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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湛露 - 皇夫【單】 [打印本頁]

作者: kendramint    時間: 2010-2-10 10:51 PM     標題: 湛露 - 皇夫【單】

本帖最後由 kendramint 於 2010-2-11 12:15 A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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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父皇憎恨她,懷疑她是母親紅杏出牆的鐵證,
卻沒想到父皇駕崩後,因為皇弟年幼,
一直遭冷凍的她成為統治北陵的女皇!
雖然身為女流之輩,但她的聰明才智不輸任何人,
所以當自大高傲的東野皇帝領軍向北陵發動戰爭時,
戴面具的她成為神祕將軍,調兵遣將,一一化解他的猛烈攻擊,
逼得他不得不夜闖她的軍營,想探她的底,
只是他雖幸運摸進她的營帳,還曾一度押她做人質,
在不知她的真實身分,又輕敵的情況下,她得以逮到機會脫身,
而這短暫的針鋒相對,她的能言善道深深引起他的興趣,
明明還不瞭解她,但為了滿足好奇心,
當兩人第二次在戰場上相見時,他竟開口要求她做他的女人……

【出版日期】 2009年01月09日

【出版社名稱】新月出版社

【書系及編號】花園1108

作者: kendramint    時間: 2010-2-11 12:10 AM

第一章

站在山谷的頂峰,東野國當朝皇帝—東野鴻,第一次懷疑自己是否不該發動這場與北陵的戰爭。

雖然東野當年以武力建國,但是已經有好些年不曾有如此大規模的戰役了。這也是自他登基之後,第一次御駕親征,沒想到被他視作“一半蠻夷”的北陵人,居然這麼難對付。

當年,北陵曾遭赤多族滅國,皇族蕭氏不是逃散就是淪為階下囚。幸好當時的赤多族長娶了北陵公主,才化解了兩族的矛盾。後來北陵王子又娶了赤多公主,兩族血液一再融合,漸漸地,蕭氏回歸故土,赤多族也不再是大權獨攬,本來劍拔弩張、仇深似海的局面,竟然化解了大半。

有了生性狂野的赤多族血脈的融合,北陵人漸漸變得強悍起來。在經歷幾朝幾代的變化之後,居然到了可以和東野分庭抗禮的地步。

今年初,外番小國向東野進貢的船隻被人在海上洗劫,消息傳來,東野鴻當然震怒,立刻命人徹查!查了一圈的結果竟然是—

洗劫者有不少人操著赤多人的口音,且手執赤多族的兵器。

他立刻致信給北陵女皇,要求北陵給個交代,北陵女皇居然輕描淡寫地回應說:查無實證,恐為訛傳。

這樣的回覆,令人無法接受,這擺明瞭是沒將東野放在眼裏。

一怒之下,他點兵五萬,御駕親征,出兵北陵。

本來他以為毫無準備的北陵必定一敗塗地,大殺其銳氣。萬萬沒想到,北陵在經歷最初的一兩天手足無措之後,居然很快就組織好部隊,奮起反擊。

如今,兩支部隊就像纏在一起的兩條長蛇,被困在這條狹窄的天道崖關口。

“陛下,大軍不能再這樣拖下去,聽說北陵援軍這一兩天之內就會趕到。而我軍長途跋涉,不宜打持久戰。”

“是啊,沒想到北陵這麼難纏。只是,如果我們就這樣撤軍的話,豈不是讓北陵人恥笑?陛下,要不,我們兵分兩路,一支留在這裏,另一支繞道直攻北陵的都城,逼北陵的援軍中途改道,無法趕來支援!”這仗不僅不能敗,更不能讓南黎國看笑話。

將領們紛紛進言獻策,東野鴻始終保持沉默,目光幽冷地看著山谷中的兩軍人馬,然後用手一指西面的北陵部隊,問道:“知不知道那一隊的將領是誰?”

眾人看去,只見東野鴻所指的那支部隊大約千餘人,身著紫色軍服,在所有的北陵軍隊中,紀律最嚴明。

有“鐵血將軍”之名的東野鷹上前回答,“陛下,據探子回報,那是北陵一位皇族領軍。由於沒有掛軍隊的番號,所以不知道是蕭家,還是赤多族的人。”

“北陵的皇族?”東野鴻的拇指輕輕刮著唇邊。

“此人很神秘,不會主動出現在大軍之中。或者說,他出來的時候,從來不會讓我們發現。據說,北陵軍隊的部署,大部份是靠這支軍隊指揮。所以,他們又叫王師。”

“王師?”東野鴻饒有興味地念著這兩個字,蹙緊許久的眉頭終於舒展開了。“各位,難道你們就沒想過和這位神秘將領打打招呼嗎?”

“陛下是想和對方正面對話?”東野鷹卻搖頭道:“我們已經試探過多次,但是對方全無動靜,這個將領異常狡猾,據說,每天睡在不同帳篷裏。而且這支軍隊的口令極為嚴格,每個時辰就換一次,以至於我們的密探每次都不能潛入太久就必須撤退。”

東野鴻冷哼一聲,“探不到那是無能!不要把對方說得高不可攀,強大到不可動搖。朕最不喜歡聽這種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的話!”

目光炯炯的他掃視著周圍這些跟隨著他的文臣武將。

“出兵已經十日,我們難道就只有這點作為嗎?項羽當年垓下一敗後,因為無顏見江東父老,而在烏江自刎,難道你們要朕也帶著這點戰績,自刎在這天道崖不成?”

此話一出,文臣武將立刻跪倒一地,口裏嚷著,“不能為陛下分憂,臣等罪該萬死。”

耳裏聽著這些虛偽的言辭,東野鴻一甩袖,走下山峰。

這一夜,當東野鷹到他的帳內中彙報軍情時,東野鴻小聲說:“皇叔,今夜和朕夜探敵營如何?”

他皺緊濃眉。“陛下是在和臣開玩笑嗎?”

“皇叔知道朕的脾氣,什麼時候會開玩笑,什麼時候不會。”雖然面帶笑容,但是眸子裏閃爍的光芒表明了他的認真。

東野鷹不禁肅然道:“陛下,這是很危險的事情。”身為一國之君,實在不宜貿然行動。

“皇叔,在朕十四歲的時候,是您帶朕第一次上戰場,那時朕的表現如何?”東野鴻面帶微笑問。

已近而立之年的他,一笑起來卻帶著幾分少年似的頑皮。

這笑卻讓東野鷹的眉頭皺得更緊。“陛下,此一時,彼一時。那時陛下還不是內定的皇儲,而且沒人知道陛下會禦風,臣才大膽帶陛下上戰場。但是自那一戰之後,陛下會禦風之事天下皆知,先帝便再也不許您上戰場了。”東野皇族中能禦風的人少之又少,且不是每代都必定有能操控風的人,因此,只要有此能力,定是東野的皇位繼承人。

“所以自從成為皇儲之後,朕反而顯得無用,以至於現在有很多人對朕存有異心。”東野鴻凜著臉,語氣森寒。

對於他成為皇儲,其他自恃能力不弱的皇子,自是不滿這結果。

所以自他登基以來,暗暗平息這些心存不滿的“手足們”。五年之中,他發配了三位王爺,抄家了五位將軍,震懾了一批人。但他也知道,在這看似平靜的外表下,必然還有暗流潛湧。

不僅是同族的兄弟叔侄們,就是外姓皇親裏也有不少人對他的皇位蠢蠢欲動。

所以,這一戰他絕對不能輸!這不僅是他與北陵之戰,也是他與東野反叛勢力的較量。

東野鷹聞言渾身一震嚴肅稟告,“陛下,就算有些跳樑小丑懷有異心,但是螢燭之火終究不能和日月爭輝!”

“好了,皇叔,朕不喜歡聽你對朕歌功頌德。如果你不陪朕去,那朕自個兒去。”

東野鴻說得異常認真,讓東野鷹知道自己絕對攔不住這位鐵了心的皇帝,只好歎氣說:“請容臣準備一下人馬,還有,陛下要換身衣服。”

要潛入敵營北陵的大軍中當然不是件簡單事,尤其是防守森嚴的這支紫色軍服的詭異部隊。

東野鴻自有他的方法。東野鷹挑選了十名武藝超群的護衛隨侍他左右。

他並不急於立刻潛入敵營,看了眼四周的山勢和敵營的狀況,擺了擺手,底下的人立刻心領神會地將自己帶來的油潑在山坡上的一些大樹樹根上,打著火石,火苗一下子竄上樹幹,沒多久火勢就連成一片。

不遠處的北陵軍有人發現這邊著火,立刻鳴鑼,在警報聲中,已有不少人向這邊跑來。

東野鴻再一擺手,他和手下躲到了另一片山坡上。

一會兒,有幾十名北陵士兵趕到這裏,用枝條、衣服和一些水盆滅火。

在其身後,有將領似的人大聲喊道:“你們快一點,砍掉周圍的荊棘,不要讓火勢蔓延。那邊的人,不要再過來了,平地忽然起火,小心這是敵人的調虎離山之計!”

東野鴻不禁暗暗點頭。北陵部隊果然訓練有素,這樣的小伎倆沒有立刻讓他們上當,但這只是第一招,接下來……

雙掌在鼻前合十,他幽邃的黑眸漸漸燃起火一般的光芒,一陣狂風倏然席捲向那些本已被壓制的火苗,風助火勢,野火再度熊熊燃燒起來,逼得那些正在救火的北陵士兵不得不後退。

眼看火苗竟然蔓延開來,甚至有逼近大營的危險,將領只得派更多的士兵前來滅火。

借著人混亂之時,東野鴻身子一低,潛入敵營。

“散開!”一入敵營,他立刻命令手下。他們雖然穿的也是紫衣,但是與敵人的軍服仍有所區別,如果集中在一起,容易被人認出。

而且單獨行動對他來說更加方便,而他第一要做的事,就是找到敵軍的將領。

就在他隻身潛入層層帳巒時,忽然有種古怪的感覺—好像有雙眼睛一直在他的背後盯著他。而且,無論他如何快速移動,背後那雙眼睛仍緊緊跟隨。

起初他以為是自己的錯覺,但是過了一陣子,他聽見後面那個人的喘息聲。

於是他陡然一躍,攀上一棵高高的大樹,然後躍到另一棵大樹上,再翻身從樹上跳落回營內。這樣反覆幾次,他已經可以看到後面那個人的衣袂。

果然有一個厲害的高手在跟蹤他。如果不先把對方解決掉,他的行蹤很快就會暴露在眾多的敵人面前。

於是他悄悄摸到自己腰間的暗囊,抽出一枚小巧的飛鏢,反手射出—

沒想到對方不僅避開了他的偷襲,還抽出亮晃晃的長劍,朝他挺刺過來!

情急之下,東野鴻一閃身,竄入一間大帳。

在他沖進去的那一刻,帳內的燭光陡然熄滅,有人低聲問道:“什麼人?”

這聲音威嚴而冷峻,但奇怪的是,音色柔美,像是個女人。

東野鴻心頭一動,順勢摸了過去,說聲“得罪”,漆黑的大帳中,他竟然一下子便攫住對方的手腕。

這時身後的那個人也竄入大帳,漆黑的帳內,一片死寂。

“退下去,如果你不想這個女人死的話。”東野鴻被迫開口,這樣等於暴露了自己的位置,他知道這麼做很危險,但是這人跟得太緊,如果不能甩脫,今夜的行動將告失敗。

那人聲音沙啞的斥責,“放了她!你竟敢……以女人要脅!”

東野鴻微微一笑,反諷道:“在你們北陵人面前,不必講規矩。你們搶劫進貢東野的貨船,行事手段才‘令人佩服’。”

“哼!那是你們東野的說法,你……”

“退下吧。”輕輕三個字,出自於東野鴻鉗制住的那個女人口中,“赤多妖,你先出去。”

“可是……”

“我說‘退下’。”依然是平淡的語氣,卻讓那黑影不置一辭的瞬間離開。

東野鴻吃驚不已。他本以為自己鉗制住的只是個小婢女,但聽她的口氣,不僅知道跟蹤他的人是誰,而且竟然可以命令這個叫赤多妖的男人。

“你是誰?”

女人卻笑道:“這個問題該我問你吧?我沒有大聲呼救,還幫你暫時化解了危機,你若是君子,就該鬆開我的手,然後告訴我,你是誰。”

“你很大膽!”東野鴻不禁對她產生了好奇。“在軍營中,他們居然會帶著你這樣一個女人出行。莫非你是—”

他故意拉長聲音,想引誘出對方的答案,但顯然對方不上當,笑著回答,“別問我是誰,你是東野的密探,我給你兩個選擇:第一,立刻離開這裏,回到東野大營;第二,我叫人來,把你送回東野大營。”兩軍對打,會夜探軍營的,必是敵營之人。

東野鴻不禁挑眉,臉上卻沒有一絲慍色。“我沒聽出這兩者有多大的區別。我是要走,只是我很好奇你為什麼沒有選擇讓我死?”

“我不喜歡流血,也不想和東野為敵,是你們愚蠢的東野皇帝非要發動這場戰爭,我只能盡可能地想辦法讓兩國士兵少死幾個。”

東野鴻強壓下心中怒火,冷笑道:“若不是北陵人冒犯東野在先,東野又何必開戰?”

“君主想開戰,會找很多藉口。你是東野人,難道你沒問過你們東野的士兵,究竟有多少人想要這場戰爭?”

東野鴻被問得一怔,卻仍強辯道:“東野人是為戰而生。”

“那是百年前的東野,現在的東野如果還是一味的勞民傷財,耗掉鉅資在戰爭上,勢必會在國力和經濟上越來越被其他三國甩在身後。我看,東野鴻這個皇帝實在不怎麼精明。這些話你也毋需轉達給他,他必定會不服。”

雖然覺得她所說的不無道理,但他堂堂東野皇帝,怎能向一個敵國的小女人示弱?

“你不會是北陵女皇身邊的謀士吧?”他信口開著玩笑。

她沉默不答。

一時靜默,才讓東野鴻發現手下一片濡濕,換手一聞。竟然是血腥味!“你受傷了?剛才你在包紮傷口?”

他攥住的,應該是她的傷口,而她竟然一聲不哼,也沒有掙扎。是故作堅強,還是她骨子裏本就是個堅強的人?

他探索旁邊的桌上,果然有藥盒和棉布。借著些微光亮,他草草地幫她包紮傷口。

“女孩子的肌膚該像花兒一般嬌嫩。”在這種危機時刻,他竟然還有閒情逸致和她打趣。“怎麼受的傷?該不會白天也參與作戰了吧?”

她似乎哼笑了下。“你這個人真奇怪,明明在逃命,卻和我這個敵國的人在這裏閒聊。你不怕外面的北陵兵馬沖進來,擒住你?”

“你剛才已經維護我一次,想來,外面的人暫時不會闖進來,因為這裏有你,不是嗎?”他雖然還不知道她是誰,卻好像很瞭解她似的。“這世上的女人總是心軟的。”

“女人狠起來是你料想不到的。”她故意把話說得惡狠狠的,卻惹得他笑了起來。

“我還真想看看我這位說話如此溫柔的救命恩人,會怎麼狠?”他笑著,幫她在手臂上打好最後一個結,伸手一探,抓住她的肩膀。

“你幹什麼?”她看出他的企圖不軌。

“帶你去個更適合你的地方。”摟住她,他不敢從帳門出去,而是抽出藏在小腿處的匕首,割開另一頭,帶著她竄了出去。

帳外是一片帳群,在他們的身後有許多人正舉著火把往反方向跑。

他正思忖是否從另一頭繞出這裏時,被挾持的女人卻笑道:“算了吧,你自己一人要逃跑已是難事,還想帶著我一起跑,就更不可能了。”

“和我回到東野,我保證你會過得比在北陵好。”東野鴻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非要帶她走不可。的確,她是個大包袱,可能把他此行的目的完全破壞掉的大包袱,還會威脅到他個人的安全;但是她所說的話卻帶給他極大的興趣,即使不帶她走,他也很想看清楚她的相貌!

他才側過身,她竟然像遊魚一樣,突然從他的鉗制下滑脫開來,然後迅速地退到一片陰影下。

東野鴻大為驚訝,脫口說道:“原來你也會武功!”

“這是教你一招:在戰場上,不該輕視任何敵人。”幽幽的笑聲中帶著幾分挑釁的嘲弄,隨之而起的竟是一道尖銳悠長的笛聲。

這笛聲讓東野鴻臉色大變。雖然以前從未聽過,但根據傳說,只有南黎之笛有這樣高亢又嘹遠的笛聲。他記得當年赤多族曾經從南黎手中拿到這樣的笛子,萬萬沒想到,這個不起眼的女子手中竟然會有這笛子。

這無疑是一種警鐘,驚動了全部的北陵士兵向這邊迅速移動。

東野鴻眼中閃過複雜的神色。“從今以後,我記得你了!”

他輕鬆躍上旁邊的樹枝,足尖輕點幾下,掠出了即將形成的包圍圈。

身後那個鬼魅的影子又要跟上,卻聽到那女子叫道:“赤多妖,窮寇莫追!”

這話差點讓他為之氣結,從樹上掉下來!

窮寇莫追?他何時變成了寇?這女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在言辭上羞辱他,早晚有一天,他要把今夜她加諸在他身上的羞辱全回報給她!

沒多久,北陵中軍帳裏,燃起了通明燭火,一干將領面容嚴峻地端坐著。

“到底是怎麼回事?大半夜的,怎麼會起火了?”蕭叢飛將軍厲聲質問。

出身赤多族的赤多和也瞥他一眼。“你還想不到嗎?這只是東野那些奸詐之徒的詭計罷了,久攻不下,就想藉此來打探我們的虛實。”

“沒有抓到他們的人嗎?”蕭叢飛笑,“我記得深夜的大營安全是你們麒麟旗負責的。難不成敵人派來的是鬼,否則怎麼能從赤多將軍的手下安然逃脫呢?”

“是由我負責大營安全,但是我的人不會抓鬼賊。”赤多和也冷著臉,反唇相稽。

“剛才的笛聲是怎麼回事?”蕭叢飛蹙眉追問,“是誰吹響了南黎之笛?”

“是我。”淡淡的女聲從帳外挑簾而入,一個穿著深紫色衣裙,面帶一張小巧面具的女人走了進來,身邊跟隨著一個黑衣冷面護衛。

眾人一見到她,紛紛站起躬身道:“陛下。”

“沒有抓到那幾個東野人是嗎?那就算了。不必為這點小事爭執,他們不過是東野鴻派來的密探而已。東野鴻現在拚命想找到我們的弱點,這一夜,各位將軍辛苦了。”紫衣女人正是北陵有史以來的第一位女皇—蕭遙,也是這一戰中,北陵真正的幕後指揮者。

蕭叢飛趕過來叩首,“聽說陛下在今天外出巡視的時候被對方的流箭射到,不知傷勢如何?前線畢竟不比後方安全,陛下還是回陵都去吧。”

雖然小巧的面具擋住了她的臉,但是那雙秋水般的眸子卻極有穿透力地凝固在他身上。“蕭將軍,我若是怕,就不會來了。”

“陛下,微臣是為了您的安全著想。”被她的威儀所震懾住,蕭叢飛不由得低下頭。

“我的安全有赤多妖和你們的保護,足夠了。”她似笑非笑,“夜已深,敵人不會再來了,各位還是早些歇下吧。”

說罷,她轉身出了帳門。

外面星斗燦爛,點點星輝投照在她青銅面具上,映射出清幽的色澤。

剛才那個自負的刺客,如果知道她的真實身份,還敢挾持她嗎?

曾經北陵蕭氏因為自負,使得國土淪喪在赤多族的手中。雖然幾經波折,如今北陵的國主重新姓了蕭,但是赤多族在北陵的影響力依然巨大。

她想要平衡這兩方勢力很難,但是如果能在這一戰中打敗比當年的北陵蕭氏還要高傲的東野人,起碼,她這個女皇的威信算是確立,此後更可理直氣壯管教兩派人馬。

東野軍雖然名震天下,但是盛名之後的自負和大意是他們的致命傷。

這一場仗,不僅僅是兩軍之戰、兩國之戰,更考驗兩國君主的治國之道。

傲慢的東野鴻做好應戰的準備了嗎?

對這場硬仗,她可是萬分期待。

東野鷹擔心受怕了大半個晚上,終於把東野鴻盼了回來。但是東野鴻難看的臉色,讓他剛剛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

“陛下,此行不順利嗎?”他小心翼翼地問。

東野鴻沉默半晌,忽然問道:“你知不知道北陵軍中,一般而言會安排什麼樣的女人隨行?”

“女人?”他一愣,想了半天,“除了負責洗衣、做飯這些雜務的下等婢女之外,不會有什麼女人。”

“不對。”東野鴻冷著臉說:“那個女人一定不是做這些事。”否則如何命令得了赤多妖那個高手。

“那個女人?陛下說的是哪個女人?”東野鷹一頭霧水。

他從袖中露出手,手中握著一支精巧的雙股發釵。釵上是金色的雲紋,但圖案像是只有一半,顯然應該有另一支釵和這一支配成一對。

“不惜代價,幫朕找到戴這支發釵的女人!”
作者: kendramint    時間: 2010-2-11 12:11 AM

第二章

“決戰就在明天。”東野鴻下了一個令所有將領意外的命令。

“明天?”東野鷹不解地問:“陛下,為何是明天?”

“趁敵人的援軍未到之前,我們必須給予致命一擊!昨夜的探營讓我們看到北陵軍的一些問題,失火時,他們依然整肅嚴明,但北陵軍中的赤多族和蕭氏之間仍有嫌隙。”

雖然吃了那女人的暗虧,沒有得到最有價值的情報,但他覺得並不虛此行。

“北陵軍中赤多族和蕭氏兩邊的將領,主要是赤多和也和蕭叢飛吧?”

“是。”

“赤多族頭上綁有紅帶子,蕭氏則在脖子系上白色帶子。”東野鴻笑說:“昨夜去救火的都是綁有紅帶子的人,而蕭氏的人卻按兵不動。”

“也許是分工不同。”

“是有此可能。但是,你知道蕭氏的士兵在赤多族人救火時說了什麼嗎?有人說:‘赤多赤多,吃得多就要做得到,不能總是他們領戰功,我們喝西北風。’”

某將領沉吟道:“也許這只是小兵們的牢騷。”

“上行下效的道理你們不懂嗎?什麼樣的將領就會帶出什麼樣的兵。”東野鴻指著帳內高掛的那張戰圖,“明日,在山谷的兩頭,以及山壁兩邊,卯時總攻。”

“陛下,北陵軍中,赤多族是塊硬骨頭,是否……”東野鷹建議。

“不,只有先敲掉這塊硬骨頭,北陵才會真正的瘸腿。如果先打蕭氏,也許單純的北陵人會伸出援手。”東野鴻深幽地笑道:“今夜,就讓士兵開始收整東西,起火做飯,酒肉俱全,讓北陵人以為我們準備飽餐一頓後就撤退。一旦他們放鬆戒備,就是我們進攻的最佳時機。”

深夜,北陵軍營也在開會。

“陛下,根據探子的回報,今夜的東野軍有些反常。”蕭叢飛報告,“往常東野軍深夜都會有很多士兵巡邏,今夜巡邏的士兵明顯少了一半,而大部份人都在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聽他們的口氣,像是準備要回國了。”

“看來東野軍準備撤退了。”赤多和也鬆口氣。

蕭遙則沉默片刻,問道:“東野鴻到底是個怎樣的人,你們有誰知道?”

蕭叢飛負責軍情探查,對東野鴻的事情知之甚多,立刻說:“東野鴻二十歲登基,他母親是東野先皇的妃子,本不十分出眾,但因為他十四歲第一次上戰場時能禦風,立刻被東野先皇立為皇儲。可自從那一戰之後,就再也沒有出征作戰過。據說,喜歡琴棋書畫,少碰酒肉女色。”

“會用風。”蕭遙點點頭,“他第一次上戰場時有無作為?”

“聽說曾用風沙吹散了南黎三千騎兵,親自斬殺了南黎的一員大將。”

“也就是說,他在十四歲的時候就已經是一個有作為的小將了。登基為帝后,難得親自打仗,他為什麼要在和我軍交戰的關鍵時刻突然撤軍呢?”

蕭叢飛說:“陛下,此一時彼一時,那時候東野五萬大軍對南黎兩萬人馬,他是皇子,身邊必然有護衛無數,又是少年,做好做壞無所謂,憑著一股沖勁和異術偶爾立下一點戰功罷了。現在他是一國之主,御駕親征,卻讓幾萬人馬陷入進退兩難之中,國內外的情勢他不得不考慮,在久攻不下才選擇撤退。”

蕭遙卻搖了搖頭,“你們不是他,不能理解他的心思。正因為是一國之君,行動更要謹慎,更不能輕易撤退……不對,定有隱情。再探!務必在明天日出時分之前探得實情!”

就在北陵的密探終於察覺到東野軍在悄悄集結,擺出作戰陣形的時候,卯時已到!

天色微亮,暗紅的晨曦悄悄蔓延整個天空,突然間,大地響起急促的戰鼓聲,緊接著,幾聲巨大的炮響震得山谷仿佛都在動搖。

北陵將領們的第一反應就是披上戰甲沖出營帳,高喊著,“敵軍來襲!準備迎敵!”

時辰尚早,大多數的北陵士兵都還在睡覺,此時手忙腳亂地穿衣,拿起兵刃,慌亂的往營外沖。

在他們整隊之前,從山谷的兩側山上忽然滾下無數火球。這些火球是用枝條編成,澆上了油,點上火之後從山上滾下,一路上又點燃了不少樹木,火勢連成一大片,並迅速包圍北陵軍營。

“該死的東野人,使詐!”蕭叢飛咬牙切齒地要翻身上馬,這時旁邊有人按住他,他側頭一看,是女皇蕭遙。

“別急,這只是對方的第一輪進攻。立刻集結士兵,要大家不要亂。”蕭遙聲音沉穩的下令,“退守到函谷關。”

函谷關,就在北陵大軍後面,那裏的山壁上沒有過多的樹木,多以巨石密佈,所以火勢蔓延不到那裏。

“三千人在這裏留守,其他人,分成雁翅形排開,蕭氏軍在左翼,赤多軍在右翼。”蕭遙迅速下達命令,然後對赤多和也說:“赤多將軍,如果敵人誘您出關,千萬不要中計。”

“陛下,您……”見她戴上頭盔,穿上鎧甲,一副即將出戰的樣子,赤多和也驚道:“您可不能去前方!”

“沒事,您帶人留守這裏。若是信得過我,剩下的赤多軍交由我指揮!”

她的話讓赤多和也不禁心生感動。

北陵內部人人都知道赤多軍和蕭軍不和,而蕭遙在面對這樣的戰役時,並未刻意袒護蕭氏,行軍佈陣,一視同仁。現在蕭遙安排他留守後方,自己則要帶軍到前面打仗,顯然選擇自己冒險。

“陛下!”他還要阻止,但蕭遙已經一鞭子抽中馬臀,縱馬直沖戰場中心。

另一邊,東野鴻坐在戰車上,在東野軍的後方遙望著前方。北陵軍隊的反應比他想像的還要快一些,居然在半個時辰裏就從被動挨打而轉成擺開自己的陣形,和東野軍對峙。那個一直沒有被他找到的女人,以及北陵軍背後的元帥,會不會在這一戰中露臉?

