黑暗中摸索著撫上他的臉頰,找到他的唇,悄無聲息的貼了上去。

  他怔了下,雙唇十分配合的輕啟,他的唇還帶著初春寒夜的溫度,冰冰涼涼的。她現在想不到更合適的言語寬慰他,只是用心一遍一遍溫柔的描繪著他的唇型,眼睛,睫毛,耳垂。

  順著脖而下,小手將他的衣衫輕輕扯開,吻過他不太寬闊的胸膛,舌尖在兩只小豆上打轉……

  耳邊傳來他抑制不住的吸氣聲,輕似羽毛一般在千工床里響起,李薇腦中突然浮起他激情的喘息聲,還有他初次時,輕抿著唇角,發絲散亂,眼睛是歡愛過后的極致清澈模樣,一顆心更是化成了水。

  一如早先在她們家時,他不論做什麼事兒家人都會原諒。現在,不論為他做什麼事兒她都甘心。

  小手輕輕向下,輕扯他身上剩下的唯一衣衫。賀永年手捉過來,將她向上拉,李薇順勢趴了過去,在他耳邊輕笑,“你不準動。”

  賀永年手一頓,將她的手松開。

  李薇臉有些熱熱的,床第之事她也是初嘗,象今日這般主動更是沒有,卻還是借著黑暗給予的膽量,繼續未完的事兒。

  衣衫離體時,壞心眼兒的裝作不經意的碰觸,引得頭頂傳來一聲聲急促的呼吸,聲音暗啞,“梨花……”

  李薇迅速除掉自己的小衣貼附到他懷中。驟然溫香軟玉在懷,賀永年又是一聲輕呼,將她緊緊抱住,似是要揉進自己的身體一般。

  猛然,翻身將她壓在身下,準確無誤找到她的唇,狂吮起來,同時身子緊緊向她貼去,讓她清晰的感覺到火熱堅挺的形狀。

  罩在胸前的大掌順勢向下,輕捻,一路向下……李薇盡已所能將自己滿腹柔情傳遞給他……檀木雕花大床咯吱作響,暖帳溫度炙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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