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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凌淑芬 - 好學生【單】 [打印本頁]

作者: kiaft    時間: 2009-12-3 04:47 PM     標題: 凌淑芬 - 好學生【單】

本帖最後由 舞闕樓影 於 2010-2-6 05:06 P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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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靠!她究竟是造了什麼孽?
  為何不管走到哪,都會跟好學生幫的頭號敵人扯上關係?
  他是把拿獎當飯吃、把第一名包光光的超級好學生代表
  而她卻是成績比爛的「其他幫」創幫幫主
  照理說他們該是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的路才對
  偏偏她一時好心救了這個被人勒索圍毆的好學生
  卻從此像是被衰神上身般倒楣連連、諸事不順……
  哎,她一直相信人的惡運是有盡頭的
  但事實證明,她錯了!
  越是要與他劃清界線,越是擺脫不了他這個麻煩──
  哼!他在師長同學眼中是斯文友善的溫柔好人
  在她眼裏卻是雞腸鳥肚、標準腹黑小人一個
  說什麼要幫她把成績拉回來,根本是故意惡整她嘛
  其他幫幫主成績竟然比好學生還好,這成什麼體統?
  怎知他抓住她的弱點威脅,逼得她不得不跳入火坑
  唉,遇上這命中剋星,註定她逃離不了他的魔掌……

【出版日期】 2009年12月1日
【出版社名稱】 禾馬文化
【書系及編號】 珍愛晶鑽BK041
作者: kiaft    時間: 2009-12-3 04:49 PM

本帖最後由 kiaft 於 2009-12-4 03:41 PM 編輯

淩某人

  我記得在前一本《壞家教》的序言裏提到,這個系列是從我的一個朋友夫婦發想的,不過淩某人把他們拆成了兩本不同的小說。(咳,不要讓他們發現)這本小說的男主角,當然就是以那位丈夫為藍圖。其實,以真實人物為本會有個小麻煩,就是現實人生有時不見得能如小說裏那麼精釆刺激,天天有新鮮事。現實人生,通常就是柴米油鹽醬醋茶便過去了。

  現實人生裏,我們會遇到挫折,不總是能像寫小說一樣,大筆一揮捏造一個超強萬能無敵的主角,然後所有麻煩迎刃而解。

  現實人生裏,我們會遇到看不順眼的人,甚至主動來找我們麻煩的人,也不能像小說一樣,主角再大手一揮,收拾這些人就像撿垃圾一樣輕鬆容易。

  現實人生有現實人生的秩序,這通常是在小說世界裏不必遵守的。

  當然,既然是寫小說,沒有一點刺激性就不有趣了,所以該加的香料淩某人還是加進去了。只是,我不想偏離主題太遠,所以!敬告諸位讀友,在這本書裏,您應該不會看到那種什麼事都眨眨眼就自動解決的萬能主角,敬請見諒,敬請見諒。

  話說回來,淩某人寫的小品文好像也從沒有什麼萬能主角就是了,我想讀友們也應該被人家折騰得很習慣了,咳。

  很多人常寫E-mail來問:淩某人,你的哪個人物最像你?

  我以前也回答過:其實總括來說,許多人物身上都有一點我的個人特質,但沒有哪個是特別像的。

  這次寫完《好學生》之後,赫然發現,其實男主角宋輝煌性格上的許多特質,倒真的跟淩某人很像。

  例如,我也是個多少有點心眼的人,有點小腹黑,但我不愛主動跟人家耍心眼。淩某人怕麻煩,個性上很獨善其身,所以我通常是秉持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則,這點跟男主角很像。

  有時人家若犯到我,若是芝麻蒜皮的小事,我也不是那種會急吼吼反撲回去的人。通常是那種情節重大,或直接影響到我關心、我愛的人時,淩某人才會做出相對的反擊,這點也和男主角很像。總括一句,我們這一型的人,特性就是懶啦!連跟人家吵架都很懶的那種。所以寫到最後,淩某人開始想:吼!不能再寫下去了,再寫下去會漏底太多,嗚嗚嗚。

  幸好,一本書十萬字還是有盡頭。

  這本書和前一本《壞家教》不一樣的是,學生時代的比重較重。因為……唉,人長大了其實就不是那樣嗎?還是看兩個人怎樣探索戀愛的奧妙比較有趣,呵呵。

  好啦!不多說,大家請一起來看咱們可愛的陳九湘和她小腹黑的男主角的故事
作者: kiaft    時間: 2009-12-3 04:51 PM

本帖最後由 kiaft 於 2009-12-4 03:42 PM 編輯

第一章

  「陳九湘,出去買瓶醬油!要買『金蘭』的哦!」

  「陳九湘?」

  「陳!九!湘!」

  「聽到了啦,叫魂哪?」

  「你也知道叫你跟叫魂一樣!」破口大駡。

  「有媽媽會說自己的小孩是鬼魂的嗎?這是什麼媽媽?」

  砰!一隻飛過來的塑膠拖鞋是回答。

  「雪特,好痛!好啦,我下來了啦!每次都只會叫我,幹嘛不去叫陳九瀚?」

  「好,那你出去找他,你找得到他,你叫他去買。」

  「我怎麼會知道那個死小孩又跑到哪里去了?」

  「那不就對了?反正你給我去買回來就是了。」陳媽媽的嗓門全開。「我養你們養到這麼大,叫你們出去買瓶醬油還要千拜託萬拜託,這樣老來我敢指望誰?」

  「拜託,連買瓶醬油都能扯到養老,你電視看太多了!」砰!另一隻拖鞋飛來。

  「你去不去?」

  矯健的女高中生這次有了防備,及時一閃,得意地看著拖鞋從窗戶飛出去,落在外頭的院子裏。

  「要去了啦!」她咕噥抱怨,拉開落地門走了出去。

  光看搔頭搔臉的憊懶姿態,什麼氣質啦、清靈啦、甜美可人啦的形容詞全部靠邊站。她娘早就已經放棄給她培養什麼淑女氣質了,只要求她看起來還像個女生就好,其他的交給她未來的老公去傷腦筋吧─這是指,如果這只野猴子還有人敢要的話。

  「拖鞋給我撿回來!」

  「媽……好啦!」少女硬生生把那句「媽的」簡化成一個字。

  她如果敢罵她娘,除了可能會得到一鞋櫃的鞋之外,她最喜歡吃的鹵肉今晚可能就沒份了。晚餐吃不到是沒關係,反正半夜她也會溜下樓偷吃,她只是不爽陳九瀚在她面前吃給她看,那她包准氣到便秘!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陳九湘乖乖把投奔自由的拖鞋逮捕歸案。吼,她老媽功力又進了一層,竟然隨便一踢就可以飛越整個中原,直達邊關。

  她拉開最外面的門,懶洋洋地走了出去。

  他們家位在南部一個寧靜的小社區裏,附近大多是同樣三層樓透天厝的建築。

  每戶人家外面有一道矮矮的水泥牆,交錯成一條條充滿六0年代風味的幽靜小巷。

  之前有電視臺為了拍民初的鄉土劇,還來他們的社區取過景呢。

  這社區裏的住戶幾乎都是一住幾十年的,大家都是熟面孔了,所以每次有什麼大拜拜,每家輪著辦桌請客,整條街坊從頭吃到尾可以吃上一個月。大家似乎很滿意這樣的現狀,所以之前有建商想來談改建,沒有幾戶願意把房子賣掉。

  不過周圍的其他區塊倒是陸續改建成公寓了,陳九湘不禁有些可惜。像她小時候和鄰居小孩一起玩的那個公園,如今已經變成一片工地,所有幼時的美好記憶再也不會回來了。

  無人的安靜小弄裏,夕陽下,暈黃中,夏風微拂,少女幽歎。啊,漸漸有幾分美感了……

  「哈啾!媽的,我忘了帶面紙!」少女手忙腳亂。所有美感全殺光光。

  她揩了一手鼻水,沒地方擦。左看看右看看,四下無人,擦在衣角上好了。手快速抹一抹,即使知道沒人,她還是很心虛的笑一笑,不知道笑給誰看。

  其實單看外表,陳九湘真的可以稱得上漂亮。她老爸老媽不知道哪一代混到原住民的血統,所以姊弟兩人都有著深刻立體的五官,一不小心還會被誤以為是混血兒的好看長相。

  到底是女孩子,她不像她弟弟那麼濃眉大眼一臉凶相,她那雙大而亮的黑眼睛,挺直的鼻樑和略長的瓜子臉,一笑起來還是很可愛的。

  她就讀的是一家聲譽不錯的高級私立學校,除了禁止染發之外,學校倒是沒有什麼發禁,所以她也就依照自己的個性,打薄成一頭好整理的短髮;平時兩頰的發絲攏在耳後,露出一張漂亮俊俏的臉蛋,健康的小麥色肌膚,再加上一六五的高挑身材,整個人神采奕奕,既年輕又俏麗。如果不開口說話,完全就是電視裏青春洋溢的美少女。無奈的是,要陳九湘不開口說話就跟要她死一樣。他們一家人都是熱情擁抱生命的樂天派,除了她那個死弟弟以外。平時家人對待方式雖然粗魯,卻可以感受到彼此濃烈的愛。

  講到粗魯……呃,是怎樣?前面有人在打架?

  陳九湘很大姊頭式的站在街中央,雙手盤胸搖搖頭,一副感歎的樣子。

  本來這附近是很安全的,自從附近新房子多了以後,人口也越來越複雜了。聽說最近有幾個混混出沒,專門找落單的學生勒索,該不會就被她碰上了吧?

  她再探頭看一下。三個打一個。

  打人的那三個穿的卡其色制服,是附近一家聲名狼藉的爛高職的制服,被打的那一個穿的是她同校的白色制服。這條死巷平時陳九瀚也都是跟壞同學在這裏打架,難得今天換成別人借用場地了。

  基於陳家人熱情擁抱生命的哲學!這種會危害生命的事還是走為上策。所以陳九湘轉了個方向,準備繞路到便利商店。

  走了兩步,她的良知陷入掙扎……

  再怎樣她也是「其他幫」的幫主!如果她沒看到也就算了,既然知道被打的人是她同校的,她忝為一幫之主,就這樣貪生怕死的繞道而行,還算英雄好漢嗎?通常生性熱情的人,第二項特徵就是好管閒事。於是,那個好管閒事的性子就跑出來了。

  陳九湘偷偷跑到巷子口,猛然大喊一聲:「教官來了!」然後躲進另一條巷子去。

  揍沙包的聲音頓了一頓,過了一會兒,某個變聲期的鴨子嗓咒了一聲:「幹!今天先放過你。」

  隨即一陣腳步聲跑出來。

  陳九湘立刻裝成好像從這條巷子走出去的樣子,和他們打個照面。

  那三個小混混流裏流氣的丟一句:「正妹哦,要不要當我女朋友?」然後頭也不回的跑掉了。

  「法克。」陳九湘給他們的背影一根中指,快步走去查看那個被揍的傢伙是死是活。

  「啊……嘶……好痛……」

  還能哼?那應該還活著,陳九湘趕快蹲到他的身邊。「喂,同學,你不會死吧?不過沒關係,我剛才有看到他們的臉,如果你死了,我一定會替你作證的,你不會冤死。」

  這話好像有點奇怪……被打的人哭笑不得,不知道該不該說謝謝。

  他一抬起頭,陳九湘不禁歎為觀止。

  好精采啊!

  基本上那張五官已經看不太出來長什麼樣子了,他的一隻眼睛腫到只剩一條縫,還有一邊的嘴角在沁血,差不多就這樣了。

  慢著,這樣的傷勢怎麼會到「長什麼樣子都認不出來」的地步?

  實在是因為這個高中生好像很痛很痛,拚命齜牙咧嘴,五官扭到非人類所能及的程度,讓陳九湘不禁歎為觀止。

  「嘶,好痛好痛……」臉變形得更厲害。

  「我看也還好吧。我弟平常跟人家打架,傷勢都嘛比你重十倍的,我看你沒什麼大傷啊。」陳九湘不禁有點唾棄。

  「呃?」被她一講,被打的人頓了一頓,好像不知道該不該繼續唉下去。

  雖然兩個人都蹲著,陳九湘估計他大概和自己差不多高。他的皮膚很白,好像很少運動的樣子,個頭又單薄,看起來一臉文弱書生的樣子,難怪會被人家打好玩的。「你的腿沒有斷吧?」她問。

  「呃,沒有……」

  「那有沒有內出血?」

  「我想沒有吧……」

  「沒有就站起來啊!一直賴在地上做什麼?」她跳起來一喝。

  「啊?」被打的男生又頓了一下。

  救命恩人都這麼講了,他就算斷腿斷手,用嘴巴咬拐杖也應該站起來。高中生苦笑一下,看到旁邊已經破了一邊的眼鏡,撿回來戴回鼻樑上,然後扶著牆把自己撐起來。

  「同學,謝謝你救了我。」

  站起來之後,他真的跟她差不多高,一臉的白淨秀氣,看起來就是個聽話的乖寶寶,老師說話絕對不回嘴的那種,好好一個高中男生感覺卻比她這個大女生更文弱。陳九湘瞄了眼他的學號,發現他和自己一樣是一年級的學生。向來仰慕高手大俠的她不禁歎了口氣,有感而發!「你很虛耶!同學。」

  她的表情竟然還滿責怪的,那個男生神情更加尷尬。

  「啊……呃……對啊,我很少跟人家打架。」

  他左眼有傷,鏡片又遮住了他完好的那只右眼,整個人的五官去掉一半,除了感覺這男生長得很白淨清秀之外,陳九湘也沒有留下什麼太深的印象。

  「那三個人為什麼要打你?」她比較關心的是這一點。

  「他們叫我給他們錢。」男生推了一下眼鏡。

  「那你就給他們啊!如果他們碰到的是我弟,我弟就打得他們在地上爬了。你不會打架的人,當然只好花錢買生命。」雖然姊弟倆號稱是死對頭,陳九湘還是挺愛把這個弟弟掛在嘴巴上提的。

  「我是給了,可是他們嫌不夠,就把我拖到這裏來打了。」男生苦笑。

  「真的?好可憐。」陳九湘終於有點同情了。

  男生看了看這位明豔俏麗的救命恩人,又說了一次:「謝謝你救了我,請問你叫什麼名字?」

  「不用了啦!為善不欲人知啦!我叫陳九湘。」為善不欲人知結果還是把自己名字報出來了。

  「謝謝你,我叫……」

  「啊!完蛋了!」陳九湘陡然捧頭大叫,「我完全忘了要幫我媽買醬油的事了─完蛋了完蛋了,回去一定會被剝皮!我要走了,你也趕快回家吧!那些壞學生已經跑掉,不會再回來找你麻煩了,再見!」

  砰砰砰,少女一眨眼跑得不見蹤影。

  男生望塵興歎。

  他低頭看看自己的一身狼狽,再看看掉在不遠處的書包,苦笑了一下,撿起書包和講義,拖著傷體一步一步往外走。

  「啊……嘶……好痛……」

  唉了兩聲,腦子裏突然響起一句脆生生的!

  你很虛耶!同學。

  男生頓了一下,搖搖頭苦笑,接下來倒是沒有再唉了。

  「喂,你們剛才在校門口有沒有看到?宋輝煌不知道怎麼了,今天帶著一頭一臉的傷來上課。」教室前方靠窗戶的座位,幾個女同學聚在一起交頭接耳。教室後方,另一群女生聚在角落,也在交頭接耳。兩派人馬儼然陣線分明。

  「幫主,你有沒有聽到?聽說二班那個宋輝煌被打了。」她忠心的副幫主湊上來咬耳朵。

  「被打就被打,好學生被打關我們什麼事?」「其他幫」幫主陳九湘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大剌刺的說。

  這個「其他幫」的成立是有典故滴。

  話說,有一次上數學課,老師開始發前一節的小考考卷。

  依照慣例,成績好的人考卷都排在最上面,最先被叫到名字。也依照慣例,陳九湘最看不慣的副班長石丹琪是第一個上去領考卷的,第二名是班長,然後是風紀巒股長,衛生股長,雜七雜八長……總之,班級裏有掛個「長」的都去領完了。向來屬於中等偏下的陳九湘看著那一長串的乖乖牌,心裏冷哼。搞什麼!也不過就是張小考考卷而已,搞得跟總統頒勳章一樣。

  最後,數學老師看著桌上剩下的考卷,再看看其他還沒領到考卷的人,歎口氣說:「唉,你們其他人自己來把考卷拿回去吧。」

  班上功課不好的學生霎時譁然,群情激憤,拍桌奮力而起!