猛地,他在敵方的陣營中看到一匹與眾不同的黑馬。

黑馬上端坐著一身銀甲將領,頭上戴著盔帽,手中揮舞著銀色長槍,雖然身材不高,但是在萬軍之中異常勇猛。

用劍一指,他問身邊的東野鷹,「那是北陵的將軍嗎?」

東野鷹蹙眉道:「看不大出來。他頭上的盔帽沒有翎子。」按照各國的慣例,如果是將士以上的軍銜,必然會在盔帽或鐘甲上做以區別。

東野鴻勾起嘴角,不禁贊道:「很能打嘛。這個人是那片北陵軍的核心首領,如果能生擒他,便能迫使部份的北陵軍繳械投降。」

「那微臣這就派人……」

「不,朕要親自拿下他!」東野鴻不待東野鷹表達意見,清嘯一聲,抖動手中的韁繩,兩匹駿馬立刻揚起八蹄,沖進亂軍之中。

蕭遙正帶著赤多軍在東野密不透風的陣式中尋找突破點,忽然一輛戰車迎面朝她的方向飛馳而來。

只見戰車上是一個年輕的將領,黑甲黑袍,如旋風般頃刻間已來到她面前。

戰車並沒有停下的意圖,在擦過她的馬身同時,對方高舉起寶劍重重地朝她劈下,她用銀槍一擋,手臂卻被震得發麻。

此人是勁敵,而且是沖著她而來,出手狠辣,不易對付。蕭遙立刻拉馬頭,轉到旁邊更為狹窄的側路上,希望避開這難纏的對手。

沒想到那輛戰車也調轉車頭,再度沖向她。

看來是避不開了,蕭遙乾脆誘敵進入小道,將彼此拉出主要戰場。

戰車上的東野鴻看出來銀甲小將故意引誘他去偏僻的地方,這讓他反而對活捉對方有了更濃厚的興趣。。

身為一國之君,他身邊總是圍繞著大批的護衛保護他的安全,這讓他覺得很無趣。終於有這樣一個機會,他可以在戰場上大顯身手,豈能錯過?

當他的戰車緊緊跟著前面的那匹馬繞進山谷中較為狹窄的一段路時,東野鴻警覺地抬頭看向四周。如果在這裏埋下一支軍隊,斷了他的後路的話……

回頭看,他的人馬正要跟來,卻被北陵的軍隊阻隔住。他不由得遲疑,此時卻又見銀甲小將遠遠的對著他招手,頗有示威挑釁的意思。

他哼一聲,沒有策馬上前,而是猛地一揮手,瞬間狂風呼嘯,將側面峭壁上的幾塊巨石吹落,擋住了那人的去路。

蕭遙先是一愣,拉住馬頭,猛回身,盔帽下的眼睛灼灼逼人地盯著他。

微微一笑,他再抬手,梅花鏢打了出去―目標不是打向馬上的人,而是打向馬腿。

鏢中馬腿,馬兒陡然跪倒下去,蕭遙應變極快,從馬背上一躍而起,飛身平安落地。就在她剛剛站穩,東野鴻的劍已經逼到眼前。

「投降嗎?」他笑咪咪地問:「你的功夫不錯,應變也快,但顯然你低估了你的敵人。」

聽到他說話,蕭遙沉默,盔帽下,依稀可見她的唇形向上挑起。然後毫無預兆地,她竟然從背後抽出一根柔軟如絲帶的軟劍刺向他。

「好難纏的人。」東野鴻笑著側身避開,接著與她纏鬥。

這時,從他的身後急速地掠過一道黑色人影,如鬼魅般悄然欺近他,然後一劍疾刺―

東野鴻感覺到風聲,要避開為時已晚,即使他全力後撒,肩膀依然中了一劍,同時聽到一個女聲喊道―

「赤多妖,住手!」

這熟悉的聲音和提及到的名字,讓他抬起眼,一時間竟然忘記了疼痛。

「是妳!」他已經認出了她。

蕭遙則盯著用劍抵著他背心的赤多妖,「退下!沒有我的命令,你怎麼可以出以劉手傷人?」

「可是主人,」赤多妖努力咽下差點叫出口的「陛下」二字。「這個人太危險了,他就是那天潛入軍營的東野密探。」

「我知道,我已經認出來了,而且……」蕭遙盯著東野鴻那張因為失血而略顯蒼白的俊容,「他絕對不是東野密探那麼簡單。能用風刮下巨石擋住我去路的人,四海之內,只有一人。你是東野皇帝,東野鴻!」

被說破真實身份的東野鴻,只是淡淡笑道:「妳識破了朕的身份,可朕還不知道妳是誰。身在北陵大營之中,如將領一般衝殺在戰場上的詭異女人,肯定不是北陵大將的家眷吧?」

「你慢慢猜吧。」蕭遙故意逗弄他。

赤多妖聽到他的真實身份反而被嚇到,下意識諫言,「主人,既然他是東野皇帝,就更要殺了他!」

「赤多妖,你不聽我的話了嗎!」蕭遙的口氣立刻變得嚴峻,「我們今天如果殺了他,明天東野的大軍就會傾巢而出,與北陵展開血戰。北陵需要的是和平,而不是戰爭!」就在此時,外面忽然響起清越的笛聲。

蕭遙不禁愣住。「是誰吹響了南黎之笛?」赤多妖搖頭,表示不知。

「去看看。」她下令。

他不放心地看著東野鴻。

「他已經被你傷了,沒有再傷我的力氣,快去!」蕭遙急促地再次下令。

東野鴻嘿嘿地笑了起來。「看來你們北陵軍內部果然錯綜複雜,並不如表面和諧。」

「但絕對沒有你們東野人狡猾。」蕭遙一邊說,一邊打量著他。

她本以為好戰的東野人必定多是武夫的樣子,沒想到東野鴻竟然長著一張俊逸如少年般的臉龐。他多大了?二十二?二十三?可他應該已經登基六、七年了吧?

若非是在戰場上,若非他穿著駭人的東野戰甲,他看上去該像是一個吟詩作賦的青年才俊。

多可怕!他居然是統領全東野的東野鴻。

無視她在一旁,他撕開自己的鏡甲,笨拙地為自己包紮傷口。蕭遙本能地走過去,代替他的手,幫他完成了接下去的動作。東野鴻愣住。他沒想到這個和自己誓不兩立的敵人,竟然會主動幫助他包紮傷口―這個情景,讓他回憶起兩人初見時,自己曾動手為她包紮。。

她這麼做是在還他人情嗎?看到那雙原本握著劍的纖細小手,在他的肩頭忙碌著,東野鴻的心頭忽然湧起一股難以言明的情緒。

在她的雙手撒離他肩頭的那一刻,他竟然下意識用另一隻手摘落她的頭盔―

讓他再度失望了,因為頭盔下的她,竟然還戴著一張小巧的面具!他不禁又好氣又好笑地脫口問:「妳的臉怎麼這麼難見到?」

剎那間蕭遙震驚他快如閃電的動作,但隨即退開到安全地方,才笑道:「有人說,這世上最玄妙的事,莫過於想見的東西總是如鏡中月、水中花,看得見,摸不著。但其實想看看不見、想摸摸不著,才是最讓人心癢難熬的。陛下,您在意的無非是這個『得不到』。」

「妳很會講道理,而且每次似乎都要把人辯到啞口無言的地步才肯甘休。」東野鴻回頭看了一眼,「不過,目前似乎不是妳我鬥嘴的時候,妳不覺得戰場上的情勢起了變化嗎?」蕭遙轉頭去看,本以為他虛張聲勢,目的在引開她的注意力,可在看到戰場上的情勢之後,她臉色微變。原本和東野軍陷入膠著狀態的北陵軍,忽然一面倒地向後撒退。這並不是她最初的戰略部署。赤多妖離去未回,讓她不能立刻得到準確的軍情。

一打定主意,她去拉馬的韁繩,卻被東野鴻一下子抓住了手腕。

「你要和我在這裏決鬥嗎?」蕭遙取笑他在受傷之際居然還要逞強。

東野鴻的臉上已沒有了最初的戲譫輕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從未有過的嚴峻。

「問題不在東野軍,而是出在北陵軍內部。我建議妳最好先不要過去。」

「笑話!正因我北陵軍有事,我更要回去看,怎可能聽你這個外人說的話!」

用力甩脫他的手,她翻身上了馬,揚鞭前行。

當蕭遙的馬趕回去的時候,北陵軍隊正如潮水般向後撒。

她不禁怒喝,「誰讓你們撒退的?」

有士兵回答,「是蕭將軍!」

蕭將軍?蕭叢飛?她大為震怒,立刻追問:「蕭叢飛呢?」

「蕭將軍大概在那邊。」小兵用手一指,遠遠的,隱約可以看見蕭叢飛在馬背編上的身影。飲因為距離太遠,戰場上的喊殺聲、戰鼓聲震天,蕭遙的聲音根本傳不過去,她只能在亂軍之中沖出一條路來。。

就在她重新拿起銀槍的時候,突然一支飛箭迎面射來,正中她前胸!

雖然有鏡甲護身,但是箭尖依然刺穿了鏡甲,鑽入她胸前。

驟然襲來的痛和撞擊力,讓她在一瞬問怔愣住,身子一軟,人從馬背上跌落了下來―

忽然身後有輛黑色戰車如風而至,在她跌落的同時,戰車上的人長臂一伸,將她一把攬住,拖到戰車上。

「看看到底是誰錯了。」那聲音不再是輕蔑的調笑,反而帶著幾分的焦躁和憤怒,讓她胸口的痛楚驟然又加增了幾分。

他在擔心她的生死嗎?這個人,這個原本該和她誓不兩立的人,為什麼要關心她呀?她一直以為,即使她身處高位,依然是孤獨的、沒有人會關注的一株小草而已……

他的下一個動作,驚嚇到她。「你--幹什麼?」她驚問,隱約猜出了他的企圖。

「帶妳去治傷。」東野鴻將雙指併攏,在唇邊一吹,一個哨聲響起,東野軍隊立刻讓出一條路,他駕駛著戰車順著那條路馳騁而去―

亂軍之中,北陵某位副將看到這情形,大驚之下對蕭叢飛報告,「將軍,東野人把陛下擄走了!」

「閉嘴!」蕭叢飛臉一沉,「我什麼也沒看到。」

「可是將軍,那明明是―」副將的話沒說完,就感到他的一雙寒眸如刀子般盯著自己,後半截的話硬生生被截斷。

「嗚金撒軍!」面對眾士兵,蕭叢飛大聲下令。

就見戰場上的北陵軍隊如潮水一般向後撒退。

很快的,戰場被黑色的東野軍佔領,黑色的軍旗遮天蔽日,淹沒了天道崖這片山谷。

「陛下,她胸口中箭,幸好有鏡甲護身,應該是沒有大礙,只不過要拔箭會難一點。」蕭遙迷迷糊糊聽到軍醫在對東野鴻敍述自己的病情。

「朕不管你怎麼拔箭,只要你保住她的性命!」東野鴻的聲音很低沉。

「那,請讓小臣先處理一下陛下您的肩傷―」

「朕的傷口已經包紮過,她傷得比朕還嚴重,若是你延誤了治療,小心你的腦袋!」

蕭遙只覺得身上的鏡甲被一件件脫下,憤怒和羞辱感讓她拚命地想睜開眼,用盡力氣喊道:「放開我!我要回北陵!」

聲音卻沒有她所想的那麼響亮,反倒輕柔得宛如耳邊呢喃,但東野鴻還是聽到了。

他的臉在她眼前壓了下來,嘴角掛著一絲可惡的微笑。

「送妳回北陵之前,朕也要先救了妳,這算是朕還妳一個人情。」

人情?關於她沒有讓赤多妖在傷了他時動手殺他那件事嗎?她苦笑一下。「我們彼此什麼都不欠,若說欠,你欠的是整個北陵。」

「哼!到底是北陵欠東野,還是東野欠北陵,朕比妳明白,妳少說廢話了。」

東野鴻一手按住她的肩膀,回頭問軍醫,「給她拔箭要怎麼做?」

「動作要快,拔出後,立刻將止血藥敷在傷口上。」

聽了一遍之後,他點點頭,吩咐道:「你們都出去。」

「啊?」軍醫一愣,「陛下…」

「朕親自為她拔箭。」東野鴻伏下身在她的耳邊輕聲說:「看到妳身體的人越少,就不會感到難堪了吧?」

蕭遙瞪著他。「只被你看到,我也會難堪到恨不得死去。」

「別逞強,這麼做是為了給妳保命。妳該想的是,剛才那一箭是從妳的前方射來的,而妳面對的到底是哪邊的人馬?」

趁她怔愣的片刻,東野鴻以極快的手法迅速將她身前被血浸透的最後一層褻衣用剪刀剪開,然後按照軍醫所教的手法,將箭猛地從她胸口上快速拔出。

蕭遙疼得差點暈過去。但她強咬住嘴,不讓呼痛的聲音成為東野鴻嘲笑她的把柄。當齒間品嘗到一絲血腥味時,胸前清涼的藥粉效用讓她全身打了一個激靈。

「妳是我見過最勇敢的女人!」東野鴻幫她包紮好傷口,再度俯身望著她,右手拇指輕撫過她的唇瓣。「嘴唇都咬破了,何必逞強?男人都喜歡溫柔的女人―能依偎在男人懷裏撒嬌,把男人視作天一樣的女人。」

「我不是那種女人!」她甚至不敢喘息,因為每一次喘氣,就會牽引胸前的傷口,令人疼痛。

倏地,他抽開手指,卻用他的唇取而代之,溫存又火熱地吻上了她的檀口,阻止她的牙齒對自己進一步的傷害;同一時刻,血腥的味道混雜著兩人的呼吸,也注入了兩人的唇齒之間。

蕭遙不記得他是何時停止對自己的侵犯,當她從驚懼中清醒過來時,第一句話是―「你不知道自己犯了怎樣的大罪!在北陵的話,我可以殺了你!」

東野鴻挑起眉毛。「但妳現在是在東野皇帝的懷抱裏,這裏,可是無數女人想停留的地方。」

「我不是東野女人,所以,我不會留在這裏。」她沖著他幽冷地笑道。他的手指摸向她臉上那個面具邊緣,她一察覺到他的企圖後,立刻警告,「你如果敢揭開這個面具,我立刻咬舌自盡!」東野鴻不解地問:「面具背後有什麼秘密嗎?讓妳費盡力氣去遮掩。就算妳是個醜八怪,朕抱也抱過妳,親也親過妳了。」

「如果你希望我現在就死在你面前,你可以揭開面具。」她偏過頭去,自此再也不發一語。

遲疑片刻,東野鴻慢慢地徹手,疑惑地看了她一陣之後,轉身步出營帳,對帳外的人吩咐,「看住帳內的人,不許她逃走!」

東野鷹在外面等候很久,上前請示道:「陛下,我們現在該怎麼做?」

「北陵軍已經敗退,這一戰算是東野勝了,今天起全軍拔營,班師回朝。」

東野鷹看了一眼他身後的營帳,「聽說陛下帶回來一個北陵女人,她……」

他冷眼盯著他。「朕的私事也要你來過問嗎?朕要帶她一起回東野去,難道你要反對?」

「微臣不敢。只是聽說這女人身著鏡甲,像是北陵一個極為重要的人物,陛下帶著她,只怕有危險。」東野鴻幽幽地說:「朕不怕危險。朕只做自己想做的事!」自從成為皇儲後,他得不時提防有人覬覦他的皇位。如今,有個人引起他的興趣,不管有何危險,他都要把她留在身邊!

遲疑了下,東野鷹退後躬身,「是,臣遵旨。」
作者: kendramint    時間: 2010-2-11 12:11 AM

第三章

蕭遙躺在營帳裏,聽著外面的人聲馬鳴,知道東野的軍隊正在開拔,用不了多久,全軍就要離開這裏回到東野,而她,卻前途未蔔。東野鴻尚不知她的身份。對他來說,現在的她,猶如貓兒到口的老鼠,沒有戲弄夠之前,肯定不會放她走。

但是北陵的情勢,讓她心急如焚,恨不能立刻插翅飛回去。

雖然東野鴻這個人看起來有些輕佻,對事情卻有極其敏銳的洞察力。

不錯,她中箭時正是在趕回北陵軍隊的路上,她面對的全是北陵士兵,怎麼會正面中箭?這只能說明了一件事―北陵中有叛徒!而這個叛徒是誰,她卻一無所知。

她拚命地回想出兵打仗時的種種細節,每個將領的表現和言辭,到底誰才是那個可惡的叛徒?而這個叛徒在把自己陷害成東野的俘虜之後,下一步會做什麼?寫密函向東野告發自己的身份,讓東野鴻殺了她?還是秘而不宣,回朝廷後,只說她在這場戰役中陣亡了?

到底她死了對誰有好處?

想了許久,直到帳子的窗簾晃了一下,她聽到幾聲輕微的鳥鳴,頓時全身大震,低聲問道:「是赤多妖嗎?」

「是,陛下。」熟悉的聲音在帳外響起。

赤多妖,她的近身護衛,如影子一樣保護著她。她知道即使北陵所有的人找不到她,赤多妖也會找到她。

「北陵那邊現在是什麼情況?」

「赤多將軍和蕭將軍為是否撒軍而爭執不下。蕭將軍主張先徹軍,赤多將軍則要和東野軍再決鬥一次。但蕭將軍說不能確定您被東野軍抓住,堅決不能拿全軍的性命冒險。」

她冷冷地笑了。「他大概以為我必死無疑吧。」

「陛下,我現在就救您出去。」

「不,不用著急,我現在的傷勢不宜行動,而且東野鴻重兵把守,你在周圍等著,有機會我再通知你。」兩個人的低語剛剛結束,帳門簾被人一挑,就見東野鴻微笑著走進來。

「醒了?吃點東西,我叫人抬妳上車。」

「去哪里?」她明知故問,為了掩護外面的赤多妖不被發現。

「回東野啊。」他的身後跟進來幾名婢女,端著食盤放在她面前。

看都沒看一眼,她就別過臉去說:「我是北陵人,不會吃東野的食物。」

「呵呵,好有骨氣。可是,妳這個北陵人身上不是還有我東野的藥嗎?怎麼?也不肯用?要不要我給妳擦了?」說著,他走上前來,一隻手作勢去拉她的衣領。

她慍怒地漲紅了臉,瞪著他。「你身為一國之君,居然如此卑鄙!」

「如果是朕落在你們北陵女皇的手上,未必有現在這麼好的待遇―不僅有吃好喝好的,還有朕這一國之君親自伺候。」

他從食盤上端下來一碗粥,遞到她面前,「咯,吃不吃在妳。不過朕不希望妳餓死在我面前,如果妳不吃的話,就別怪朕用強的。」

聽出他語氣中古怪的味道,蕭遙心頭一動,既然躲不過,吃些東西不僅可以積以蓄力氣,還能幫助自己逃跑。不發一語的她,努力用雙手撐起自己想坐起來,誰知才稍微一使力,胸口的傷口就又開始疼起來。

東野鴻笑著斜坐在她床邊,一手扶住她的肩膀,將她拉到自己胸前,然後持碗的手臂繞過她,舀起一勺熱粥遞到她嘴邊。

她怔住,明白他要喂自己喝粥,只是她萬萬沒有想到,他竟然會用這麼溫柔體貼的動作來面對她這樣一個難纏的敵國俘虜。

[怎麼?不吃嗎?難道要朕『親口』喂妳?」

蕭遙很想一口咬掉他的手,遲疑了很久之後,才緩緩歐開丹唇,就著他的手,吃下了第一口熱粥。

帳內靜得出奇,除了她喝粥的聲音之外,彷佛就只剩下兩人的呼吸聲。

婢女不知道何時已經悄悄地退了出去,直到喝完整碗粥,她才重新開口,「現在你滿意了吧?」

將碗放到一邊,東野鴻若有意似無意地說:「朕要提醒妳,雖然吃了粥,也上了藥,但是妳現在要行動還是很困難,就別妄想逃跑了。」蕭遙覺得自己輕顫了下,不知道東野鴻是否也察覺到了她的這個小動作,他的話讓她很緊張。他看破了自己的心思?還是他只是隨口試探而已?「我記得你說過,在送我回北陵之前,要先救我,還我人情。現在你已經救了我了,應該可以放我走了吧?」

「可是在朕看來,妳現在還很危險。如果不知道是誰要殺妳,我送妳回去了之後,妳依然會死。」

「即使是死,也是死在我的祖國,與你無關!」她瞋怒道。

東野鴻無聲地一笑。「以前妳的生死當然與我無關。但是現在,妳是朕救下來的,妳的性命有一半屬於朕的。」

「謬論!」她嗤之以鼻。

「是否謬論,咱們走著瞧。」坐到她對面,他正色望著她,「現在妳知道朕要問什麼嗎?」

「要問我的身份來歷。」她當然看穿了他這點小心思。

「妳吃飽了飯,應該有力氣回答朕。」

閉上眼,蕭遙向後一倒,重新躺回去。他對於她的不合作,東野鴻也早有準備,所以並不逼她,而是笑笑說:「妳現在不答,朕早晚會知道的。」

待他走出去好一陣子,蕭遙才輕輕地吹了一聲口哨,窗外立刻又響起赤多妖的。聲音。「陛下―」

「你現在穿的是東野士兵的衣服,是嗎?」

「是的。」

「那麼除了東野鴻,應該沒人能認出你來。替我去辦件事,也弄一身東野士兵的衣服來。」

「陛下準備走了?可是您的傷…」

「這是小事。想辦法通知赤多和也將軍,叫他在外面接應,不要驚動蕭叢飛的人馬。今夜,我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待赤多妖領命離去,蕭遙闔上眼。一點點細心佈局,她想像著剛才東野鴻那自信驕傲的表情,忽然有個問題她很想知道答案―

如果她能成功逃走,東野鴻是滿臉的遺憾、震怒,還是一臉的失落呢?

東野大軍開拔,浩浩蕩蕩的班師回朝。東野鴻的專屬馬車非常地寬敞,蕭遙可以平躺在裏面,周圍還有水果,桌案,一應俱全,猶如一間活動的房子。

坐在桌案後面的東野鴻,正在批閱從朝中送來的奏摺。而蕭遙一聲不響地假寐,兩個人始終沒有說話。

「妳的父母都還健在嗎?」他忽然問出一個看似不著邊際的問題。「朕知道妳沒有睡著。」

「在不在與你無關。」她不想透露一點私人消息給他。

他笑了笑。「把人家的女兒帶走了,應該向對方父母致歉,朕可不是一個不守道德規矩的人。」

「不用假客氣。你明明話裏有話。」她再次戳穿他偽善的面具。

坐到她身邊,東野鴻笑道:「妳這個面具是他們讓妳戴上去的?是不是曾經說過類似『只有妳的丈夫才可以看妳的臉』這樣的話?」

她倏然睜開眼,瞪著他。「這也與你無關!」以「妳現在已經是朕的囚犯了,妳的事情當然與朕有關。」東野鴻的手指故意在飲她光滑的耳垂下方遊走,「朕改主意了。」蕭遙蹙眉,沒能明白他指的是什麼。

他瞇起眼,「原本朕是要救了妳,還妳人情。現在既然妳總是給朕這麼多奇奇怪怪的謎題不能解開,而朕又是一個好奇心太強的人,那只有一個辦法,就是把妳留在朕身邊,待朕一點一點找到答案。」

她的心一抖,連他呼吸時噴出的熱氣都差點吸進自己的身體裏,鑽進心裏--…

為掩飾心裏異樣感受,她故作生氣狀,「你想讓我做你的女人?」

「不行嗎?覺得朕配不上你?」他的口氣很是驕傲。

她哼了一聲,「男人想征服女人的惟一辦法,只是『佔有』這一種招數?」

「這是最有效的辦法。」

「我們女人沒有你想的那麼愚蠢。」

她清亮的回答和眸光讓東野鴻心中有所觸動,似乎在她的回答背後,有一種他以前未曾察覺的力量讓他肅然起敬。

正要再說話的時候,忽然馬車停下,有士兵在外面大聲稟報。「陛下,前方山路受阻,大軍正在排險,是否改道,請陛下明示。」

「山路受阻?」東野鴻疑惑地站起來,推開車簾走了下去。只見大軍已經全部停了下來,可以看到前方有不少士兵擁堵在半路上,像是正忙著清理什麼。

「到底怎麼回事?」他問道。

「有些山石滑落,擋了路,人還可以走過去,但是馬車就無法前行了?請陛下稍等。」

東野鴻皺著眉,張望了片刻,忽然身後又響起山石滾動的聲音,他抬頭一看,幾塊大石頭正從山坡滾落,差點砸到他的車子。

他立刻喊道:「把馬車往後趕到安全的地方!叫東野鷹將軍過來!全軍提高警覺,以防北陵人的反擊!」

幾位將軍分別從前後部隊趕了過來,和東野鴻臨時研究了一下行軍的方向和路段,東野鴻又親自勘察了一下四周的地段。

就在他們準備分軍行走的時候,山上再度滾下幾個大火球。這火球就如同當日他們偷襲北陵軍時一般無二,東野鴻立刻站到高處,左右揮掌,風如氣牆,將所有的火球擋在了山壁兩端,沒能傷到東野軍隊,然後軍隊快速通過暫時開通一條縫的山路。東野鷹突然問道:「陛下,車上的那個女人……」

不待他說完,東野鴻已經飛身奔回自己的馬車。馬車剛才被趕到較遠的寬闊路段,周圍的士兵忙著躲避山石和火球,陣形已經亂了。

他如箭一樣沖向車內,卻意外地發現車內竟然空無一人!

鐵青著臉,他沖下車,一把揪住旁邊一名士兵的衣領,大聲問道:「車上的人呢?」

「沒、沒看到啊。」那士兵從沒見過皇帝發這麼大的脾氣,嚇得口齒不清。

東野鴻怒問:「你們誰看到車上的人了?」

但是沒有人回答。

東野鷹追過來,見他正在震怒,忙問:「陛下,怎麼了?」

「掘地三尺!把她給我找出來!」東野鴻的神色冷如冰霜。

此時,身著東野士兵服的蕭遙,正扶著赤多妖的肩膀,艱難地一步步向大軍的尾部移動,他們假裝是躲避山石和火球的東野士兵,所以並未引起別人注意。這一片山脈,赤多妖已經通知赤多和也埋伏了人馬,而且哪條山路可以走,哪條山路通往哪里,對於他們北陵人來說,再熟悉不過。當蕭遙一步步漸漸遠離了東野鴻的視線範圍,潛身進入了旁邊的密林時,她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赤多妖卻催促道:「陛下,快走吧!」

她的目光停留在很遙遠的那個人身上,說不出心頭的滋味是什麼。曾經,她很想知道自己逃離時東野鴻的心情,但是現在,她先嘗到的竟是自己的惆悵和傷感。

也許,從今以後,再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像他那樣,和她恣意地調笑,和她平靜地對話了。

再也沒有人,可以像他那樣,不是為了她的身份而接近她,在戰場上對她全力地救助不是為了國家,而只是單純地想要擁有她,以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為關切,猶如他們已是生死相托的戀人……

一轉眼,已是第二年的秋天。

東野鴻走出玉龍殿,腳邊正好是一片楓葉飄落。不知怎地,那豔紅的楓葉吸引了他,讓他定定地看了好一會兒,直到東野鷹的聲音驚醒了他!「陛下,現在可否開始了?」

他一震,這才想起正事。今天他約了幾位臣子,和從北陵來的使臣商談兩國邊界劃分的問題。

自從去年的一戰之後,兩國貌似相安無事,但是在東野鴻心中一直有股火苗未熄。那一戰,表面上東野贏了,只有他知道自己是輸了,輸在一個連名字相貌都不知道的女人手裏!即使打勝仗,卻讓一個受了重傷的女人在自己眼皮底下溜走,這讓他倍感羞辱。

最重要的是,他不知道她逃跑之後,回到北陵能否平安?

那個要殺她的北陵人是誰,她找得出來嗎?能自己解決嗎?

他派出了很多人力去找她,但一直沒消息。北陵中,是什麼樣的女子才會披掛上陣,才會戴著那樣一個神秘的面具?