  ……好啦,沒有人這麼有膽啦!不過大家心裏真的很不爽就是了。

  所有的「其他人」一窩蜂堆到前面去找考卷,好像最後一個拿到考卷的人成績就最差似的,沒有人想當那最後一個。

  從頭到尾,陳九湘一直坐在自己座位上,等其他人先拿完。

  「陳九湘,你怎麼不來拿考卷?」等人群散去,數學老師發現還有一張考卷沒領走,於是看看名字,再看看她。

  陳九湘的俠女性格又發作了。她皺著眉,海派地揮揮手。

  「我們其他幫的總有一個人要墊底啊,我墊底好了。」

  於焉,一堆人心悅誠服,心花朵朵開,「其他幫」就此成立。

  從此,只要是成績中下、不擅長拍師長馬屁、不懂博師長歡心的「其他」人,就是她其他幫的幫眾,至於那個什麼宋輝煌……從她一進來開始,每次有什麼作文比賽、書法比賽,乃至於學期成績排名之類的,這個宋輝煌如果拿第二名的話,一定是因為第一名從缺。到現在,一年級也不過才下學期而已,宋輝煌的名字連二、三年級的學長都聽說了。

  她是沒注意過這個人啦,只知道這名字一天到晚在表揚會上被念到,簡直是個拿比賽當飯吃的傢伙;換言之,是個男版石丹琪,她的對頭之一。

  宋輝煌、宋輝煌,聽這名字就知道家長對他有多大的期望;他如果有兄弟的話,八成叫宋光宗、宋耀祖之類的。

  總之,這種人完全就是她們其他幫的敵人,堂堂幫主必須立下示範。

  「管他被誰打!反正咱們兩邊井水不犯河水,他們好學生幫的人不要來礙著咱們就好了。」陳九湘豪邁地道。

  「小湘……」一個鬼氣森森的語調在身後響起。

  「呃啊!」陳九湘差點跳起來。

  她驚魂甫定地拍拍胸口,回頭看著那個發聲的人。「陰同學,人嚇人是會嚇死人的,拜託你下次冒出來之前有個音效好不好?」

  「對不起,小湘……」陰涼的低語如陰風吹拂。陰同學是她們其他幫裏最奇怪的一個……呃……生物。本來想用人類,不過好像生物會比較好一點。

  陰同學天生八字輕,陰氣重,再加上氣血循環不好,永遠是一張慘白的臉,和一頭清湯掛麵的髮型。因為她那身森森鬼氣實在太嚇人了,除了自認八字重的陳九湘以外,幾乎沒有什麼同學受得了在她身邊多待兩分鐘。

  偏偏陰同學還正好就姓「陰」,到最後全班都忘了她的本名,一律叫她!陰同學。

  曾經有人拿「櫻桃小丸子」裏的野口來比喻她,不過陳九湘認為,野口只是比較不活潑而已,看起來還像個正常小孩。至於陰同學……嗯,如果七月半讓她晚上站在路旁邊,什麼都不做,只是這樣白慘慘的盯著過路人,那條路不久之後就會開始出現「抓交替」的傳聞。

  「你你、你要說什麼?」即使很熟了,陳九湘還是要花幾分鐘適應一下陰同學的陣陣寒氣。

  「我只是要說……大家擔心的,應該是……最近被壞學生打的傳聞……越來越多了……會不會有一天我們也有事?」陰同學不是故意的,只是她天生陰氣重,中氣不足,所以講起話來都這樣斷斷續續。

  「放心啦!這種事包在我身上。我是你們的幫主,我會放任大家被欺負嗎?保護幫眾是我的職責。」這人俠女性格發作,又開始亂開支票了。

  「那就好……謝謝幫主……」陰同學慢慢地飄回她的位子上,頭低低的不再看任何人。

  媽啊!簡直像教室裏出了一條陰魂一樣!陳九湘用力吸氣,讓自己重拾光明燦爛的力量。

  「陳九湘?」副班長過來叫她了。

  「幹嘛?」陳九湘一臉敬而遠之的戒備。

  「沒有,我只是要告訴你,請你下次把雨傘放在後面的傘筒裏,不要掛在座位上。我們上次班會已經表決過了,這樣才不會把走道弄得濕濕的,所以請你記得遵守規定。」石丹琪客客氣氣地說。

  吼!這事都過了兩天了,她還記得,小鼻子小眼睛。

  「好啦,我知道了。」

  「那就麻煩你了。」石丹琪執行完副班長的職務,回到她的位子上坐下。

  哼,最討厭這種沒個性只會念書的好學生了!陳九湘冷冷看她一眼,正好石丹琪轉頭和人說話時視線也掃過來,她趕快把臉轉走,對其他幫眾又做了個怪表情,幾個女生窩在一起嘰嘰咕咕笑成一團。

  石丹琪當然知道她們一定在說自己。她也不以為意,回頭繼續復習下一節要上的課。

  「我好渴。離上課鐘響還有四分鐘,你們猜我們現在沖去合作社買牛奶再沖回來,來不來得及?」陳九湘提議。

  一堆以她馬首是瞻的同學當然附和,幾個女生拿了錢包立刻從後門沖出去。

  他們學校是口字形的,因為男女分班的緣故,左邊那一翼是一、二年級的男生班,右邊那一翼是一、二年級的女生班,也就是陳九湘的教室所在。中間那一條則是三年級的男女生班。合作社在左邊那翼的地下室,所以陳九湘等一干女生必須跑到男生班那一側再下樓。

  一堆女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前沖,活力滿點的陳九湘更是一馬當先,所向無敵。

  她們沖到一年級男生班的那一邊,不期然間,陳九湘瞄到一個高大健朗的身影。那人是學校籃球隊的隊員,也是一年級生,一身陽光色的肌膚,和笑起來白白的牙齒,讓她的少女心撲飛了幾下。

  陽光帥哥正在跟一個身高矮他一截的人講話,所以完全被他高大的身影遮住。

  陳九湘眼光直勾勾盯在帥哥臉上,猛地旁邊沖出一個不長眼的男生,差點和她撞成一團。

  「噢!」陳九湘及時煞車。

  「女生還跑那麼快,要去哪里?」那個沖出來的死男生一臉笑嘻嘻的。

  「你管人家跑得快不快,差點撞到人也不會道個歉。」陳九湘中氣十足地吼。

  賊笑的男學生早就跑得不見人影。

  「小湘,怎麼樣,你沒有事吧?」副幫主趕快過來看看。

  「沒事,遇到一個不長眼的。你下次小心一點不要被我遇到!」

  「其實……你自己也沒有看路……」原來陰同學也跟來了……

  陳九湘被她一堵,霎時氣短。眼睛一瞄,突然發現那個陽光帥哥就在她們旁邊,正頗趣味地看著她們,陳九湘大窘。不過這還不打緊,那個陽光帥哥一轉過來,剛才被他擋住的那個男生就露出來了。

  咦?是他?

  「你不是昨天那個被壞學生勒索,差點被打個半死的很虛很肉腳的男生嗎?」

  陳九湘指著他的鼻子,不暇細想地叫出來。

  她一定要講得這麼詳細嗎?那個白皙男生頂了頂眼鏡,苦笑一下。

  「對啊,是我。你好,又見面了。」

  和他高大健朗的朋友相比,他看起來更清瘦文弱了。

  「宋輝煌……」身後不知道是誰,突然低低地說了一聲。

  陳九湘吃了一驚。

  什麼?他就是宋輝煌?那個把拿獎當飯吃,把第一名包光光的超級好學生代表?

  「對不起,昨天來不及問你的名字,我叫宋輝煌,請問你是……?」宋輝煌的嗓音溫和輕煦,如微風一般宜人,和他文弱秀雅的外表合個十成十。

  陳九湘翻個大白眼,當作沒聽到。「小湘,你認識他?」副幫主湊過來咬耳朵。

  開玩笑,她怎麼可能認識好學生幫的頭號敵人?

  「不認識。」

  陳九湘瞪他一眼,然後頭也不回地跑掉。

  宋輝煌一愕。她……幹嘛又瞪他了?他今天又哪里惹她?

  「你被瞪了耶!阿輝。」他的死黨黃光磊陪他一起看著那玲瓏俏麗的背影跑掉,笑意十足。「我還以為你們這種盛名在外的好學生是最受歡迎的。那女生長是長得不錯,不過個性好像很辣,你受得了嗎?」

  「少管閒事了,你快回班上去吧,要上課了。」宋輝煌沒辦法地搖搖頭。

  「好吧,我要走了,晚上伯母要是來不及回家煮飯,你就來我家吃……呃啊!」陽光男孩猛然往旁邊彈開。

  「借過……」一縷陰氣從他們身邊緩緩滑開……

  不會吧?黃光磊盯著那道遠去的鬼影,驚魂甫定地拍拍胸口。

  大白天的校園還會鬧鬼?真是活見鬼了!
作者: kiaft    時間: 2009-12-3 04:51 PM

本帖最後由 kiaft 於 2009-12-4 03:43 PM 編輯

第二章

  陳九湘一直相信人的惡運是有盡頭的。例如有人今天跌了十個跤,她就會鼓勵那人趕快去買彩券,因為她深深相信這個人一定把壞運氣用光了,所以接下來只會有好運。她一直以為自己的壞運氣已經用光了!畢竟這兩天不是石丹琪就是宋輝煌,一堆好學生成天在她眼前團團轉,接下來總該不會太差了吧?

  事實證明,她錯了。

  「嗨,你好。」

  一清早跳上公車,難得遇到一輛在她家這站還有座位的,她樂呵呵地抱著書包往後面跑,結果一張白淨文秀的臉孔赫然出現在眼前。

  宋輝煌微笑地向她打招呼。

  陳九湘臉色一垮。她很掙扎地看著宋輝煌旁邊那個空位,其他的位子都有人了……再想想一路站到學校的辛苦,終於,她心不甘情不願地抱著書包坐下來。「喔,嗨。」

  宋輝煌看看她。

  真是個活潑健康的女孩啊,好像永遠有用不完的活力似的。不過,那張臭著的臉要是再多點表情就更好了。

  「同學,你好像很討厭我的樣子,請問我是不是有什麼地方得罪你?」他問。

  精采萬狀的表情霎時出現在那張漂亮紅潤的五官上,陳九湘從不好意思、到驚訝、到懊惱、到不悅、到心虛、到為難、到尷尬,各種情緒全走了一次,最後終於固定在強作鎮定。

  「咳!沒事……我只是天生和你們這種好學生、乖乖牌不對盤!」她咳了兩聲,終於坦誠回答。

  嗯,這樣的表情就好看多了,不過,乖乖牌?

  好學生勉強或許算是,倒是沒有人叫過他「乖乖牌」

  「那麼,我能請問你為什麼和好學生不對盤嗎?」他再問,嗓音一貫的輕柔文雅。

  一個大大的白眼飄過來。「那還用說嗎?你們這種乖孩子最沒有個性了,只會討好老師抱老師的大腿。老師叫你們做什麼就做什麼,老師放的屁都是香的,我最討厭這種人了。」

  「噯,女生還是文雅一點比較好。」宋輝煌提醒。

  「放屁,女生是人,男生也是人,為什麼女生要文雅,男生就不要?」

  「嗯,你說得有道理,男生也是文雅一點好。」宋輝煌文文雅雅地笑道。

  「……」

  好無言。她幹嘛跟這個書呆子聊起來?看,聊不到三句話就開始教訓人了,簡直跟石丹琪沒兩樣,超討厭的。

  她臉一撇,乾脆直接把他晾著了。不接觸,不談判,不妥協,不嘻皮笑臉!

  對了,他還不知道她的名字呢?宋輝煌突然想到。

  原本他是沒有什麼特別的興趣打聽的,現在他倒是好奇起來了。

  還是問本人吧。

  「我發現你滿瘦的,果然女生就是比較文弱,還好那天你來得晚,沒有被那幾個小流氓一起找麻煩,不然你可能也被他們一起打下去。」「放……」她硬生生把後面那個字吃下去。「我告訴你,你不要看我是女生,我堂堂陳九湘可是從小跟我弟打架打到大的,我弟一個人比他們十個人都厲害,小時候還不是照樣被我打到滿地找牙。明明文弱的人是你才對吧?我都沒說你了,你還說我呢!」

  原來她叫陳九湘。這名字好像有印象。

  啊,想起來了,學校的穿堂裏就有她的名字,好像是體育一類的活動吧?如果記得不錯的話,是校慶杯女子百公尺和兩百公尺短跑的冠軍。

  宋輝煌不太去認人的,只是天生絕佳的記憶力讓他每天進進出出時,對那些花花綠綠的海報留下了印象。

  陳九湘才剛講完,突然想起:對喔,她不是不和他打交道嗎?

  可惡!她馬上把頭轉開,盯著天花板地板牆板各種板。

  他們又不是朋友。再說,她陳九湘就算要交男生的朋友,也一定是那種高大魁武、強健有力的那一種,像他朋友黃光磊那型的。像他這種既不高又不挺,身子骨這麼虛,拳腳還很不濟事的人,帶出去走江湖實在太難看了。

  「我看過你的得獎紀錄,你的運動細胞好好!」宋輝煌如風一般輕徐的嗓音揚起。不要理他。

  「真令人羨慕,我從小體育項目完全不行!」

  看得出來。

  「難怪人家常說,頭腦好的人通常手腳都不俐落!」

  那也是只有你而已,又不是每個人都這樣。

  「運動細胞好的人也都不太聰明!」

  「你說什麼?」陳九湘炸開來。

  唔,真好玩,隨便戳一下就有反應。宋輝煌愉快地想。

  「不過這種傳言本來就沒有可信度,我不太相信的。」

  「廢話!人家姑娘我跑步游泳跳高跳遠十項全能,而且成績也是那個……呃……還算……不差。」她昧著良心說。

  「那你有參加學校校隊嗎?」他頂了下眼鏡問。

  「校隊是沒有啦,我現在是排球社的社員,不過我明年想申請一個新社團。」講到社團活動,陳九湘的勁就全來了。

  「新社團?」他挑起眉毛。

  「對啊!劍道社!」她握拳道。「誰規定劍道這種東西只有男生才能玩?女生當然也能學劍道!跟你說,我最近正在召募社員,等人數差不多之後,我就要跟學校提出申請,到時候我們高中就有全臺灣第一個女子劍道社,包管又帥又威風,哈哈哈!」

  真是個沒心眼的傢伙,前一秒鐘還口口聲聲跟他不對盤,下一秒就把自己的創社大計都跟他說光了。

  宋輝煌也不阻止,時不時插幾句話都在關節點上,激得她更恨不得把滿腔熱血盡數向他傾訴。

  「─總之,大概就是這樣!」講完了,好喘。她滿足地歎了口氣。

  公車也快到學校那一站了。

  「如果到時候成立的話,你一定要告訴我,讓我也替你高興一下。」

  「那有什麼問題?」她用力拍一下他的肩膀,差點把他拍得背過氣去。

  咳咳!這個女生,怎麼跟個女泰山一樣?宋輝煌越來越覺得她很有趣。如果是瞭解他的人看到他眼底那抹光芒,就要開始頭皮發緊了,因為這表示他被挑起了興趣。而宋輝煌的幽默感,唔……在知道他的人眼裏是公認的詭異。

  宋輝煌繼續帶著那個友善的笑容,丟出一顆炸彈。

  「不過學校好像有規定,學期平均要在九十分以上的人才能申請社團?」

  「啊?」

  陳九湘完全傻住。

  她從頭到尾,把社長、社員、社辦、社徽、社章,乃至於掃地的社掃把都想好了,獨獨沒有想到這個問題。

  九十分?九十分?她總平均能有個七十五分就偷笑了吧?九十分?

  宋輝煌愉快地欣賞著她面色如土的畫面。這種表情也很好看,不錯不錯。

  「到站了。」他好心提醒。

  公車往校門口的站牌一停,門打開,前面的學生開始魚貫下車。

  陳九湘還傻在那裏,他跟著被堵在內側。

  「宋輝煌,早。」有幾個認出他的同學經過的時候對他打招呼,每個人毫不例外地帶著疑惑的神情看著他們。他平時就不是一個特別合群的人,難怪那些人看他和一個女孩子談得這麼高興會覺得奇怪。

  「走吧,我們先下車。」宋輝煌站起來,對她親切地笑道:「課業的事你不要擔心,我可以幫你,要達到九十分其實一點都不困難。」

  「啊?」陳九湘更傻眼。

  「對啊。念書是我最在行的,你忘了嗎?放心,我一定會把你的成績也拉回來的。」他索性拉著她站起來。

  慢著慢著,為什麼她的成績要「拉」回來?

  她的成績拉回來不就變成好學生了嗎?

  她可是堂堂其他幫幫主。其他幫幫主竟然成績比好學生還好,這成什麼體統?

  「我才沒有要念個好成績,你不要鬧了!」終於回過神的大女生斥責道。

  「你不是要申請劍道社嗎?」

  「呃?」

  陳九湘的腦子又打結,宋輝煌心情越來越好,半擠半送地推著她往前走。好像有哪里怪怪的……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她只不過是坐一趟車而已,為什麼突然就要念個好成績了?

  一下了車,宋輝煌以著旁邊的人都聽得到的音量,親切地再重複一次。

  「記得哦!從現在開始你課業若有不懂就來問我,從現在起我就是你的小老師。」不喜歡好學生是吧?那……就一起來當成績好的好學生吧!

  小老師?旁邊好多雙訝異的眼光飄過來。

  「喂!我又沒叫你幫忙,你這麼雞婆幹嘛?」陳九湘跳腳。

  「你不想申請劍道社了?」

  這句話從此成為她的緊箍咒。

  宋輝煌愉快地和她道別,往自己的教室走去。

  「小湘!」「你這個叛徒!」

  「為什麼宋輝煌說他要當你的小老師?」

  陳九湘心裏已經很煩了,被這團幫眾圍堵讓她的心情更煩。「他說當我就讓他當啊?你們以為我陳九湘是什麼……呃啊!」

  「幫主……」陰寒無比。

  「陰同學……」陳九湘差點被冰得跳起來。「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下次冒出來之前請先放一點音效。」

  好恐怖,嗚……

  「『幫主』就是音效啊……」陰同學陰氣森森地低語。

  「……」無言。

  陳九湘揮手趕開面前一堆麻雀,乾脆另外找個陰涼的角落窩著。

  最近實在是晦氣罩頂,除跟那幫不對盤的好學生頻頻接觸以外,連她最喜歡的體育課都被霸佔了。

  全國高中杯排球賽的南區預賽是在他們學校比的,她們這堂體育課的時間,正好其他場地都有各校的校隊在比賽,所以體育老師宣佈這堂讓她們在旁邊觀摩!

  簡而言之就是哪里涼快哪里去,不要給身為裁判的老師添麻煩。

  他們學校還沒有大到可以在操場旁邊蓋看臺,所以陳九湘只好找個角落的地方坐下來。頭上的樹蔭剛剛好可以遮住太陽,四周又有風,嗯,不錯。

  「小湘,我跟你講,班長她們好像聽說宋輝煌自願要當你的小老師了,如果她們知道,就表示導師不久也會知道了。你當心導師從此以後對你虎視耽耽,隨時等著把你收編麾下。」那票纏人精又黏過來。

  一縷灰影一樣的陰同學跟在眾人身後飄蕩,白慘慘的臉色絲毫不受熱烈陽氣的影響。

  「哼,他們以為好成績是隨便說考就考的?」陳九湘折了一根草梗咬在嘴角。

  「本姑娘硬是要考個六十分,看他們能拿我怎麼辦?」

  不過,一想到那個九十分的門檻,她就覺得頭痛。

  怎麼辦呢?是要「忍辱偷生」,先拚個九十分的學期成績,等申請到劍道社之後再來放水流,或是堅持她其他幫幫主屹立不搖的地位?

  陳九湘越想越煩惱,忍不住下巴撐在手上,鬱悶地盯著別校球隊痛宰他們的校隊。

  「哎呀,要殺球啦!殺球你會不會?你們好歹是校對,為校爭光一下吧!」她乾脆把氣全發洩在球場上。

  「小湘……」

  「咳咳……幹嘛?」這次陳九湘把驚跳聲忍下去。

  「你看……」陰同學陰慘慘地指著右手邊,幾個女生順著她指的方向一起望過去。

  遠遠的,宋輝煌揮汗如雨,蹙著眉頭一副快被太陽融化的虛弱樣,不知道在找什麼。

  一看到樹蔭下的陳九湘,他眼睛一亮,笑意跳上了嘴角,立刻直直走了過來。

  吼!怎麼這麼晦氣?連體育課都正好跟他們班同一堂!

  陳九湘假裝沒看見他,再往旁邊挪過去一點。

  宋輝煌慢慢接近中,其他幫眾全瞪大眼睛,等著看他們兩個會碰出什麼火花。

  宋輝煌終於走到距離她幾步遠,陳九湘眼睛看著其他地方,從嘴角噓出話來。

  「你走開……不要跟我講話……」

  「什麼?」宋輝煌沒有聽清楚,於是走得更近。

  媽啊!「走過去一點啦。」她拚命噓聲擺手。

  「去哪里?」宋輝煌茫然地回頭看。旁邊的幫眾們虎視耽耽,陳九湘差點跳起來大吼。不過那一定會吸引更多人看過來,她努力忍住,深吸一口氣,回頭齜牙咧嘴對他做表情。

  宋輝煌在心裏笑得打跌,不過臉上還是那副無辜茫然的表情,越走越近。

  受不了了!

  陳九湘馬上啪一聲彈起來,自告奮勇道:「老師,老師,我去幫忙撿球。」

  其他幫眾不得不跟著幫主一起去做苦工。

  宋輝煌愉快地看著她跑掉。

  嗯……這裏涼多了。他在她本來的位置坐下來。

  他就是遠遠看她挑了個有陰影的好位子,旁邊是建築物的縫隙,正好不會擋到風,坐起來最舒服。

  鳩占雀巢的人愉快地坐定位,開始享受涼爽舒適的夏天。

  「媽,你什麼時候要去拜拜?」

  「你什麼時候關心起我拜拜的事了?」

  「沒有啊。我覺得最近自己滿衰的,我想要去拜拜改運。」

  「噢,下星期吧。」

  「下星期太晚了,明天是星期六,我們明天就去啦!」

  「你以為拜拜是兩手空空就可以去的?再怎樣也要帶點水果,現在都晚上七點了,我煮好飯、吃完飯都幾點了,哪有時間去買水果?」

  「那我們明天早上買,下午去拜啊。」

  「不行!你明知道我都是拜早上的。不然你現在趕快去超市買一點水果,我明天早上再帶你去。」

  「哎喲……」有人懶勁發作。

  「你要去不去?不去你就不要買沒關係,隨你去衰死,我偏偏明年才要去拜!」媽咪怒吼功再現。

  「好啦,去就去。」有這種媽媽的嗎?竟然祝自己的女兒衰死!滿心不悅的女兒再度踏上購物之旅。陳九湘先到巷口的水果店試試運氣。毫不意外,那間開得很隨興的水果店已經關了。附近只剩下便利商店,當然不會賣水果。不得已,她只好走到外面的公車站牌。

  最近的一間頂好超市在一個很尷尬的距離,走路要十幾分鐘,是遠了點,坐公車偏又只有一站的距離。

  肚子餓得前胸貼後背的她在馬路邊等了一下,心頭惱起,乾脆轉頭跑回家。

  她無聲無息地摸進家門,偷瞄媽媽,確定母獅子沒有注意到她溜回來,然後摸到玄關的機車鑰匙,再溜出門。

  「啦啦,這樣快多了。」

  她早就會騎機車了,只是因為年齡不到,不能考駕照,所以她老媽死不肯讓她騎。

  拜託!這種距離,騎個機車五分鐘就可以來回了,誰還在那裏等公車?

  她快樂地發動五十cc小綿羊,噗嚕一聲鑽了出去。哼著歌,一路騎到超市去,買了一點白桃和蓮霧,再替自己買了包洋芋片,然後結帳出來,丟進車腹裏,再哼著歌兒晃悠晃悠騎回家。為了避開外面大馬路的車流量,她盡鑽在裏面的小巷子。

  咦?前面在跑的那個人,背影好眼熟……

  而且看那種跑起來左手打到右腳的樣子,一看就是很少在跑步的人……

  陳九湘腦子裏立刻跳出一個人名。

  不會吧?她不可能跟這個人這麼有緣的!

  她催動油門,從那個文弱的身影旁邊騎過去。

  「呼,呼,呼!」宋輝煌跑得一臉蒼白,竟然臉色還能維持得這麼鎮定。

  陳九湘忍不住瞪住他。

  他感覺到旁邊有輛機車一直跟著,頭一偏。

  「呼,呼,嗨,呼,你、你好!」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人,竟然還有空閒向她打招呼。

  陳九湘掙扎了兩秒鐘。要不要理他?

  她看到後面有幾個兇神惡煞正追著他跑,道德良知和天生的正義感陷入激烈的辯戰。

  「幹!有種不要跑!」看來他又被那幾個小流氓盯上了。

  最後,她重重歎了口氣。

  「快上來!」她緊急停下機車。

  宋輝煌向來不會拿自己的生命安全開玩笑,立刻跳上後座,機車噗嚕一聲疾駛而去。

  後面的人呼呼喝喝的罵:「媽的,有種別跑!你給我停下來!」

  「你們才有種別追呢!」熱力四射的陳九湘俠女性格大爆發,邊騎邊回頭叫陣。

  「呃……同學,你還是專心看路比較好。」宋輝煌看得心驚膽戰。

  「放心啦─這裏的小路我熟得跟自己手背一樣。」陳九湘雙目炯炯有神,殺氣騰騰地鑽來鑽去。

  無奈,她雖然會騎機車,卻從來沒有載過人,這種小巷子又騎不快。跑了半天,那些人在後面依然能追得上。吼!追上了是有紅包嗎?

  「讓路讓路!阿伯快讓開!」她一邊指揮交通,一邊還有閒工夫回頭教訓他:「宋輝煌我跟你講,你就是一副弱雞的樣子,他們才會吃定了你好欺負!吼!阿嬸,不要突然開門出來啦!很危險耶!你要是跟我弟一樣和他們狠狠打一架,讓他們知道你不是好惹的,以後就不敢再來找你麻煩了。」

  宋輝煌苦笑。她和她弟弟到底感情好還是不好?她老是叫她弟弟「死小孩」,可是動不動就聽她把這個弟弟掛在嘴上。

  「算了,反正我本來就打不贏他們!啊,小心!」

  她及時閃過一個轉角,讓宋輝煌嚇出一身冷汗。

  這一段的路漸漸寬了,終於身後的喝罵慢慢被甩掉。

  「哈哈哈……」陳九湘得意的揚頭大笑,雙眸燦爛飛揚。宋輝煌看了她明亮愉快的笑顏,怔了一下,心裏有種很奇怪的感覺漫了開來……

  「我就說他們追不上來吧。也不想想我陳九湘是什麼人,這塊地頭我從小混到大,叫我閉著眼睛我都走給你看……啊!」

  一部機車不知道從什麼地方鑽出來,和他們迎面而來。陳九湘情急地往左邊一撇,小綿羊上的兩個人同時瞪大眼,一道磚牆正正就在眼前。閃不掉了!小綿羊一古腦兒撞上去!宋輝煌緊急把腳一撐,竟在千鈞一髮之際,以著他薄弱到幾乎不存在的體育細胞往旁邊一跳。

  他只是跌了一屁股,大體上沒事,但那邊廂,小綿羊已經撞得七葷八素,車頭全毀了。

  「陳九湘,你沒事吧?」他急急忙忙沖去想扶她起來。

  陳九湘被卡在車子底下,腳一抽,猛然驚天動地的一聲長叫!

  「媽的,好痛!腳斷了啦!」
作者: kiaft    時間: 2009-12-3 04:52 PM

本帖最後由 kiaft 於 2009-12-4 03:43 PM 編輯

第三章

  「無照騎車!你行啊!你厲害嘛!我看你多能騎,你再去騎嘛!」摔車跌斷腿已經很慘了,更慘的是,陳媽媽從趕到醫院急診室的那一刻起就不曾停止過念她。若不是看在寶貝女兒已經痛得臉色發白,為娘的多少還是有點心疼,陳媽媽真想把這個不長眼的女兒親自丟到警察局,請員警關她個十幾二十年的,等她老了騎不動機車了,再放她出來。

  「好啦,我知道了……我以後不敢了啦……」

  陳九湘終於嘗到苦果。

  本來她心裏多少還存有僥倖的心態,覺得這次是被宋輝煌那傢伙帶衰的,如果是她自己一個人騎車,技術才不會這麼爛。

  直到她裹著石膏回家的那一天晚上,她躺在床上睡不著。止痛藥的藥效還未退去,嚴格說來還不至於痛,只是一隻腳裹了個大石膏,總是覺得怎麼躺都不對勁。她翻著翻著,突然房門打開,她眯眼一看,是老爸老媽!她硬著頭皮連忙閉眼裝睡,省得兩個人抓著她又臭駡一頓。她感覺父母站在床邊站了片刻,最後,她那個向來樂天的老媽突然歎了口氣。

  那口氣,讓陳九湘即使很多年以後,都還深深記得。

  那裏頭充滿了擔憂和焦慮,充滿了女兒安然的慶倖,也充滿了無奈。

  陳九湘從來沒有想過整天哇啦哇啦大嗓門、看似無憂無慮的老媽,竟然也會有這樣沉重的歎息。那一刻她胸口一緊,眼淚差點就蹦了出來。

  最後媽媽先走出去,爸爸又站了一會兒。

  在他們家裏,管孩子的向來是媽媽,爸爸就像所有傳統的爸爸一樣,在家裏幾乎是很少出聲的男人。

  最後,爸爸沉沉地說了一句:「你啊,年紀也不小了,該知道什麼事該做,什麼事不該做,不要再讓你媽媽擔心了。」

  說完爸爸就離開了。

  陳九湘臉埋在被子裏,偷哭起來。

  她終於很認真的開始反省自己。她老是叫那個陳九瀚死小孩,以為自己比他多成熟似的,其實她也不是都做一些很幼稚的事,讓爸媽擔心嗎?她也已經實歲十六、虛歲十七了,不能再當個只會混吃耍賴的小孩子了。今天的這番折騰,讓她明瞭到了自己已經進入該為自己的行為負責的年紀。

  那一夜起陳九湘懂事許多,雖然那副樂天開朗的個性還是照舊,但是她學會了不能再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陳九湘,你們副班長給你送作業來了!」

  陳媽媽的獅吼依然是那樣中氣十足。

  正賴在床上混吃等死的陳九湘歎了口氣,心不甘情不願地爬起來。

  就知道導師那個老妖婆是不會放過她的!連她打石膏在家休養,那老妖婆都還能把作業快遞到她家來。

  陳九湘拄著已經越用越熟練的拐杖,一蹬一蹬的跳下樓。

  看到石丹琪,她不由得想起那個害她摔車的可惡傢伙!

  那天幫她叫救護車的人是宋輝煌,不過後來一陣兵荒馬亂,她也忘了去理他,直到打好石膏被送回家,她才想到好像忘了跟那傢伙打聲招呼。算了,從一認識他開始她就很倒楣,最好從此以後她可以跟這票好學生們老死不相往來。「媽,我要出去買文具!」

  她找了個理由把石丹琪從她家拉出來,免得她那個好客過度的媽媽又把她的死對頭留下來吃晚餐。

  沒想到好死不死,兩人竟然遇到陳九瀚在跟人家打架。

  「喂,陳九瀚!你放學不回家,又在外面跟人家打架,等我回去跟媽講!」陳九湘又氣又急,一跳一蹦地沖向那個死巷。

  咦?慢著,這不是專門找宋輝煌麻煩的那幾個混混嗎?

  哈哈!她看到弟弟把那些混混打得滿地找牙,竟然很爽。

  總算讓你們找錯人了吧?我看你們還囂張!

  陳九湘深信自己一定是因為正義得到伸張才會那麼爽,絕對不是因為有人替那個姓宋的弱書生出了口氣的關係。

  「幹!吵什麼啦!」陳九瀚給她一個大臭臉,突然說不打就不打,直直沖過來把她給撞翻了。

  「哇!哇哇哇!」陳九湘手臂在半空中亂晃,「快倒了,快倒了快倒了!同同同學,快扶我一下,快!」轟隆!高挑的她往後一倒,石丹琪被她墊在底下連叫都叫不出聲。

  「你們沒事吧?」

  這清清澈澈的聲音是……陳九湘嘴一僵,不會吧!

  「你這傢伙怎麼突然之間無所不在了?」她沖口而出。

  正好經過的宋輝煌走了進來,輕手輕腳地將她扶起來,再扶起石丹琪。

  「同學,小心。」

  石丹琪感激地對他點點頭。

  陳九湘火速看向打架的死巷。幸好,那些不良少年眼看煞星走了,剛才也乘隙溜了。

  奇怪,她到底在為這傢伙擔心什麼?

  「你在這裏幹嘛?」陳九湘沒好氣地問。

  宋輝煌很難得的沒有帶上他那種好脾氣的笑容,只是用一種很專注很認真的眼神盯住她。陳九湘被他盯得渾身發毛,最後他的眼光終於固定在她裹上石膏的斷腿。「我們剛下課,我想過來看看你。」他終於說。

  「你怎麼知道我家住哪里?」

  「在急診室那天,令尊填的掛號表格上有寫,我記下來了。」他還是用那種專注到令人發麻的眼神盯著她的拐杖。

  石丹琪拍拍身上的灰塵,不打算再跟他們混了。

  「不好意思,那陳九湘就交給你了,我先走一步,再見。」石丹琪理也不理她,直接走人了。

  「喂,你這樣叫有同學愛嗎?」陳九湘連忙叫。

  我就知道你是個只會在老師面前裝乖的小人!她腹誹。

  夕陽靜靜地闖入這條僻靜的巷弄,他們的兩側是成排矮矮的水泥牆,牆內有著別人家的庭院,圍牆只比他們兩人略高一些,滿園青翠露了點兒頭來和他們打招呼,享受最後一抹金黃的餘暉。

  這突然其來的沉默讓陳九湘既尷尬又不自然。她強迫自己轉移注意力,先看了下旁邊牆的高度,再對照他和自己的身高。嗯……看來宋輝煌真的和她差不多高,她是一百六十五公分,她推測他頂多一百六十八吧!絕對不到一百七。他們一家都是高個子,所以她開始在想他怎樣才可以長高,然後腦子裏就這樣胡亂轉著。

  涼風輕拂,撥弄著她短俏的烏髮,她的腳又不能說跑掉就跑掉,越站越尷尬。

  現在是什麼情況?這傢伙幹嘛一直盯著她發呆?

  「咳……那個……我沒事啦!你自己也看了,我還是活蹦亂跳的,所以……咳……反正我沒事啦,謝謝你來看我。」終於受不了沉默,陳九湘打了個哈哈,打破沉默。

  宋輝煌看她一副渾身長蟲的樣子,終於歎了口氣。

  「走吧,我陪你一起走回家。」

  「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走回去就好。」開玩笑,再跟他磨上這一趟路,她還要不要活?

  「我說我要陪你走回家!」他突然硬起來了。

  陳九湘像中邪一樣,全身一僵!竟然就不敢反駁了。

  靠!這小子會念咒嗎?不過他剛才板起臉的樣子真的有點嚇人,她現在有傷在身,還是不要找麻煩好了。

  「對了,我弟剛剛扁了那幾個找你麻煩的小混混。他們現在吃了癟,以後應該比較不敢來這區作亂了。」一路上,她沒話找話說。

  宋輝煌嗯了一聲,只是看著前方,神情有一種專注的悠遠,讓人捉摸不定。

  「咳,你不要這樣好不好,一副如喪……咳,總之,你要是再這麼陰陽怪氣的,乾脆我自己回家好了。」她終於下最後通牒。

  宋輝煌歎了口氣,很輕柔地看著她。

  「那些人,以前我覺得他們不重要。現在……嗯,以後我不會再被他們追著打了。」

  人家要不要追著你打,不是你能決定的吧?陳九湘覺得莫名其妙。

  但是他的口氣好像在承諾什麼事一樣。他的眼光一側過來,陳九湘竟然不由自主的點頭。

  「噢……好……」

  咦?為什麼每次跟這傢伙講話都會覺得怪怪的,完全抓不到話題的方向?她盯著天空想。咚!某人突然彈了一下她的腦袋。「噢!幹嘛啦?」她撫著腦門大吼。

  「沒事。」宋輝煌輕笑起來。

  唉,這個樣子又有點像她熟悉的那個弱書生了。陳九湘咕噥兩聲。

  夕陽餘暉在天際,兩三襲白雲浮移。兩道差不多長的人影,緩緩走在通往陳家的路上。陳九湘被這涼風吹得神清氣爽,突然之間覺得!