面對北陵的使臣,他露出一個平易近人的笑臉,頷首道:「大人遠道而來,辛苦了。」使臣赤多方不卑不亢地躬身回應,「見過陛下,我國女皇讓小臣代她向陛下致意。」

「貴國女皇真是客氣了。」他一擺手,雙方都坐了下來。「今天要談的事,朕想毋需再重新說明,為了函谷關以南的歸屬問題,咱們兩國已經爭論了快一年,難道貴國女皇還沒有個決定嗎?」

赤多方回答,「陛下,函谷關以南,崇州以北,自古以來就是我北陵的土地,去年東野以武力暫處上風,但並不能因為東野侵略了北陵,北陵就該將土地拱手相讓。」

東野鴻朗聲笑道:「閣下用了一個很嚴重的辭:侵略。東野與北陵的戰爭起因是什麼,貴國心裏明白。東野要求北陵對在海上強搶他國給我國的貢品做出解釋,北陵卻拒不理會,東野被迫出兵,要的只是一個說法。」

「陛下言之鑿鑿,巧舌如簧。但是我國女皇當初並非拒不理會,而是已經給出了回答。貢品並非我北陵搶劫,只憑外邦小國使臣的幾句話,陛下就掀起滔天戰爭,不覺得太輕率了嗎?」

東野鴻很少被人這樣當面訓斥,聽到這樣的話,臉色立刻沉了下來,冷笑道:「說朕巧舌如簧?我看北陵人才會強辭奪理。」說到這裏,他的思緒忽然有絲恍惚、一個女子的聲音在他心底迴響―

「我不喜歡流血,也不想和東野為敵,是你們愚蠢的東野皇帝非要發動這場戰爭,我只能盡可能地想辦法讓兩國士兵少死幾個。」

「君主想閑戰,會找很多的藉口。你是束野人,難道你沒問過你們東野的士兵,究竟有多少人想要這場戰爭?」

「那是百年前的東野,現在的束野如果還是一味的勞民傷財,耗掉鉅資在戰爭上,勢必會在國力和經濟上越來越被其他三國甩在身後。我看,東野鴻這個皇帝實在不怎麼精明。這些話你也母需轉達給他,他必定會不服。」

一個北陵女人曾經說過的話,如今居然又在北陵的另一個臣子口中說出,難道真是他錯了?

哼,敵國之辭豈可輕信?明明是北陵理虧,卻要他來認錯?

「朕不是不講理的人。」他捺著性子,丟給對方一迭信件。「這是貴國鎮西將軍蕭天意寫給海盜首領的信件,信中密謀的就是他們打劫貢船之事。」

「蕭天意?」赤多方皺著眉說道:「這位老將軍兩年前就身患重病,一直臥病在床,怎麼可能有本事指使海盜?」

「是否真的臥病在床朕不管,這信件的字跡與印鑒,朕已經找人鑒定過,確實是蕭天意的筆跡。而你們的女皇陛下卻一直隱瞞否認,為君者,如此袒護屬下,只怕背後另有圖謀吧?既然戰敗了,還有什麼臉來和朕要回函谷關?」他冷著臉站起身,「既然赤多大人和你們陛下同聲一氣,朕已無話可說,先請赤多大人到驛館休息吧!」

與北陵的第一輪對談不歡而散,在東野鴻的意料之中。畢竟國土之爭,在兩個強國之間本就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解決的問題。函谷關地處險要,但山谷兩側有大河流過,適宜耕種,且易守難攻,歷來是兵家必爭之地。北陵女皇不肯將函谷關讓出來他當然可以理解,只是他也絕不會輕易放手。就像他絕不會放棄找出那個女人!

東野鴻已經登基七年,對於他這個皇帝,外界充滿了疑問和好奇心,因為他的身上著實有許多傳奇和謎。

曾經他是先帝眾多皇子中最不起眼的一個,十四歲初上戰場,就因為可以禦風―而一鳴驚人,從此立為皇儲。但直到二十歲登基為帝之前,他,並不是個十分活躍的人。看上去沉靜的他,不與外臣過多交結,身邊也沒有女伴。這樣的人,貌似沒有。

半點野心,不夠霸氣,能夠統領好東野嗎?

但是他一登基之後,所有以前留在眾人心中的印象開始天翻地覆地改變。

首先,他下手處置皇親國戚中的異己,毫不手軟,甚至稱得上狠辣。

其次,他雷厲風行地修整先帝的許多治國方針,使得南黎和西涼對東野更加敬畏。

但最讓人不解的卻是他的私生活!東野皇帝歷來並不多娶,然而像東野鴻這樣一個都不娶的卻是從未有過。以至於上至皇親,下至百姓,都懷疑他是不是有「難言之隱」,或是龍陽之好?

而這種疑惑,不僅是外人,就連太后也不能理解。

這日東野鴻剛退朝,就有太監前來傳話,說太后在萬春園等他。

東野鴻是個孝子,當然不敢怠慢,放下了還沒有處理完的政務就前往萬春園。他本以為只有太后一人,沒想到先帝留下的幾位太妃,和他接入宮中封賞的幾位公主王子都在那。他帶著微笑走過去,一一打招呼,「太妃,凝兒,月兒,秋劍,嵩陽,今天這裏怎麼這麼熱鬧?母后。」最後他到太后面前請了安。

太后拉過他的手,讓他在自己身邊坐下,「剛才趙太妃說她家有個遠房侄女,品貌兼備,是難得的好姑娘―」

話沒說完,東野鴻就已經明白了,立刻笑著打斷母后的話,「母后,怎麼又為朕的婚事操心了?這種事―」

「這種事做母后的不給你操心,還有誰操心?你父皇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已經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了。」太后端出母親的架子,正色道:「我知道你是想找一個好姑娘,但是這樣拖來選去,你又總是忙於國政,幾時有工夫看一眼那些名門閨秀?不如就讓母后為你做主―」

「母后。」東野鴻再度打斷母親的話,「朕不想娶一個自己根本不認識的女人做妻子。皇嗣之事早晚會有,朕現在還很年輕,難道母后怕朕早死嗎?」

這話說得有些重了,太后的臉色也拉了下來。一旁的趙太妃急忙打圓場,「咱們陛下眼高也是應當的。一般人家的閨女,怎麼配得上陛下這樣的人品地位?」

太后沒好氣地說:「各種女孩都看不上,難道他還想娶個別國的女皇不成?」

東野鴻立刻笑道:「好啊,四國之中西涼和北陵都是女皇,要不然朕這就修書。去求婚。」

太后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伸手捶了他一下。「又胡說!西涼女皇的年紀和母后差不多;至於那個北陵女皇,聽說她天生貌醜,就算是貴為女皇,也配不上我皇兒你呀。」

太后雖生氣,但口氣中對自己兒子的那份維護之情,卻讓東野鴻笑了。「天生貌醜嗎?怎麼個醜法?賽過東施無鹽?」

趙太妃笑道:「咱們也沒見過她的長相,只是我有親戚從北陵做買賣回來,說北陵女皇從來不公開露面,據說是因為她臉上長了一塊很大的胎記,讓她醜到見不得人,就是見人,都要戴個面具才可以。」

東野鴻原本帶笑的表情頓時一僵,驚問道:「妳說什麼?面具?」

趙太妃被他的表情給嚇了一跳,「是啊。但那都是傳說啦,到底怎麼樣,我也不清楚。」坐在旁邊的風羽公主東野凝,看到東野鴻不僅臉色倏然變得有些蒼白,連指尖都好像在顫抖,不由得問道:「陛下……您是不是不舒服?還是北陵女皇有什麼問題?」

東野鴻沉吟了良久,嘴角抽措了下,轉過臉來望著她,但那目光卻很縹緲,彷佛穿過她的眼,落到了另一個無形的身上。

「有什麼問題?」他重複東野凝的話,一抹難以捉摸的笑容,淺淺而至。「這或許是一個很大的問題,很大……凝兒,妳說,如果朕真的娶了那個北陵女皇,好不好?」

「啊?」園中的一干女人都驚得睜大眼睛。

深夜,太監已經悄悄為他第三次更換了新茶,令而忙碌的東野鴻還沒有從公文中抬起頭來。為了讓東野真正強大起來,

他一直在遵循本朝前攝政王東野蘭在世時制定的農耕強國之路。而東野的土地,適合耕種的遠不如南黎和西涼得多。

經過這麼多年,東野的人口在增加,可耕種的土地卻越來越少了。該選擇一條新的出路,或者他該用兵器和北陵交換穀物?但是這樣一來,反而容易養虎為患。

南黎人天性狡猾,多少年前就主動寫信臣服東野,年年歲貢,卻是最不可信賴的鄰國。西涼雖然表面臣服,卻無疑是口服心不服。

如今又有強大的北陵在側,該怎樣做呢?

脖頸有些酸疼,他終於抬頭揉了揉肩頸,隨手拿起桌上的一杯茶,卻看到擺在眼前的一件東西―

一根金色的雙股發釵。

那是他在夜探北陵大營時,從她的頭上悄悄取下的。那時候只是一時興起的玩笑,後來救下她時忘了還她。再後來,釵在,人去。釵與人,竟再也配不成雙了。

拿起那支釵,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東野蘭曾寫過的一闋詞―

莫笑狂人,虛名休。

縱龍潛入海,風禦輕舟。

世上千般事,抵不過,浮雲過眼,散與收。恨天地孤獨,一人耳,無雙無儔。他抓過桌上的一張白紙,順手用毛筆寫下了這闕詞,最後寫下:秋末錄《蘭心詩韻》舊作,聊以抒懷。

然後推筆而起,離開玉龍殿。

此時已經是子夜時分。

當所有的太監宮女都隨著他的離開而撒去之後,忽然間,從陰暗的帷簾後走出一個黑色人影。

一身黑衣,黑紗蒙面,只露出一雙明眸,幽然閃爍。

那人拿起桌上的這張紙,就著桌上將要熄滅的一點燭火看了一遍,又拿起桌上那根金釵,然後怔住……

 
作者: kendramint    時間: 2010-2-11 12:11 AM

第四章

在與北陵的情勢不明之前,東野鴻對周邊的西涼和南黎分別採取了施壓和懷柔的政策。一方面,他讓近來一直表示要臣服東野的西涼必須對自己的「忠誠之心」做出承諾;另一方面,又修書與南黎,希望東野的王子能娶南黎的公主為妻。

終於,他逼得西涼被迫在進貢的時候,將一位王子送到東野做人質。而這位王子的到來,反而讓他不安起來。

西涼什麼人不送,偏偏送了一位和他一樣具有異能的王子過來。那個叫水無涯的西涼三王子,可以操控水,而東野正是山水環繞的國家,倘若這個水無涯發起狠來,讓海水湧上東野都城,那還了得!

思來想去,他終於想出一計―讓風羽公主東野凝看住水無涯。相似的年紀,相似的身世,或許他們可以談得來,從而彼此牽制。當東野凝心不甘情不願地領命而去時,看著她的背影,東野鴻頗有些得意地笑了。

重新坐回桌案後時,他才低下頭,正要將還沒寫完的批閱寫完,目光卻忽然被眼前的一件東西引住了―

他陡然喊了一聲,「來人!」

殿外奉命值守的太監急忙跑了進來,跪倒在地道:「陛下,有什麼事嗎?」

他陰沉著臉說:「朕不是說過,桌上的東西一件都不許動嗎?」

太監嚇得瑟瑟發抖。「奴才什麼都沒動過。」

「那這根金釵到底是誰動的?難道是朕嗎?」他指著桌子的金釵,震怒不已。

那根金釵自他從戰場上帶回來之後,就特意命人做了個小架子,架在桌案之上。每天他看到那根金釵,就想起關於那女人的一切。金釵的位置,擺放的角度,他再熟稔不過。但是,此時此刻,他發現金釵竟然比平時偏了兩寸。

太監滿臉的惶恐和疑惑,一個勁兒地叩頭,「奴才真的不知道。要不奴才去問問昨夜殿內值守的人,也許是他們動的。」東野鴻一擺手,懶得再聽他囉唆。這時,再細細端詳桌上的東西,他才發現除了金釵之外,還少了一件東西―他昨夜抄錄的那闕詞。

他驟然冷靜下來,沒有再妄動肝火。因為他心裏明白,太監宮女再大膽,也不敢私自拿走他御筆書寫的東西。那到底是誰動了金釵,又拿走了他寫的詞?動這些東西,對於那個人來說有何意義?

這天深夜,他在玉龍殿伏案熟睡。殿內的燭火因為窗外打進的風而忽明忽暗,太監宮女照例在殿外,昏昏欲睡。

他的手掌下有張紙,墨蹟揮灑,剛剛寫成。

當風終於打滅了燭火,殿內陷入一片漆黑的時候,那道詭異的黑影,再度無聲無息地出現。走到東野鴻的背後,停住片刻,像是在聆聽他的呼吸,又像是在審視他的睡容。

良久,那人忍不住伸手摸到他手掌下的那張紙,輕輕拽了拽,發現他的手掌壓得緊,怕驚動了他,不敢使勁。猶豫再三,終於那人再伸出一隻手,想將他的手腕抬起。

就在此時,原本還在熟睡的東野鴻忽然直起身,右手手腕一翻,已將對方的手緊緊抓住,拽倒在桌上,另一隻手快速地扣住對方的咽喉。外面半睡半醒的太監聽到殿內有動靜,急忙跑進來看,雖然漆黑的屋子裏什麼也看不清,但依然把太監嚇得半死,正要大聲喊叫,卻被東野鴻冷冷喝令住,「出去!沒有朕的命令,不許進來!」

不明所以的太監,只好跌跌撞撞地又退出去。

東野鴻幽幽一笑,「終於出現了,嗯?再不來的話,也許朕真的會睡著。」

「你使詐。」黑衣人咬牙切齒。

「這不是妳慣用的招數嗎?」他一旦笑起來,就會笑得很得意。「只是朕沒想到妳真的會在這裏現身。這次來,是要說那個秘密給朕聽嗎?」

「什麼秘密?」

「關於妳的臉。」他將她一下子拉起來,反剪她的雙手在她身後,騰出的另外一隻手,揪著裹在她臉上的黑紗,「這樣的夜色裏,妳穿成這樣,怎麼看清路?」

「住手!」她怒道,「你忘了我的警告嗎?」

「沒忘。但是妳突然逃跑,實在是氣到朕,難道不該給些補償?」他扯掉了面紗,果然她還戴著那個面具,清幽的色澤,帶著冷冷的氣息。

「東野鴻,你不想知道我為什麼突然來找你嗎?」她試圖找話題轉移他的注意力。

「當然想知道,不過眼下,朕關注的不是這件事。」他驀地吻住她的唇。

還是那麼柔軟,和記憶中的味道一模一樣,惟一不同的,是這次她的反應沒有上次那麼激烈的抗拒。

「朕在想,或許妳是來做朕的女人?」他戲譫地俯視著她,將她眼中的慌亂盡收心底。

「我來找你說正事,你卻這麼不正經!」她掙扎著,終於將他推開。

「正事?關於東野和北陵的國家大事?」

她眼中帶著一絲憤怒。「最近有人四處製造謠言,說…北陵女皇親口向你求婚―這是不是你設計的?」

他坐在龍椅中,詭笑著問:「妳代表誰來質問朕?北陵女皇嗎?」

她的瞳眸閃爍。「如果我說我是,你信還是不信?」

他笑得更淡。「北陵女皇?她的手信在哪里?妳若是她的正使,怎麼不堂堂正正地來見朕?朕的確不信,除非……」

「除非什麼?」

「除非……妳是女皇本人。」他明顯感覺到她渾身輕顫了下。

「你……真能胡思亂想。」她想嘲諷地笑他,但是這笑聽起來太假。

「是啊,朕想妳也不應該是女皇本人。因為身為一國之君的她,絕不敢以身冒險。」他雙臂抱胸,「至於說胡思亂想,誰說那種謠言就一定是朕派人製造的?妳有何憑證?」

她深吸一口氣,「好,這件事暫時可以放下不談。但關於函谷關,東野能否讓步?為了這樁公案,兩國已經拖延太久了。你不覺得這樣拖下去,對兩國都沒有好處嗎?西涼和南黎都在關注我們的進展,伺機而動。」

「這樣的國家大事似乎不該是妳這個『小女子』關注的吧?」他故意用話激她,「即使妳可以帶軍打仗,但是說到政治,妳是外行。」

「你怎知我是外行?」她怒道:「你若是端著這樣高高在上的架子,讓我怎麼和你談正事?」

「朕本來就不想和妳說這樣的正事,朕關心的只有一件事。」他倏地欺身靠近,盯著她的眼,「做朕的女人如何?也許妳嫁過來,朕可以放北陵一馬。」

「北陵人不需要施捨,也絕不會示弱!」她勃然大怒,打開他不規矩的手,反身要走。

東野鴻揚聲喊道:「喂,下次要來,從正門進來就好。朕的大門隨時為妳敞開。」

「不怕我深夜來刺殺你?」她回頭怒瞪他,故意恫嚇。

他愜意地擺袖,「妳不會這麼狠心的。」

「這麼自信?」

「若妳想朕死,朕早就死了。妳來東野其實就是想見朕一面吧?就像……朕一直想再見妳一面。」

她沉默不語片刻,然後頭也不回地從正殿的大門口離開。

第二天一早,東野凝和水無涯連袂而來,給東野鴻帶來了一個消息,說在文英閣上遇到一個神秘的女人,手持北陵鎮國之寶赤霄劍,不知道在找什麼。

東野鴻乍聽到赤霄劍頗為吃驚,就如湛瀘劍隱世許多年一樣,赤霄劍也已許多年沒有現身了。沒想到,她竟然會帶著赤霄劍前來東野。也許她的來意並沒有他所想的那麼簡單?

她去文英閣那個地方做什麼?那裏除了陳年的古書之外,沒有任何在軍事上有價值的東西。

轉念一想。莫非她去那裏,只因為從他這裏拿走的紙上抄錄著東野蘭的詞?

會嗎?還是這不過是他一廂情願的想法而已?

東野鴻並不怕再也遇不到她,他知道她還會來找他,這個讓他興奮莫名。而要探知她的真實來歷,他還有別的方法。

挑了一個晚上,他去了驛館見北陵的使臣。這讓北陵使臣赤多方萬分意外又顯得局促不安。

他慣有的客氣和雲山霧罩一般的虛假客套,讓赤多方心中惱怒卻發作不得。

直到東野鴻東拉西扯地閒聊了一大圈之後,才貌似無意地問:「貴國女皇怎麼還沒有婚配?」赤多方沒好氣地回答,「陛下不是也沒有立後?做大事者,毋需拘泥於這種小事。」

東野鴻笑道:「朕與女皇不同。朕想要女人的話,什麼樣的女人都可以娶得;但是如女皇這樣尊貴的女人,試問有哪個男人值得下嫁?或是什麼樣的男人可以入得了女皇的眼?」

「這種事情,小臣沒有和我們陛下探討過。」赤多方無心於這個話題。

東野鴻又問:「那貴國女皇是否有和你們探討過,關於如何讓東野和北陵和平相處的可行之道?」

「這件事問題不在我們北陵這邊,陛下是否有誠意和我國探討呢?」赤多方進退得當,言辭上絲毫不落下方。

孰料,東野鴻古怪地一笑。「朕倒是有個好建議,請你帶話給貴國女皇。」

「請說。」

「倘若兩國聯姻,豈不是一樁美事?」

「聯姻?」赤多方皺眉。聯姻自古有之,但是他一時沒能明白東野鴻所說的聯姻是指誰與誰。

「請轉告貴國女皇,若有意下嫁的話,朕還是那句話―朕的大門,永遠為她敞開。」當著赤多方難看的臉色,東野鴻放肆地大笑步出驛館的門。如果他猜得沒錯,。

那個女人就是北陵女皇,那麼這句話將很快傳入她的耳裏。她聽到這話,會很憤怒嗎?

東野鴻並沒有等太久,而蕭遙的回答讓他萬萬沒有想到―

那天在和東野凝從禮部回宮的路上,侍衛突然報告說車前出現刺客,他不以為意,出車觀看,果然是蕭遙。

大白天的,她就這樣坦然出現,是讓他有些意外。本想好好和她說話,沒想到她手持赤霄劍,一言不發,挺劍就刺,甚至不顧周圍那麼多的侍衛圍剿。

他驚訝於她如此大膽,豁出去似的要和自己拚個你死我活。她應該知道,與其和自己力拚,還不如智取來得容易。

她的舉動一再的出乎他意料。她真正想攻擊的目標竟然是躲在車內的東野凝,更令他沒有想到的是,她竟然用只在傳說中出現的「血術」重創了東野凝。

在他的面前,傷了東野公主,又揚長而去。這樣的舉動,令他怒不可遏,忍無可忍,立刻下令全城捉拿蕭遙!

在人前的震怒和命令緝凶之後,他使出更狠的一招,派兵包圍了驛館,然後把赤多方押進宮內,冷冷地說:「赤霄劍在誰的手裏?」

「赤霄劍?」赤多方的臉色明顯變了。

「你知道的。」東野鴻盯著他的眼,「是在一個女人的手裏。」

他閉緊嘴唇,沒有回答。

「那個女人現在在哪兒?」

赤多方依然不回答,他的沉默讓東野鴻不禁冷笑。「你要保護那個人,卻不知那個人值不值得你保護?來人!把他吊到宮門外的旗柱上!傳朕的口諭,今夜子時前,如果還沒有人到案,朕就殺了他替風羽公主報仇!」

毋需等到子時,蕭遙就出現了。這次她真的是從宮門大刺剌地出現。

東野鴻再看到她時,只見侍衛手持刀槍,將她團團圍住,她則鎮定地負手而立,直視著宮內的層巒殿堂,像是在等候著他的到來。他不得不佩服她的這份鎮定自若,又不解於她折騰這樣一出大戲到底是想做什麼。。本想給她一個下馬威,但再見到她,他心中的憤怒全化作一聲歎息,揮揮袖,「都下去。」

侍衛們謹慎地後退,東野鴻幾個箭步走到蕭遙面前,將她一把拉進玉龍殿內,殿門一關,他倏然抽出她握在手中的那柄赤霄劍,架在自己的頸上,厲聲說:「殺啊!妳不是要殺人嗎?殺朕更乾脆一點!」

她一驚,沒想到他會這樣做,立刻甩掉手裏的劍。

「你瘋了?我幾時要殺你?」

「不想殺?對了,妳應該用血術。」東野鴻冷笑著把劍檢起來,遞給她,「來吧,朕絕對不會躲。但是,請妳不要再傷及無辜。凝兒哪里惹到妳了?妳要那樣害她!」

蕭遙的眼波黯然一瞬,「你很關心她?」

「沒錯,她是我的親人、家人,從小到大,她的父母和我都沒有碰過她一根手指頭,而妳竟敢置她於死地?」

東野鴻的憤怒和焦慮是她以前在他臉上從未見過的,因為盛怒,他竟然忘記了他一直堅稱的「朕」,而失口說了「我」。難道那個東野凝對於他來說,真的這麼重要?

說不出這一刻的心頭上為什麼會覺得痛?她眨了眨乾澀的眼,忽然問道:「你知道血術如何治療嗎?」

「我怎麼會知道?我又沒有中過。妳刺我一劍,說不定我就知道了。」東野鴻瞪著她,像是要在她身上瞪出洞來。

避開他眼中的鋒芒,她努力讓自己的心情沉靜下來。「治療血術,只有一種方法,就是利用定秦劍。」

東野鴻聽了更氣。「妳明知道定秦劍遠在西涼,十萬八千里,而且又是西涼的重要寶劍,我怎麼可能拿得到?」

「她暫時不會死,有西涼王子守著,她能挺得住。只要西涼送定秦劍過來,她就有救。」

「西涼會送劍來嗎?」他嘲諷她的幼稚,「就像東野絕不會交出湛瀘劍,北陵絕不會交出赤霄劍一樣。」

「如果東野沒有了湛瀘劍,你準備用什麼對付我的赤霄?」她的問題讓東野鴻驟然面色凝重。「妳說什麼?」

「我說,如果東野沒有了湛瀘劍。湛瀘釗,還在東野嗎?」蕭遙勇敢地直視著他,「你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和北陵過不去,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但是湛瀘劍其實早已不在東野了,不是嗎?」

「哼,妳從哪里聽來這種危言聳聽的謠傳?」東野鴻冷道:「湛瀘刺是我東野的鎮國之寶,不在東野,難道還在北陵不成?」

「湛瀘劍多年沒有現世,如果它在,去年和北陵的戰役中不該棄而不用。」她冷靜分析,「我北陵先人曾是東野蘭的舊識。據說,東野蘭當年因為患上一種異症而雙腿殘疾,不能行走,後來又奇跡般復原。只是自他復原後,東野的戰場上就再也沒有見過護國飛龍和湛瀘劍出現。所以先人留言:東野蘭、湛瀘劍,護國飛龍,必有不可言說的關係。」

東野鴻神色閃爍不定,盯著她的眼問:「妳說這麼多,到底想說什麼?」

「你,想要定秦劍嗎?如果你想要定秦劍,現在是最好的機會。」

「讓東野得到定秦劍,對你們北陵有何好處?」

「沒有半點好處。」她苦笑道:「只有壞處。」

「那妳……」「如果東野得到了定秦劍,可否放棄函谷關之爭?」

「繞了一大圈,原來妳是在和朕討價還價。」他又端起了帝王的架子。「妳不覺得這樣的交易太幼稚了嗎?朕也可以在得到定秦劍之後反悔。」

蕭遙輕聲道:「言而無信的帝王,不能統帥千軍,不能治理一國,更不能……讓我千里奔波,涉險而來。」

明知不該,但為了再見他一面,她冒險來到東野國。但她肩上的重擔,和面具下的殘酷事實,提醒她,她和他永遠都不可能在一起……

東野鴻眼睛一亮,因為她這句話讓他坪然心動。看到她眼中竟然泛起水光,他不由得伸手握住她的手,將她往懷裏一拉,沉聲道:「我真不知道妳在想什麼。妳知不知道,我可以不講誠信、不顧道義、不聽妳的話,既奪定秦劍,也留下妳。」

她抬起頭,望著他的眼睛。「真的想留下我?只要你願意,你身邊會有很多的女子。」

[但她們都不是妳!」他想不到自己會說出這樣的話,面對一個女子,這樣坦以然地傾吐情絛。霍然間,他有種恍然大悟。之前為何對她的逃走耿耿於懷,再見到她時又為何暗中欣喜,甚至她闖下這樣的大禍,他都不忍動她分毫。。

只因為,她是她,是他命中註定的惟一女人!

「既然為了我千里而來,那麼,可曾想過結果?」他忽然露出詭笑,「北陵沒有了妳,不會大亂嗎?」

「北陵沒有我又會怎樣?」她像是一驚,嬌軀微顫,強笑道:「你太高抬我了。」難道他已知道她的身份?