  這個宋輝煌好像也沒那麼討人厭了。

  「你又來幹嘛?」

  「嘖!」

  「好痛,幹嘛敲我啦?」

  「同學,不要理她,快進來快進來。」陳媽媽整治完自己的女兒,熱心地把白白淨淨的好孩子迎進門。

  宋輝煌客氣了兩聲,在客廳裏坐了下來。陳媽媽連忙進去為他張羅綠豆湯。陳九湘確定老媽看不到她的惡形惡狀了,立刻用跳的逼近宋輝煌面前,居高臨下質問他。

  「你到底又來我家幹嘛?」

  「我是來替你送功課的。」宋輝煌指了指茶桌上的講義,一臉溫雅友善的表情。

  「我當然知道你是來替我送功課的,不過為什麼是你來,不是石丹琪來?」

  「啊,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們兩個原來是好朋友?」他無邪地反問。

  「放!」第二個字又被硬生生吞下去,她齜牙咧嘴道:「誰跟她是好朋友?」

  「那不就得了,我送也是一樣的。」宋輝煌恰然地微笑。

  陳九湘霎時氣餒。

  她才剛癱在他旁邊的空位,猛然想起!不對!

  才正要開口問第二個問題,陳媽媽已經端了兩碗綠豆湯走出來了。

  看著滿臉堆笑的媽媽,她識相的把所有話吞下去,跟著一臉陪笑。宋輝煌覺得這對母女實在太有趣了。

  可惡,她也不過就在家休息個幾天而已,這傢伙竟然天天送作業來,虧她才剛開始覺得他沒那麼討人厭呢!讓她多休息幾天會怎樣?果然,一切都是錯覺!像他這種人,和她這種人就是天生不對盤。

  「來,同學,你說你叫宋輝煌對不對?來喝綠豆湯!這一碗是你的啦!」後面很粗魯的那一句當然是給女兒的。陳媽媽一臉笑咪咪,再度轉回宋輝煌臉上。

  「同學,怎麼這兩天是你幫小湘送作業?」

  這就是她要問的。陳九湘端起綠豆湯,邊喝邊虎視耽耽地盯住對面那脆弱的小綿羊……

  「我跟小湘的導師說,她會受傷我也難辭其咎,所以我答應小湘一定會努力讓她趕上進度,免得回學校的時候跟不上其他同學。幸好我平時的成績還不錯,所以她老師就把這件事情交給我了。」宋輝煌頂了下眼鏡,那種斯文俊秀的模樣完全就是天下媽媽們會希望自己的兒女交的好朋友。

  「哎呀,那真是麻煩你了!」陳媽媽笑得眼睛都快不見。

  「既然嫌麻煩,你不送來也是沒關係的啦!」陳九湘乘隙接話。

  陳媽媽的眼光火辣辣地殺了過來,她一肚子話全吞進肚子裏。

  「不麻煩的,小湘。」他和善地道。

  「……幹嘛小湘小湘的,叫得那麼親熱。」她嘟嚷誹上兩句。宋輝煌嘴角微微挑高,當作沒聽到。

  「那你還要幫小湘復習功課是不是?既然如此,今天晚飯就在我們家吃了吧,我幫你打電話跟你媽媽說,你家電話幾號?」陳媽媽熱心地道。

  陳九湘哀號:「媽,不用了啦!我……」骨嘟,一記熱辣的眼光殺過來,下半句再度吞回去。

  「我爸媽都在工作,晚上才會回來,現在家裏沒有人。」宋輝煌道。

  「媽,那些功課幾天不念沒關係啦。」猶有人在做垂死掙扎。

  「劍、道、社。」一聲低低的提醒飄過來。

  「……」

  緊箍咒生效。

  「既然如此,你吃完再走吧!我先去煮飯了,你們去念書沒關係,煮好了我再叫你們。」陳媽媽樂得飛飛的進廚房去。

  嗚……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陳九湘癱在沙發椅裏哀號。

  「祖上積德了,祖上積德了!」陳媽媽真是太感動了。她這雙不肖子女一個比一個成績爛,本來她是不指望他們能考上什麼好學校了,沒想到上天派下天使,不,派下文昌星君來拯救他們陳家,嗚……

  如果從現在開始拚的話,說不定小湘那個爛成績還真的會有救咧!呵呵呵,真是祖上積德啊!

  陳九湘像一攤爛泥一樣賴在桌面上,她對面則是那個臉白手白全身白的白面書生。

  宋輝煌很認真的把她們班的數學講義攤開來,準備為她好好上課。

  「唉!」

  兩年前,他們家整間都重新裝滿了一次,她和弟弟的房間都在二樓,這一層就由他們兩人猴子稱大王。陳氏夫婦很尊重孩子們對房間的喜好,所以他們自己的房間要怎麼擺設,都是由姊弟倆自己決定的。

  陳九湘當然最喜歡那種整個房間可以任她滾來滾去的樣子,所以她的房間整個鋪上木地板,變成一間和式的空間。房間中央放著一張和室桌做為書桌,讓她可以直接坐在地板上看書!當然這種時候是很少的。一進來的時候,宋輝煌就迅速的打量過一遍。不出乎意料,她的房間絕對不可能出現什麼粉紅色的窗簾、蕾絲邊的床裙和芭比娃娃,倒是NBA籃球明星的海報不少,一不小心鐵會被誤認為是男孩子的房間。

  「我看看,你們班的數學上到哪里了?嗯,三角函數的餘角關係,跟我們班進度差不多,比我們還要落後一點。」宋輝煌看了幾段之後有了個底,開始為她講解。「三角函數一點都不難,只要把公式背起來就好。你看,假設三角形ABC是一個直角三角形,角c是直角,那麼根據三角形的內角和,角A加角B等於九十度,那麼角B的對邊恰好是角A的鄰邊……」

  陳九湘下巴頂在桌面上,跟只發懶的北極熊一樣,盯著他嘴巴一張一合,根本沒有聽進去他在念哪套經。

  咦?嚴格說來,這傢伙長得還算不錯耶!

  當然不是她的菜啦!她喜歡那種高大威猛、黝黑魁梧的,而以他的發育速度,他這輩子要是能長到一七二公分也差不多到頂了。不過,他細框眼鏡下的臉龐非常淨秀,眼睛雖然不是那種炯炯有神的大眼,而是細細長長的感覺,有點像貓眼……對了,這傢伙竟然長得有點像貓,連那種陰柔的氣質都很像。

  看來以後不能叫他弱書生,要叫他病貓。

  可是他看起來雖然不常運動,也不像個病秧子;就因為膚色白,更襯得他唇色豔紅,整齊白亮的牙齒看起來像一排米粒一樣!糟了糟了,這傢伙看起來簡直就是個小受啊!

  「那黃光磊不就變成小攻了嗎?」陳九湘陡然坐直身體爆出來。

  宋輝煌講課的聲音戛然而止。

  細邊框之下的眼睛微微一眯。

  「你剛才說什麼?我聽不懂。」他和顏悅色地問。

  不知道為什麼,剛才被他陰涼涼地這樣一盯,她的背心竟然有一股寒氣竄下去。

  「咳……咳!沒事沒事,不好意思,我走神了。」還好,男生應該很少在看BL的,他一定不曉得她在講什麼。

  宋輝煌唇上笑著,唇下在咬牙切齒。小攻?他這輩子從來沒有那麼想把一個人的脖子掐住過。

  她以為他不知道她在說什麼是吧?黃光磊是攻,意思是,她心裏把他想成小受就對了?真是奇恥大辱!

  宋輝煌慢慢把講義掩上,臉上還是那副人畜無害的微笑,只有眼光裏那絲絲的寒光,會讓瞭解他的人開始四處找視窗逃生。

  「你也知道黃光磊?你認識他?」

  「不認識,我就聽過他而已。」陳九湘遺憾的搖搖頭。

  「你怎麼會突然提到他?你喜歡他?」他純情無邪地問。

  陳九湘小麥色的臉頰微微一紅。

  「還好啦,不過他長得還滿帥的……女生都會喜歡這型的男生吧?」結果就是承認了啊!

  宋輝煌的嘴角笑得更歡,眼底的寒光卻閃得更深。

  「是嗎?他和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我和他很熟。如果你想認識他的話,改天我可以介紹給你。」

  「咳,不用了……不過當然大家認識一下,互相切磋一下球技也很好。」結果就是要了嘛!

  哼哼。宋輝煌的眼眯得更細,就在陳九湘快發現他有點不對勁之前,他再度打開講義,臉低下來研究習題。

  「黃光磊最喜歡運動型的女生,你們兩個一定談得來。」他低著頭道。

  「真的嗎?」陳九湘雙眸一亮。

  「當然是真的,我跟他提過你下學期想成立劍道社,他還說,女生會喜歡劍道的真是很少呢!」宋輝煌瞥她一眼。

  「哈哈,哈哈,他太客氣了!我也不過就想到了而已,哈哈。」陳九湘笑得傻氣十足。

  「不過,九十分……」用數學虐待死她!

  「……」所有歡笑瞬間僵凝。

  砰!陳九湘瞬間臉朝下貼在桌面上,一聲哀怨的呻吟飄了出來。

  「哎喲,不行啦!我這輩子最討厭的事情就是讀書了。」她可憐兮兮地抬起頭,下巴還是抵在桌面上。「宋輝煌,你一定有辦法讓我不用考九十分就可以申請到的,你不是最聰明的嗎?快點想辦法啦!」宋輝煌啼笑皆非。

  這些是學校的規定,他的成績再怎麼好,學校也不會為了他廢除校規。可是她這樣軟綿綿求人的樣子,竟然可愛到不行。

  宋輝煌心軟了,方才聽她大力讚美黃光磊的不快竟然消失。

  「以你那個破成績,明年無論如何是不可能了,試試看下一年吧。」

  他沒有殘忍的指出,再下一年就是二年級升三年級,以他們學校求升學率的表現來看,會讓一個升高三的人來搞社團才有鬼。

  換言之,劍道社,她這輩子就別想了。

  「噢。」她賴在桌面上咕噥。「如果最後劍道社搞不起來的話,不知道籃球隊收不收女生……」

  宋輝煌只覺得一股氣從肚子裏嗆上來,差點又硬生生哽死。

  他一直以為自己是一個情緒相對穩定的人,沒有想到自己也能在三分鐘內,被人家從被氣死到心軟到再被氣死!

  「那你就先乖乖念書!」一定要用數學虐待死她!

  「你幹嘛一本書弄得乒乓響,嚇誰啊?」她坐直身,眼睛猛地瞄見他的領口處有一抹亮亮的閃光。「咦,那是什麼?」

  她好奇地伸手去碰。

  宋輝煌順著她的眼光看過來,一個他一直藏在衣服裏的煉墜子掉出來了,他立刻把那個鏈子再塞回去,但是陳九湘的手腳更快,乾脆爬到他旁邊湊近了看。

  「等一下嘛,我看看。」

  那是一個大約五十元硬幣大小的金屬墜子,顏色是鐵灰色的,相當古樸,刻成某種動物的圖騰。

  陳九湘再湊近一點看,發現那動物很像一隻狼或狐狸之類的犬科動物,雖然只有寥寥數筆的雕工,卻將那動物的神態都抓出來了。她好奇地拿起在嫩掌中把玩,對這樸拙的雕工極為喜愛。

  一股淡爽的,屬於女孩子特有的好聞體香鑽入他的鼻尖,他不禁深吸一下,低下頭只看到她的發心。

  她的手軟軟地在他領口附近畫著,他心神一蕩,呼吸跟著急促了起來。

  「這個墜子是誰給你的?」看起來有點年月了,應該不是新買的。

  「我媽。」悶悶的嗓音從她頭頂上傳來。「好漂亮哦!你媽媽自己買的嗎?」

  「我外公給她的。」

  「這在哪里買的?我也想要一個。」她雙眸晶亮亮地抬起來,直直對進他的眼睛裏。

  他把墜子收回來,塞進衣服裏,神色有些不自然。

  「這個墜子在臺灣買不到。」

  「噢!」陳九湘失望地坐在自己的腳跟上。

  那雙眼睛還猛盯著他的衣領,一副想看透它似的。

  這只母猴子真的不把他當異性看耶!他心頭不爽。

  「好了,快坐回去要算數學。」還沒忘了要拿數學虐待死她的想法。

  「你外公在哪里買的?」她鍥而不捨地問。

  宋輝煌停了一下。

  「……越南。」他的臉上有一種封閉的神情,似乎不願意再多談。

  「越南?」她好奇地抬起頭,終於注意到他的臉了。「喂,你的臉怎麼這麼紅?」

  「有嗎?」他不由自主地摸摸臉頰。

  「有啊!你臉好紅哦!你不會是中暑了吧?」她指著他的臉大叫。

  宋輝煌哭笑不得。

  「回來算數學了啦!」他沒好氣地道。

  「噢……」

  這頭野猴子又蕩了,縮頭縮腳地鑽回她自己的那一側。

  這一回,鐵面無私的牢頭不讓她輕易脫身,硬是扎扎實實地把三角函數幾個公式全講解一遍,還逼她算了好幾題試題,逼到她哀叫連連,猶如刑具上身一樣。

  終於,半個小時候陳媽媽來敲門,說晚餐好了。

  「嗚,解脫了……解脫了……」

  陳九湘癱倒在木頭地板上,從來沒有這麼高興聽到媽咪的大嗓門過。

  「很好,今天教你的一定要記下來,明天小考。」宋輝煌總算出了一口氣。

  陳九湘慘號。兩個人把講義收一收,離開她房間。她走在前頭,裹著石膏的腳一蹦一跳的,宋輝煌幫她關燈和關門。「那是我媽娘家的圖騰。」下樓之前,他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

  陳九湘愣了一下。

  「……我媽是外籍新娘。」他終於又補上一句。

  心裏不由自主地揪起,等著看她有什麼反應。

  陳九湘第一個念頭升上來馬上就爆出口─

  「靠!原來你是混血兒?可惡!難怪長得比別人清秀,這世界到底有沒有天理啊?」

  宋輝煌愣了一下。

  通常一般人聽到「外籍新娘的小孩」,反應都不會是這一個……

  陳九湘在前頭咕噥不停地跳下樓。

  他盯著她精力充沛的背影,忽爾笑了。

  這頭不知煩惱的野猴子!
作者: kiaft    時間: 2009-12-3 04:53 PM

本帖最後由 kiaft 於 2009-12-4 03:44 PM 編輯

第四章

  陳九湘覺得自己一定是被詛咒了!一定是某年某月,某個夜遊神經過的時候看她不順眼,在天上參了她一本,所以老天爺決定給她如此坎坷的命運。她那個不爭氣的弟弟竟然會去喜歡上石丹琪!

  這一切究竟是怎麼發生的?她也不過腳傷幾天沒有去上課而已。

  為了避免弟弟做出什麼喪權辱國的事,在她的腳拆了石膏之後,她只好加入陳九瀚和石丹琪每天早上一起上學的行列。

  別以為有她跟著她就能阻止什麼,因為她忘了一件事:宋輝煌也是搭同一班公車。

  這個詭異的傢伙!她沒上課的那幾天,他天天來幫她復習也就算了,為什麼等她恢復正常上下課之後,還是躲不過他的魔掌?於是,她弟弟每天去纏石丹琪,她去纏她弟弟,宋輝煌應該沒有纏她,畢竟沒有理由嘛!但是很奇怪的,他們就是會在公車上相遇。結果每次她都打定主意要卡在陳九瀚和石丹琪中間,偏偏都被某人轉移了注意力而功敗垂成。

  搞到最後,她都已經很習慣身邊看到的若不是石丹琪,就是宋輝煌了。

  可能也是因為習慣了的關係,她竟然也覺得石丹琪和宋輝煌一樣,不那麼討人厭了。

  啊啊啊啊!這簡直像病毒感染啊!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就這樣,這串奇怪的生物串迎來了熱鬧的新學期,陳九湘堂堂成為高二學生。

  「小湘……」

  「呃啊!」驚跳起來。「咳,怎麼樣?有什麼事?」

  第一節下課,她才醒一半的瞌睡蟲全被冰醒了。

  「小湘……已經一年了……你還沒習慣嗎?」

  正常人要習慣你那身陰氣很難吧?陳九湘擠出笑容,感慨地拍拍陰同學的肩膀。

  「快了,快了,等到我高中畢業應該差不多就習慣了。你找我有事?」

  「小湘……最近,聽說那幫消失很久的壞學生,又回來了……」

  「啊?前陣子教官報警在堵他們,他們不是轉移陣地了嗎?」其實陳九湘知道,另一個讓他們轉移陣地的原因是她那個死老弟。

  那幫壞傢伙遇到幾次陳九瀚都被打得落花流水,竟然不太敢再來這個地盤。

  啊,有這種弟弟真是令人既喜且歎啊!

  喜的是他戰力超強,歎的是,這傢伙連她都叫不動,如果哪天被打的是她,陳九湘懷疑這個沒良心的弟弟會為自己出頭。

  「因為……另一所高中的教官更厲害……他們在那裏摸不到好處,就又回頭來了……」

  「是這樣嗎?」陳九湘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

  「小湘的朋友……那個宋輝煌,好像很容易被他們盯上……我只是警告你,你要叫他小心一點……」陰同學陰慘慘的道。

  「好……好!我會的,謝謝你。」陳九湘帶點冷汗的看著那抹白影飄走,消失在轉角處。

  要命了!他們高中不被宣傳有鬼才怪!不過,有鬼也就算了,這世界上有些東西比鬼更難纏,例如那些小混混。被陰同學這麼一提,她才想到,自己竟然很久沒有問起宋輝煌有沒有遇到麻煩了。

  他們上課雖然都搭同一班公車,可是宋輝煌每天下課還會留在教室看一下書,所以他們下課就不曾在公車上遇到過。最近看他臉上也沒什麼傷,她都忘了他曾經被壞學生找過麻煩了。

  一聽到這個消息,她竟然開始擔心起來。莫名其妙,她可不承認那傢伙是她同黨啊!

  一定是因為她天生是個俠女,見不得弱小受壓迫。嗯,一定是這樣!陳九湘對自己點了點頭。

  於是,接下來的兩節下課,她以要去福利社為名,故意在宋輝煌的教室前晃過來又晃過去。

  連買了兩節課的牛奶,灌得自己都快變乳牛之後,她竟然還是沒有看見他。

  這傢伙明明一天到晚都坐在他位子上看書的啊!