「是嗎?若這只是我的胡思亂想,那麼…人中夜留下來。」

他語氣中的堅決和認真讓她驚恐。當他真的抱起她往殿內的軟榻上走時,她拚命掙扎,尖叫道:「東野鴻,你想讓整個北陵和你為敵嗎?」

他倏然停住腳步,嘴角斜吊起一抹淺笑。「妳終於承認了嗎?」

「承認什麼?」她氣喘不已,心臟還在狂跳。

「承認妳的身份,因為妳,整個北陵將與我為敵。」他壓著聲音,風一般淡雅的嗓音中卻有一絲因為壓抑而沙啞的梗塞。「若可以把妳留在我身邊,我不在乎和整個北陵為敵。」她震驚不已,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經徹底暴露,也知道他不是和自己開玩笑。東野鴻沒有再做進一步的行為來擴大她的驚恐,而是將她放下。

他伸出一手,「和我做個約定吧。如果妳真的能幫我把定秦劍弄到手,我可以不再和北陵偽敵。」

蕭遙望著他的眼,那裏深幽得總讓她看不到底。遲疑了下,她伸出柔黃想與他擊掌盟誓。

他卻握住她的手,在她耳畔又補了句,「若失敗,妳就要留在我身邊!」

發現上當,她慍怒地要撒回手,卻被他緊緊撐住,然後唇溫又被他奪去―

蕭遙被東野鴻扣在宮內,她要求他必須先將赤多方釋放。他當然答應了,反正當初醉翁之意就不在酒。

她不知道東野鴻怎樣去和水無涯談判,但見他回來時的臉色,就知道他是勝利的那一方。

「西涼肯交劍?」

「水無涯答應了,因為他別無選擇。」東野鴻微笑,「當初安排他住在凝兒那裏,本來只想讓凝兒看住他,沒想到這雙小兒女居然會互生情絛,這樣也好,否則我還真不知道該拿什麼要脅水無涯呢。」

「你對東野凝的關愛之情,在他面前沒有透露一絲一毫吧?」蕭遙竟猜到了他的招數。

東野鴻盯著她的眼,看那眼中閃過一抹黯然,讓他忽然笑了起來。「我怎麼好像聞到一股醋意,妳在嫉妒她嗎?」

「你胡說―」她急忙反駁。

「胡說?我有沒有說中妳的心事,妳自個兒明白。」他握住她的肩頭,「妳知道她會用風,對吧?」

蕭遙點點頭。在文英閣上,她與東野凝打過照面,曾經親眼見東野凝企圖用風阻擋她,所以她才會選擇用血術對她下手。血術,只對異能的人有用。

「那麼,妳也一定會好奇,為什麼她能用風?」

「我聽說她父母並非東野近支,祖上也沒有這種能力。」東野鴻笑笑。「但她確實是我的親人,至親的親人。」他沒有說出關鍵的秘密,雖然蕭遙依舊迷惑,但他提及東野凝時的語氣,似乎並不是談及戀人那樣甜蜜的感覺,倒像是兄長對待幼妹般憐惜。

「所以,我不會讓她死的。」他堅定地說。

他這個人雖然狡猾多端,心中卻也有一方柔軟和溫暖留給周遭的人,只是不讓人知道而已。

「她知道你這樣疼她嗎?」蕭遙忍不住問道。

「不知道。她入宮之後,我們並不親密。」東野鴻坦言。

「為什麼?」她不解。

「為了她的安全。倘若我太寵她,只會給她招來無端的妒忌;倘若她太引人注目,她的秘密則會為她帶來更大的禍事。」

蕭遙微微垂下頭,「你很為她著想。」

「從沒有人這樣為妳著想過吧?」他竟然看透了她的心,托起她的臉,審視著那張古怪的面具。「這張面具束縛了妳的臉,也束縛了妳的心。到底面具的背後是什麼?即使是很醜的一張臉,也嚇不到我,為什麼不讓我看?」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不想讓別人知道,你為什麼非要探究不可?」她怕極了他的觸碰,每次總讓她的心沉溺於他的魅力之下。

「在我面前,也要有這個秘密?」東野鴻故作神秘地說:「我有預感,我們之間的約定,我會是贏家。」

「你是說你能拿到定秦劍?」

他搖搖頭。「妳會做我的女人。」

蕭遙熱了臉頰,悴道:「剛說你不會讓東野凝死,看來你一點也不相信自己會拿到定秦劍。」

「我的確不信,根本不信。不管水無涯用什麼鬼話搪塞我,但我相信西涼女皇不會答應交劍的。」

「為什麼?」

「因為他在西涼並不是舉足輕重的人物,西涼女皇不會為了一個毫不相干的東野公主交出西涼的鎮國之寶。」

「那你……」

「但我依然要這樣要脅他,因為我對定秦劍的確很有興趣。若是最終得不到,這是天意。」他忽然想起一事,「對了,時至今日,我才知道妳的名字。」

她再度垂下眼瞼,「一個人的名字沒什麼特別的,只不過是個稱呼而已。」

「但如果名字的主人是要和我共度一生的女人,這名字就很重要了。蕭遙,北陵的女皇,我從沒想到我的玉龍殿內會有這樣一個大人物與我共度良宵。」

她哼道:「你別想歪了,在我們的約定沒有結果之前,你休想對我做出非份之舉。」

「共度良宵的意思並非是同床共枕,看看到底是我們誰想歪了?」他故意打趣道,然後伸了個懶腰。「時辰不早了,殿內有床,妳可以睡,我還有事,就不陪妳了。但是這次妳不要再妄想逃跑,別忘了,赤多方一干人還被我圍在驛館裏。」

聽著他的軟硬兼施,蕭遙沒有回應。她知道此時該是東野鴻開始處理政務的時候。一連數日,她潛入皇宮,都看到他獨自處理政務,忙到深夜。同樣身為帝王的她,也不禁為他的勤政而敬佩。

說起來,他到底是哪里吸引她,讓她不惜放下舉國政務、個人安危,悄悄跟隨使團來到東都?

初見面時他因莽撞而被她戲弄,再見面時卻是在戰場上拚個你死我活,她因為一一時心軟放了他一馬,結果換來的是他1命救1命的「報答」。她用計逃出他的禁錮,兩個人本不該再有交集,但是為了北陵和東野的未來,她選擇了再冒險一次。說服近臣讓她來東野不是件容易的事,更何況北陵的內部也不安定。當最終排除萬難來到這裏,見到他的那一刻,她竟然長吐一口氣,彷佛積蓄了很久的心結終於解開了。

只是,她與他,不可能有結果。她終究得回到北陵,做回她的女皇。也許,這一切其實只是她的一場夢。

待圓夢了之後,就該清醒,回去面對她肩上永遠不可卸下的責任。
作者: kendramint    時間: 2010-2-11 12:12 AM

第五章

「北陵女皇蕭遙,是前任皇帝的第三個女兒,今年芳齡二十二。于四年前繼承皇位,下面還有一位同父異母的弟弟。」東野鴻聽著臣子的報告,手指在唇邊輕點。「二十二歲還沒嫁人的老姑娘嗎?

她有沒有男寵?」

「應該沒有。」

「當初北陵皇帝為什麼選擇她繼承皇位?」

「據說是因為她前面的兩位姊姊先後因病去世,而她的弟弟當時還年幼,不足以承擔重責大任,所以在北陵先帝病逝前倉卒選擇了她。」

「這麼說,是機緣巧合她才成為女皇的?」東野鴻想了想,又問:「那她臉上的面具是怎麼回事?」

「那是個謎。在登基之前,她和她娘一直住在比較偏遠的城鎮,接任皇位前才返回陵都,那時的她,臉上已經帶著面具,聽說是因為她臉上有個巨大的胎記。」

「只是這樣嗎?」就他對她的瞭解,總覺得事情沒那麼單純。笑說:「不是因為塌鼻子,或者缺眼睛?」

「啊?」臣子一愣。「這個小臣不知。」

「那麼,這一年來,北陵境內有發生什麼關於她的大事?」

「倒沒有聽說有什麼特別的大事。若說有,那就是北陵與我軍一戰之後,她頂住了朝內對她的壓力,身為蕭氏後人,卻大肆削弱了蕭氏在朝內的影響力。」

東野鴻自言自語,「這倒是新鮮事,沒想到她還挺有魄力的。」

「陛下,至今西涼那邊仍未有送定秦劍過來的消息,那個西涼王子會不會欺騙您?」

他微微一笑。「放心,朕心中有數。你先下去吧。」

東野鴻聽完稟告後從偏殿出來,走到半路上遇見太監傳達太后想見他。

這回他沒有立刻趕去,遲疑了下,說道:「朕知道了。」

他先去玉龍殿。但蕭遙正乖乖地在那裏等他,或者說一邊偷看他的奏摺一邊等他。看到他回來,她並沒有驚慌失措,只是抬頭迎視他。「看出朕國內的秘密了嗎?」東野鴻悠閒地踱向她。

「你大權獨攬,事事親力親為,這固然是勤政的表現,但你自己會太累。」

「累一點會知道得多一點,否則容易遭人蒙蔽了耳目,我不要做一個無知的帝王。妳呢?應該也是吧?」

蕭遙直視著他。「你知不知道像你這樣治國會有很大的弊端?容易過於自負。

比如和北陵的戰爭,到現在你都沒有搞明白起因是什麼,或者你根本就不在乎,你想要的,只是出兵打仗而已。」

東野鴻不滿地駁斥,「妳又想老生常談?」

「因為這是兩國矛盾的根源之一。而我每次要和你談,你卻不肯耐心聽。」蕭遙認真地說:「我一直覺得,這件事如果不是你故意挑釁,就是有人從中挑撥,因為我的的確確派人去調查過,沒有任何線索可以證明海上的搶劫之事是北陵的赤多人幹的。再說,赤多人最強的是騎兵,最擅長的戰役是平原戰,怎麼有膽子和外番小國的水軍對打?」

東野鴻沉默不語,雖然被她的說法說動,但在表情和言辭上他絕不允許自己落入下風。他忽然將話題一轉,「既然妳如此高瞻遠矚,又怎麼會在戰場上讓本國的刺客重創呢?那個要殺妳的人是誰,妳已經知道了吧?」

蕭遙歎了口氣,「這件事,我不想談。」

「不談也罷,我不強迫妳。我這東野皇宮可看的東西不多,妳想去哪里逛逛,我可以帶妳去,或者我們可以上未了山。」

「謝了,我想我還是待在這裏,你比較放心。」她嘲諷的回話後,眼神望著窗外。

這一刻,東野鴻忽然有種錯覺,彷佛她是被困在籠中的金絲雀,無法振翅飛行……他心疼的一把擁她入懷。

蕭遙嚇了一跳,掙扎著說:「你幹什麼?」

「經常會覺得很寂寞吧?」他在她的耳邊輕聲道:「從小到大是個不受關注的人,只想安安靜靜地生活,轉眼間卻被推到山峰的頂端,再環顧四周時,天地之間只剩下孤獨一人。」

「你是在問我,還是在感慨你自己?」她被他的話打動,忘了掙扎,腦海想起他抄錄的那闋詞,口中念出,「莫笑狂人,虛名休。縱龍潛入海,風禦輕舟。」他竟與她一同背誦出後半闋,「世上千般事,抵不過,浮雲過眼,散與收。恨天地孤獨,一人耳,無雙無儔。」

話落,兩人同時長出一口氣。

「妳我同病相憐,何不互相慰藉?」

他溫柔的聲音如魔音般蠱惑她的心。

太監的聲音卻在此時於殿外響起,「陛下,太后問您何時過去?」

東野鴻歎了口氣。「看來要做一個多情人之前,得先要做好孝子。」他依依不捨地放開她,對外喊了聲,「朕這就過去。」然後又對她說:「等我回來,一起用晚膳,還有很多關於妳的故事,很想和妳聊聊。」

她眨了一下美麗的眼眸,像是有話要說,一時間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乖乖地等我,我的女皇陛下。」他優雅地在她鬢邊落下一吻,然後離開了玉龍殿。

進了太后寢宮,東野鴻本以為太后叫他來又是例行的母子問候,卻見她一臉凝重的神情。「皇上,凝兒到底怎麼了?母后聽說她受了傷,病得快死了?」

「這件事朕自會處理妥當。」。

「若救不了她,就不必救了。」

「母后說什麼?」東野鴻頗為吃驚。

太后沉著臉。「行了,別幫著你父皇瞞我了,母后知道那丫頭的真實身世,連她會用風這件事,宮裏宮外好多人都知道。」

他心頭一緊,垂下眼瞼,「母后,凝兒身世可憐,即使不能給她一個真正的名份,但起碼不該在她生命垂危之際袖手旁觀。」

太后怒道:「皇上,母后這是為了你好!她的身世如果被揭露出來,不僅皇家威嚴掃地,就連你這個皇位也平空多出一個競爭者。」

東野鴻聽了只是淡淡一笑。「母后的理由太牽強,她的存在怎麼可能動搖我的皇位?母后擔心的,大概是怕她知道親生母親被母后強行趕出皇宮,對妳懷恨在心吧?」

太后氣得站了起來。「這是和母后說話該有的口氣嗎?說到這裏,我倒是還有一件事要問。聽說皇上在玉龍殿裏藏了一個身份不明,還戴著面具的女人,她是什麼人?」東野鴻蹙了蹙眉心,「在母后耳邊嚼舌根的人還真多。聽母后的口氣,似乎是把她想成妖魔鬼怪了。」

「皇上想要什麼樣的女人任由挑選,何必找一個古怪的女人?她叫什麼?到底是哪里人?母后要見見。」

沉吟片刻,他呵呵笑道:「現在還不是時候,因為朕還不知道該怎樣把她介紹給母后,還是請母后等等看吧。」

「皇上!」太后不滿地皺起眉,「你最近總是做些奇怪的事,說些奇怪的話,你可知這一次水無涯和凝兒的聯姻,有多少人等著看你的笑話?倘若西涼不送定秦劍來……你小心成為周瑜。」

「賠了夫人又折兵。」東野鴻念出母后未說完的話,不在意聳聳肩,「無妨,一個水無涯毀不了東野。再說東野的強大在於自身,而不是借助外力。」

話落,他渾身一震。這話的味道怎麼與蕭遙的口氣有幾分相似?

看看天色,想起她還在等他,他笑道:「朕還有事,今日就不陪母后用膳了。母后如果太過悠閒的話,可以去飛龍寺逛逛,操心太多會生白髮的。」

待他回到玉龍殿,太監沒多久就端上晚膳。蕭遙望著面前這一桌菜肴,不禁愣住。不是因為飯菜太豐盛,而是這些飯菜竟都是北陵的口味。

東野鴻欣賞著她的訝異,柔聲問:「是不是很感動?與其看不如親口嘗嘗。我沒吃過北陵菜,這些是找東都內北陵人開的飯館廚子做的,但願是原汁原味。」

「你太費心了。」她微低著頭,夾了口菜放入口中慢慢咀嚼,感動地重溫闊別數日的家鄉味。

「看來做得還不錯。」他捕捉到她唇邊那絲滿意的微笑,於是跟著她一起吃了起來,不忘品評了一番,「北陵的菜味道濃郁,更像是赤多人的口味,也許是受到赤多人的飲食影響吧。」

她點點頭。「以前北陵人吃的也很清淡,赤多人則嗜吃辣吃鹹,漸漸北陵人的口味才重了起來。」

「兩族的血脈融合,還讓妳有了血術的能力。」他挑著眉,「看樣子不同種族的聯姻,真是有很多好處。所以,做我的女人,和我聯姻如何?」

她筷子上的青菜倏然掉落,尷尬地說:「怎麼又提起這廢話?」

「是廢話還是我的真心話,妳應該能分辨得出來。」東野鴻啾著她的臉,「妳不能總藏在面具後面和我說話,該面對的還是要面對。」

她卻低著頭,不去看他的臉。

他的手越過桌面,將她握著筷子的右手一把握住,低沉的聲音敲開她的心門。

「遙,從第一次相識,我便認定妳是我的人。我想,妳應該也有這樣的感覺。別欺騙自己了,妳會從北陵到東野來找我,不是為了國事,而是為了私情。」

她找不到自己的聲音和力氣來反駁他的話,因為他說中了她一直不願面對的真相。

「我們,各自肩負著一個國家。」她終於歐口,「這就像是兩座山,隔著很寬的大河,山面對山時都能感受到彼此的寂寞和孤獨,彼此互相欣賞,但是它們始終無法並肩站在一起。」就像他們一樣。

東野鴻蹙眉。他知道她說的每個字都是事實,只是,手中緊握的那份溫暖和柔軟,他不想放開,也不願放開。

這天,該是東野鴻和水無涯約定在海邊行宮交定秦劍的日子。蕭遙曾經提醒他,「水無涯刻意把地點改在海邊的行宮,只怕有詐。」

東野鴻不怒,反而微笑道:「當然有詐,不過我會提防的。」

待他離開後,蕭遙坐立不安,她知道這一天對他們彼此而言有多重要。

如果西涼能夠交出定秦劍,她便為北陵解決了最大的困難,可以安心回國……她真能安心回國嗎?只怕不能。和東野鴻的點滴,有酸澀,有苦楚,有甜蜜,全都彙集到一起,無論日後她身在何處,只怕都不會忘了他。

但如果西涼不交出定秦劍呢?

若失敗了,妳說要留在我身邊。

他的話猶言在耳,但不可能。她這一次來東野,和臣子約好半個月的時間,眼看歸期就要到了,也許今日她該收拾行囊回國。雖然她被困在這裏,但並不愁如何離開,因為東野鴻沒有綁住她的手腳,她要走隨時可以走。

只是,這一次他會坐視她捨下他離開嗎?

門外忽然響起太監的高喊聲,「太后駕到!」她全身一震,不由得站起身,迎接從門口魚貫而入的一幫人。太后的氣派還真是大呢。蕭遙不由得笑了起來。太后逕自走到她面前,由上而下審視她一圈,問道:「妳就是那個勾引陛下的女人?果然很古怪。叫什麼?哪里人?」

勾引東野鴻?這話從何說起?

蕭遙有禮地對她輕輕頷首。「見過太后。」

見她竟然不下拜行禮,太后很不滿地說:「真是個不懂規矩的丫頭。行啦,我問妳的話,妳還沒回答。」

蕭遙想了想。「我的身世來歷,如果東野鴻沒有說,我想,我還是不要說。」

太后勃怒。「好大膽子,竟然敢直呼陛下的名諱!果然是個不懂規矩的野丫頭。哼,我就說不是身家清白的好姑娘,否則怎麼會藏在陛下這裏,見不得人。」

她平靜以對。「他的名字本來就是讓人叫的,我為何不能叫?更何況,我不是他的臣民,不受他的管轄,他的名字,我當然也可以叫得。」

「不是他的臣民?妳是什麼人?妳不是東野人?」太后這才注意到她說話微微帶了點異域口音。

「妳是北陵人?哼!又是一個北陵人!當年就是北陵的女人勾引―先帝,生下……如今北陵的女人又來勾搭我兒子,來人!把她給我帶走!」蕭遙挺直脊背,冷笑一聲。「太后,雖然您是他的母后,但是在一國之君的地盤上擅自抓人,不需要和陛下商量一下嗎?您就不怕與一直孝順您的兒子翻臉?」。

「為了妳這樣的女人?鴻兒才不會和我翻臉。他不過是覺得異族女人新鮮,和妳玩玩罷了。」過往先帝的陰影,讓太后急躁地揮手命令,「把她帶下去,你們還在等什麼?」

蕭遙本能地去摸腰畔的赤霄劍,這才發現劍不在身上。原來昨夜她將劍解下來放在內殿的桌上,她想回身去拿劍,但侍衛已經將她團團圍住。

兩個侍衛一左一右上前按住她的肩頭,逼得她只好出手打出重圍。

太后氣得直咚嗦,大聲喊道:「反了反了,竟然敢在皇宮內動武!再不把她拿下,你們一個個都去刑部領罪!」

侍衛們的進攻更加密集和激烈,蕭遙只得退到殿外更加寬敞的地方。

「你們在做什麼?」

東野鴻的怒喝隨著一股強風而至,蕭遙週邊的侍衛們被吹得東倒西歪,一名侍衛的刀原本劈向她的頭頂,被勁風吹歪了方向,斜斜地擦過她的髮髻。

頃刻,髮髻散落,青銅色的面具也因為綁帶被刀尖劃斷而一起掉落。

滿場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望向蕭遙的臉,一瞬間,所有人都瞪大眼,宛如被扼住咽喉般無法出聲。

披頭散髮的蕭遙是奪人魂魄的美麗,,面色蒼白如雪,明眸中燃著憤怒火焰,五官精巧如畫,只是在她白哲的右側面頰上,卻有一個殷紅的刺字―

東野鴻是最先從震驚中清醒過來的人,事實上,他只錯愕了一瞬,便沖到她面前,將她一把抱在懷中,怒斥,「誰讓你們動她了?」

「皇上!」太后喊道:「這樣一個女人,你到底看上她哪一點?她只不過是北陵的囚犯而已!」

他高昂著頭,冷峻如山,「母后,這是朕選擇的女人,無論她是什麼人,朕都要定她!誰敢傷她,就是和朕為敵―無論是誰,朕絕不會放過!」

攬著蕭遙的肩膀,他沉聲說:「有事找妳,跟我走!」然後帶著她,從眾人面嗡前大步走出。宮門外,一架馬車停在那裏。東野鴻帶著她上了馬車,吩咐道:「去北城門!」

他一直緊握著蕭遙的手,她的手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冰涼。他感覺得到她在顫抖,或許是出於憤怒,或許是出於驚恐。

他沒有立刻開口說話,直到馬車行駛了好一陣子,他終於去觸摸她的臉頰―那裏沒有淚水,只有冰涼。

當他指尖碰觸到那一片凹凸不平的痕跡時,她像是被雷電擊到,赫然重重地推開他,一下子將臉轉到另外一側,然後撲到前面去開馬車的車門,企圖奪門而出。

東野鴻從後面一把將她抱住,拽回了懷裏,大聲說:「妳要去哪兒?」

「離開你!離開東野!你要看的已經看到了,放開我!」她拚命地低著頭,不肯再看他一眼。

「遙,妳認為我會為此說什麼、想什麼?我看到了,但是我的心疼妳感受到了嗎?更何況,現在不是為這件事探討爭執的時候。妳知不知道,今天在東野,還有多少大事亟待解決?尤其是你們北陵,正在向東野宣戰!」

她停止掙扎,詫異地回過頭。「北陵向東野宣戰?」東野鴻凝重地點頭。「剛收到消息,有一支大約三千人馬的北陵軍隊,正越過兩國國境,直奔東都而來。」

「怎麼可能?我並沒有下令。」蕭遙大惑不解。

「如果不是妳下令,那是誰有這樣的權力可以擅自指揮北陵軍隊越境作戰?」

東野鴻眉頭一直沒有鬆開,不禁自嘲,「今天的黃曆上大概寫著諸事不宜,從頭至尾,沒有一件事是順利的。」

「定秦劍……」

「沒有送來。」他眼神顯得有些古怪,「這會兒水無涯大概已經帶著凝兒逃跑了。」

「為什麼?」一個念頭閃進腦海,她吃驚嚷著,「你知道他們要逃跑,你是故意放走他們的!」

「宮裏宮外忽然出了好幾個亂子,我不能確定是不是都是水無涯搗的鬼,卻又必須回來看看,只是一旦我離開那裏,沒有人可以看得住水無涯。」他凝視著她,「所以,我們之間的打賭是妳輸了。」

「這不算!」她怒道,[分明是你故意放水!」東野鴻扶著她的肩膀,柔聲說:「是否放水不重要,眼前北陵騎兵之事要怎麼處理,妳想明白了嗎?」。

「等我見到人,才能確定這是不是又是一個騙局。也許和上一次的海上搶劫一樣,有人想栽贓陷害北陵。」

她忽然四處摸索,東野鴻問:「妳找什麼?」

「我的面具。」她摸了幾下才恍然醒悟過來,面具掉落在玉龍殿的門口。

「妳的臉是幾時傷的?」他柔柔地問:「難道北陵人都沒有見過?」

她抿緊唇,滿眼悲愴。

「傷妳的人,是妳的親人?」他小心翼翼地避開會刺痛她的字眼,不用刺字而用傷,但是問完之後他就後悔了,提及往事,仍足以讓她痛徹心扉。

原本尊貴的公主現是女皇的她,臉上卻被刺了個囚字,這無疑是莫大的屈辱。

她在登基之前就已經戴上這面具,顯然在更早之前,也許她還是個懵懂少女時,就已經遭如此的傷害。

是誰?這麼狠心,竟對一個如花般嬌豔美麗的女子做出這樣殘忍的事?只要想到她被刺字時的痛苦和害怕,東野鴻的整顆心像是被人用手捏緊,為她心疼,也為她憤怒不已。「不必說了,我再也不會問了!」他不想再看她痛苦,擁抱著她,輕撫著她的背。

蕭遙原本僵硬的身體,在他的撫弄下慢慢地溫暖了些,不由自主地蜷縮在他懷裏,任他以溫柔低沉的語調和輕如和風的細吻安撫著自己。

忽然她意識到自己竟然如此地依賴著他,捨不得離開。

可多親近一分,就對即將的分離多一分猶豫和遲疑。

不,再也不能這樣了!即使定秦劍沒有如約而至,她也不能留在這裏。

該是分手的時候了。

早該知道,來到他身邊,是個天大的錯誤。
作者: kendramint    時間: 2010-2-11 12:12 AM

第六章

被軟禁在驛館的一干北陵使臣,已經釋放出來。赤多方惴惴不安地在原地等候,許久,看到一輛馬車由遠而近馳來。待馬車停在他們面前,車門打開,從上面走下一男一女。

他急忙跪倒。「參見陛下。」

東野鴻暗暗推了蕭遙一下,在她的耳邊說:「他表面上是在參拜我,其實是在問候妳。」蕭遙的臉已經用一方雪白的帕子蒙住,這是在下車前,他細心為她系上的。

她看著赤多方,對方眼中的擔心和焦急讓她回頭對東野鴻說:「陛下,可否讓我們單獨說幾句話?」

東野鴻看了她一眼,低聲說:「我希望妳能掌握分寸,而不是把握機會。」他的話說到了她的心事,但她故作沒聽懂似的走到赤多方面前,問道:「北陵飲那邊出什麼事了?」

「北陵出事?微臣不知道啊。」赤多方否認,但眼神有些飄忽。。

她直盯著他的眼睛。「如果有事,你最好早說,否則一旦鬧出大事,你可是扛不起這個責任。」

赤多方這才支支吾吾地說:「陛、陛下到東都的事,被四殿下知道了,殿下非要過來接陛下,誰也斕不住,現在……大概帶著麒麟旗的人,越過國境了。」

「真是胡鬧!」蕭遙勃然大怒,「臨出國前,我一再囑咐你們不能讓四殿下知道這件事,就是知道,也要攔著他,怎麼能讓他過來呢?他才多大年紀?以他的性子,只會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如果他和東野鬧了起來,要我怎麼收尾?」

赤多方連忙勸慰她,「陛下,當務之急,讓臣先想辦法斕住四殿下,陛下這邊……也得儘快脫身,東都內我赤多人馬有千餘人,可以護送陛下出城。」

蕭遙卻皺緊眉頭。「你們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赤多人雖然有千餘人,但是別忘了這是東都,只要東野鴻張張嘴,也能在瞬間集結萬餘東野人―算了,想辦法通知那邊,千萬不能讓四殿下過來!我在這裏了,東野鴻不會對我怎樣,可如果他來,難保東野鴻不會突然起了殺心。」

「是。」赤多方領命,忍不住偷偷瞥了眼不遠處正背負雙手,悠然踱步的東野鴻。「陛下,如果與東野談判無望,為何不……」

「不什麼?」蕭遙眸光一閃,「你想讓我殺他?」

「只要我們裏應外合,並非難事。而且,他對陛下似乎並無防備。」

赤多方的刺殺念頭立刻遭蕭遙斷然否決。「絕對不行!東野與北陵的爭端不是因他一人而起,也不會因他而終結。倘若我們殺了他,東野與北陵的仇怨只會結得更深!趕快打消這念頭,也絕對不允許你們任何人對他有這種念頭,聽見沒!」