  第三堂下課,她又從福利社帶了罐牛奶回來,經過他們教室外還是不見宋輝煌的時候,陳大俠女的耐性用完了。

  「喂,我問你,你們家宋輝煌呢?」她隨手揪一個男同學過來,凶巴巴地問。

  「他、他去籃球場看球了。」男同學嚇死了,還以為遇到什麼校內女流氓。

  「這傢伙怎麼可能會突然想去看球?」她粗聲粗氣地道。

  「黃光磊他們班在三對三鬥牛,每節下課都會打,所以宋輝煌去幫他加油了。」

  「噢,謝謝。」她鬆開手放那同學走人。

  黃光磊耶!難怪今天感覺籃球場那邊圍的人特別多。

  那……她也去看看好了。哈哈哈!一種任務兩種享受,比健達出奇蛋還過癮。於是,再下一節下課,午休時分。

  三兩口扒完便當,她撇下一干肝膽相照的其他幫成員,自己偷溜到籃球場去。

  正午的露天籃球場當然是熱得要命,還好球場旁邊就是學校的圍牆,圍牆旁種了成排的綠樹;籃球場上暫時只有三三兩兩的人在投籃,鬥牛賽還沒開始,陳九湘本來以為自己來早了,沒想到瘦削的宋輝煌盤腿坐在樹蔭下,比她來得更早,正在看書。

  「咳!早安。」時間好像問候錯了……宋輝煌抬頭一怔,淡雅的微笑隨即在那張文秀的白臉上泛了開來。「午安,你吃飽了嗎?」

  這傢伙好像無論何時看到他都一副寵辱不驚的樣子,難怪讓人家想打他!

  「吃過了,你呢?」陳九湘順勢捱著他坐下來,兩腿伸直一副大刺刺的模樣,一點女孩兒家的矜持也沒有。

  「吃飽了。」他眼中帶著笑。

  好,那接下來要怎麼開始?

  明明只要直接問就好了,她又不想讓他覺得自己好像很關心他的樣子,那她不是很糗嗎?

  「喂,我問你,我們算朋友吧?」

  「這應該看你吧?你說是就是了。」宋輝煌冒出一個很值得玩味的笑容。

  對哦!好像一開始都是她在嚷嚷她不和好學生來往的。

  「那就算是了。」陳九湘打了兩聲哈哈。「既然我們是朋友,你有什麼困難會告訴我吧?」

  「告訴你,你能幫得上忙嗎?」他打趣道。

  「當然了─告訴你,你別看我一介女流之輩,我可是為朋友兩肋插刀在所不惜的!你不信?好,那我告訴你之前我們班一個同學遇到色狼,我怎麼去堵他的!」

  然後她就快快樂樂的講起了自己的豐功偉業。

  光嘴巴說不夠,她一定要比手畫腳,表情十足,肢體語言豐富,再枯燥的事都被她說得活靈活現,樂趣無窮。

  宋輝煌看著她飛揚的神采,思緒開始飄浮。

  這種沒有煩惱的人真好!甘於平凡,甘於其他幫,甘於快意恩仇、管朋友的閒事就好。

  這些都是他做不到的。他有太多個不能甘於的原因。若他想改變整個人生,他就必須努力。

  曾經他也想過,為什麼他不能有個像陳九湘這樣的家庭背景?她的家並不是什麼大富大貴,卻讓他很羨慕,那種小康之家的安穩生活,是他從小就嚮往的。

  宋輝煌歎了口氣。其實,他自己的家庭也沒什麼不好,每次看到那種天生就有身心障礙的小朋友,或電視裏照三餐打的家暴案件,他也會很慶倖自己不是生活在那樣的家庭裏。他們家,比上或許不足,但也比很多家庭幸運了。

  貧窮並不代表什麼,只要給他時間長大,受足夠的教育,他有自信未來能讓自己和父母脫離貧窮。

  「─總之大概是這樣。」講完了,好渴。陳九湘左顧右盼一下,才想到她忘了買水。「喂,你渴不渴?我買水請你喝。」

  「不渴。」一直在說話的人是她。

  「好,那我去買我的,你在這裏等我不要跑。」

  結果,坐了半天她講了一堆話,卻完全忘了自己來找他是幹嘛的。

  花了五分鐘,沖到福利社去買了一瓶罐泉水,等再沖回宋輝煌身邊時,那罐水早就灌掉一半了。

  「你真的不喝嗎?」她想也不想的把半罐水遞給他。

  「好吧,我也喝一點好了。謝謝。」宋輝煌接過她喝了一半的水,小小喝了一口。

  陳九湘忽然想到,那個瓶口是自己喝過的。她俏臉一紅,可是看他一副不在意的樣子,她又不想顯得自己小家子氣,只好輕咳一聲當作沒這回事。

  「對了對了,我想起來我為什麼來找你了。」

  終於講到正題了。宋輝煌好笑。

  「好,你說。」他隨和地道。

  「宋輝煌,我問你,如果那些小流氓再找你麻煩的話,你會告訴我吧?」

  這倒是他沒預料到她會來找自己講的事,他不禁一怔。「告訴你?」

  這個回問沒有什麼特別的意思,只是下意識重複她的話而已,可是聽在陳九湘耳裏卻大大不樂意了。

  「當然要告訴我!你不是說我們是朋友嗎?朋友有難,我怎麼可以視若無睹?難道在你眼裏我是這樣的人嗎?你也不出去打聽一下,全學校最講道義的人是誰?當然就是我陳九湘了!」她越來越大聲。

  宋輝煌突然笑了起來。

  「好,好,不要生氣,我答應你,我一定會告訴你就是了。不過你真的可以不必再擔心他們來為難我了。」

  「為什麼……啊─黃光磊他們來了!」陳九湘的疑問,在下一秒鐘立刻被球場聚集的人影吸走。

  「我不是答應過你了嗎?我不會再讓他們找我麻煩了。」他輕鬆地提醒。

  「啊,是嗎?」

  「我有方法把他們趕走。」

  「嗯,嗯。」她眼光黏緊了那個特別高大的人影不放,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應什麼。

  宋輝煌雙眼一眯,又開始有那種很陰險的光芒了。

  「陳九湘!」他陰陰地在她耳畔輕喚。

  「啊?嗯,你說你說,我有在聽。」她挺直身體,努力想看清場中央那三對三的六條人影。

  宋輝煌冰涼涼地盯著她。

  是誰今天一開始本來是要來關心他的?現在呢?一個黃光磊就讓她眼花撩亂了。

  「陳九湘……」

  「幹嘛?」她回眸一瞥,突然向後一仰。「你……你靠這麼近幹嘛?」

  宋輝煌的長眼眯了一下。再給她一次機會好了,免得錯殺無辜。

  「你真的這麼想認識黃光磊的話,待會兒比完球賽,我幫你們兩個介紹好了。」

  「真的?」上次他就提過要幫他們介紹了,可是等了半天老是等不到,她自己就不好意思再提了。既然今天他自己又提起的話……「那,哈哈,那就麻煩你了。」

  「黃光磊有這麼好嗎?你就這麼喜歡他?」任何神智正常的人絕對都聽得出他話中的危險之意。

  無奈,陳九湘那根又粗又大的神經向來不往正常人的思路走。

  「當然啊!你看他又高又帥又陽光又開朗,還是籃球校隊,簡直是漫畫裏校園王子的現實版。人家我也是個高中女生,當然也會有女生的青春幻想。」陳九湘兩手捧著臉蛋又羞又躁。

  「可是黃光磊有很多小毛病。他有起床氣、餓肚子氣、生病氣、塞車氣,雜七雜八的氣一大堆,你要是想跟他交往的話,就得忍受他各種的壞脾氣哦。」他聲音細細的提醒。

  「哎呀,幹嘛這樣講!」她重重地扇了他肩膀一掌,差點把他拍飛。「說交往是太早了點,大家就先認識交交朋友嘛,哈哈哈。」

  宋輝煌真想把參考書往她腦門敲下去。

  其實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每次陳九湘在他面前毫無顧忌地談其他男生,他就有一種想搖昏她的衝動。

  「好吧,那今天放學的時候,你在校門口等我,我拉黃光磊一起去喝泡沬紅茶,到時候你也一起來。」

  「咳咳,這樣怎麼好意思。好,那就這樣說定了!」嘴裏說著不好意思,結果還不是迫不及待應允下來?

  宋輝煌心裏陰陰地策畫,要怎樣給這傻姑娘一個教訓,好讓她知道他可不是接近黃光磊的晉身階。

  風兒彎彎,樹兒搖搖,年輕的汗水依然在球場上揮灑。

  青春期的彆扭啊,無論是誰都躲不過的。

  陳九湘整個下午心情都很好。她終於要跟黃光磊認識了耶!呵呵呵。其實如果真的問她,認識了黃光磊之後又怎麼樣?她一定會答不上來。她只是覺得這個人好像很有趣,所以她想認識一下,就這樣子。

  ……好啦!也不是所有運動員她都想認識,像她認識的那幾個就滿草包的。她只是覺得宋輝煌既然會把黃光磊當成好朋友,可見他人應該也不錯才對。

  當然,她自己是絕對不會承認,她是因為信任宋輝煌才不介意認識他的朋友。

  「小湘……」

  「唔……」這次硬生生忍住,她很平穩自然地轉過身,「陰同學,有事找我?」

  「小湘不錯……終於沒有再跳起來了……」

  「哈哈哈,想我陳九湘是什麼人,當然了!」她拍拍陰同學的肩膀。

  「小湘……垃圾袋用完了,下一節放學要打掃,沒有垃圾袋……」

  「去跟衛生股長講啊,這個又不歸我管。」

  「衛生股長去總務處領不到……總務處的也領完了,還沒去買……老師說,特准我們兩個下課去對面的商店買一下……」

  「為什麼要我們去買?我又不是……啊,我今天是值日生,好吧!」

  陳九湘認命的領了班費跟陰同學一起飄出校門。

  校警伯伯看到老師手寫的紙條,揮揮手讓她們出去,一面叮囑她們過馬路要小心一點。

  兩個人剛買好了垃圾袋出來,就瞄到幾個流裏流氣的高中生在路邊打屁聊天。

  陳九湘秀眉一皺。這些人真是陰魂不散。

  好吧!要把他們趕走只有一個方法了……

  「陰同學,垃圾袋你先拿回去,我有事到對面的國中一下,馬上回去。」

  然後她也不管陰同學驚訝的神情,直直跑進左手邊的國中校園。

  她弟念的國中是他們高中的附屬學校,兩間學校就在馬路的各一側。

  陳九湘其實沒有把握她老弟有沒有蹺課,幸好,那混小孩今天乖乖來上課了。

  她站在門口揮手。「噗嘶!陳九瀚。」

  「陳九瀚,外面那個好像是你姊姊?」

  「哼!」她來幹嘛?臉臭臭的小國三不爽地走出來。「幹嘛?」

  「你這個死傢伙,看見你老姊就不會笑一下?」如果來的是石丹琪,包准他滿臉堆歡。陳九湘酸溜溜的想。「好啦,過來,跟你講正事!」

  陳九湘把她弟弟拉到旁邊,如此這般如此這般的咬了一陣子耳朵。

  當當當當!上課鐘響了。

  陳九瀚一臉震驚地抬起頭,根本沒有把那聲鐘響聽在耳裏。

  「你是說,那些渾蛋想去欺負琪琪?」他的牙齒咬得格格作響。

  還「琪琪」咧,真肉麻!

  陳九湘抖掉一身雞皮疙瘩,毫不羞愧地假傳聖旨:「還不是因為你?你把他們打得落花流水,最近又天天和石丹琪上下學,他們早就在旁邊都看見了。他們不敢來找你麻煩,當然是去等石丹琪啊!我告訴你,是她運氣好到現在還沒落單,不然我看她早就被打死了。」

  陳九瀚大怒,轉頭沖出校園。

  「等一下,陳九瀚,要上輔導課了,你要去哪里?」他們導師為時已晚地看著當她面蹺課的學生。

  「老師,對不起。」汗顏的姊姊頭低低臉低低趕快跟上去。

  那小子看起來好像真的很生氣,不曉得會不會一個失手把人給打死?

  她開始有罪惡感了。

  不行,還是跟上去看看比較放心!

  戰況非常快就結束了,尤其當陳九瀚是在盛怒之中。「哼!以後要是再讓我看見你們幾個出現在附近,我活活揍死你們!」陳九瀚一臉青腫的搖下狠話。

  「以後只要是這所國中和高中的學生,你們都別想碰一下,不然我追到你們班上把你們拖出來打,聽到沒有!」

  被打扁的那四個壞學生委頓在地,哼都哼不出來。

  對不起,我也不是故意想害你們被打得這麼慘的,誰教你們要演壞人。陳九湘在心裏拚命安慰自己的良知。

  「哼!」搖完話,大獲全勝的兇狠國中生決定走人了。

  啊,慢著,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陳九瀚,石丹琪叫我不要把她被壞學生盯上的事告訴你,你別為了逞英雄在她面前說溜嘴,不然以後我知道任何事情都不告訴你了。」她恐嚇道。否則這傢伙在石丹琪面前一提,她假傳聖旨的事就穿幫了。

  「哼。」

  陳九瀚只要一想到琪琪有事竟然不肯跟他說,兇惡的臉就陰了一陰。不過他向來只敢對老姊使性子,在石丹琪面前可乖得像貓一樣,這一哼算是同意了。

  糟了!陳九湘猛然想起今天的下課之約。

  「現在幾點了?」

  「六點半啦!吵死了。」陳九瀚才不管她急什麼,甩開姊姊的手自己走人了。

  「六點半?完蛋了完蛋了,遲到這麼久!」陳九湘抱著頭大叫,然後飛快沖回學校去。

  呼,呼,呼……他們還在嗎?他們還在嗎?

  她死趕活趕,趕到校門口,只來得及看見最後幾個學生走出來,警衛伯伯把學校鐵門拉上,只留下旁邊的小門。她失落地看著空空如也的校門口。他們沒有等她啊……

  也是啦,五點十分下課,現在都六點四十了……

  她落寞地回到教室,收拾一下書包自己回家。

  可惡!他幹嘛不等她?越想越不爽。

  他不是每天都會在教室自習到六點的嗎?再怎樣也只差半個小時而已,等她一下有什麼關係?而且她可是為了他的事在四處奔波,雖然他並不知道,但是等她一下會死嗎?

  陳九湘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埋怨的只是「宋輝煌沒有等她,真不夠意思」,而不是「又錯過了一次認識黃光磊的機會」

  可惡,去找他麻煩!反正她知道他家住在哪里,有一次他有跟她說,那一帶很好找。

  她氣衝衝地跳上公車,就直接殺到宋輝煌家的那一站。

  那一排公寓只有一家是紅色的門,其他都是不銹鋼門,他們家住在這一楝的二樓。她找到了那扇紅色的門,一路殺上二樓去。幸好,這種老公寓一層只有一戶。一根惡狠狠的食指正要按上那個電鈴時,她突然猶豫了。

  再怎樣,遲到的人終究是她。他們學校五點十分就放學了,宋輝煌也不知道她到底來不來,她期待人家傻傻的等到六點半似乎是太過分了……

  其實這個道理放在誰身上,陳九湘都懂的。可是放到宋輝煌身上,她就是會莫名其妙的認定他應該為她做某件事。

  為什麼會這樣呢?

  她也不明白。

  思來想去,想了半天,她重重地歎了口氣,垂頭喪氣地走下樓梯。

  「……小湘?」

  一聲突然的輕喚,讓她立定腳步。

  正要出門的宋輝煌神色微帶著訝異,陳九湘竟然有一種被他抓個正著的無措感。

  「阿煌?」他們來不及說話,他身後又傳出另一個聲音,輕輕柔柔的,帶點奇特的口音,咬字不是很清楚。陳九湘眼前一亮,突然看見一個皮膚白皙、五官清秀雅致、年輕漂亮極了的婦人跟在他身後走出來。

  她一定是宋輝煌的媽媽。兩個人的五官太像了,一看就知道是什麼關係!

  現在她完全明白他從相貌到性格到聲音語氣像到誰了,他簡直是他母親的翻版。

  「媽,不然東西我和同學去買就可以了,你在家裏等我。」宋輝煌回頭和母親說。

  「沒關係,我們一起去。」宋媽媽對她點了點頭,淺淺一笑。

  「……哈哈,不好意思,打擾了。」她摸摸頭髮,俏麗的臉蛋跳上一抹不好意思的笑容。

  三個人下了樓,陳九湘故意拉著宋輝煌落在後面,小聲地咬他耳朵。

  「喂,你媽好年輕好漂亮。你以前都沒有告訴我你有一個這麼年輕的媽媽。」

  宋輝煌看她一眼,沒有什麼明確的表情。他的母親是個越南新娘。像他這樣的一代有個好聽的名稱叫「新臺灣之子」,實際上大家都知道他們代表的就是外籍新娘的小孩。他的父親就像多數娶外籍配偶的男人一樣,在臺灣的社會階層較低,條件不夠理想,於是只好向遠方更貧窮的國家去「進口」新娘回來。

  他的父母親並不是因為愛而結合,而是為了金錢,但還算幸運的一點,夫妻兩人相處得很和諧。

  從他出生之後,長母親十九歲的父親就和她分房睡了,從此變得有點像個大哥一樣在照顧著這年輕的新娘和她的小孩。他們家或許沒有愛情,但起碼有一點點漸漸維繫起來的親情。

  宋輝煌從來不覺得自己和其他小朋友有什麼不同,直到他上小學那年。

  他算是開竅比較晚的學生,因此在小學第一年的成績很差,幾乎都是墊底的那種。老師見過他的父母之後,那種特殊神情好像在講「難怪你程度比較差」

  接著有一天,幾個同學圍著他,笑他是「菲傭的小孩」。他非常受傷,因為他媽媽不是「菲傭」,菲傭是菲律賓人,他媽媽是越南人。這是他第一次和同學打架。什麼都不懂的媽媽被叫到學校之後,只能拚命道歉,然後其他小孩的家長就用一種高人一等的神情看著他們母子。於是,越來越多的現實展露在他眼前。

  「外籍新娘的家庭本來就有教養問題」、「畢竟不是為了愛情來臺灣的」

  「賺夠了就回去了吧?」這樣的評論開始出現在他的世界裏。

  小朋友對他的譏笑更凶。

  他的成績表現不好,會受到老師特別的關照。其實他不是不感謝這種關照,只是這種關照背後隱含的意義是:外籍新娘的小孩程度都比較不好,所以老師要多幫你。

  他很想跟這些大人講:我的成績不好是因為那個數學老師的口音很重,我聽不懂,不是因為我媽媽是外籍新娘。

  臺灣媽媽生的同學也有人成績很不好,但他們不會受到這種特別的「關照」

  於是宋輝煌終於明白了一個事實!他的出生,從一開始就註定了他的不平等。

  領悟了這件事之後,他的成績突然突飛猛進。別人念一個小時他就念三個小時,別人念三個小時他就念五個小時。數學老師的鄉音他聽不懂,他就把整本數學課本從課文到習題硬生生地背下來,一字不漏。並不是外籍新娘的小孩成績就一定都很爛!並不是外籍新娘的小孩一輩子就不可能出人頭地!他有一天要證明給這些人看。

  黃光磊是他所有的同學裏,唯一一個不在意他的父母是誰的人。

  而陳九湘!

  陳九湘只覺得他的母親很漂亮。

  「我媽要是有你媽一半年輕漂亮就好了。」她猶自在那裏嘟嘟嚷嚷。「可惡,那個虎豹母!也不想想看我是遺傳到誰的,還一天到晚罵我是野猴子。」

  她只覺得他媽媽很漂亮。

  宋輝煌突然笑了。

  「哎喲,你幹嘛突然笑得這麼陰險?很恐怖耶!」陳九湘拍拍胸口。

  「你今天放學的時候怎麼沒來?」他輕鬆地問。

  「對了,差點忘記這件事。」她拍了下自己的腦袋。「你這人很不夠意思耶!虧我為你奔走半天,結果你竟然等也不等我一下,自己先走了。」越想越氣,她忍不住把自己去找陳九瀚的事說出來邀功。一路說到陳九瀚怎麼去痛揍那幾個小流氓,她連說帶比,口沬橫飛,簡直比事件的實際情況還要精采一百倍!

  宋輝煌微微一怔。

  所以說,她去替他「想辦法」了?

  她那麼期待認識黃光磊,最後卻是為了他的事情,寧可爽了這個約……

  宋輝煌深呼吸一下,突然心情變得很好。

  他沒有告訴她,黃光磊有個叔叔是這個地區的角頭老大,他手底下隨便派個人出來就搞定這幫小鬼了。

  宋輝煌一直沒有去動用這項資源,是因為以黃光磊的個性一定會要求親自帶人去修理那幫混混,而在打架的過程當中難免會受傷,黃光磊又是運動員,身體機能很重要,所以宋輝煌不願意好友冒這樣的危險。

  後來她為了這些人跌斷腿,他就決定要請黃光磊幫忙了。

  這件事情他要解決,其實一點都不難,但是他沒有告訴陳九湘。

  他只是微笑地聽著她怎麼教峻她老弟去修理人,一面拍拍他的肩頭,同情地對他說:「同學,你太弱了,沒辦法。如果不是叫我老弟這種天下第一大惡人出面,你可能再被他們打兩次就沒命了。」

  「我又不是黃光磊,對吧?」他調侃道。第一次在她面前提起小黃的名字時,他沒有生氣的感覺。

  「對啊,就是這樣沒錯。」她繼續慷慨激昂地發表演說。

  夕陽已經漸漸西沉,初秋的月娘不會升得這麼快,在日與夜交界的那個朦朧時分,他望著身旁那張鮮活十足的俏臉蛋,突然輕喚:「陳九湘?」

  「安怎?」

  「你很可愛。」

  啊?這是什麼意思?她一呆。

  宋輝煌側眸看著她,笑意淡淡的,和那朦朧昏黃的薄暮一般。

  陳九湘心跳突然跳得很快,無法再盯著那張秀白的面容看,只好傻傻一笑,搔搔頭,陪他走在這窄長的小巷裏。
作者: kiaft    時間: 2009-12-3 04:54 PM

本帖最後由 kiaft 於 2009-12-4 03:44 PM 編輯

第五章

  「『陳九湘,老師本來以為有宋輝煌當你的小老師,你的功課應該會突飛猛進才對,想不到這學期你也不過就是從六十分跳到七十分而已,你呀!唉!』唉唉唉,唉個頭啦,你都不知道那個老妖婆的嘴臉有多讓人生氣!」宋輝煌懶懶地癱在和式椅裏,看著她模仿導師的表情。

  他的感冒剛好,整個人有點慷慷的,只是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熱開水。

  食指一伸,把她的數學考卷移到面前來。

  七十一。其實不錯了。那位班導還太高估她呢!她之前數學都考五十幾的。噯噯噯,看來收了這個弟子是他師門不幸,人家不怪她憊懶不用功,只怕會怪他教導無方。

  宋輝煌搖頭輕歎,把考卷又推了回去。

  其實說是要當她的小老師,他也沒怎麼嚴格在督導,頂多就是像今天這樣,每週六下午幫她惡補一下。他已經發現,陳九湘的成績欠佳不是因為她不聰明,而是她嫌課堂太無聊不想認真聽。

  一開始只是想整她,才囫園吞棗地硬塞她功課。可是隨著兩人的交情日漸親密,後來他倒是很認真地在找一個幫她把成績拉起來的方法。

  為了讓她把那些枯燥的數學公式、物理公式背起來,他著實花了不少腦筋,除了例題要生動有趣,還得用故事講解,教個小學生都比教她輕發。不過這丫頭只要開了竅,背東西就會很快,所以他反而不太擔心。

  宋輝煌把水杯放回她的矮書桌上,閉目養神。

  陳九湘本來講得興高采烈,突然停了下來,兩隻手撐在桌子上,頂著下巴打量他。

  其實宋輝煌真的長得很漂亮耶!

  當然囉!他長得像他媽媽嘛。以前她只喜歡看那種高大魁梧、英挺健壯的帥哥,所以對宋輝煌的印象頂多就是白白的,瘦瘦的,弱不禁風的,從很早那一次看見他們母子之後,她才真的開始注意起他的相貌。而且這一年下來,其實他已經長到一七○了,雖然還是比她高不了多少,到底不全然像初識時那種小弱雞了。不過比起她那一百八十幾公分的弟弟,她還是覺得他矮得可憐。

  唉,宋輝煌,以後我一定會幫你找一個不在乎你身高的女朋友的。

  不過幸好,他還有「美貌」可以填補。

  看他那麼「不勝嬌弱」地躺在椅子裏,纖白的手指勾著她的考卷,漂亮的嘴角一挑,輕輕一彈又把考卷推了回去,整個人又慵懶地倚回椅背上。

  那副薄薄的鏡框只是增加他的書卷氣而已,一點都不顯得呆。當他的眼睛閉起來時,長長的一排睫毛足以讓她一堆女同學嫉妒到瘋掉,那扇子似的陰影優雅地投射在眼窩處。白哲的皮膚平滑無瑕疵,清潤的唇最近才開始出現一點血色。修長手指有如從小就學鋼琴的人,瑩白如玉的手背有若陶瓷。

  這人根本就是漫畫裏面那種慵懶貴公子嘛!整個人只要懶懶地躺在那裏,就會有人來伺候他吃伺候他穿,每天只要高傲地挑一下他漂亮的眉毛,用眼睛命令人就好!

  「啪!」她一手用力捶了另一手的掌心一下。唇紅齒白日系美少年貴公子!沒錯,就是這樣。她終於找到宋輝煌該走的路線了。「小受又怎樣?小受也能吃大魚啊!」她沖口而出。

  對面那個閉目養神的人一僵,慢慢的,那副長到讓人嫉妒的睫毛往上掀,一雙陰陰涼涼的眼睛投了過來。

  「嗯?」他不懷好意地勾起唇淺笑。

  哎呀!更像了!

  尤其他剛睜開眼睛時,雙眸水淋淋的那一刻,簡直像透了那種日本古代的美公子,成天倚紅偎翠,風流色情得不得了。

  「陳九湘……」

  「啊?」陳九湘眼睛瞪得大大的,兀自遐想。

  「明年就要考大學了……」

  「對啊對啊。」對了,王映彩最愛玩cosplay,她那裏一定有很多美少年造型,明天去跟她拗幾樣回來,校慶的時候就哄這傢伙穿了去當園遊會招待,哇哈哈哈哈!

  「今天陳媽媽給了我一個任務,希望我能幫你考上好一點的學校。」

  「而且到時候你們班那個攤子一定人最多,哈哈!啊?什麼?」她激淩一下,猛然回過神。那個剛才還病獗慨懶洋洋的傢伙,此時不大的雙眸更眯得細細的,像只陰險的貓,正涼涼地湊向前對她嘶語。

  「我已經答應了喔,畢竟這一年來也受了府上不少照料,還常常在我父母加班的時候請我吃晚餐!」

  「沒有沒有,不用不用,小事一樁!我娘一天到晚在路上放飯,哈哈,哈哈。」她冷汗涔涔,飛快搖著雙手。

  「是嗎?我和令弟不一樣,我可不是流浪狗。我受的教育是受人點滴當泉湧以報!」

  「啊不用啦不用啦!哈哈哈,哈哈哈,咱們都是老朋友幹嘛這麼客氣。這事我們就忘了吧!來,我們下去吃飯了!」她硬著頭皮轉身想溜。

  「陳九湘!」他曼聲叫。

  「小湘小湘,叫我小湘就好,你不是都叫我小湘的嗎?哈哈,哈哈。」他開始叫她陳九湘的時候就表示沒有好事了。

  嗚,媽,我好怕……

  「陳九湘,二四六晚上,就這樣說定了。」他把課本迭好,悠然地起身。

  「啊?」她癱坐在木頭地板上,仰頭盯著他。

  「我待會兒就跟陳媽媽說,保證一定把你補到考上國立大學為止。」

  也好,他正在為這事傷腦筋。這樣他們就能一起上大學了……他微微一笑地點了下頭,愉快地步出她房間。

  陳九湘嘴巴開開地賴在地板上,已經完全嚇傻了。

  「啊?啊?啊!啊!啊!」

  前兩聲是不敢置信,中間兩聲是領悟過來,最後一聲是慘叫。

  「我不要!我不要考國立大學!我這種成績要補到考上國立大學,你分明是叫我死啊!」

  嗚……我不要……

  天哪……

  為什麼會這樣……嗚……

  太沒有人性了,嗚……明明是璀璨的高中生涯,為什麼最後卻是以苦讀一年來結束?嗚……老天,你長不長眼啊……嗚……洛道是什麼樣的慘綠人生啊!嗚……等一下,「慘綠」不是這樣用的。「慘綠」一詞語出唐朝張固,「末座慘綠少年何人也」,意思是指……

  「啊!」陳九湘抱著頭慘叫。

  為什麼都這個時候了她還在復習國文?她根本就變成一個被虐成性的賤骨頭了!

  「嗚!老天爺,你有沒有眼啊!嗚!」繼續痛哭流涕。

  「幫主?」

  「幫主,你怎麼了?」

  「不要叫她幫主了啦,她早就變成好學生那邊的人了。」

  最後一聲酸氣十足的嘲諷,讓陳九湘徹底抓狂。

  她緊緊揪過那個幫眾,惡狠狠地瞪著她,「告訴你,本幫主無論如何絕對不會向敵幫投誠的。」

  那位同學被勒住衣領,眼睛暴突,旁邊一道陰氣掃了下陳九湘的手肘,冰得她打個冷顫鬆開來。

  「有話好說……小湘……」陰同學說話了。

  「本來就是嘛!你自己說,從升上三年級以來,你的成績有沒有掉到第十名以外?」那個被拋棄的幫眾含淚控訴。「本來說好了大家一起混吃等死的,結果你先是宋輝煌,再是石丹琪,跟那些傢伙越走越近也就算了,連你自己也……嗚!幫主,我對你太失望了。」

  幫眾手捂著臉,哇啦一聲大哭跑走。

  「沒錯,幫主你……你……你好!」又一個大哭跑走。

  「唉。」另一個歎了口氣,走兩步回頭看她一眼。「唉。」再歎了口氣,再走兩步再回頭看她一眼。「唉。」這次終於走遠了。

  「……」

  「……」

  一群烏鴉從僅剩的兩個人的頭上飛過。

  是有沒有必要搞到這麼戲劇化?陳九湘都快覺得自己是什麼淫人妻女的大惡棍了。

  她轉頭看看,身邊只剩下一個陰同學了。沒想到,如今眾叛親離,竟然只有這麼一抹陰魂……咳,這麼一個知心人還留在她身邊。她悲壯地看著陰同學,「你也有話要說?」

  「嗯。」沒想到,向來不管世事的陰同學竟然點頭。

  「好吧,你來吧。」陳九湘沉痛地道。

  「小湘,這個給你……」陰同學青白的指間,拎起一個紅色的護身符。

  「這是什麼?」陳九湘意外地接過來。

  「我覺得你的運勢最近不順,犯小人……這個護身符,你拿著……對你有好處……」陰同學陰慘慘地道。

  「謝、謝謝。」

  不過她犯小人已經犯快兩年了,眼見三年級都到下學期了,現在才送護身符已經太遲了,嗚……

  「還有一件事……」陰同學低低地道。

  「來,你說,你說,有什麼事我一定幫你兩肋插刀。」陳九湘感動地拍拍她肩

  「我也是受人所托……小湘不要怪我……這個東西……」陰同學慢慢從裙子口袋抽出一個粉紅色帶香味還貼花瓣的信封。

  「啊?」陳九湘傻眼。她的心頭小鹿亂撞,還來不及講出「匈奴未滅,何以家為?你就幫我回了對方吧!」等等一番慷慨激昂的大道理,陰同學幽幽的響音又飄了起來。

  「……是給宋輝煌的。」

  「什麼?」她再傻眼一次。「陰同學你……?」

  「不是我……;是我小學同學,十二班的……她媽媽是我師姑……我不好意思拒絕,只好幫她帶來了……小湘,麻煩你,看在護身符的份上……幫她轉交給宋輝煌……謝謝。」陰同學以她們相識以來最飛快的一次速度飄遠消失。

  陳九湘拿著信,愣在那裏。

  她仔細東翻西看,除了香味很香,花瓣很花,信封很信之外,什麼都看不出來。

  給宋輝煌的?沒想到那個弱不禁風的傢伙也會有人喜歡,哼。

  希罕!

  她把信往抽屜裏一扔,滿心不爽的抽出國文課本,小麥色的俏臉上一副彷佛誰伽欠了她八百萬的表情,害剛才那幫遠走卻又後侮的幫眾縮在旁邊,沒有人敢回來跟她說話。

  「天氣好熱,待會兒要不要一起吃冰?」

  「隨便。」

  問的人不禁側目,這姑娘向來意見最多,難得竟然丟給他「隨便」兩個字。

  「要吃冰還是喝泡沫紅茶?」

  「隨便。」

  「那就吃面吧。」

  「隨便。」

  「配雞腿?」

  「隨便。」

  「一起打成汁喝下去?」

  「隨便。」

  「陳九湘……」聲音又拉長了。

  「幹嘛啦?」不爽。

  「你要是想直接回家就說吧,不用這樣隨便、隨便的!」宋輝煌停下腳步,慍惱地道。

  陳九湘也跟著停下來,眼睛眯細細的瞄他。

  她就知道,一定有問題,不然他幹嘛這麼急著趕她回家呢?

  「你那是什麼表情?」宋輝煌哭笑不得。

  「沒事。」她陰陽怪氣地轉開頭。「那我要回家了,再見。」

  走不到兩步,身後就響起一聲斯文但堅定的命令。

  「回來!」

  陳九湘有點不爽地回頭。「幹嘛?」

  宋輝煌慢慢走到她面前,神情很嚴肅。

  他這種想訓人的表情其實滿可怕的。明明是個被人家一推就倒的瘦弱傢伙,只要他一認真地端起臉,就有種說不出的肅殺感。

  「你是什麼毛病?從上個星期起到現在都陰陽怪氣的。如果我畫的復習範圍太大,你跟我說就是了,沒有必要搞這種消極抗議。我不是每天畫的範圍越來越小了嗎?」他平平地道。每天復習的範圍越來越小,不過是為了方便他有更多的時間去陪十二班的那個

  什麼什麼吧?她表情越發不屑。

  「隨便啦。我要走了。」

  「陳,九,湘!」

  這種斬釘截鐵的語氣又比只是叫她全名更恐怖,所以不爽的大姑娘再度乖乖停下腳步。

  宋輝煌不再走近,只是站在原地很酷地盯著她。

  「幹嘛啦?」這傢伙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有架子了?她背心發麻地想。

  「我不喜歡朋友之間有什麼疙瘩,要的話就說清楚,不說清楚以後就乾脆別當朋友了。你心裏到底對我有什麼不滿就直接說吧!」他重重地道。

  是他逼她逼太緊,把她逼過頭在反彈了嗎?可是上次的數學小考九十八分,她自己也很高興,陳媽媽更是整個晚上掛在口裏不停地誇。

  是他讓她沒時間再去管那個「其他幫」,那些幫眾造反了?據他所知,三年級所有學生早就陷入如火如荼的考季,其他幫早已名存實亡。是不高興到現在還沒有機會認識黃光磊?這點……他不能不承認自己是做了點小梗,但她應該不知道才是。

  那她到底在不爽什麼?

  宋輝煌在那裏左沉吟右琢磨,陳九湘猛然爆出來。

  「少蓋了啦!你現在整顆心都嘛掛在那個十二班什麼花什麼的人身上,還朋友咧?再過幾天我看你連我姓什麼都忘了吧?」

  十二班?