她威嚴的喝令讓赤多方低下頭,輕聲應道:「是,臣知道了。」

「不僅知道而已,還要牢牢記住。照我的話行事!」

東野鴻緩步走來,「你們倆應該談得差不多了吧?要不要和我去旁邊的茶樓喝杯茶?」

雖然是問話,他卻不給蕭遙回答的機會,拉著她向不遠處的茶樓走去。待在茶樓坐定位後,東野鴻親自給她倒了茶。

「他剛才說了什麼惹妳這麼生氣?」他端起茶杯,漫不經心地問:「他要妳殺了我?」仕蕭遙一顫,杯中的茶灑出一點。他卻笑道:「別緊張,這種事很容易猜到。但我想,妳必定是狠狠地斥責他不可有這種念頭,是不是?」

「你怎麼知道?」她悶聲反問,卻已算是默認。

「別忘了,妳我是同一種人,猜妳的心思就和猜我的一樣。」東野鴻愜意地喝著茶。「妳說過,我們的肩上各擔負一個國家,又說我們是兩座山,彼此欣賞。所以妳在想什麼,我當然能猜到。」

「我在想什麼你都能猜到嗎?」

「當然不能全部猜到,但起碼現在妳在想什麼,我能猜到一點。」他斜睨她一眼,「妳在想如何逃跑?」

她再度一震,乾脆將茶杯放到桌上。

「我又猜中了?」他靠近她,一隻手托腮盯著她的眼睛,「這是一個更糟的念頭,妳知道妳逃不掉的。」

「我早晚要回北陵,難道你想扣住我做人質,和北陵公開為敵嗎?」既然瞞不過他,乾脆和他把事情說清楚。東野鴻淡笑。「我何曾想扣住妳?我只是在和妳談正事,若妳嫁給我―」

「不可能!」她不想再提這話題,更沒有心情和他閒聊。

坐在茶樓的二樓,窗邊的位子,可以看到外面的情況。她忽然發現今天的街道上氣氛有些異常的糟,有不少官兵神情嚴峻地走來走去。

「今天東都有事?」她心裏有鬼,生怕事情和北陵的那支軍隊有關。

「賀蓮豈憂的王府失火了,包括皇宮的西角門也突然失火。」他平靜地說,「所以今天東都的街上封鎖戒嚴,猴查所有可疑人。」

「怎麼會這樣?是何人所為?」她不由得脫口而出,緊接著恍然大悟,「是水無涯?」

「調虎離山之計。我明知可能是他所為,但也不得不回來調查。」

他的話卻讓她質疑。「是不得不回來,還是故意給他們機會逃跑?你知道水無涯肯定不會把定秦劍交出來,又不能讓自己下不來台,所以故意順水推舟,給他們逃跑的機會。」

她篤定的口氣讓東野鴻邪邪地一笑。「妳瞭解我,就像我瞭解妳一樣,何必把麼事情說破呢?除了妳,又有誰相信我會這樣做?」

他仰起頭,「我利用凝兒,以她的終身幸福和一條性命換取定秦劍,如今事敗,人被搶走,劍也落空……」

「何必把你自己說得那麼壞?我知道你不是。」蕭遙陡然收住話,因為這語氣太過溫柔,不該是她現在對他的態度。

為了喝茶,臉上的帕子暫時解下,樓下的人雖然看不見她,但臨街的秋風卻吹得她臉頰有些生疼。這疼,讓她想起剛剛經歷的那一場風波。

「我不能再回你的皇宮了。」她淡淡地說:「那裏沒有我的容身之所,我來東野,不是為了挑撥你們母子之情。」

東野鴻用食指挑起她的下巴,「妳是說,我應該金屋藏嬌?」

她打開他的手,「你知道我的意思。」

「除了回國,妳想做什麼都可以。」

「不!我必須回國。」她堅決地說:「函谷關之事,如果你無心解決,就讓東野和北陵一直打下去好了。看看我們兩國到底有多少將士可以死、有多少國庫夠我們揮霍!」

「妳在激我。」他托著腮,瞇著黑眸望定她,沉默片刻後,忽然說:「好,如果一定要回國,今夜我給妳餞行。」

他的態度突然轉變,讓蕭遙大為詫異,將目光收回,落在他身上,但他嘴角的笑意讓她異常不安。

不對,這不該是他的性格所做出的決定。

或許是她高估了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其實他要她,並沒有她以為的那麼強烈,聽到可以回國,她竟然沒有一點喜悅,反而內心深處滿是掩藏不住的失落。

東野鴻沒有帶蕭遙回皇宮,而是去了東都郊外的一所偏殿。這裏很清靜,只有少數的士兵看守。但是,餞行所需要的美酒佳餚,倒是一樣也沒少。

院子裏,東野鴻平靜地和她飲著酒,斜靠在一張軟榻上,望著天上的明月,說道:「小時候我曾經很想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可以飛到月亮上。妳聽過那闋詞吧―

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她點點頭,帶著點醉意,也帶著點酸楚的味道。這是一闋思念親人的詞,也許日後她也會在北陵的皇宮裏,想著眼前這個男人,孤獨地吟誦著這闋詞。「從小我就知道自己會用風,但我沒辦法讓自己乘風歸去。人的力量再強大,也無法和日月爭輝。」他慨然歎道,「就像世上總會有許多事情不如人意,即使我們是一國之君也無法挽回。」

「夢時常把魂兒驚,醒時不如不醒。窗前惟有冷月明。欲問知音人,獨對一孤影。往事幽幽皆重省,只歎鬥志凋零。心如流螢飛無定,事事無意思,如何了殘情?」

她的嘀嘀咕咕引得東野鴻側目。「妳念的是什麼?」

「你不知道嗎?-這也是《蘭心詩韻》裏的。」她瞥了他一眼,又飲一杯酒。

「你說,像東野蘭那樣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才,為什麼心境卻如此孤獨悲涼?」

「越是頂峰的人越是孤獨。尤其他寫這些東西的時候,還未曾和東野雪走到一起。他的知音人,只有他自己。」東野鴻不禁好奇的又問:「妳似乎很喜歡他的文字,從中妳看到了什麼?」

「除了孤獨,還是孤獨。和你我一樣的孤獨。」她沉默片刻,忽然說:「你想知道我臉上的字從何而來的嗎?」他一震,柔聲說:「妳不想說的話,我絕不勉強。」

「不,我告訴你。」她又喝了一杯,借著醉意說出藏在心底的秘密。「是我父皇親自下令命人刺上去的!」

東野鴻萬萬沒想到是這個答案,不禁大吃一驚,脫口問道:「為什麼?」

「因為他懷疑我不是他的親骨肉。他認定我母親和他身邊的侍衛有染,就在我母親剛懷孕的時候,將她趕出宮,趕到偏遠的小鎮。後來他出巡,無意中路過我們所住的地方,便順路來看我一眼,那是我出生後第一次見父皇,那一年我七歲。

「聽說父皇要來,我欣喜得一夜睡不著,早早地起床打扮好,乖乖地坐在臺階上等他。然後來了許多人,母親小聲對我說,走在前頭那個穿黃袍的就是父皇。我開心地撲過去,剛叫了一聲『父皇』,卻被他重重地推開問,這孩子是誰?好可笑,他居然不知道我的存在。當母親說出我的身世,父皇臉色大變,盯了我好久,忽然下令把我和母親一起關起來。

「我不知道我們犯了什麼罪,只記得母親苦苦哀求不讓士兵帶走我。最後父皇冷笑著說:『妳跟了朕三年,都沒有生下一子,剛到這裏卻生了個女兒,妳教朕怎麼相信?這樣的女兒,不要也罷。』

隨即,他便命人把我帶到地牢,獄卒不顧我的哭喊,在我臉上刺了這個字,那火辣辣、鑽心的痛,事隔這麼多年,我仍記得。」她飲了一杯又一杯的酒,卻蓋不住那種痛,痛在臉上,更在心底。「後來不知道是誰求了情,我被放了出來,卻沒再見到母親。後來,我的大姊二姊相繼病故,我母親這一支的親戚在朝內的勢力漸漸變大,終於在先帝去世前,

力排眾議將我接了回來,立為皇儲,最終繼承皇位。」

她遙遙望著他。「接任皇位,我一點都不快樂,時至今日,我都不會以『朕』字自稱,因為一聽到這個字,我就會想起那個被我稱作父皇的人最冷酷無情的臉,打心底感到厭惡。」

「那麼,我在妳面前說了那麼多的朕字,妳也覺得很噁心吧?」他靠近她,拿走她手上的杯子,溫柔地望著她。「如果我曾經說過什麼話也讓妳厭惡,我向妳道歉,我保證以後不會再有了。」

「不用和我保證。」她幽幽地笑,「反正過了今夜,我們不會有『以後』。」

「為什麼不會有以後?我以為我們才剛剛開始。」他溫柔地銜住她的唇瓣,將帶著毒藥一般的細膩溫存也注入到她口中。

醉意蒙矓之下,她忘記了反抗,本能地回應著他的熱情和索求。漸漸地,從院內試探的索吻,延伸到殿內床榻上的纏綿。赤裸的肌膚相觸,比她最初對身體的認識還要讓她激動顫慄。他強行進入她身體的那種痛感,就像是他強行要進入她生活的那種霸道,讓她想推拒,卻又無法拒絕。

眼淚順著眼角流下,濡濕了身體和床上的被褥,但濡濕更多的,是彼此的心。

她聽到自己的喘息聲,那是一種痛苦又甜蜜的呻吟,讓她又是羞澀又是喜悅。

「遙,說妳不會離開我。」他趁機在她神智迷離時蠱惑她許下諾言。

她睜開氤氳的明眸,緩緩歐唇,「我……我不想離開你。」

不想離開,卻非不會離開,她沒有對他說謊,也沒有違心。

但即使是這樣模稜兩可的回答,依然讓他欣喜不已,趁勢擁住她,讓彼此融在一起。

誰說兩座山只能遙遙相望,不能融合?

她是他的,從這一刻起,從她來到東野皇宮的那一天起―不!從兩人初見面的那一夜起,她便是他的了。

東野鴻悄悄起身,在旁邊可人兒的臉頰上輕輕一吻。那吻落在那個殷紅得刺目的字。囚。一個父親怎麼可以對自己的女兒做出如此殘忍的事情?當初幼小的她是經。曆了怎樣的欣喜和驚恐之後,去迎接難以承受的疼痛?

這個字,毀掉了他們父女之情,也毀掉了她對人生最美好的幻想。

所以她總是很少笑,即使笑起來也總是帶著一抹讓人心疼的無奈。

以她這樣瘦弱的肩膀,如何去承擔北陵那種紛亂錯雜的政治關係,又是如何樹立起一國之尊的威信?

所以她才會冒險來東野求他,即使是男子,也少有如此膽量。

他該怎麼做?成全她嗎?

披衣而起,他聽到外面有動靜,於是推開殿門走了出去。

在院中來回踱步的東野鷹一見到他,立刻匆匆上前。

正要跪拜,東野鴻立刻扶了他一把,低聲說:「不用拜了。有什麼事?」

「已經探聽到消息了,從北陵出來的那支人馬是北陵的精銳部隊麒麟旗,當日函谷關之戰中也有他們,主將是赤多和也。」「又是赤多族出馬?」東野鴻蹙眉道:「他們要做什麼?來搶人?」

關於蕭遙的身份,他只和東野鷹私下講過,所以他明白他的意思。「應該是。因為這次領兵出關的人雖然是赤多和也,實際上同行的還有一位北陵的大人物。」

「誰?」

「女皇的幼弟,蕭迦。」

「哦?」東野鴻挑起眉,「他們姊弟感情如何?」

「蕭迦雖然自小在宮內長大,和蕭遙本來並不親近,但是蕭遙登基之後,對這個弟弟非常照顧,甚至帶在身邊親自教導撫育,所以蕭迦對姊姊十分仰慕尊敬,兩人感情就如同父同母的姊弟一般。」

「這麼說來,是弟弟得知姊姊在這裏之後趕來搭救姊姊?」東野鴻笑得古怪,思忖片刻說:「好吧,這事我知道了,一路上不要攔阻他們,直接放他們入關。」

「陛下是想誘敵深入?」東野鷹猜測。

東野鴻只是笑笑,沒有回答。

等東野鷹走後,他轉過身來,卻看到蕭遙扶著門框站著,或許是月光清冷,照得她本來就沒有血色的面容更加蒼白。添「妳都聽到了?」雖然是問句,語氣卻很肯定。

「你想抓我弟弟?」她語氣並不肯定,明顯有著焦躁,「你都已經得到我了,為什麼還要得寸進尺?」

他走過去擁住她纖細的身子,「這不算得到,妳的心還在北陵,妳說過妳要回去的,而我只是想見見這位小舅子,不可以嗎?」

蕭遙推開他,沉著臉說:「別和我耍心眼,我知道你的目的沒有這麼單純。東野鴻,昨夜你說給我餞行,如今餞行酒也喝了,離別宴也該散了。」

「妳現在就要走?」他瞇著眼,雙手緊扣她的肩,「真的如此絕情?一夜纏綿之後,就將我丟下?」

「昨夜只是一個意外。就算是我為了函谷關和你交換的條件。」她尷尬地不去看他的眼,怕說不出這違心之論。

「但我並沒有答應要用這個條件和妳交換啊。」他帶著點耍賴的語氣。

她不禁怒目相視。「東野鴻,你還想怎樣?便宜占去了,甜頭嘗到了,非要逼著我在你面前自刎,你才肯放手嗎?」

蕭遙嚴肅的口氣,迫使他不得不放開手。「是妳主動送上門來的,如今卻要怪我。好吧,妳要回國,起碼讓我把妳交到妳的親人手上。就算是送妳最後一程,如何?」他竟然用委曲求全的口氣苦苦哀求,讓她不禁心軟。明知道他心中必定還有計劃,但是眼下她還不能和他翻臉,只能答應。

「西涼那邊,你真的不管了?」她想提醒他,不要忘了和西涼的糾紛。難道他任由水無涯帶走東野凝而坐視不管?

「那件事,我自會處置,妳就不必操心了。再說,那是我和西涼的事,與北陵沒有關係。」

她沉默良久,隨後開口,「看來北陵和東野真的不能和平相處了。」

「誰說不能?只是這枚關鍵的棋子就掌握在妳手上。」

他話中有股強大的力量壓迫她的心。

這一回,她再也沒有回答。沉默代表了她的拒絕。

「恕我直言,妳現在給赤多族太多的權力,只怕蕭氏的人會心有不滿。當初扶植妳上寶座的人都是蕭氏吧,那些人難道不會恨妳?」

東野鴻的分析讓她更加漠然。「這事是我們北陵內部的事,也與你無關。」

「是啊,北陵如果內亂,對我來說才是最好的呢。」他帶著幾分幸災樂禍的口吻故意氣她。

「你們東野就平靜嗎?」她反嘲,「東野凝的逃走不僅大為折損東野的面子,而且我聽說朝內還有不少人反對你,那個賀蓮豈憂就是一個野心勃勃的逆臣,你又有什麼資格嘲笑我北陵的現況?」

「看來是彼此彼此咯?」東野鴻悠然道,「所以說,東野和北陵在聯手之前,得先解決自己內部的紛亂。」

「你肯和北陵聯手了?」她聽出話中之意,不覺一喜。

「是否聯手,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還取決於西涼的態度,以及一直按兵不動冷眼旁觀的南黎。」其實前幾日他已經查明,當初暗中動手腳挑動兩國函谷關之戰的,正是南黎。若大張旗鼓地聲討南黎,不就等於召告天下,他之前做了錯誤的判斷,才會出兵攻打北陵。

東野鴻聲音一沉,「遙,若是我放妳回去,又肯和北陵和談,妳會考慮我們的將來嗎?」

「我們的將來?」她一怔。「我現在很嚴肅地和妳談論這個問題,妳別又把我的話當作兒戲。」他陡然認真的態度震到了蕭遙。「北陵女皇這個位置讓妳過得不像妳自己,東野皇后才是最適合妳的位置!」

她想悴他,但他繼續道:「玩陰謀詭計不是妳的專長,這是男人的戰場,我不想看到妳太辛苦,為了這些事而心力交瘁。既然妳有弟弟,為什麼不把皇位傳給他呢?如今他也該長大了,就把重擔交給他吧。妳是個姊姊,卻也是個該被男人愛的女人。一個女皇,除了男寵,妳還能有什麼樣的男人可以愛?」

「我可以選擇不愛。」她幽幽一笑,又是那冷淡到讓人心疼的笑。「誰說女皇一定要有愛才能活下去?我要的是國家的安定。」

他的眉峰中浮現一絲陰鬱,沉聲道:「那麼,我會讓北陵永不安寧。」

她驚怒,「你這麼做到底是為我好還是害我?你如此自私,配當東野王嗎?」

他卻回說:「我必須先是愛妳的男人,然後才能是東野的王。」
作者: kendramint    時間: 2010-2-11 12:13 AM

第七章

對於迎接蕭迦這件事,東野鴻一直按兵不動,卻絕不輕慢。他知道這支由赤多人組成的麒麟旗有多厲害,去年的戰場上東野軍隊可是因為他們吃了不少虧。所以當東野鷹提出趁勢將這支北陵的精銳剿滅在東野時,他猶豫了。

作為一國之君,他應該堅持自己的原則,尤其是為了本國的利益時。這樣強悍的軍隊,如果不能剿滅,入境之後必然會危害到東野的安全;若是放走,便如縱虎歸山。

但是蕩了蕭遙,他不能妄動。

看出他的猶豫,東野鷹身為臣子,又是長輩,不由得勸道:「陛下現在難免有了投鼠忌器之心,只怕會不利於大局。」

東野鴻看他一眼。「是皇叔在怕吧?」

「陛下,恕臣直言。自陛下登基之後,做任何事都很知分寸和原則,無論是仕任何人,都不能左右陛下的心。但自從陛下遇到北陵女皇之後,很多事開始違背了原則。」

東野鷹鄭重地再說:「陛下,喜歡一個女人沒有錯,但如果這個女人是不能喜歡的,最好還是遠離。她身為一國之君,為什麼敢來陛下身邊?是不是也算准了陛下會對她動心,想用美色來誘惑陛下的心?」

他赫然起身,神情冰冷,但語氣中卻帶著難掩的激動。「皇叔大概沒有聽說過蕭遙在宮內受辱的事情吧?」

東野鷹愣住,他從未見過東野鴻現在這樣的神情。「在宮內受辱?」

「那麼,她臉上到底有什麼皇叔也一定不知道。一個面有殘疾的女子,能有多少自信敢來用美色誘惑朕?」

壓根兒不知前因後果的東野鷹,怔怔地不知該怎樣回答。

東野鴻重新坐下。「朕的口氣重了點,皇叔不要見怪。關於和北陵的關係,朕心裏有數,皇叔不必操心。至於西涼那邊,有何進展?」

「派去西涼的密探已經回報,風羽公主平安無事,有了定秦劍,她身上的血術之毒盡去。」沉吟片刻,東野鴻忽然笑道:「那麼,現在是進攻西涼最好的時機了?」

「進攻西涼?陛下要攻打西涼的原因是什麼?」東野鷹訝異問道。

「還需要什麼原因,西涼違背約定,不僅沒有把定秦劍送過來,還擅自帶走東野公主,朕絕對不允許這種丟臉的事發生!」

「那麼臣這就去點兵……」

「不,這一戰就不勞煩皇叔了。」東野鴻臉色倏變,愜意地問:「朕倒是有個人選―賀蓮豈憂,皇叔覺得如何?」

「賀蓮豈憂?」東野鷹大惑不解,「這位小王爺向來只會吃喝玩樂,沉迷酒肉女色,毫無真才實學,怎麼能指揮大軍去攻打西涼?如今西涼那邊有個水無涯就很讓我們頭疼,如果風羽公主再站到他們那邊,一風一水,還有誰能抵擋他們?」

東野鴻銳利眸光一閃。「凝兒的身世難道全天下都知道了嗎?」

東野鷹垂首道:「風羽公主的身世微臣不知,但她能控制風的事在皇室中應該有不少人知道,當年她家的老傭人,以及她的貼身宮女都知道這個秘密,世上沒有永遠的秘密。」

「看來她還真的不能留在東野了。」東野鴻自言自語,隨即又道:「去通知賀仕蓮豈憂吧,讓他來見朕,朕好告訴他這個好消息。」

東野鷹依舊不解。「陛下,擺明瞭他去必輸…」。

「朕就是要他輸。」他抿唇冷笑。「否則這樣包藏禍心的亂臣賊子,朕該拿什麼治他的罪?」

東野鷹這才明白東野鴻借刀殺人,只是這殺人的刀未免也藏得太深了些,即使他這個沙場老將,也不禁打了個冷顫。幸虧自己沒有謀逆之心,不用與東野鴻為敵,否則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送走東野鷹,回到玉龍殿的東野鴻很想休息一下,但是他的話卻一直在耳邊徘徊不去。為了蕭遙,他真的變了很多嗎?身邊的人都看出來了。

「皇上―」

忽然出現的太后聲音讓他暫時拋開紛亂的思緒,起身笑迎過去。

「母后怎麼來了?有事要朕去做的,找個人吩咐一聲就行了。」自從上次東野鴻在盛怒之下把蕭遙帶走之後,太后一直沒能和他好好私下說個話。對於兒子的憤怒,她是感到意料的,甚至嚇了一大跳,她怎麼也沒想到兒子竟然會為了一個異族女子和自己翻臉。

雖然後來他照例每天去向她問安,但是她一直不敢多說話,怕又惹他震怒。

「皇上,那個女人被送出宮了?」太后聽說蕭遙不在宮內,就過來打聽了。

「嗯,在景陽宮。」東野鴻淡淡地說:「母后還要找她的麻煩?」

原來只是搬了個地方。太后不禁失望,同時想端出母后的架子,苦口婆心一番。「皇上,不是母后不體諒你喜歡她的這份心,只是北陵和我們的關係向來很不和睦,你何必非要找個北陵的女人,還是個臉上刺過字的?她若不是犯了重罪,臉上怎麼會被刺字,這樣的女人怎麼能做我的兒媳!」

東野鴻臉色一沉,雖然不能像對東野鷹那樣發火,但客氣的外表下卻是冷漠的拒絕。「母后,朕已經這麼大了,該娶什麼樣的女子,朕自有定見。雖然她臉上刺字,卻不是她的錯。東野之大,難道就容不下她嗎?」

太后在他的眼中看到一股難以阻擋的堅決,這才赫然發現,他竟然對那個女人如此死心塌地。

「皇上……」她還想勸,忽然外面有人大聲稟告。

「陛下,景陽宮那邊有消息過來,說有一夥來路不明的人正圍在景陽宮外,與景陽宮的守衛發生衝突。」

東野鴻丟下太后,脫口說道:「來得這麼快?請東野鷹將軍立刻帶人過去!

「皇上,出了什麼事,需要你親自過去嗎?」太后急道。他回頭搖下話說:「母后,如果朕失去了她,這一生也不想再娶妻了,這是朕的決定。」說罷,他昂首而去,留下太后在原地怔怔出神。

按照他的計算,北陵人馬最快明天才能到東都,而且將蕭遙留在景陽宮一事,他並沒有大張旗鼓地四處宣揚,沒想到對方消息如此靈通。這說明了一件事―蕭遙一直沒和外面斷了聯繫。

當他策馬疾馳到景陽宮門口時,赤多人圍住景陽宮,但宮裏宮外都是東野的士兵。蕭遙正站在景陽宮門口,一個貌似十六七歲的少年正拉著她的手,急切地和她說著什麼,她則是輕輕將手搭在他肩上,微微搖了搖頭。

東野鴻立刻喝道:「先圍起來!誰都不許走!」

聽到他的聲音,蕭遙循聲望向他。

兩人四目相對,即使距離遙遠,他仍然感覺得到她眼中的複雜與掙扎。

少年看到了他,立刻大聲問著,「你就是東野的皇帝嗎?有本事你過來和我說話!」

東野鴻笑笑,朗聲道:「你是蕭迦?此時此刻,該是你過來參見朕才對。」

「哼!你扣住我皇姊不放,還想霸佔我們北陵土地,你是北陵最大的敵人!」

蕭迦說著,袖子一抬,一支袖箭竟然筆直地射向他。

馬背上的東野鴻彎下腰,一副搖搖欲墜的樣子。

蕭遙驚呼一聲,推開弟弟奔了過來,兩側的赤多兵立刻讓開路,而東野的將士也沒來得及阻攔,她已經奔到東野鴻的馬下,急問道:「你怎麼樣?傷到哪里,快給我看看!也許袖箭上有毒!」

東野鴻卻慢慢起身,嘴角掛著一絲微笑。「我沒有中箭,只是我若不這樣做,妳不會過來得這麼快。」

「你又使詐!」她都快被他氣哭了。「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情和我開玩笑!」

「的確,妳我本該是尋一處殿宇,各坐在桌案之後,針鋒相對地談判一番;然而現在的情景卻不是。」

「你我已經沒有選擇。」蕭遙歎說,「你不可能為了我一個人而讓這上千的赤多人在東都暴動,對不對?我今日必須回國,而且,北陵國內還有事情等我回去解決。」

東野鴻直盯著她。「北陵出事了?」

「有點小麻煩。」她不願細說。

屏住呼吸,他托起她的臉,「蕭遙,妳知不知道如果妳今天走了,我們也許永生永世都不能相見?」

「如果不能再見,那就是沒有緣份。」

她的話讓他陡然捏住她的下頷,一個念頭在心中赫然形成。他深吸一口氣,一字字念道:「蕭遙,我給妳一個月的時間去處理妳朝內的事務。」

「然後?」

「一月之後,回到東野,或者要我帶兵去搶妳回來?」

她不由得睜大眼睛。「你這是在威脅我?」

「是告知。」東野鴻遙遙地瞥了眼前一臉怒火,幾次要衝過來卻被兩軍攔住的蕭迦。「妳的那個弟弟還有些莽撞,如果他做了北陵皇帝就會開始學著沉穩和深思熟慮,只有放手,才是一個姊姊幫助弟弟成長最好的辦法。別讓他牽著妳的衣襟走路,那他永遠也學不會奔跑。」

蕭遙震驚地看著他,一時間忘了回答。

蕭迦已經衝破封鎖跑了過來,喊道:「東野鴻你敢對我皇姊--…」

霍然間一柄長劍指著他的眉心,東野鴻淡如風的戲譫從他頭頂上飄下,「蕭迦殿下,如果朕有意對你們不利,現在正是讓你們蕭氏亡國滅種的最好時機。」

蕭遙大為吃驚,她雖然知道東野鴻沒有真的要傷她皇弟的意思,但是這樣的情勢姿態,很容易激怒旁邊的赤多人。赤多人一旦玩命起來,猶如猛虎下山,是斕不住的。就在此時,鬼魅般的影子從人群中閃出。她眼明手快,一下子斕在那個影子面前,喝道:「赤多妖,徹劍!」

東野鴻也將劍徹了,看著她身前的那個人影。「赤多妖,朕幾乎快要忘了你,原來你的女皇將你留在蕭迦身邊。不過你這個保鏢不盡職,居然沒有斕住主子,讓他做出這樣衝動又危險的事。」

赤多妖陰狠狠地盯著他。「若不是女皇有令,不准動你,你早就死在我的劍下!」

「這麼說來,朕要先感謝你的手下留情了?」東野鴻淡笑,忽然將剜尖向前方一指,說道:「你們看看眼前的景象,若是不怕死,今天我們就來一場龍爭虎鬥,

看看到底是赤多人死得多,還是東野兵敗走。」

蕭遙張開雙臂,大聲道:「所有赤多人都放下兵器!」

「皇姊!」蕭迦焦急地喊道:「妳真的要向東野投降嗎?」

她看他一眼。「站在這裏等我!」然後對東野鴻說:「你過來,我有話要和你私下談。」

待兩人並肩站在不遠處的樹下,東野鴻率先開口,一想明白了嗎?」

「你有給我選擇嗎?」她苦笑了下,望著他的眼。「或者我該問你―真的想明白了嗎?你面前的這個女人,是北陵女皇,不是普通百姓。娶我,絕不是件容易的事,我們這兩座山,如果真的站在一起,帶來的可能不是更強大的力量,而是更多的麻煩;你真的確定你要的是我,而不是北陵?」

東野鴻凝望著她,伸出手,沒有握住她的手,也沒有觸碰她的臉,而是掠到她的頭頂上,將一件東西插在那。

「你……」用手一摸,是一根發釵。她赫然明白了,就是那支當日被他拿走,後來被他一直擺在玉龍殿桌案上的她的發釵。

「戴著它回北陵,就像帶著我的心回去。我把它還給了妳,就像我把妳還給了北陵。但是一切都只是暫時的,因為妳屬於我,就如同它屬於妳一樣。」

她的心為之振動。

他忽然伸出雙臂,將她摟在懷中,在她耳畔低聲說:「北陵那邊有麻煩的話,叫人帶話給我,我隨時都可以為妳赴湯蹈火。但是別讓我等太久,記住,一個月,我只有一個月的耐性。」

「若是你能在這個月裏解決掉你和西涼的事,也許我們可以相約在一個月後的函谷關見面。」此刻的她不再猶豫,情緒平和而堅定。他眼中閃著光芒,舉起左掌,「一言既出……」

「今生無悔。」她與他擊掌。這是第二次與他擊掌盟誓,彼此的慎重、堅決,遠非第一次可比擬。

因為這一次交出的是他們彼此的人生。

沒想到可以這樣平靜地離開,一場大戰竟消彌於無形。

當蕭遙騎著馬漸漸走遠時,忍不住回頭看,東野鴻依然站在原地目送她離開。

那種遙遙相對的感覺,令人揪心。

跟在她身側的蕭迦忍不住問:「皇姊,妳在看什麼?難道還捨不得走嗎?」

她收回視線,淡淡道:「你可知你這樣貿然來東野是多大的錯誤?他肯放我們走,我們該感激涕零。」

「當初妳來東野時,為什麼不讓人告訴我?」蕭迦大為不滿,「還要騙人說妳出宮巡視。要不是我覺得赤多妖的行為古怪,明明是妳的貼身隨扈,卻一天到晚跟著我,偶爾還和外來的侍衛鬼鬼祟祟的嘀咕,終於讓我發現了異常,否則到現在我都還不知道妳竟然到了東野!皇姊,妳是一國之君,怎麼可以這樣冒險?萬一東野鴻殺了妳怎麼辦?」

「北陵在和東野的交鋒中一直處於被動,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蕭遙看著皇弟,「因為我們總是很被動地被對方牽著鼻子走,從不主動出擊,以至於敵人才能趁虛而入。」

「和嗜殺好戰的東野人,有什麼可談的?」他不屑一顧地說。

蕭遙卻正色道:「東野人絕不是嗜殺好戰,他們在經歷最初一兩百年的征戰不休之後,已經學會了休養生息,富國強民。如今戰爭只是東野擴張版圖的方法,而不是生存方式。別忘了,當初我們也是這樣嘲笑赤多族,而如今,我們卻要依靠他們來維護蕭氏的榮耀。」

「皇姊,妳在維護他?」蕭迦沒有看到剛才兩人在樹下的那幕,卻本能地感覺到兩個人的關係不尋常。「那個東野鴻對妳說了什麼,讓妳這樣向著他說話?妳還是不是北陵人!」

望著皇弟,她不禁喃喃自語,「他說得沒有錯,現在的你還不夠沉穩,也不懂得深思熟慮,該是我放手讓你學著奔跑的時候了。」

「皇姊,妳在嘮叨什麼?」蕭迦沒聽懂。蕭遙沒有回答他,而是認真地看著四周的風景―蕭瑟秋風之下的東野,永遠不會有寒雪飄零的時候。等她再度回到這裏時,該是春花爛漫的季節了吧?是的,她一定會再回來的!