  「花圓圓?」他沖口而出。

  花圓圓,一聽就是那種古代名妓會取的名字,我還賣藝不賣身咧!她爹娘還真有惡趣味。「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上星期四跟我說你有事不能來我家,其實是跟那個花圓圓去逛街了對不對?」

  陰同學那天晚上在街上看到他們,隔天就跟她說了。哼哼,沒想到她轉個手就給他送上了一個紅樓名妓。

  她……是在意花圓圓?宋輝煌突然有點想笑。這表示某人其實在吃味了嗎?「我不曉得原來你耳目如此眾多,連我跟誰逛街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他慢條斯理地走過去,經過她的身邊繼續往前走。

  陳九湘瞪著他的背影。「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啦!」

  「奇了,我只是跟同校同學逛個街,有什麼好若要人不知的?」他輕鬆的嗓音丟過來。

  陳九湘一頓。對喔!

  可是一股無名心火在肚子裏竄,在心窩裏鑽,鑽得她受不了。

  不行,你怎麼可以三兩下就放過他?

  她趕快追上去。「你不是說我們是朋友嗎?朋友就是無話不談的,既然你有喜歡的人,或是有別人喜歡你,為什麼不敢告訴我?」

  「信不就是你轉交的嗎?我以為你應該比我清楚才是。」他故作不解地看著她。

  昏黃的余暉薄薄一層灑在她的臉上,讓那生動活潑的五官蒙上一點昏暗。

  唉,雖然現在她像只野猴子一樣,但將來開竅了一定漂亮得不得了。他已經可以想像將來上大學,有多少聞香而來的野蜂會追著這漂亮明媚的大姑娘跑。

  「我只是負責轉信,我怎麼知道你後面有沒有『禽獸』下去。是朋友的話就該打聲招呼,人家別校那個男生要約我,我也是會告訴你的呀!」

  別校的男生?

  那穩健的步伐頓了一頓,掩在鏡架後的清亮眼神微微眯了起來。什麼時候跑出了一個「別校的男生」他竟然不知道?

  「別校的男生啊?」他徐聲道,一點都不動聲色。

  「就是上次去外校打排球賽的時候認識的啦!」她揮揮手,像甩開一件不重要的事,然後繼續數落他有多麼不夠朋友。

  小湘熱情開朗,跟誰都談得來,難怪那些男排的隊員會黏上來……唔,聽聽,還不只一個?

  這事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你可真夠朋友啊。陳九湘旁邊那個小雞肚腸的男生陰陰地瞄她一眼。

  「他們約你逛夜市,你就一起去了?」他突然在她重重數落夾雜著兩句敍述的話裏插了一句。

  陳九湘一時之間還沒反應過來。「誰?那些男排的隊員嗎?我去了啊。」

  「好玩嗎?」他和善地問,鏡片掩去後頭的寒光四射。

  「還好啦!反正就是他們來逛我家附近那個夜市,我當地頭蛇帶他們去吃最有名的那間冰。」

  她還想繼續「回歸正題」數落他,宋輝煌又插了話來。

  「比賽那天,你們隊長陳雅麗也去了吧?」

  「去了啊。」

  「難怪。」他點點頭,怡然走開。

  「難怪?難怪什麼?」陳九湘追上去。

  「你們隊長長得很漂亮,有人還說她是我們學校校花,對吧?」等她點頭以後,他不經意地道:「我只是記得×中男排的人很哈她而已。」

  「那跟我有什麼關係?」她莫名其妙道。

  「你是副隊長吧?」宋輝煌友善提醒。「那天晚上你和他們一起去逛夜市的時候,他們有沒有向你問起你們隊長的事?」其實不熟的人互相聊起來,一定從彼此都知道的人事物開始聊起,例如排球隊、各自的隊員、教練等等,這是很正常的,宋輝煌連想都不必想就猜得出來。可是被他這麼一引導,那些話題就有些不同的味道了……

  「你是說他們只是想透過我打聽我們隊長?難怪!那天晚上他們一直問起陳雅麗的事!」

  其實人家也沒有「一直」,只是她現在滿腦子全連結在跟陳雅麗有關的話題,突然之間就顯得那天晚上好像都是在談這個人和這件事了。

  「這幫人真不夠意思!虧我還以為他們是誠心來交朋友的,搞了半天只是跟你那個花圓圓一樣,把我當信差用,真是不講道義。看我以後還理不理那幫現實的傢伙!」陳九湘怒氣衝衝。

  宋輝煌點點頭。「對啊,真的好過分。這樣想起來,那個花圓圓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你知道就好。」她餘怒不息地瞪他一眼。

  「好吧,那以後我們也都跟這幫人劃清界線。」

  陳九湘瞄他一眼。「你捨得?」

  「當然捨得。」他很有義氣地說。

  「……噢。」她搔搔頭發。人家放棄得這麼快,害她氣了這麼久他的「不夠朋友」,都不曉得自己在氣什麼了。

  夕陽下,少男少女照舊踩著同樣的路線回家,只是,那個男孩沒有告訴那個女孩,她代交的那個信封裏面還有另一個信封,最後那個信封是要轉交給一個叫「黃光磊」的。

  於是,在高中三年級的尾聲,兩人染著一身的金黃晚照,莫名其妙的吵了一頓不算架的架,又莫名其妙的和好。
作者: kiaft    時間: 2009-12-3 04:55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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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三年後

  熱死人了熱死人了!為什麼才六月初就已經三十幾度,那暑假還讓不讓人活?一道玲瓏身影推開學生會的門,急急忙忙沖進來,一頭飛揚亮麗的松發在背後甩舞。

  幾乎是一碰到冷空氣的那一刻,她舒爽地籲了口長氣,長睫毛滿足地褊了一揚,然後摸到自己的老座位上,整個人很沒形象地癱在長桌上,讓金屬將她紅熱的俏臉鎮下來。

  「我媽叫我送去給你的那箱葡萄,你收到了吧?那是我二表舅的果園自己種的,很甜哦!」她整個人懶成一團泥,嘴巴倒是很有活力地在講手機。

  線路那端是她從高中一路升上來的死黨石丹琪。她們兩人都有驚無險的升上了臺北的國立大學!好啦,有驚無險的是她自己,石丹琪和某位宋姓同學當然是穩當得很。陳家有親戚在附近出租學生公寓,很方便照應,所以陳媽媽倒是不擔心她自己上臺北念大學,尤其她還有那兩位優等生看著,那簡直是老神在在得很。話雖然如此,所有吃的用的補的,陳媽媽還是照三餐寄上來,自然石丹琪和宋輝煌也都有一份。

  「好啦,我們學生會要開期末會議了,不說了。對了,我們下個星期要辦惜別宴,到時候你也要一起來哦!你雖然不是學生會幹部,可是過去一年幫我們寫了不少活動文案呢。OK,拜拜。」

  她把手機收回包包裏,終於有力氣坐直起來。

  上了大學的她倒真的是開竅了,起碼在外貌上開始懂得打扮起來。

  由於這輩子還沒留過長髮,所以她大學一年級就開始留,而不知道哪一任祖先遺傳下來的基因讓她的長髮天生有漂亮柔軟的弧度,那是花再多錢到髮廊都很難燙得出來的自然松,而且永遠不怕變形。

  原本就濃眉大眼的她,被長髮一襯,整張臉都明媚嬌豔了起來。豐潤的唇永遠掛著爽朗的笑,雙眸明亮動人,豐滿的胸房和運動養出一副好身材。比較讓她可惜的是,她的一六八好像就這麼定了,永遠沒有機會挑戰夢想中的一七○美女。外貌的改變終於帶動了一點性格上的收斂!或者被某宋姓人士逼迫的成分也有一點!現在她不再滿口「放屁、靠夭」,談吐總算文雅了一點。

  不過也只是一點點而已啦!不直率、不開朗、不愛笑愛鬧愛交朋友的陳九湘就不像陳九湘了。

  「命真好,一天到晚有老媽寄東西上來。」總務組長怡秀皮笑肉不笑地從她身後走過去。

  「客氣,客氣。」陳九湘甜甜對她假笑一下。

  本來她們兩個還算是交情普普的同學,可是自從怡秀髮現她心儀的宋輝煌對陳九湘特別關照之後,一缸醋罎子打翻,兩個女人之間的關係也就緊張起來。

  陳九湘只要一想到宋輝煌對葡萄過敏的事還是這女人告訴她的,心裏就很不爽。

  「什麼?你不知道?好誇張哦!你和會長不是從高中就認識了嗎?你怎麼會連他對萄萄過敏都不知道?」

  她現在還記得怡秀用那高八度、過度誇張的語調在她面前炫耀的樣子。為了這事,陳九湘氣得三天不去找宋輝煌。最後,是宋輝煌無可奈何,主動找上她家解釋,他並沒有告訴怡秀,是有一天黃光磊來系上找他,兩人一起去學生餐廳吃飯時,硬要湊過來並桌的怡秀送了他一罐葡萄汁,黃光磊把果汁推回去她才知道的。

  人家都主動上門解釋了,她還能怎麼辦?

  其實她不好意思承認,她是在氣自己不是氣他。他們兩人認識這麼久,她竟然連宋輝煌對葡萄過敏都不知道。

  「我從來不在你面前吃葡萄,你怎麼會知道?」事過境遷之後,宋輝煌才笑著說。

  以前她二表舅的葡萄陳媽媽也不是沒送給他過,他照樣收了帶回家,只是吃的人是他父母而已。

  被他這麼一講,陳九湘雖然釋懷了些,心裏還是覺得彆扭。

  「那你還有沒有什麼陳年隱疾,趕快一次說清楚,省得哪天我又踩到地雷。」她埋怨道。

  「沒有了。」他敲她的額頭一個爆栗,輕笑。此刻陳九湘熱得不想再和怡秀耍嘴皮子,自己拿著小剪刀開始檢查頭髮有沒有分叉。

  怡秀在旁邊東摸西摸,心裏怨得要命。

  宋輝煌完全就是她理想的那種典型!白淨,書卷,斯文,俊秀,更別提年年拿書卷獎的實力,她最欣賞的就是這種氣質美男。

  沒想到,氣質美男旁邊卻有個超級沒有氣質的……美女。最後兩個字承認得很不情不願。

  所有人都搞不懂陳九湘和宋輝煌到底是什麼關係!曾經有同學向宋輝煌旁敲側擊,問他陳九湘是不是他女朋友,他笑著否認了,可是他對陳九湘那麼明顯的回護,又讓人墜入五裏雲霧裏。

  至於陳九湘就讓人更加生氣了。有人問她宋輝煌是不是她男朋友,她竟然笑到從椅子上跌下來,怎樣?宋輝煌她還看不上眼是不是?

  可是,如果說他們只是「比較要好一點的高中同學」,其他人打死了都不相信。有哪一種高中同學到現在還會男生牽女生過馬路的?

  「咦,你們先來了。」這時,另外一波幹部走了進來。走在最前面的公關組組長方文,去年曾經追過陳九湘。可是兩人出去幾次之後,陳九湘就覺得對他沒感覺,一時讓心胸原本就不寬大的方文對她咬牙切齒,從此記上心頭。

  到現在還沒鬧出人命來,是因為兩方都看在宋輝煌的面子上,不過……嘿,現在宋輝煌可還沒來。

  怡秀找了個角度最好的位子坐下來看戲。

  「喲,我們大美女今天沒約會啊?」方文走到長桌的另一側尾端,和陳九湘遙遙而坐,嘴巴忍不住酸溜溜地刺過去。

  不知道為什麼她今天整個人就是沒精神,也懶得理他,隨便「嗯」了一聲趴在桌子上,玩自己的長髮。

  方文看著她燦爛姣好的容貌,一顆心又酸又妒。

  「該不會是找不到『有感覺』的人一起出去玩吧?」

  「對啊。」她懶懶的。

  她越沒反應,方文的心頭火就越猛。「女人還是含蓄一點好吧?一天到晚在那裏找『感覺』,運氣好的話人家說你花心,運氣不好的話人家說你淫……」嘎吱一響,門被拉開,最後一波幹部也到了,包括宋輝煌。

  方文正好對著門口,兩個人的視線一對上,他沒說出口的那個「蕩」字自動吞回肚子裏。

  他也不知道自己幹嘛那麼忌憚宋輝煌,幾乎所有人都這樣。宋輝煌平時人很好,可是一板起臉時,有一種不怒而威的迫力,所以幾乎所有的人都很少去惹他。

  宋輝煌走進來,淡淡掃他一眼,走向陳九湘那一側的主位去。光那一眼,就掃得方文背心發麻。該不會給這個煞星聽到了吧……

  經過陳九湘身旁時,他順手撫拭她的額頭,把最後一點汗珠抹去。

  「怎麼臉色這麼紅?剛才又一路沖過來了?」

  「外面熱嘛。」陳九湘歎了口氣坐直起來,準備開他們最後的一場學生會議。

  「我不是告訴過你越跑只會越熱嗎?」他在自己的位子上坐定,看著她的神色很柔和。

  「社辦有冷氣啊!為了冷氣,大熱天裏拚死跑步絕對是值得的。」她握拳道。

  「歪理。」宋輝煌輕笑,敲她腦袋一下。「以後別再這樣沖來沖去的了,當心室內外溫差太大,會感冒。」

  「哦。」她有一搭沒一搭的。

  宋輝煌又撥了下她的劉海才收回手。

  就是這種旁若無人的親密,彷佛任何人都插不進去他們的世界,這種情況怎麼可能說服其他人他們兩個沒鬼嘛?怡秀和方文在心裏怒吼。

  「怡秀……」

  「哇啊!」怡秀被那聲冷不防冒出來的陰嗓驚到跳起來。

  「對不起,嚇到你了……我只是要告訴你,你的印堂發暗,最近可能會有禍端……最好多心存善念,看看能不能擋掉一點災禍……」

  「陰、陰同學、你、你可不可以不要這樣嚇人?」

  「我是說真的……」跟他們大學再度同校的陰同學,依然不改那陰氣過盛、青晦慘白的老樣子,眼神幽幽轉向方文。「還有,你也是……你看起來最近也會很衰……」

  「呸呸呸,你才衰。老子陽氣旺,怕什麼?」方文連喊晦氣。

  「好了,所有人請坐下來。我們今天要討論一下和下屆學會交接的細節,還有幹部惜別會的事。」宋輝煌敲敲桌面,要求所有人的注意力。

  不知不覺間,一個學年已經接近尾聲了,陳九湘不禁感慨。

  好像不久前才哀聲歎氣的被宋輝煌抓出來搭檔選正副會長呢!等學期結束時,和新學會交接完,他們這群老人就正式退位了,下學年她也將變成一個大四的學生了。

  大四就沒人要了,怎麼辦?

  膝蓋上傳來輕輕的一按,她連忙坐正,不敢再走神。旁邊主位上偷擰她的傢伙依然一臉鎮定,不疾不徐的和各位幹部議事。

  嗯,喜怒不形於色,這傢伙將來一定是個當官的料!

  升上大學之後,他又長高了幾公分,最後是停在一七三。雖然不是什麼太高大的體格,不過也是標準身高了,總算沒變成矮個子。

  不過他身上有一種優雅的氣質遠勝於那些大而無當的莽夫,有自信且能讓人信任,常讓一堆女學生不由自主地黏上來,例如那個怡秀。陳九湘的眼神瞟去,正好怡秀的視線看過來,兩人眼睛一觸,怡秀沒好氣地轉開,陳九湘登時不爽。怎樣?要打架?

  交接的事談得差不多了,他們還有幾筆辦活動找廠商的帳有待收尾,接下來就是惜別會的事。

  所謂惜別會,就是他們自己送自己。大家找個地方聚餐一下,為整年的辛勞畫下句點。

  「我們去五星級餐廳吃buffet吧,反正也才這麼一次。」方文起勁地道。

  「哈哈,這樣會不會被人家說我們自肥?」陳九湘插了句玩笑話。

  方文給了她一個大白眼。

  「嗯,有道理。」沒想到,宋輝煌對這句話倒滿認真的。「惜別餐會我們還是自費好了,也不用找什麼五星級餐廳了,就找個價廉物美的簡餐店,大家坐一坐,主要目的只是在大夥聚一聚而已;至於石丹琪那些幫過我們忙的同學,餐費再由公費來支出。」

  其他幹部可憐的哀了一聲,倒沒什麼太大的意見,唯有怡秀和方文惡狠狠的瞪她一眼。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方文咕噥一聲,音量恰恰好讓大家都聽得見。

  陳九湘生氣了。原來不讓你上五星級餐廳聚餐叫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這男人是怎樣?不給追就翻臉是吧?