東野鴻目送著蕭遙離開,心頭五味雜陳。曾經他想用武力將她強行留下,但他知道,那樣留下的只是她的人,而不是她的心。就如同第一次他在函谷關搶走她一樣,她最終會選擇逃離。只是,她的心思太難掌握。

當初,他因為懷疑她就是北陵女皇而派人散播流言,謊稱北陵女皇要向東野皇帝求婚,原本只為了激她自露馬腳,怎麼也沒想到,她會親自來見他。

他以為她來東野,是因為彼此難忘的那一段情,沒想到她居然會想出用血術重傷凝兒,以定秦劍來交換函谷關的招數。要是換作別人,大概想不出這樣的談判條件來。

其實,他沒有把握能說服她,只能用自己的堅定意志感染她。

一個月,變數無窮,他給予她這個期限,也給予自己這個期限。畢竟一個月與一生相比,實在是太短暫了。但他深信,只要耐得住這一個月,換來的將是兩人廝守一生。

陵都的確有麻煩,這也是蕭遙必須回來的原因之一。

正如東野鴻所說,她在這一年中給予赤多族更勝於蕭氏的信任和權力,引起蕭氏的人極大不滿,於是正在秘密策劃將她廢掉。

帶頭策劃這件事的人,除了當初扶植她登上皇位的親戚們之外,還有蕭叢飛這個本該下天牢的人,都怪她一時的仁慈,卻帶來後患不斷。

蕭遙沒有直接回陵都,而是在週邊的應城先停了下來。

「城內有多少人知道我去東野?」她問的是赤多和也。

「陛下臨走前交代過,只說您是出宮巡視。但是自從四殿下知道了這件事後,大嶺雷霆,招來我詢問事情的本末,只怕消息就走漏了。」

「你們真的確定是蕭叢飛帶頭鬧事?」她不是個輕易給人定罪的人,除非罪證確鑿。

「有何證據?」

「我們出陵都前,赤多妖親眼看見蕭叢飛正在會見蘇家的人,談的事情相當隱密,赤多妖努力偷聽了好一陣,才聽到他們提到『廢立』這個字眼。」

所謂蘇家的人,就是蕭遙母親這一支。當年母親本不受寵,又因為蕭遙的身世。讓先帝起疑而更加鄙夷,打入冷宮從不過問。但蘇家畢竟是蕭氏王朝的幾代忠臣,即使在蕭氏當年差點被赤多族滅國時,蘇家也不離不棄,所以先帝在朝中並沒有給蘇家太多的難堪。

而也是蘇家在關鍵時刻起作用,才讓她坐上了北陵女皇的寶座。

如今,乾坤突然顛倒了?

「他們要廢我的原因是什麼?」

赤多和也和赤多妖互看了一眼,然後赤多妖悶聲說:「陛下還不明白嗎?陛下重用我們赤多族,讓蕭家和蘇家的人都不滿。」

「再加上蕭叢飛從中扇風點火。」

蕭遙喃喃自語,「看來當初留著他的狗命錯了。」

赤多妖憤憤地道:「陛下,這個人本來就是狼子野心。這一回絕不能再輕饒過他!」又沉默片刻,蕭遙問道:「他們若廢了我,想讓誰來做這個皇帝?」忽然他們都不說話了,可目光都偷偷地瞥向旁邊的蕭迦。他立刻跳起來,「皇姊,妳放心,我絕對不會和妳爭這個皇位的!」

她微微一笑,右手在他的肩膀輕輕拍了拍。「有句話我一直沒和你說。你能到東野來救我,足以說明你長大了,像個男子漢了,所以,即使你要這個皇位,我也不會有任何異議。」

蕭迦臉色大變,緊緊抓住她的胳膊。「皇姊,妳是不是對我起了疑心?我蕭迦對天起誓,若是我有謀逆皇姊之心,便不―」

蕭遙單手捂住他的口,歎道:「蕭迦,我沒有子嗣,所以你就是皇嗣,不要和我起這種誓言,說出口只會辱沒你的身份。我們暫且不談此事,但我現在要你替我做件事。」

「什麼事?」

「替我先回陵都,打探一下裏面的情況。」

他拍胸脯保證,「放心吧,皇姊,我一定完成妳的託付。」

拉著皇弟的手,蕭遙面對赤多妖交代,「赤多妖,幫我保護好四殿下,暗中保他護,不要張揚。三天之內,我要得到城內確實的消息。」

她又對赤多和也吩咐,「城外有多少兵可以調派?」

「陵都周圍最近的十座城池有赤多兵兩萬左右。」

蕭遙思索著,「赤多兵擅長陸戰攻城,快戰為主,但若真的和城裏對上,還不知道要事成多久。」她又對同行的赤多方說:「四周城內有多少糧食可以調配?」

赤多方是赤多族中少有的文官,曾經是北陵的戶部主事。此刻陛下一問,他立刻答道:「有存糧三萬石。」

「那麼,一切行動從今日開始。赤多和也想辦法聯絡各地的赤多族兵士首領,但不要驚動蕭氏的人,不要讓他們知道我們回來了;赤多方,我命令你從現在起就是北陵王師的押糧官,所有糧草都由你統一調酊掌管;赤多妖,你和殿下的處境最危險,務必要保護好四殿下,絕不要讓他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都明白了嗎?」

眾人跪倒,齊聲說:「臣等領旨!」

全都安排好之後,她情不自禁地吐口氣,喃喃道:「一個月,好緊迫的時間,我真的能結束這裏的一切嗎?」

蕭迦不解地問:「皇姊,為什麼是一個月?」她苦笑一下,沒有回答。東野鴻那個霸道傢伙,只給她一個月的時間,如果一個月她真的擺不平這裏,他會怎樣?真的帶兵過來嗎?

她真的很想知道,倘若現在面對這樣局勢的人是東野鴻,他又會怎樣做呢?
作者: kendramint    時間: 2010-2-11 12:13 AM

第八章

東野的局勢基本上是按照東野鴻預測的方向發展的。賀蓮豈憂帶兵出征西涼,果然不是水無涯和凝兒的對手,結果搬羽而歸。他雖然心中竊喜,卻沒表露出來。故作震怒的他,以賀蓮豈憂戰敗有失國體為由,剝奪其所有兵權政權,將賀蓮豈憂監管在王府之中,更不許與外臣見面。

他的這一招棋,震懾滿朝。之前對他派賀蓮豈憂去打這一仗而大為不解的人,如今終於明白了他的用心。只是,誰敢站出來為賀蓮豈憂說半句話?

但也有一件事出乎他意料之外―凝兒回來了。

在聯手水無涯擊退本國的強兵之後,她居然隻身乘船返回東野,只為了求證她的身世之謎。

他沒有立刻告訴凝兒答案,因為他意識到她的返回可能帶來一個新麻煩―讓以剛剛平靜的東野海域再起波瀾,因為水無涯不會坐視她離開他身邊。水無涯,他的心頭大患之一,如果北陵可以因為蕭遙而和東野握手言和,接下來最值得憂慮的就是西涼和南黎的關係,隱約讓他覺得不妙。

若是這一次能抓住水無涯,西涼就會缺少一個攻擊利器,即使他們擁有定秦劍,依然只能防守不能進攻。這就和擁有佈置結界能力的南黎一樣,防守是消極的自衛方式,在強大的東野面前,無異於等死。

所以,他必須控制住西涼的水無涯,同時,不給蕭遙任何反悔的退路,這樣才能讓南黎不戰而降,做到真正的臣服。

這天早朝,他對所有的文武百官宣佈,「朕決意迎娶北陵女皇蕭遙。」

此言一出,滿朝立即議論開了。

「陛下怎麼突然有這想法?」

「我們要和北陵握手言和,也用不著這種方式吧?」

「和北陵的女皇聯姻?好倒是好,若是能兩國合併,就更妙了。但是,北陵那邊怎麼可能答應?」

東野鴻高高在上,看著底下的臣子們熱鬧議論著,並沒有立刻阻止,等到大家的聲音漸漸平息,目光又集中向他的時候,他才道:「朕想各位愛卿應該都明白,北陵和東野是不可能因為這一樁婚事而合併的。但北陵是東野的最大勁敵,這是毫無疑問的。若是朕娶了北陵女皇,再大的干戈也可化為玉帛,而東野也毋需再憂慮其他三國聯手會造成的威脅。」

兵部尚書直言,「陛下的想法固然很好,不知道這是陛下的一廂情願,還是已經和北陵商榷過?」

臣子如此不客氣質疑他的決定,東野鴻不生氣,反而微微一笑。「朕已經和北陵女皇本人見過面了。」

朝臣們頓時驚訝得睜大眼睛,不禁竊竊私語。陛下何時見過北陵女皇本人的?

「那聯姻的想法是陛下提出的,還是女皇的意願?」兵部尚書步步進逼。

東野鴻笑得陰沉。「你怕朕要搶婚是嗎?」

這話堵得臣子尷尬語塞。

他淡道:「這件事就毋需你來操心了。就是朕要搶婚,也會先顧全大局,不會隨便拿將士的生命去冒險。」

見眾人一個個悄然無語,他站起身來宣告。「今日的早朝就到這兒吧,朕還要去向母后請安,各位愛卿如果有事後奏。」東野鴻在向太后請安時,他想和北陵女皇聯姻的消息已傳到她耳裏。她大吃一驚。

怎麼前面那個北陵女人的事情還沒了結,皇上現在又冒出要和北陵女皇成親的念頭?

「皇上,難道東野真的沒有女人讓你看得上眼的,為什麼你非得要娶北陵女人不可?這一次還是北陵女皇。那樣的女人怎麼能娶,再說,北陵人又怎麼甘願將女皇嫁予你?」

「她還有個皇弟,只要遜位給這個皇弟就行了。」東野鴻答得輕描淡寫。

太后卻聽得心驚肉跳。「這是誰教你想出來的招數呀?我怎麼聽都覺得大有問題。和北陵聯姻,我們年前不是才和北陵大戰一場,就算這一仗沒讓東野吃大虧,卻也傷了不少元氣。你可知道有多少臣子皇族痛恨北陵人?還罵他們是雜種。我們東野和北陵就算不是敵人,也很難做朋友。娶北陵女皇,到底是利是弊,你有沒有和人商量過?會不會太武斷獨行了?」

聽著母后的嘮叨,東野鴻只是淡笑,等她嘮叨完了,他才微微躬身道:「多謝母后的意見,朕會謹記在心。只是朕決定的事,從來不會改變,況且,為何母后認定這件事對東野弊大於利?難道您寧可看朕孤獨到老,也不願祝福朕娶妻嗎?」太后忽然心頭一動,赫然起身問:「那個北陵女皇到底是誰?」

正要離去的東野鴻慢慢轉身,一笑。「母后終於想起什麼了嗎?其實,我要娶的人是誰並不重要,對於母后來說,您能不能認可這個兒媳可能更重要一些。而這個准兒媳,確實曾經和您翻臉過的。不過,您不要擔心,我保證只要您對她和顏悅色一些,她絕不會不識大體。」

「是她?」太后失聲叫道。

「是她。」東野鴻微微點頭。

沒有指名道姓,但他們都知道對方說的那個人是誰。

只是他的回答篤定,而太后卻滿是錯愕,憂心仲仲。

蕭遙在應城等了兩日,才等到了陵都傳來的消息―

蕭叢飛正策劃造反,只等她一回去,就要派兵逼宮。這個消息是赤多妖派人傳出來的,蕭遙聽到後沉默很久。跟隨在她身邊的赤多和也急躁地問:「陛下,現在該怎麼辦?軍隊已經集結,只要陛下一聲命令,隨時可以攻入城內!」

「蕭叢飛那個人鬧到現在,到底是只想把我拉下皇位,還是想自己做皇帝?」

赤多和也被問得一怔。「這兩者有何差別?」

「若他只是想把我拉下皇位,我可以讓位給蕭迦,也可免去一場無謂的內戰;若他是想自己做皇帝,我當然就容不下他。」

「陛下認為,若他只是想逼您讓位,會對您下這樣的狠手嗎?」

她輕歎口氣。「蕭氏從當日被赤多亡國到後來重歸寶座,一路走來曲曲折折,為什麼自相殘殺的事情仍屢見不鮮呢?」

「陛下,這種事在哪國哪朝都有,沒什麼奇怪的。」赤多和也不以為然。

蕭遙苦笑。「話雖如此,但誰也不想此事發生在本國不是嗎?請赤多將軍幫個忙,今夜我想潛回陵都,將軍請調麒麟旗一支人馬和我同行。」

「陛下隻身進去太冒險了,只怕……」

此時有人來到蕭遙面前稟報,「女皇,東野那邊有異常舉動。」她一震。「什麼?」

「聽說是南黎和西涼的水軍聯合圍住了東都。」

「這是怎麼回事?」不只是蕭遙,連北陵的幾位大臣都深感意外。

赤多和也椰榆笑道:「東野鴻那麼驕傲的人,終於也要栽個大跟頭了。」

沉默片刻,她搖搖頭。「不,南黎和西涼都知道自己不可能從東野那裏占到太多便宜,只怕是另有所圖。」

「管他們企圖是什麼,他們和東野打得越厲害,我們北陵就越安全。」赤多和也想當然地說。

蕭遙的心卻沒有他這麼踏實。南黎和西涼的水軍何時開始並肩作戰的?水無涯已經帶著東野凝走了,為什麼又會回頭向東野開戰?明擺著這是下下策。

當年東野雪和東野蘭的時代裏,西涼南黎北陵曾經在海上圍攻東野,到最後還是沒能得手。東野之強大,早已超過三家之力,如今較為弱勢的南黎和西涼聯手,應不足以撼動東野才是。

那麼,這樣貿然行動,為的是什麼?

她左思右想,一時想不出結論。可想起東野鴻那似戲似諺的笑容,她決定不管他的事。畢竟現在的她分身乏術,必須先平定北陵的叛亂,至於那個自大男如何平息東野的紛爭,就是他的事了。再說依他們的傲骨,她不想借助他的力量為自己謀事,東野鴻也必然和她一樣的心思。

一月之期,或許可以看作是彼此行使君王之道的一場限期角逐賽。

東野鴻沒想到水無涯竟可以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說服南黎和他一起出兵,以武力威脅自己交出東野凝。不過他猜中水無涯會入宮內搶走凝兒,所以他在他們的必經之路埋伏重兵,意圖扣住水無涯。

但世上之事不如意者十有八九,水無涯竟然以湛瀘劍的秘密和凝兒的身世來威脅他,迫使他動彈不得。

他假裝勉強地讓凝兒和水無涯走,但其實他心中並不難過。

因為能讓凝兒得到幸福,對他來說,比奪得定秦劍更要開心。只是他這個人從不將真情流露於外,哪怕這樣的結果讓所有人都誤解他是個冷血無情之人,也無所謂。而且和東野的這些瑣碎事相比,他更關心的是北陵局勢。蕭遙一去已經數日,北陵到底出了什麼事,讓她不得不匆匆趕回?

「陛下,打聽到消息了!」東野鷹興奮地前來稟報,「陵都內部正在策劃一場政變。以安樂侯蕭叢飛為首,蕭氏及十數字皇親有意將蕭遙從女皇之位拉下。」

「真的?」東野鴻有點意外,但轉念一想,這就是他警告過蕭遙,過份寵信赤多族的結果。

只是蕭叢飛真的能如願以償嗎?

「目前形勢如何?女皇人呢?」

「還不清楚。自她回北陵後便杳無音訊,也許被軟禁在宮裏。」

蹙起眉峰的東野鴻,並不認同東野鷹的猜測。

在他看來,蕭遙雖然回去得匆忙,但她做事並非沒有頭腦,莽莽撞撞。如果她知道城內有人想對她不利,只怕連城都不會踏進一步。只是,對方的勢力到底有多強大、有哪些計畫、幕後的策劃者真的只是蕭叢飛一人,還是另有其人,這些她真的能一一調查清楚嗎?

沉吟良久,他突然問:「皇叔,最近東野的邊境如何?」東野鷹微愣,東野鴻的話題轉得太快,讓他想了想才回道:「與各國邊境都還安靜。南黎和西涼那邊撒兵之後沒有任何動向。」

「那麼,朕想去巡視函谷關的邊防。」

他一愣,隨即赫然明白過來。「陛下是想去北陵?」

東野鴻笑了。「皇叔,您是官場老手,應該懂得猜測一國之君的心意是很危險的事。無論猜對與否,都不該當著朕的面說出來。」

這些道理東野鷹懂,但事關陛下的安危,卻不得不直說。

他拚命搖頭。「陛下,您絕對不能再去函谷關!上次的函谷關之役,讓不少北陵士兵都認得陛下。更何況東野每天的事務繁雜,陛下離開一天都要天下大亂,而函谷關距離這裏又是路途迢迢,萬一有什麼閃失……」

笑著聽他嘮叨了一大堆後,東野鴻才問:「皇叔,朕這樣有耐心地聽皇叔教導完畢,是不是該請皇叔給朕安排行程了呢?朕知道皇叔有辦法讓朕離開,又不被人知道。」

「陛下一定要去北陵?」東野鷹沉下臉。「就為了北陵女皇蕭遙?為了她,陛下難道連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顧嗎?」東野鴻微側著頭望著他,嘴邊似噙著戲譫的笑意,但目光中的笑意卻在一點點褪去。「皇叔,您一輩子正襟危坐不覺得累嗎?朕當了這些年的皇帝早就累了。皇叔有沒有想過可以有一天,哪怕只是一天,可以擺脫一切束縛,隨心所欲的生活,

也許是為了自己,也許是為了喜歡的人?」

東野鷹沉寂良久,慨歎的說:「那是臣年輕時的想法。」

「所以,朕要趁自己還沒有老的時候,古兀成這個心願,不能到皇叔這把年紀時再來憑弔後悔吧。」

臉色微變,他已經明白東野鴻貌似玩笑的口吻下是不容置喙的堅定。

他只好躬身道:「是,臣這就去安排。」

在他要出殿的那一刻,東野鴻忽然揚聲說了句,「皇叔,多謝了。」

東野鷹微詫地回頭。「陛下何必言謝?陛下吩咐的事,做臣子的本就應該盡力去做。」

「自小到大,皇叔照顧我頗多,在沒有和皇叔上戰場前,皇族之內,包括父皇都不曾看重過我,是皇叔把我帶在身邊細心撫育、給我機會,才有今天的我。」

東野鴻突然真情致謝,甚至將朕字換成了我,讓東野鷹更加困惑,又不禁感動。「陛下,這都是微臣該做的。」

「在我心中,皇叔有時候就像個父親一樣可以信賴和倚靠,但又不像父親那樣。高高在上,拒人於千里之外。偶爾我會和皇叔鬧點孩子脾氣,皇叔都一直包容我。所以,我這一次要去北陵救蕭遙的事情,雖然有點莽撞,但請皇叔體諒我的這份真心。身為一個男人,如果不能愛護自己心愛的女人,還談什麼愛國家,愛臣民?」

東野鷹動容地再度躬身。「是,微臣知道陛下的心意了。北陵之行,請陛下務必小心。微臣老矣,但希望能早一點看到小皇子的出世,看到我東野後繼有人。」

東野鴻由衷展顏笑道:「朕定會如皇叔所願的。」

蕭遙進入陵都後,當然沒有回到皇宮。蕭迦現在在宮裏,為的是安撫住蕭叢飛這一干叛臣。

面對這次北陵的政局危機,有一個長久以來的困惑,再次浮出蕭遙心底―

當年,為什麼她會被立為皇位繼承人?現在,又為什麼要將她拉下來?蕭叢飛在北陵一直是個不起眼的皇親,去年他在戰場上對自己意圖行刺一事,雖無力證,但他的副將秘密向她進言,當初在戰場上曾經看到她中箭墜馬,急報蕭叢飛,卻遭喝止,並說他什麼也沒看到,只顧著率軍撒退。

這無疑可以證明,蕭叢飛即使不是在戰場上以飛箭刺殺她的一兀凶,也必然脫不了關係。

一念之慈放過他,結果就養虎為患。

在心狠手辣上,她,比不上東野鴻。

他可以為了鞏固自己的皇權,將叔佺手足中所有有叛逆之心的人或流放,或下獄,或削職,或奪權;而她,卻總是顧慮重重,優柔寡斷。

難道真的如他所說,玩陰謀詭計不是她的專長,這是男人的戰場。

眼下,她不能立刻找蕭叢飛問個明白,她得先去見各方人馬,做好調配。

而在皇宮中的皇弟讓她很不放心,這孩子年輕莽撞,如果在蕭叢飛面前露出馬腳就糟了。

她把赤多和也安排在城外,自己則帶著赤多方進了城。

「陛下,我們先去哪里?」赤多方小聲問道。「皇宮禁衛總統領蕭山大人的府邸就在這附近,我們先去他家看看。」

蕭山一直是她的心腹之一,所以才會將皇宮的保衛之事交予他。他又是兩朝之臣,對皇家忠心耿耿。她不能暴露自己的真實身份,而她臉上的面具和面紗都是太顯眼的招牌,所以只能等到天黑時,她帶了幾名麒麟旗的衛士悄悄翻上蕭府的屋頂。

蕭府不大,要找到蕭山很容易。尤其她知道蕭山有深夜讀詩的習慣,這時候一定還在書房。

位在後院南廂房的書房果然還亮著燈,她看到兩名婢女端著茶盤進屋,知道蕭山還沒睡,正要翻身下去,忽然又覺得哪里不對。

如果是蕭山一人喝茶,怎會端著兩杯茶呢?難道屋裏還有客人?

於是她躡手躡腳地落步在南廂房的屋簷上。伏身傾聽,屋內果然有兩個人在說話,一個是蕭山,另一個竟然是蕭叢飛!

「叢飛,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想造反,還來遊說我?」蕭山聽來很是憤怒。「當初輔佐陛下登基的時候,我們說好絕不反悔,為什麼現在突然變卦?你知道造反可是多大的罪名?」

「蕭大人,你怕什麼?比造反更厲害的事兒,你我不是都做過了嗎?那時候我們選擇蕭遙做皇上,可沒想到會是現在這個結果啊。」屋上的蕭遙呆住。蕭山和蕭叢飛之間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還是跟她登基之謎有關!

蕭山急了。「那件事你發過誓,絕對不再提的!我可警告你,今日的陛下羽翼已豐,身邊有不少對她非常忠心的赤多人,你還是老老實實地當你的官。去年函谷關,你是不是曾想殺她?你以為她不知道嗎?這大半年她一直沒有對你委以重任,

就是對你的警告了,你怎麼還不懂?」

「哼!我就是知道她懷疑到我了,所以才要先發制人。」

「你以為憑你一己之力可以辦得到嗎?」

「要辦大事,自然不會只有我一人。」

「不過是拉攏幾個烏合之眾。」

「可不只是烏合之眾,還有你想不到的大人物。」

「大人物?」蕭山不解地問:「能有什麼大人物?」敢與陛下相抗衡?

蕭叢飛也許是湊近他的耳畔說了點什麼,蕭山立刻驚呼道:「是他?這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蕭叢飛得意地說:「這樣你還要猶豫嗎?跟著我做完了這件事,保證你至少官升三級,比你現在這個小小的禁衛軍統領可強多了。」

聽得心中驚疑不定,蕭遙不自覺手掌用了力,結果按動了房頂的瓦片。下麵的蕭叢飛是何等警覺的人,立刻叫道:「屋上有人!」

蕭遙立刻下令,「徹!」

蕭叢飛已躍出書房,追了上來。

轉瞬間,她快速飛簷,一個翻身才躍出蕭府,後面猛地打過來一枚暗器,她躲閃不及,正中後肩,讓她踉蹌了下,差點倒地。

雖然還能堅持著向前奔跑,但蕭叢飛的身影已經擋住了她去路。

因為太熟悉她,他一見到蒙面的她,愣了一下,立刻笑道:「原來是陛下,您何時從東野回來的?」

蕭遙死死地盯著他,「蕭叢飛,你好大的膽子,妄想謀朝篡位!」

他陰陰地冷笑道:「陛下可就錯怪我了,我並不想謀朝篡位,北陵,永遠是我們蕭氏的,如果陛下把它許給赤多族,那才是改朝換代。」

「你想殺我?」她用眼角餘光瞥著四周。奇怪,麒麟旗的人怎麼沒有跟過來?就在此時,七八條黑色人影已經潛身到她身邊,正是麒麟旗的護衛。蕭叢飛一愣,冷笑道:「又是赤多族的人,陰魂不散!不愧是陛下最信賴的走狗。」

忍著肩膀的劇痛,蕭遙深吸了口氣。「蕭叢飛,你若想活命,最好現在趕快投降!」

「陛下以為只憑這幾個赤多人就能拿下微臣嗎?沒錯,他們若是聯手,微臣是無法抵抗,但是陛下請別忘了還在宮裏的四殿下。」

她渾身一震。「你拿四殿下來威脅我?」

蕭叢飛虛偽地躬身道:「微臣不才,在四殿下的身邊安排了一些親信,這些人是誰,陛下是不會知道的,但是他們負責四殿下的衣食起居,如果他們察覺到我在外有了變故,就會按照我最初的指使,對四殿下做出會讓陛下傷心的事。」

蕭遙深深吸口氣,「蕭叢飛,你想讓我立刻宣佈讓位嗎?」

「不,陛下,您誤會微臣了。這樣做,無異是堂而皇之的搶奪皇位,微臣會遭到天下非議的。」

「那你……」

「我想怎樣,還是等陛下解開肩上所中的迷魂香之後再說吧。各位麒麟旗的兄弟們,這種迷魂香只有在下有解藥,你們不會置陛下危難于不顧吧?」

她的眼前開始出現虛影。連蕭叢飛的聲音也開始模糊,蕭遙終於支持不住,倒了下去―
作者: kendramint    時間: 2010-2-11 12:13 AM

第九章

再醒來,眼前是熟悉的紫色。這是她這幾年幾乎每天睜開眼都能看到的顏色。紫色?她的紫宸宮?蕭遙差點從床上坐起來,但是肩膀的疼痛讓她的身子又倒了下去。

「皇姊,妳醒了?」一張臉撲到她眼前,讓她在疼痛中分辨了好一陣才看清楚那張臉。

「蕭迦?你沒事吧?」她關切地伸手撫摸著皇弟的面頰。

「我沒事,可是皇姊,這到底怎麼回事?妳怎會受傷倒在蕭山大人的府前?」

她沉思著該怎樣回答他這其間種種錯綜複雜的關係。

蕭叢飛到底在蕭迦身邊安插了哪些人?在她還沒有調查清楚之前,怎麼能向他說明?這不是讓這個莽撞少年多了一個將自己推入危險谷底的機會?

「陛下醒了嗎?微臣可否晉見?」外面竟然響起蕭叢飛的聲音。蕭迦提聲警告,「皇姊,這傢伙明明是叛賊的頭子,現在來見皇姊,一定不安好心,不能見!」。

「是他把我送回宮的吧?你我的生死如今都掌握在別人的手上,見與不見,已沒有分別。」她苦笑了下,伸手推了推他,「你先回你的寢宮,我這裏沒事,赤多妖是不是在外面?讓他守著就好。況且,蕭叢飛不敢公然在皇宮裏對我怎麼樣。他若想殺我,在宮外就可以動手了。」

即使萬分不甘願,蕭迦只得聽話離開。

蕭遙冷冷地注視著走到自己床榻前的蕭叢飛。

「蕭大人,是來和我炫耀你的功績嗎?」

「不敢,在陛下面前,微臣可不敢飛揚跋扈地炫耀什麼。微臣知道陛下心中一定有很多疑惑,所以特來為陛下解惑的。」

「你肯說你那些骯髒齷齪的陰謀詭計了?」

她的冷嘲熱諷反而讓他得意地笑了起來。「陛下如何評價微臣對北陵的忠心耿耿,微臣無所謂,無論如何,微臣的所作所為,總比陛下在戰場上放走東野皇帝,又千里迢迢跑到東野去會私情要強多了。」

蕭遙的心打突,瞪著蕭叢飛。「微臣怎麼會知道這麼多陛下的秘密,是嗎?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陛下和東野皇帝之問的秘密,微臣聽說了一些,.但請陛下放心,微臣的嘴很緊,不會到處宣揚。」

「你到底想怎樣?」不想聽廢話,她沉聲問。

「陛下問得好,微臣想怎樣。微臣是想,我們蕭氏祖先辛辛苦苦打下了這片江山,既不能交給赤多族,也不能交給東野,它本就屬於蕭氏的,理該交還給蕭氏的手裏。」

「所以,應該交到你手裏?」蕭遙冷笑。

蕭叢飛卻搖頭。「不,陛下把微臣想得太卑鄙了。微臣是何等身份,豈能坐這個寶座?就算微臣有這份狗膽,也還有自知之明。那滿朝的文武百官,到時豈不把微臣給宰了?」

蹙著眉,她聽他說下去。

「微臣雖然不能,不過陛下的皇弟―四殿下,卻是名正言順的皇位繼承人,―淡對吧?」

「你要我讓位給四殿下?」蕭遙聽得糊塗了。蕭叢飛繞了這麼大一圈,費了這麼多的力氣,怎麼可能這麼簡單?

「四殿下還年輕,不到十八歲,按照北陵的法令,未到成人不能繼承皇位。所以我想,陛下這個年紀也該成親了,若是早早找一位皇夫,作為四殿下的監管人,也能為陛下分擔一些國事,豈不是兩全其美?」

蕭遙不禁睜大眼睛,然後朗聲大笑。「哈哈哈,原來你打的是這樣的算盤、這樣的主意。蕭叢飛,真虧你想得出來!你想讓我嫁給一個能聽你擺佈的男人,然後將蕭迦推上皇位,成為有名無權的傀儡,這北陵的江山就都歸你一人了!」

夠詐!

「陛下覺得這辦法不好嗎?」他冷冷地問。

她冷眼盯著他。「那麼,你想讓我嫁給誰呢?你嗎?」

蕭叢飛笑著擺手。「微臣說過,微臣是個有自知之明的人,而且年過半百,而陛下還很年輕,怎麼也不能讓陛下下嫁于我啊?不過依微臣看,倉用遠侯蕭海涯不過才三十歲,年輕有為,又是陛下的遠親,蕭氏中的翹楚,陛下可有意聯姻?」

「蕭海涯?」蕭遙冷哼。

「那是你的堂佺吧?惟你馬首是瞻的走狗而已。要我嫁他?除非我死!」

「陛下好好想一想,人活在世上不容易,何必張口閉口想死呢?」蕭叢飛拱手道;「微臣先告退,三日後,等陛下考慮清楚了,再告訴微臣您的答案。」

他剛要退出去,蕭遙忽然大聲道:「你站住!我現在就給你答案!」

蕭叢飛沒想到她的決定這樣快,回頭望著她。

她咬著牙說:「我可以嫁,但是要嫁給一個讓北陵所有人都心服口服的人!明日起,你可以代我召告天下,我要文武比試,擇賢選夫,否則,休想要我嫁人!」

沒想到她會突然想出這個辦法,他愣了愣才笑道:「陛下是想拖延時間,還是想給您自己找幫手?就算您選出一個文武兼具的皇夫,他也不能幫您力挽狂瀾。更何況,獲勝者是誰,可不由得陛下說了算。」

這擺明瞭是赤裸裸的威脅,但蕭遙並不畏懼,傲然道:「你若是夠膽量、有自信,就不用怕我的安排。這是我惟一的讓步,如果你不同意,那就殺了我好了。赤多和也將軍就帶著大軍在城外,只要我有一絲一毫的閃失,北陵必然大亂。你以為我們那些養尊處優的蕭家將士打得過驍勇善戰的赤多族嗎?」

蕭叢飛臉色一變,沉默片刻後幽幽笑道:「好,就依陛下所言,微臣讓禮部去―擬旨,為陛下選夫。微臣告退。」

待他走後,赤多妖閃身出來。「陛下,為何不讓我殺了這個奸臣,還要任他擺佈?」

蕭遙歎道:「他的背後必然有人,殺了他不能根除禍患,更何況,在四殿下身邊還有一些人是他安插的,你要想辦法找出來,以保四殿下平安。」

「難道陛下真的要選皇夫嗎?萬一選出一個蕭叢飛的人……」

她苦笑。「從坐上女皇的寶座之後,我的一言一行已經不由得我做主。這個皇夫,當然是緩兵之計,況且我已身許他人,能不能嫁,並不是我說了就算數,還要問過那個人答不答應。」

赤多妖聽得一愣,「陛下何時許婚他人?那人是誰?」

蕭遙再一歎。「是一個遠水救不了近火的自大狂。」

陵都的北城門口,一個士兵正在翻查一個女孩子的菜籃。「軍爺,這籃子都是雞蛋,沒別的東西。」

「雞蛋?那好啊,爺餓了,來兩個雞蛋一會兒煮了吃了。」說著,就順手拿出四五個雞蛋給旁邊的士兵塞到手裏。女孩的眼淚都快流出來了。「軍爺,這一籃子雞蛋是我家鑽了十天,賣了好給我奶奶看病。」

「看病錢不差這一點,再鑽十天,妳又可以鑽一籃子,怕什麼?」士兵拍了女孩兒肩膀一下,「走吧,爺開恩,天還沒黑之前妳進城,還能賣點錢。」

女孩子哭哭啼啼地邊向城裏走,邊數著籃子裏的雞蛋。

這時,旁邊走來一個年輕公子,柔聲問:「小姑娘,這一籃雞蛋妳準備賣多少錢?」

女孩子低頭說:「本來一個雞蛋可以賣一個大子兒,一籃子雞蛋二十個,可以賣二十個大子兒。但是我昨夜趕山路的時候摔了一跤,雞蛋碎了四個。剛才又被那軍爺拿走了五個,只剩下十一個了。」

旁邊忽然遞過來一錠亮燦燦的銀子。「那我用這錠銀子買下妳這籃雞蛋,妳賣不賣?」

女孩子驚喜地抬起頭來。「這位公子,我找不開錢給您。」

「不用找,我喜歡妳這個籃子,能一起賣給我的話,剩下的零錢都給妳。」年絀輕公子容貌俊朗,嘴角掛著一抹勾人的微笑,讓人一見就打心底感到暖意,只是眉宇間隱隱的威儀似乎與他的年齡穿著不相符。她誠惶誠恐地接過那錠銀子。「真的?這籃子和籃裏的雞蛋,可以換這一整個銀子?」

「是啊,妳現在就可以去給妳奶奶買藥了。」年輕公子的語氣柔和如風,很是好聽。

女孩子不再耽擱,將籃子放下,一溜煙兒就跑掉了。

年輕公子身後的人低聲說:「主子,一下子出手這麼大方,只怕會引人注意,還是先找個地方住下再說。」

他慢悠悠地問:「剛才城門口的那幾名士兵是蕭氏的兵吧?」

「看長相,應該是。赤多族的人比蕭氏要粗獷一些。」

「哼,看來蕭氏的軍風是該嚴整了,怪不得蕭遙偏心赤多族。」

這一行人有七八個,穿著簡樸,乍看似乎沒什麼奇特的,但他們就是來自東野的君臣―東野鴻及東野的將士。

前面不遠處有間大大的客棧,名叫仙客來,東野鴻看了一眼招牌,笑道:「仙客來?這名字取得好,到此不去住一晚,豈不白來一趟。」他們走到客棧門口時,店小二熱情地出來迎接。「貴客到,請問您是用膳還是投宿?」

「先吃飯。」東野鴻笑咪咪地走進去。

「聽客倌說話,不像是我們北陵人。」店小二招呼著他們一行人走到店裏的雅座。

他笑道:「是啊,我們是從南黎來的。」

「也是來參加文武選夫比試的嗎?」店小二順口問。

「文武選夫比試?」他一愣,「這是什麼比試?聽上去滿有意思的。」

店小二笑道:「我們北陵女皇這些年為國為民耽誤了自己的終身大事,最近貼出皇榜,要在全國征選皇夫,有本事的,無論國籍,都可以前去參加比試。」

東野鴻原本笑咪咪的表情陡然僵住,豔陽高照像是在瞬間成了烏雲密佈,這一瞬間,他眸中的冰冷把店小二驚得差點摔掉了手中的茶杯。

「主子。」他身邊的人低聲提醒。

東野鴻低頭,冷哼道:「還真是奇聞。」以號點了菜,店小二下了樓。樓上的一名黑衣人又說:「主子,看來北陵什麼事都沒有,女皇陛下還有閒情選夫呢。」

「是啊,好大的閒情逸致。」他淡道:「不過,你不覺得這樣才奇怪嗎?」

「哦?」

他幽冷地看著窗外的景色。「城外的赤多兵嚴陣以待,應有幾萬兵馬沒有進城。城內,女皇陛下卻要選夫,這是何等詭異?而且,朕不信她有這樣的膽量,敢背著朕私自做出這種決定。今天晚上,我要進宮去看看,若這真的是她的主意,我乾脆把她焰死算了。」

這話表面上講得狠絕,話中有惱怒、有狐疑,也有焦慮,卻不帶一絲殺氣。

蕭遙不知道蕭叢飛在隨身的袖箭上擦了什麼毒藥,讓她時時陷入昏睡,即使醒過來,渾身上下也沒有半點力氣。

而且顯然他派了重兵把守宮門四周,連赤多妖都不能自由進出宮門,害她與外面的聯繫也越來越困難了。

每天早晚,蕭迦會來看她,但她始終沒有把事情的始末說給他聽。蕭迦似乎猜到她有事情在瞞他,因而顯得更加急躁和不安。那天他氣呼呼地跑來,對她說:「皇姊,為什麼妳要把自己像肉鋪裏的臘肉一樣掛出來,任人擺佈,任人挑選?皇姊嫁人為什麼要搞選夫比試?這不是成了北陵的笑話嗎?」

蕭遙笑了笑。「我只是想嫁人了。」她突然好想放下這些恩怨,平平淡淡的過日子。

「不對!這裏面一定有秘密!皇姊,妳不要再瞞著我了!妳為北陵做了那麼多事,我不想再看到妳犧牲自己的幸福。妳若是不說,我就自己去問蕭叢飛!」

她急忙喝阻,「你若是去找蕭叢飛,就是給我惹麻煩,才是真的害我!」

「可是,皇姊,萬一妳選到的是覬覦妳皇位的人,是蕭叢飛的人的話,那怎麼辦?」

蕭遙沉默片刻。「若真是如此,那也是我的命。不過,我不相信上天會對我這麼狠心。」

蕭迦愣住。「皇姊,妳這樣等於是在賭博。」

「是啊,盤面上看似我比較吃虧,但沒到開底牌的最後一刻,誰知道真正的贏他家會是誰呢,對不對?」她的樂觀讓他摸不著頭腦。「皇姊,若是有什麼事可以讓我做的,妳就儘管吩咐。憑妳一人之力,總是有限的。」

蕭遙撫摸他的臉頰,溫和地笑說:「你年紀還小,這些事情不用你來操心。有朝一日,皇姊出嫁,這片江山將交給你,你所要面對的、所要做的,比今天這種局勢還要兇險,那時候,才是你大展才華的機會。」

他低著頭,有點不高興地轉身離開,嘴裏嘀咕著,「反正妳就是不信任我,總是把我當小孩子看。」

這時外面有宮女傳話說蕭山求見。

一聽到這個名字,蕭遙就想起那夜蕭山和蕭叢飛的詭異對話。於是她立刻說:「叫他進來吧。」

進了內殿,蕭山跪在她的榻前。「微臣蕭山叩見陛下。」

蕭遙微微起身,看著跪在床前的老人。「蕭大人,不必對我這麼客氣,您是長輩,該是我給您見禮。如今您又是贏家,更應該趾高氣揚一些才對。」

蕭山誠惶誠恐地說:「陛下,微臣並無意謀反。」

「但你卻助紂為虐。」她的口氣淩厲。

他歎道:「陛下有所不知,當年陛下登基之前,蕭叢飛手中握有微臣的把柄,微臣不得不聽他的指使。」

「你有什麼事不能說,憑他再大,能大得過我嗎?」

蕭山伏趴在地,「陛下,他是大不過您,但是如果我說出來,我一家老小就活不了了。微臣今日厚著老臉來晉見陛下,只是想對陛下說―微臣身犯重罪,早就該死,只是為了保得家人的性命,才苟延殘喘至今。但倘若蕭叢飛欲對陛下不利,微臣一定會拚死保護陛下,只請陛下在知道真相後能饒過微臣家人。」

看著他老淚縱橫,蕭遙又是困惑又是感慨。

到底他和蕭叢飛至今隱瞞著多大的秘密,逼得他竟然當著她的面還不敢吐露半分?

她要召選皇夫的消息大概已經鬧得滿城風雨了。但是這消息要傳到東野,只怕還要個三五天。

三五天……東野鴻如果聽到了這個消息,是會詫異疑惑還是暴跳如雷?或者一怒之下對她置之不理,從此老死不相往來呢?

這一夜,忽然下起雨。風雨交加,人心也跟著煩躁起來。按照約定,赤多妖該傳來外面的消息。她曾在入城前交代赤多和也將軍每天互通進展,如果連三天他接不到她傳遞的消息,他就會想辦法攻城護駕。

赤多妖可是輕功高手,雖然外面守衛森嚴,但他的身手應該能順利傳遞消息。

但為什麼這個時候了,都還沒有他的影子呢?

忽然外面紛擾起來,依稀聽到有人在喊,「有刺客!有刺客上了屋頂!」

刺客?這時候哪來的刺客?她都已經是蕭叢飛的籠中鳥,還會有誰想殺她?

蕭叢飛一得到消息,和蕭山一起到紫宸宮來看她。看到她好端端地躺在榻上,他像是松了口氣,然後笑道:「不知道是哪來的毛賊,大概想入宮盜取財寶。陛下請放心,臣等一定會護陛下周全。」

蕭遙冷笑道:「我當然放心,反正北陵的竊國大盜就在我面前,還有更厲害的盜賊能嚇到我嗎?」蕭叢飛乾笑兩聲,拉著蕭山便出去了。待他們離去,她不禁露出擔憂神情。難道是赤多妖回來的時候被守衛誤當作刺客了?但是以他的身手,很少被人察覺。就算真被看到,只要他亮出身份,暫時沒人敢拿他怎樣,他不該故弄玄虛。

等一下,故弄玄虛?若來的人不是刺客,就是什麼人在故弄玄虛嗎?

眼見外面的風聲雨勢越來越大,殿內似乎也越來越冷。她強撐著坐起身,然後慢慢下床。此刻兩扇窗戶都開著,她知道這是蕭叢飛為了讓人時時監視自己而做的安排。

但現在的她,厭倦了被偷窺的感覺,也不想再承受這種寒風刺骨的感覺,這種冷,讓她想起了小時候被囚禁在監牢中的那份驚恐和孤獨感。

臉頰上火辣辣的疼痛,哭得嘶啞的喉嚨,四面透風的監牢,也許終生都看不見天明的黑暗……

她不要!再也不要了!

費盡力氣挪步到窗前的時候,她幾乎是撲在窗框上,重重地關上兩扇窗戶。

也許是錯覺吧,在關上窗的一剎那,不僅僅將寒風冷雨都隔絕在窗外,連身後的蕭瑟也全沒了。只是關窗就幾乎耗盡她全身的力氣,扶著窗櫺,她一點點的滑落,雙腿發軟地跪倒在地。

幽長的歎息,回蕩在空曠的殿裏。她不想流淚,因為她的淚早已在多年前的那個夜裏流幹,所以,她歎氣並不是憐憫自己的身世,而是痛恨自己的無力。

無力,即使身為一國之君,依然沒有分辨忠奸的慧眼,沒有揚善懲惡的魄力。

女流之輩,這是男人們在嘲笑女子時的用辭,而她,身為女流,卻不想流於凡俗。

但事實告訴她―徒有幻想是不夠的,她做得太少,把希望誤寄於人性本善更是荒謬。

如果這一次走不出這個坎坷,她個人生死無妨,北陵該往哪走,赤多族與蕭氏還能否和平共處,才是她最最憂心的。

「唉!」她再次歎息,扶著牆,慢慢讓自己站起身子,狼狽的姿態,讓她忍不住噗嗤笑出聲。

這就是北陵女皇的風采?像是只被折斷了翅膀的鳥,或是打斷雙腿的麋鹿,那還有力氣和東野南黎西涼一爭天下?陡地,身後有個聲音鬼魅般響起,「又是歎息又是笑,妳在作夢嗎?」

她全身一顫,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是她的幻覺吧?因為太想念那個人,才會以為那個人此刻就在她身邊。但不可能啊!

蕭遙轉過身,想親眼證實只是自己的幻覺,但是有股風欺近,從後面鉗住她,讓她轉不過身來。

「妳想看我嗎?我偏不讓妳看。」他笑著禁錮了她的行動,卻也扶住了她過於虛弱的身體。

她還是不敢相信,用手摸索著身後那具溫熱的身體,她看不到對方的臉,只是這個高度、身體觸碰的感覺,又太過熟悉,熟悉到她好幾次想喊出那個人的名字。

「怎麼不說話?還是幾天不見,就忘了我的名字?」他一把打橫抱起她到床榻上,在她還沒能看清楚他之前,先用他的唇宣告了他的身份。

那火熱極具攻擊力和魅惑力的吻,漸漸點燃起她體內的記憶,讓她在感受過去曾在他懷中經歷過的種種纏綿之外,狂喜也盈滿了她的心頭,溢出了唇齒……

「東野鴻,」她不可思議地輕呼,「這不可能!」

「不可能?那妳還願意和什麼男人這樣親熱?」他暫時放開她,居高臨下的俯視著她。蕭遙的眼睛終於適應黑暗,可以看清他的輪廓,和他那雙向來清亮得比暗夜星光還要逼人的黑眸。

「好大的膽子,居然敢私自做主選什麼皇夫,妳問過我的意思了嗎?」

他的聲音還是徐徐如風,只是這一刻,多了些許以前不曾有過的惱怒。

她望著他的臉,嘴角竟綻出一朵笑容。

「若不如此,你會來救我嗎?」

「藉口。」沉默了許久之後,東野鴻才咬著牙說了一句,「倘若我不來呢?」

她淡淡地說:「那就算是我看錯了人,隨便嫁什麼人都好,這不就是女人的命嗎?」

東野鴻瞪著她。「真不知道妳這個女人到底在想什麼?」見她沒有反駁,他仔細審視她的樣子,「是不是被人下了毒?」

「是一種迷藥吧,我經常昏沉沉的,使不出力氣。」

他伸出雙指搭在她的脈上,脈象印證了她的話,這只是一種迷藥,不是毒藥,才讓他暫時松了口氣。「回頭我找到解藥幫妳解了毒之後,就帶妳走。」他私自做主,不容置喙。蕭遙立刻反對,「不!不行。」

「為什麼?」東野鴻盯著她,「妳還想留在這裏做什麼?」

「若你是我,能留下一個斕攤子的北陵給後人嗎?」她斬釘截鐵地說:「就是要走,也要解決完這裏所有的紛爭才行。」

「我先幫妳殺了亂黨。」斬草除根,杜絕後患。

「不行!」

東野鴻有點惱了。「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妳到底想怎樣?」

「殺人是最簡單的方法,卻也是最愚蠢的方法。難道除了你,我就派不出人去殺敵人嗎?我之所以留著蕭叢飛的狗命,是因為在我皇弟身邊可能有他安排的人,一旦我動了他,就會害了皇弟。」

「妳這個長不大的皇弟,真是個拖油瓶。」東野鴻蹙眉,「先說好,我可不想帶他回東野。」

「即使你有這個意思,他不會答應,我也不會同意的。你說過,不能讓他再牽著我的衣襟學走路,他該跑起來。但是在此之前,我這個皇姊必須把他扶正,讓他站穩腳步,然後再開始跑。」

「聽起來還真是麻煩。」他側著身子躺在她身邊,眼睛望著宮殿的頂端橫樑,「好吧,告訴我,妳到底想怎樣?」

「我想讓敵人自亂陣腳。」

「如何做?」

「這需要你的幫助。」

「哦?」

「你知道我為什麼要舉行這個皇夫比試嗎?」

「為什麼?」

「這是最好的機會,讓我和他們在天下人的面前無所遁形。只有在選出皇夫的那一天,我才可以離開這裏,親自召見皇夫,感謝天地臣民,祭祀先祖。」

「妳想選誰?」東野鴻悶悶地問:「如果選出來了,妳真要嫁給他嗎?」

蕭遙微微一笑。「我知道你絕不會讓這種事發生的,對不對?所以你來了。那麼,你敢不敢參加這次的征選?」

東野鴻倏然坐起身,俯視她的笑臉,不可思議地道:「妳,一定是瘋了。」她歎了口氣,「也許吧,我知道這個想法挺荒唐的。但我畢竟是北陵女皇,可不能隨隨便便就下嫁託付給一介凡夫俗子,即使他並不是一國之君,也該有讓我傾心相許的優點。」

「傾心相許?」他哼道:「妳的身子都是我的了。」

「身與心,並不一樣。既然男人可以朝三暮四,我們女人也能朝秦暮楚。你怎麼肯定我不會在把身子給了你之後,把心許給另一個人?」

東野鴻瞪著她,久久,才冷聲吐出兩個字―「妳敢變!」
作者: kendramint    時間: 2010-2-11 12:14 AM

第十章

「什麼選夫比試,真是荒唐!」蕭海涯很不耐煩地在屋裏轉著圈子,「原本說好的,要脅住女皇,我娶了她,這天下我們分享,怎麼平空又冒出個選夫來?」

蕭叢飛坐在椅上蹺著腿,漫不經心地說:「你急什麼?這雖然是那丫頭提出來的,卻正中我下懷。現在朝廷上有多少雙眼睛盯著我們看?尤其赤多族人眼巴巴地瞪著,只要那丫頭遞出去一句不利我們的話,就是一場血戰。現在我用蕭迦要脅住她,讓她不敢亂動。

「至於這個選夫比試,也可以安撫住其他異心,至於最後選出的會是什麼人,我們說了算。怎麼,你就這麼沒信心?不敢去比試比試?」

「比試什麼?」蕭海涯問:「騎馬射箭?實話實說,我不是這方面的高手,若論經史子集,我背過的也沒幾本。」

蕭叢飛笑道:「現在知道書到用時方恨少的道理了吧。你毋需擔心,雖然主意是陛下想出來的,但題目可是我出的,有我罩著你,你怕什麼?」。他稍微松了口氣,但依舊不放心,「就怕半路殺出個程咬金,萬一來個厲害的人物……」

「再厲害,這可是我們的地盤,我們要他生他就生,我們要他死,他便不能活著看到明天的太陽。」

蕭叢飛陰冷的語調,讓蕭海涯一下子振奮了起來。

「好,就按您說的辦!」

終於到了選夫比試之日,分文武兩試。文試中涉及的詩詞歌賦、經史子集,是在浩如煙海的書卷中翻揀出來的,題目之多之難,讓抱著僥倖心態也想一試的眾多才子都紛紛落馬。第一試後,候選人已經從七八百被刷得只剩下二三十。

武試,則分馬上和陸戰兩種。蕭海涯在文試上完全是藉由蕭叢飛的幫忙作弊才通過考試。但是在真刀真槍的馬上和陸戰比試中,他更沒轍了。上陣前,蕭叢飛低聲對他說:「放心吧,對方喝的茶水裏我已經下了藥,他們一上馬就會昏昏沉沉,沒有力氣和你鬥。」

果然,蕭海涯在頭兩輪的馬上對打輕鬆取勝。到了第三輪,該是陸戰了,蕭叢飛忽然匆匆忙忙趕來找他,將他拉到一邊。

「這回遇到的這個敵人,你要小心了。」

「怎麼?」

「這小子不知道是從哪里冒出來的,前幾輪我沒注意到他,但是他的實力不容小覦。」

他用下巴向前點了點,只見對面的一棵大槐樹下,一個黑衣年輕人站在那裏,正輕輕撫摸著自己的戰馬,笑咪咪地趴在馬兒的耳朵上像是說著什麼。

「不知道來歷?」也許是蕭叢飛的話增加了壓力,蕭海涯感覺到一種不安。

「登記的名字是叫洪葉冬,但是沒有人知道他是哪里人,聽口音不是北陵本地人。」蕭叢飛拍了拍他肩膀、「總之,你要小心,我會派人暗中盯住那小子的。」他蕭海涯上了馬,催馬過去,用長槍一指,「那位朋友,該上馬了。」

那位洪葉冬卻笑著歎道:「我這匹馬兒今天不聽話,就是不讓我上去。這位侯爺若是不計較的話,不如我們先來一場陸戰?」

被他說得一愣,蕭海涯從沒遇到過這種要求,不由自主地回頭去看高臺上的蕭叢飛,蕭叢飛也聽到了洪葉冬的話,立刻搖了搖頭。

他這才回過頭來說:「不可能。這是馬戰,不是陸戰。你若是不想上馬,就算是放棄了。」

洪葉冬歎道:「那沒辦法了,希望這匹馬不要把我摔下來。」

看他囉哩囉唆才上馬,蕭海涯暗中哼了聲。這樣的人能有什麼真才實學?

同一時間,紫宸宮裏―

蕭遙慢慢地喝下一口湯,蕭迦在床榻邊擔心地看著她,似乎怕別人在她的飯菜里加了什麼料。

她抬頭笑道:「怕什麼?這湯裏最多有點迷魂藥,不是毒藥。」

「無論是什麼藥,只要加了,就不是好東西。」他低聲談論,「我聽說今天是文武比試的最後一天了。」

「哦,我知道。」蕭遙的語氣卻很淡然。「妳知道?妳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意味著蕭叢飛有可能會帶來一個妳根本不認識的人,然後對妳說―這是妳未來的丈夫。皇姊,我們必須採取行動了。」

蕭迦的話並未讓她有任何反應,停了會兒,問道:「那你有什麼想法嗎?」

「我昨晚見到赤多妖了,他說城外的赤多和也將軍已經做好準備了,隨時可以闖進城裏,只是皇姊遲遲不下令,讓他無可奈何。皇姊,我不明白妳到底在退讓什麼?」

「近來,你身邊有什麼人讓你覺得奇怪嗎?」她忽然問道。

他微怔。「奇怪的人?妳指什麼人?」

蕭遙想了想。「就是總圍著你打轉、過分關心你的人。」

蕭迦跳起來。「妳是說,有人在算計我、要暗害我嗎?」

她苦笑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嘛。」

「莫非,妳就是因為這個原因,而一直遲遲不肯下令反擊?」他敏感地問。

此時,窗外人影一閃,蕭遙立刻問道:「是赤多妖?」

「是,陛下。」他向來冷得沒有情緒的聲音裏竟然有點興奮,「那邊的文武試瓖已經結束了。」

「結束了?」蕭遙和蕭迦同時間出來,「贏的人是誰?」

「一個叫洪葉冬的人。」

「洪葉冬?」蕭迦困惑地念著這個名字,看向蕭遙,以為她會和他一樣困惑,但是在她的臉上,他看到的卻是春風得意般的巧笑嫣然。

果然半路殺出個程咬金,誰也沒有想到,最終皇夫的人選會落在一個出身來歷都無人知曉的外族人頭上。蕭叢飛的鼻子幾乎都要氣歪了。

本來在馬戰的時候,按照他之前的做法,會派人給對方送上一杯酒暖身,酒中暗自下藥,讓對方上了馬背就頭昏眼花使不出力氣,沒想到這個洪葉冬壓根兒不喝那杯酒,說是得勝之後再喝。結果馬上戰了不到三回合,蕭海涯就被挑落馬下。

後面的陸戰,即使他使盡渾身解數,依然沒讓洪葉冬中計,又被連闖三關,拔得頭籌。

這絕不是他要的結果啊!按照最初的計畫,在皇夫奪魁的當夜,應該是在皇宮中召開盛宴,由女皇蕭遙親自出席召見,定下婚期。蕭叢飛找到蕭山,惡狠狠地說:「想辦法讓這個洪葉冬進得了宮,出不去!」

夜宴,並沒有外界人們以為的那麼熱鬧。因為大部份臣民都已經先知或者感覺到了朝廷中正在醞釀著大風暴。

對於蕭遙的多日沒有露面,大家眾說紛紜。所以即使是今夜這個特殊的宴會,所有人都屏息以待。

之前,許多人都不解蕭遙為何要征選皇夫的想法,後來,當蕭叢飛的堂佺步步得勝,許多人才悟到了這裏面的秘密,於是各自抱持著不同的想法,看著這場叫鬧劇也好,叫大戲也罷的比試。

結果,一個叫洪葉冬的人名,卻意外取代了所有人的內定答案出現在眼前,這個時刻,大家暈了頭,彼此之間紛紛打聽,「這個洪葉冬是誰啊?」

竟然無人知道答案。而這場夜宴雖然滿場燭火輝煌,但卻讓人有種森冷的寒氣襲骨。看看周圍那麼多帶著刀劍的士兵走來走去,時時望著場內的賓客們一眼,不像是來保護宮內安全,倒像是隨時會刀劍出鞘,要把什麼人押起來似的。

「看著吧,今晚定有好戲。」一名蕭氏的文臣低聲對旁邊的同僚說。

「你覺得會有怎樣的好戲?」

「這還用說,這個洪葉冬如果不是蕭叢飛安排的人,他能咽下這口氣嗎?」

「他總不敢當著陛下的面殺人吧?」

「難說。聽說陛下已經被軟禁在宮內了。」

眾臣竊竊私語之時,門外忽然吹來一襲涼涼的清風,那個站在門前,含笑款步走進殿堂的,正是人們議論的焦點―洪葉冬。

雖然在皇宮內院,雖然四周有無數雙的眼睛,他卻毫無畏縮恐懼的樣子,彷佛散步般,愜意而瀟灑地打量了下四周,就漫步走上了正前方寶座下的首席之位。

「這裏可不是你能坐的地方。」一名侍衛大聲喝斥。

他微微挑眉,瞥了侍衛一眼,淡道:「你是什麼身份,也配和我說話嗎?」

那種睥睨的口氣,和不知從何而來的尊貴氣度,竟讓那侍衛愣在原地。而後他斜斜一跨,就坐上了首席之位。滿場立刻響起一片輕微的譁然聲,誰也沒想到這個洪葉冬竟然如此大膽,藐視規矩。

按說,這個席位應該是給最尊貴的客人或是朝內最高地位的臣子,在女皇陛下沒有到來之前,誰也不敢覬覦那個位置。

正在這時,有太監喊道:「女皇駕到!」

只見六人抬著的禦輦緩緩出現在眾人面前,蕭遙一身盛裝,面部依舊是輕紗遮掩,說她坐在禦輦上,更像是躺在上面,如嬌花軟玉,弱柳扶風,看上去美得沒有生氣。

這印證了眾人之前聽到的風聲,女皇真的遭蕭叢飛軟禁。

蕭叢飛跟隨在禦輦旁,一直小心翼翼地盯著她,生怕她摔落禦輦似的。待他看到坐在首席座位上,愜意地自斟自飲的洪葉冬時,立刻臉色大變,喝道:「誰允許你坐在這裏的?」

「怎麼,不是我坐,難道還是你坐嗎?」洪葉冬的口氣依然輕慢得很,「蕭大人,如今做皇夫的人是我,可不是你。難道滿朝文武百官再大,能大過女皇的丈夫州胎嗎?」

蕭叢飛冷笑道:「是不是皇夫,只怕還說不準。」洪葉冬斜睨著他。「哦,難道你們要毀諾不成?」

「成與不成,還要等女皇的意思。女皇本人沒有點頭,我們做臣子的,誰也不能強迫她。」他說得冠冕堂皇的看著蕭遙,用手一指洪葉冬,「陛下,這個人的來歷非常可疑,他說他是南黎國來的,身上卻沒有南黎國的通關文牒作為憑證,說不定是敵國間諜―」

「我願意。」她幽幽淡淡地開口。

「什麼?」蕭叢飛睜大眼睛。

滿朝文武百官也都屏住呼吸,側耳傾聽。

她再說一遍,「這個人,我願意嫁。」

「陛下,這種玩笑可開不得!」蕭叢飛大聲說:「難道您要把北陵的未來交給這樣一個人的手裏嗎?」

蕭遙的明眸投到他身上,輕輕一笑。「北陵的未來早就不在我手上了。它,不是在大人的手裏嗎?」霎時,四周陷入一片死寂。誰也沒想到,女皇竟然在這個場合公開和他撕破臉,挑明她被挾持了。蕭叢飛也沒想到她竟然會這樣大膽,冷靜一笑。「陛下真會開微臣的玩笑,北陵上下,誰不知道陛下才是一國之君,北陵當然是陛下的。」

「但是朕的行動卻在你的監控之下,也就是說,北陵其實是在大人的手中。」

蕭遙根本不接他拋出的臺階,還將本已說透的話說得更直接一些。

他再也按捺不住,拉下臉。「陛下最近重病,大概是病得頭都沉了,來人,把陛下抬回內宮休息。」

「慢著。」

清淡如風的聲音徐徐飄來,聽在蕭叢飛的耳裏卻異常難受。

他霍然轉身,「這裏沒有你說話的份!」

「誰說的?」洪葉冬悠然起身,嘴角掛著一抹神秘莫測的微笑,款款走到蕭遙的軟榻前,伸手握住她的柔黃。「尊貴的女皇陛下,您是想留在這裏,還是想跟我走呢?」

「混帳!」蕭叢飛勃然大怒,指著他大喊,「把這個狂妄之徒給我拿下!」

話音剛落,就有十幾名侍衛一擁而上,想制服洪葉冬。頃刻間,狂風大作,所有人都被這陣風吹得東倒西歪,睜不開眼,等到風勢稍緩一些,蕭叢飛揉著眼睛一看,驚見蕭遙已經不在禦輦上了。。

「來人啊,有刺客!」他脫口叫道。

「噗!」不遠的地方,有人輕笑了聲。

蕭叢飛轉頭去看,只見洪葉冬扶著蕭遙站在院子裏。

「你!」他萬分驚詫地瞪著洪葉冬,這才意識到自己真的是輕視了他。「你到底是什麼人?」

他一邊質問,一邊留意著四周,準備隨時給自己人打暗號。

洪葉冬冷冷地看著他。「蕭叢飛,枉費你也是個蕭氏貴族,深受皇恩卻不知報答,竟然膽大包天企圖篡位謀反,這樣的大罪,若在中原,你該受車裂之刑,若在我東野,該誅十族!」

「東野!」滿場的驚呼聲隨著杯盤碟碗的捧碎聲,響徹滿場。

東野的名號讓在座所有人都心驚膽跳。蕭叢飛陡然驚醒過來,意識到眼前的這個人是誰了。來自東野,有禦風之術……東野鴻啊!

「快來人,他是東野皇帝!」指點著他的手都在顫抖,聲音已變了調。

他朗聲大笑。「不錯不錯,你總算在最後關頭聰明了些,朕是東野之君,以朕的身份來匹配你們女皇,不算是辱沒了她吧。你在怕什麼?」

「好大膽子,你不僅隻身潛入我國,還敢公然搶走女皇,東野鴻,這不是你的地盤,不是你說了算的!」蕭叢飛招呼著兩邊的侍衛,「今日誰拿下東野鴻,賞金千兩,官升六級!」

「哼,彩頭真少啊。」東野鴻冷笑道:「朕卻另有個彩頭,誰能拿下蕭叢飛,朕,賞金萬兩,封護國侯!」

「是!」嘹亮的喊聲竟然響徹雲霄,接著從陰暗的黑夜裏,一下竄出幾十名黑衣人,將蕭叢飛及他的一干手下圍住。

「你們要造反嗎?」蕭叢飛又震驚又困惑不解,「這裏是北陵,不是東野,他賞什麼金、封什麼侯?」

「這是我的賞賜。」蕭遙忽然開口,盯著他。「你以為你可以只手遮天嗎?若是北陵亡在你手裏,我蕭遙寧可當場自刎謝罪!」

這才發現她已經不是剛才那病慨佩的樣子,這讓蕭叢飛再度大受打擊。「妳、妳的身體……」。

東野鴻笑咪咪道:「你能下藥,我就不能解毒嗎?」

蕭叢飛又喊,「陛下難道忘了我和您說的話?您就不怕四殿下…」

蕭遙眉心一揪,看向東野鴻。

這是她最為憂慮的事,而在昨夜,一切行動之前,東野鴻派赤多妖帶話給她,說一切妥當,這一切當中,應該包括了皇弟的平安吧?

沒想到他卻懶洋洋地說:「朕只保妻子的平安,至於什麼四殿下,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愛怎樣就怎樣吧。」

什麼胤她大吃一驚,正要說話,卻被他一攬腰肢拽出了院子。他突然擺手,陡然從宮殿的四面圍牆上又跳下無數兵卒,將這片殿宇圍得密不透風。

「這是你從東野帶來的人?」沒想到他竟然可以在這裏埋下這麼多人馬。

東野鴻笑道:「我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能在北陵的地盤上用這點人馬作戰吧?這是妳最器重的赤多族。才肯將兵馬交給我調遣。」

「可是,你應該有救蕭迦出來吧?」看到她著急的樣子,他卻詭異地一笑。「我剛才說的話妳難道沒聽到嗎?」

「你不會真的不顧他的死活吧?」蕭遙大吃一驚。

他冷笑道:「若不是他,妳也不會落到今天這步田地,妳還要替他說話!」

「他還是個孩子。」她急著想為皇弟說話。「但他已經是個擅用權謀的陰謀家了。」

東野鴻的話讓蕭遙震驚又困惑,她還沒來得及問出口,發現自己已經被他拉上了一輛馬車。

「你要帶我去哪里?」難得我說服了赤多妖和赤多和也他們那些死心眼兒,到現在還不知道皇弟的具體消息,她焦急不已。而東野鴻的話又是這樣虛實難辨。

「我已經是妳的皇夫了,妳不會忘記這件事吧?」東野鴻貼近她的臉,食指在她的唇上輕輕劃過,「我按照妳的意思參加了這次比試,順利奪魁,妳也應該遵守妳的諾言,跟我回東野。」

「一月之期還未到。」她掙扎著。[這裏還有什麼值得妳留戀的嗎?」話落,他吻上她的唇,吞沒掉她所有的反抗。

忽然,馬車一停,車外赤多妖的聲音響起,「陛下,有人擋住了去路。」

蕭遙立刻掙開東野鴻要下車去看,卻被他一把拉住。

「妳以為現在還會有誰擋我們的路?」

「當然是蕭叢飛他們的人。」

東野鴻又露出那個詭異的笑容。「蕭叢飛早已是甕中之鼈,無可畏懼,包括他的同黨,此刻肯定也被赤多和也的人馬控制了。」

蕭遙瞥他一眼。「我的人馬幾時這麼聽你的話?」

「知不知道當初我入宮是誰給我帶的路?」他笑著,「是赤多妖。和蕭叢飛那種人比起來,他們知道在這種危機時刻和我聯手,才是對妳最好的選擇。」

「狂妄!」

「這不是狂妄,」東野鴻緊緊握住她的手,聲音一沉,「因為只有我才會不惜拚了性命也要救妳脫離危險。」

她心頭驀然湧起一股熱流,讓她幾乎難以自己。但是外面一個人的高呼聲令她渾身一震。「東野鴻,放了我皇姊,否則今日你休想離開陵都!」

「皇弟?」她驚喜地叫道:「他沒事了?」

「從頭至尾他就沒事。」東野鴻緊緊抱住她,「別去,他只是在騙妳,他要的其實不是我的命,而是妳的命。」

「什麼意思?」

面對蕭遙的困惑,他深深地望著她的眼。「妳以為,蕭叢飛真的有這麼大的膽子,身為一個二品官,敢犯上作亂?妳就沒想過他背後其實是誰在為他撐腰嗎?」

「你是說……」她腦袋轟的一聲,像是被雷擊到。

但她不敢說出心中的假設,因為她覺得這太荒謬了。

「別開玩笑了,蕭迦還只是個孩子。」她強笑道。

「孩子?在宮外或許是孩子,但在宮內成長,耳濡目染的儘是互相譭謗排擠、爭權奪位的事情,他早已不是孩子了。」

蕭遙挑眉。「你胡說!你又不認識他。」

「我雖然沒有見過他,但赤多妖跟隨在他身邊這麼多日子,忙進忙出,他所看添到的、知道的,要比我多得多。」東野鴻一頓,「難道這麼多天裏,妳沒有聽說過關於他的事,或是任何讓妳起疑心的事嗎?」這句話,像電光石火般撕開了她的記憶。她猛然想起來在蕭山的府中聽到的那一段詭異對話―

「你以為憑你一己之力可以辦得到嗎?」

「要辦大事,自然不會只有我一人。」

「不過是拉攏幾個烏合之眾。」

「可不只是烏合之眾,還有你想不到的大人物。」

「大人物?能有什麼大人物……是他?這怎麼可能?」

難道,那個讓蕭叢飛得意,讓蕭山驚呼的大人物,竟然是蕭迦?而蕭叢飛以蕭迦的人身安全來威脅她的舉動,只不過是蕭迦故布疑陣而已?

這怎麼可能!那個在她回到陵都之後,最先對她敞開懷抱,笑著一直尊稱她皇姊的男孩子,如今還不到十八歲的少年,怎麼會有這麼深沉陰險的算計?

「妳心中的謎,也許可以讓一個人來替妳解答。」東野鴻對著車窗外說:「赤多妖,蕭山過來了嗎?」

「已經帶到馬車外了。」東野鴻朗聲道:「蕭山,如今這步田地,你該知道你已無路可走,若還想保住你家人的性命,記住,說實話。」

外面響起了蕭山那蒼老而哽咽的聲音,「是,罪臣知道。陛下還記得罪臣曾經和陛下說的話嗎?罪臣真的沒有害陛下之心。」

「我明白,我只想知道,你到底有什麼把柄握在蕭叢飛的手裏?」

「當年先帝並非病故,而是……被蕭叢飛毒死的。」

「什麼?」蕭遙愀然變色。

「那時,蕭叢飛在戶部主事,貪了一大筆賑災錢糧,陛下知道後非常震怒,要嚴懲他。他提前得到風聲,找到我,讓微臣和他一起…是罪臣一時糊塗,輕信他的一些鬼話,成了幫兇。」

她渾身發冷,牙齒打顫。「那,你們為何找我做皇帝?」

「蕭叢飛說,如果陛下死後是四殿下即位,難免要立護國攝政王,他不夠資格當攝政王,又怕權力旁落,於是慫恿其他皇親先找您回來頂這個位置,這樣既不至於讓旁人對陛下之死起疑心,而且您是一個女流之輩,易於控制,所以才……」蕭遙的身心像是掉進了冰窖,多年來心底的疑惑終於在今日得到解答。可是,蕭迦那時候還年幼,怎麼會牽扯其中?

「後來四殿下知道這件事,找到蕭叢飛,說不但既往不咎,而且還要重用他。因為陛下您擋了路,四殿下想拿回原本屬於他的江山,就需要蕭叢飛的幫忙,再後來……」

不用再說下去,她都明白了。

猛地掙脫東野鴻的手臂,她躍出車外,大聲對前面喊道:「蕭迦,你若是想殺我這個皇姊,就來吧!」

蕭迦今日換了一身戎裝,神情冷肅凝重,看到她忽然躍到眼前,竟驚了下,然後神情如僵石般沉聲道:「皇姊,妳都知道了?」

望著眼前這個既陌生又熟悉的皇弟,蕭遙慘笑道:「這片江山本該屬於你,原本我想回到北陵之後就遜位於你的,沒想到你繞了這麼大一個圈子,想將我置於死地,卻不過是為了和我原想的同樣結果。蕭迦,你該和我明說的。」

他慘白了臉色。「皇姊,妳不要誤會。我雖然要爭得北陵,但並非想置妳於死地,我只是怕妳和東野聯手……」

「我若嫁到東野,對北陵只有利無害啊。」她覺得整件事太荒謬了。

「這只是妳的想法。」蕭迦用手中之劍指向她身後的馬車,「東野鴻,妳以為他就是個君子嗎?身為君王,有誰不想擴張領土,有誰不想一統四海?東野族向來野心勃勃,他勾引妳,為的只是要得到北陵,想讓整個北陵都做妳的陪嫁!」

「既然如此,那麼--…」蕭遙沉重地抬起手,扯下臉上的面紗,讓蒼白絕麗的臉暴露在火把之下,臉上那個殷紅的囚字也紅得更加淒美。

「東野鴻,」她對著身後那輛馬車清清楚楚地道:「你出來。」

車簾掀起,東野鴻歎著氣走下來,摟住她的肩膀,親昵地問:「我的女皇,叫我做什麼?」

蕭遙的臉上卻沒有半點嬉鬧神色,她鄭重其事,甚至是深沉凝重地盯著他的眼睛。「東野鴻,你看看現在的我,和我臉上的這個字,我曾告訴過你它的來歷。」

「那又怎樣?」他挑著眉,「妳怕我因此就不要妳了嗎?」

「你已經要了我,身為一國之君,一言九鼎。更何況你我擊掌盟誓,曾經許諾今生無悔。你不會忘記了吧?」

「你……以為你真的做得到?」蕭迦努力不讓自己的驚懼溢於言表,「我北陵絕不是任人宰割的肥肉!我們不僅有英明睿智的蕭氏一族,還有勇猛善戰的赤多大軍。」東野鴻冷哼一聲,「真是好笑,只怕是有好吃懶做、坐吃山空的蕭氏一族,和心志不一、早晚分裂的赤多大軍吧?」

蕭迦臉色一變,沒想到他看北陵的內部問題竟然看得如此透徹,一針見血。

「鴻,回來。」蕭遙在馬車裏高聲呼喚。

他笑了笑,眼睛還是盯著他。「她在為你求情。你的這位皇姊對你實在是仁至義盡了,雖然她說不再做北陵人,雖然她也看透了你的為人,但還是忍不住要為你求情。」

「你敢殺我嗎?」蕭迦咬著牙問。

「殺你?有何不敢?」他依然笑著,「只是,像你這樣的卑鄙小人,殺你,髒了朕的手,又會傷到朕心愛的人。所以朕放過你一次,但,這是最後一次。記住,現在的北陵不是東野的對手,你若是明白人,就不要在這個時候勾起朕的怒火。有本事,十年之後,等你羽翼豐了,再和朕正面交鋒!」

見他轉身要走,蕭迦訥訥地叫了聲,「哎,你……」

「怎麼,還想再射一箭嗎?」東野鴻抬起手,手中握著的是從他手中奪來的弓箭,兩手一扳,原本結實的弓箭應聲斷裂。「我不是……」吞吐了片刻,他含含糊糊地說:「皇姊她一生命苦,你要待她好點。」

對於皇姊,他的心情很複雜。他能感受她對他的疼愛,但在知道皇姊原本的一切都該是他的之後,妒火與怨恨漸漸吞噬了他的心。

尤其在知道她竟私自到東野,與東野皇帝牽扯不清,極有可能將本屬於他的北陵拱手送人時,更加讓他決定要回北陵皇位!

但真的到了兩人必須從此分離,難再見時,他不禁想起皇姊曾對他點點滴滴的好,心中百轉千回,但已走的路無法回頭了。

東野鴻訝異地看他一眼,才笑道:「這是當然。」

回到馬車上,一隻冰涼的手立刻握住他的手,蕭遙滿是憂心的眸子凝視在他身上。

「去了這麼久,都說什麼?」

「妳是怕他威脅我,還是怕我威脅他?」東野鴻撩開她臉上的散發,看著那個紅字,忽然低下頭,在那字上印上一吻。蕭遙全身一震,不明白他這個舉動的意義。他小聲說:「從此以後,妳的這裏有我的烙印,妳就是專屬於我的了。」

她想笑,但是心頭的沉重依然如烏雲罩頂般沒有散去。

東野鴻托起她的臉,微笑道:「別愁了,我知道妳在想什麼,妳怕我真的會對北陵不利,對那個混帳小子下手。」

「難道你沒有這樣想過嗎?」她反問。

「當然很想,但是在妳面前,我不會動手的。」東野鴻掀開車簾,外面已是夜深人靜,只有車輪滾動的聲音在耳畔響著。「這裏是妳的故鄉,妳的祖國,我帶妳走,不是讓妳把痛苦帶到東野,而是要把幸福種在心裏,妳明白嗎?」

她抬起頭,看著他清澈的眼睛在夜色中幽幽放光,多少的心動,多少的釋然都在這一刻因為他的這句話而湧上心頭。

原來,她託付終身的這個人有如此細膩的心思,最重要的是,肯為她花費這樣的心思。

「我警告過你,帶我走,可能會給你和東野帶來無窮無盡的麻煩。北陵,未必就此沉默。」東野鴻朗聲笑道:「我是個怕麻煩的人嗎?我倒想看看,北陵還能給我惹多大麻煩。北陵和東野的爭端當然不會結束,赤多族對妳的尊敬和感激,不可能因為妳的退位而就此歸順蕭迦的;而蕭叢飛如果落到蕭迦的手中,也不知道是繼續助紂為虐,還是自相殘殺。」

「這些,我暫時都不想去管了。」她歎口氣,將頭枕靠在他肩上。

「累了嗎?那就睡一覺吧。等醒了,就可以看到東野的陽光了。」他輕輕拍著她的肩膀,像撫慰孩子似的那麼溫柔。

掀開車簾可以看到車外的街景,那些沿街店鋪的燈火,就像是一條燈河,在身邊靜靜地流淌過去,又像是世人都要經歷的歲月般一去不回。

東野鴻從來不是一個感慨於過去的人,他的做人信條是事事向前看,相信未來比今天更美好。

所以他相信自己的這份樂觀也必然能傳達給懷中的人兒,讓東野和北陵的是是非非,都成為明日的話題吧。

他只願記得―今夜的懷中,好一片溫暖。
作者: kendramint    時間: 2010-2-11 12:14 AM

尾聲

如東野鴻所料,蕭遙的離開,讓北陵陷入了一段較長時間的混亂狀態。蕭迦處置了蕭叢飛一干人等之後,卻沒有立刻順利坐上皇位,因為赤多族對於這樣突然的皇位更替非常不滿,宣告只忠於蕭遙一人,赤多和也甚至帶著一支赤多人馬離開了北陵,這樣一來,使得北陵的元氣大傷,戰鬥力銳減,很多北陵人因而擔心東野會趁機進攻北陵。

但東野並沒有趁虛而入。在東野鴻大婚之後,東野對外戰事日趨和緩,四國重新恢復了很長時間的安定生活。

有人說,是東野鴻礙于新婚妻子的面子,而沒有進攻北陵。

也有人說,是因為蕭遙想和北陵斷絕一切關係,包括所有的恩怨情仇,所以讓東野鴻發下重誓―在她有生之年裏,東野不會再發動大規模戰事。在東野鴻迎娶蕭遙的第二年,蕭遙產下一子,取名東野和。和為貴,和為融。世上所有事,都貴不過這一個和字。

而和字成形的前提,便是因為心中有愛。

【全書完】

*欲知東野凝與水無涯如何在夾縫中擦出愛苗,迸出彌足珍貴的愛情故事,請看湛露《狐狸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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