  她還來不及嗆出口,膝蓋上又被人按了一按,這次多加了個安撫的輕拍,陳九湘一腔怒火硬是生生地忍下去。

  「這件事大家有沒有什麼異議?」宋輝煌視線環繞一圈,沒有任何人提出異議,方文縱然有一肚子不爽也不能再多說什麼,於是整件事拍板定案。

  「沒事了吧?那我要閃人了。」方文不爽地推開椅子站起來。

  椅腳在地面上刮出一聲刺耳的「嘰!」,所有人不由自主的皺一下眉。

  「等一下,方文,我這裏有點事想請教一下。」宋輝煌叫住他。

  方文沒好氣地站住。「有什麼事?」

  「沒事,只是開學時辦的『經典校園舞會』,場地佈置和提供獎品的贊助商都是你和怡秀去找的,對吧?」他從來不必提高聲音說話,語下自有一種威嚴讓人不由自主地順從。

  怡秀和方文互視一眼。「對啊,需要花錢的部分不是都有給你看過嗎?」

  「對,只是有幾筆帳目不太清楚,我想問仔細一點,免得交接的時候有問題。」宋輝煌翻了翻面前的一迭資料。「嗯,還有去年的聖誕舞會也是,我看看……還有送舊晚會……」

  有這麼多東西的帳目有問題嗎?其他人不禁側目。

  「錢的事情我不知道,你應該去問總務組。」方文立刻撇清。

  「什麼意思?那些廠商名單是你提供的耶!你自己說你家有人和這些公司人很熟,可以拿比較便宜的折扣。」

  「是這樣沒錯,可是我折扣不是都列出來給你們看了嗎?」方文的臉微微漲紅。

  一講到錢就很敏感,所有的人目光全對準了他們兩個,陳九湘也不例外。

  宋輝煌「和善地」綻開一個笑容。

  「放心,我不是在指責你有拿回扣……」

  「回扣?我怎麼可能拿什麼回扣?不然你們去查啊!你們去查!查得出來我有拿回扣,我就全吐出來!」方文臉色漲紅,氣急敗壞地跳腳。宋輝煌低頭翻動那堆紙,劇刷涮的每響一聲,方文的心就跳一下。

  「如果你真的有拿回扣,那也不是吐出來就沒事的……不過!」他用一個轉折語氣,平緩那絕對很尖銳的開頭,柔和的笑意從頭到尾沒有離開過他的唇角。「我當然不是在指責你拿回扣,我只是覺得這裏面有幾個品項價錢有點出入,或許怡秀會比較瞭解?」

  「我不曉得!我就是照他拿回來的那個價錢打電話去確認,對方說OK,我就直接記下來了,我什麼都不曉得。」怡秀立刻撇清。

  所有人的目光再度回到方文身上,每雙眼睛裏的狐疑之色再也掩飾不住。

  他拿回扣?不會吧……

  可是這樣聽起來真的很奇怪……

  無形的議論彷佛在空中飛舞。

  方文回頭看著其他人的眼神,又氣又急,偏偏有些事他確實是不好講……

  「不然你自己說吧,你覺得我哪里有問題,你自己說好了!」他豁出去了。

  宋輝煌歎了口氣,溫文地告訴其他人:「我想,這件事還是怡秀和方文留下來就好,其他人可以先回去了,謝謝大家這一年來的辛苦。」

  「我覺得這樣不好吧?」幾個人互視了一眼,秘書終於說:「學生會代表的是我們全體,如果有什麼地方有爭議的話,責任是大家要一起扛,所以我覺得我們現在把事情弄清楚比較好。」

  以退為進的效果充分達到。

  宋輝煌有點遺憾地望向方文,眼中的意思彷佛在說「我很努力幫你了,但是其他人不領情」

  方文一張臉又青又白。

  「我沒有拿什麼回扣啦!」

  「砰」一聲,他重重坐回椅子上,乾脆來一招裝死。

  所有人全等著看宋輝煌做何處置。

  他眼睛一轉,對到旁邊陳九湘那張興致勃勃的俏臉,不禁又好氣又好笑。

  要不是為了幫你出氣,我犯得著嗎?他心裏直歎。

  不過這樣子的她可愛多了!剛才她那副氣息奄奄,連人家欺負她都沒有反應的樣子,一點都不像她。其實宋輝煌並不確定方文是否真的有拿回扣,他只是從這個人的素行去推論。他們學校是間知名的國立大學,學生會辦的大型活動常會邀請一些藝人,所以有時媒體會報導,於是他們要找廠商贊助並不困難,這也是一個曝光的機會,甚至有許多小公司會互相競爭,只為了能打進贊助廠商的掛名裏。

  最後的名單都是方文找來的,宋輝煌也知道有些廠商和方文家有親戚關係,再加上方文一身名牌衣服和球鞋,但他家只是小康而已。

  當然這些都可以有合理的解釋,例如方文有什麼特殊的打工機會,並不表示他就一定拿回扣,只是宋輝煌認為這其中已經給了方文很大的運作空間。

  當然,有運作空間並不能做為證據,這也是宋輝煌原本什麼都不打算提的原因。可是這傢伙偏偏不長眼,一而再,再而三的去找小湘麻煩。

  哼!

  宋輝煌不是個會主動去和別人鬥心機的人,他向來篤信「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只要他的私領域沒有受到侵犯,基本上他很好相處。

  而,小湘絕對是他非常非常「私人」的領域。

  他不是什麼正人君子,如果有必要,他並不介意操縱以達到自己的目的。宋輝煌持續翻動著手中的檔,一臉專注。方文坐在旁邊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其實手心裏捏了好幾把冷汗,所有人都直勾勾等著事情的發展。

  最後,宋輝煌把檔放平,歎了口氣,「我們到角落談談。」

  方文神色緊繃地跟著他過去。

  宋輝煌拉他背對著每一個人,以只有他聽得到的音量低語。

  「其實你我都知道事情是怎樣,反正我們要卸任了,這件事我儘量把它擺平。不過這次的聚餐,錢就由你來出吧,這樣應該也都沒話說。我們這樣吃下來也頂多兩、三千塊,比起那些帳目差是小巫見大巫。」

  文方臉色一陣青一陣紅,轉了好幾輪之後,終於點了點頭。

  宋輝煌在心裏暗笑,臉上不動聲色。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這句話是全世界最好用的,心裏有鬼的人自然以為對方什麼都知道了。

  說真的,即使方文沒有拿回扣,在眾目睽睽的壓力下,或許他也寧可花這一筆小錢消災。坑他這一筆,就當他對小湘出言不遜的懲罰吧!宋輝煌拍拍方文的肩膀,然後和他一起走回來。陳九湘離他們講話的地方最近,一切她都聽見了。她憋著笑,兩手捧著下巴做出滿眼星星狀。

  所有人都等著一個答案。宋輝煌看著每一個人道:「各位,這件事我決定選擇相信方文,我們大家同學這麼多年了,無論如何我都選擇相信自己人,今天如果換成你們的任何一個帳目出了問題,我也會選擇相信你們,大家能夠支持我的這個決定嗎?」

  如此大度,登時贏得眾人讚賞。

  「好吧,既然有會長這樣保證,那我們也不好再多說什麼。」

  「對啊對啊,會長,你真的是個很善良的人耶!」其他人感歎。

  方文在旁邊臉色又青又白,他怎麼會不知道自己成全了宋輝煌的美名?只是無論如何,這筆帳現在都發作不得,是一定要吃下去了。

  臨走前,方文回頭看他一眼,眼中各種複雜的感情交雜,最後只是輕哼一聲離去。

  所有人終於走得乾乾淨淨,陳九湘笑嘻嘻的湊過去。

  「怎樣,讓某人吃癟了?」她甜甜地問。

  「好事。」宋輝煌拿起筆敲她腦袋一記。

  「噢!」她揉揉自己腦門抱怨。「矮子矮,一肚子拐。」

  宋輝煌」且刻板起臉。

  「小姐,我再怎麼樣也比你高吧?」一六八的人憑什麼叫一七三的人矮?

  「好啦好啦!我請你去喝紅茶可以吧,就只會凶我……」陳九湘連忙伸手遮住他的眼睛。

  這人一板起臉來雙眼就冷冰冰的,很嚇人耶!難怪他不用抬高聲音說話,別人就怕了。

  宋輝煌把她的手拉下來。

  其實,他最奈何不得的人,是她吧?唉。
作者: kiaft    時間: 2009-12-3 04:56 PM

本帖最後由 kiaft 於 2009-12-4 03:45 PM 編輯

第七章

  「你喜歡上一個人了?」石丹琪驚訝到連嘴裏的葡萄都掉出來。

  「小湘……這樣不好喔……」陰慘慘白淒淒的陰同學同時開口。

  「喂!你們幹嘛這樣?為什麼我就不能喜歡上男孩子?」而且,請搞清楚,她只是說有個人跟她表白,她覺得那個人也還不錯好不好?

  什麼她喜歡上別人!陳九湘腹誹。

  她當年的那攤高中死黨,後來大家逃的逃、散的散!分佈在不同的大學裏!所以最後一直忠實地跟在她身旁的人,竟然只剩下當年的死對頭石丹琪,和那個人見人怕的陰同學。

  不過她們朋友是已經被陰同學冰習慣了,早就見怪不怪,陳九湘甚至發現,其實陰同學五官長得滿甜的,如果不是那身陰氣太重,就算不是個大美人也能當個小可愛。

  「宋輝煌知道嗎?」石丹琪遲疑一下,保守地問。

  「那個人又不是他同學,他也不認識,我跟他講這個做什麼?」趴在木頭地板上看電視的陳九湘翻個白眼。

  她這間單人套房有八坪大的空間,除了放張雙人床,還能佈置出一個很舒服的小客廳,同學都稱她這裏是「五星級學生宿舍」,平時也很喜歡來她這裏玩。不過她固定每個月會抓石丹琪和陰同學來小聚片刻,整間屋子就只有她們三個女生。

  石丹琪和陰同學又交換一下視線。然後,那抹輕飄飄,幾乎是毫無重量的灰影從沙發上升起來,飄到陳九湘前面,遮住她的視線。

  「搶救雷恩大兵」很好看,又血腥又戰爭又有義氣,完全是陳九湘愛看的片子。她努力了兩分鐘之後,還是被那雙陰慘慘的眼神盯到支援不住了。

  「陰同學,你不要這樣好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被你盯著看很恐怖。」她打了個哆嗦坐起來。

  「幫主……你還是跟宋輝煌講一下比較好……」陰同學善良的提醒。雖然這份善意,在一片鬼氣森森中很容易被忽略。

  「奇怪,你們兩個幹嘛一定要提他?有男生要追我跟他有什麼關係?這種事本來就是應該找女生討論的吧?」陳九湘雙手盤胸不服氣地道。陰同學和石丹琪又看了一眼。「你說……」陰同學深深地歎了口氣。

  石丹琪忽地笑了笑。她長相本就甜美,一笑起來更是可愛得不得了,陳九湘看了都忍不住手癢,想掐她的臉頰兩把。

  「有些事,好像也不是用說就說得通的呢!等小湘自己想明白吧。」

  「我想得再明白不過了,不然我找你們兩個來幹嘛?」她轉向正在喝雪碧的陰同學。「小陰陰啊,你如果真那麼想讓宋輝煌知道,回去告訴黃光磊就好啦─黃光磊知道就等於他知道了。」

  噗!陰同學一口雪碧噴出來,又急又狼狽,那張陰白的臉很難得的全紅了,兩眼都是汪汪的淚水。

  咦咦咦,原來陰同學有點血色的樣子還滿漂亮的。

  「你……你要說自己去說……為什麼……我……黃光磊跟我又不熟……你……」陰同學抖著手指對準她鼻子。

  咦?方寸大亂喔!陳九湘曖昧地轉向石丹琪。「琪琪,是我多心,還是他們兩個真的有問題?」

  「你……你……」那根慘白的食指還在抖抖抖。

  「現在想想,明明當初宋輝煌是想介紹黃光磊給我的,為什麼我從頭到尾沒跟他熟起來,倒是陰同學跟他走得那麼近呢?」

  「我……我們……從來沒近過……路上不小心碰到……」陰同學有苦無處訴。

  他們陰氣重一族,遇到陽氣那麼旺的人是劫難好嗎?她正在度劫啊!這個沒有良心的女人!

  「路上不小心碰到,就從高中碰到大學來了,真是……嘿嘿!」陳九湘搖頭奸笑。

  陰同學被欺壓多年,真是有苦說不出。

  石丹琪突然重重地歎了口氣。

  「你怎麼看別人清楚,看自己就這麼不明白呢?」

  「啊?」陳九湘一頭霧水的看著她。

  等她們兩個都回去之後,陳九湘很認真的開始思考:到底要不要找宋輝煌商量?以前有人追的事也不是沒找過他問,不過很奇怪,通常他過濾完覺得還不錯的人選,她兩、三個月之後就無聊得想打瞌睡。那些人如果不是太書呆、太無聊,就是太白目,其中一個還有很嚴重的口臭;

  至於幾個她覺得不錯的,既陽光又俊朗又健談,他卻眉頭一皺,只是看了她一眼,然後輕歎一聲搖搖頭。

  吼!你都不知道看那傢伙搖頭有多恐怖!他根本什麼都不用多說,光那副表情就讓人覺得她好像看上了什麼連續殺人狂或是絕世花心男,害她忙不迭把那些人拒之門外。

  經過一連串挫折,陳九湘很認真的想過,一定是因為男生看人的觀點和女生不同,所以她這次才乾脆找石丹琪她們而不找宋輝煌了。

  不過,既然陰同學和石丹琪都覺得她應該告訴宋輝煌,那她就告訴他好了。

  「找個時間打電話吧!」她決定。

  可是,她那個不肖弟弟突然冒出來了。

  經過在爛大學混了一年的放蕩生活,陳九瀚終於決定認真讀書,上來臺北考轉學考。陳九湘完全不懷疑這傢伙為什麼會選他們學校,當然不是為了她這個姊姊啦!那死小子個性多年來如一日的爛,兩個人同住了幾天,陳九湘就想半夜爬過去把他掐死。最後她決定她受不了了,又花了幾天陪陳九瀚看房子!再怎樣她也是做人家姊姊的,臺北她又比較熟,教她放著她那個不肖弟弟四處找她也不放心。

  總算陳九瀚房子的事搞定,他們惜別餐會的日子也來到了。

  「喂,你今天晚上要不要跟我們去聚餐?琪琪也會來哦。」她問她正在搬家的老弟。

  陳九瀚酷酷地看她一眼,回頭繼續收拾行李。

  這小子真是越大越禍害,而且不幸的就是她喜歡的那種又高大又健壯又黝黑又有個性的男生……現在想想,她該不會有戀弟情結吧?

  嗯!陳九湘趕快聳掉滿身的雞皮疙瘩。

  如果將來她的另一半是像陳九瀚這種茅坑裏的臭石頭,那她還不如去找宋輝煌將就一下。

  哈哈,如果宋輝煌知道她把他說成「將就」,他一定又會露出那個又生氣又無奈的表情吧?其實他很聰明,成績好,能力強,個性和氣,五官清逸俊雅,大部分的同學都和他維持良好的友情,就算不特別喜歡他的人也很少敵視他;這樣一想,宋輝煌的優點竟然不少耶!

  而且也真的有很多女生喜歡他,雖然他從來沒有表示過對誰特別感興趣,不像她,斷斷續續也有過幾次戀愛經驗。

  以前她為什麼從來沒有發現宋輝煌也是個條件很好的男生呢?

  「一定是因為認識太久了。」她點點頭對自己說。

  從一開始她就覺得他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書生,卻在不知不覺間,宋輝煌已經長成一個老成穩健的年輕人了。

  對於要把小範的事告訴他這件事,她一直躊躇不前。自己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怕什麼,但是每次只要腦子裏想起「該打電話給宋輝煌了」,她就會下意識拿更多事來讓自己保持忙碌。

  其實這件事想想也沒什麼嘛,從頭到尾也不過就是小范向她承認他一直在喜歡她而已。

  床輝煌也聽她提過這個同學。她和小範個性相近,都是那種很直率爽朗的,什麼話都能談,可是因為小範從大一進來就立刻交了一個別系的女朋友,所以他們兩個人一直只維持在普通的友情。上個星期,小範和他的女友分手了,然後他就向她表白,其實他一直喜歡的人是她。

  陳九湘不是不猶豫的。

  當然她很喜歡小範,可是,這就代表可以交往嗎?

  而若喜歡的人還不能交往,那它又算什麼?

  這種友達以上、戀人未滿的情況,讓她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接受這個人,最重要的是……她竟然有點怕讓宋輝煌知道。

  潛意識裏,她就是知道宋輝煌會不高興。每次她在他面前提起她和小範聊了什麼有趣的事,他都是不置可否的表情,她直覺地知道宋輝煌並不喜歡他。

  「媽的,陳九湘,你現在這樣還有點俠女的風範嗎?」

  讓他知道就讓他知道,有什麼關係?宋輝煌是宋輝煌,她是她,她喜歡的人又不必要宋輝煌批准!

  哼,打就打,誰怕誰!憑著一股衝動,她拿起電話直接撥宋輝煌住處的電話,接通了就是啡哩啪啦一大串!「我要交男朋友了!這次是認真的,就是我跟你講過很多次的那個小範。他已經跟他女朋友分手,說想和我交往,所以我決定接受,掰掰。」雖然說了掰掰,不過她沒立刻掛斷。

  「……」話筒那端一片沉默。

  「掰掰。」這次她飛快把電話掛上。

  她按著胸口坐在後腳跟上,心裏坪坪跳的,不知道為什麼有一陣罪惡感,好像做錯了什麼事。

  嗯!最近還是躲著他一點好了。

  等一下─今天晚上不就是聚餐之夜嗎?

  啊啊啊啊!

  陳九湘,你這個笨蛋!你幹嘛不等聚完餐再跟他講?啊啊啊啊啊!

  「你在幹什麼?」石丹琪莫名其妙地看著陳九湘。一進餐廳她就把她們拉到最尾端的位子,她自己坐在靠牆地方,右邊塞石丹琪,對面塞陰同學,完全把自己保護在人牆之中。

  「做了虧心事喔……」陰同學陰慘慘地虧她。

  「噓!噓!」她一坐定位就不敢亂瞄。

  宋輝煌還沒來,不曉得他來了會說什麼……不過現在人這麼多,他應該也不會對她怎麼樣吧?

  陳九湘不知道自己幹嘛那麼心虛。

  她呻吟一聲,額頭輕輕敲著桌面。

  「小湘,你怎麼了?」一堆人打趣的問她。

  「肚子痛啦!」她沒好氣的說。

  說曹操,曹操到,一群人走了進來,為首的那個清俊溫雅。陳九湘寒毛一豎,連忙躲在比她嬌小很多的石丹琪背後。

  「會長,你來了!」

  「我們還以為你會遲到。」

  「嗯,教授提前放人。」宋輝煌笑著招呼回去。

  陳九湘從石丹琪背後偷瞄他。

  他臉上的笑意分明沒有進到他的眼睛裏。別人只看到他溫和儒雅的那面,她看到的卻是一顆不定時炸彈。

  「小湘,你怎麼躲在最後面?你是副會長耶,站起來講幾句話吧!」活動組組長鬧她道。

  「對啊對啊!小湘今天怎麼這麼安靜?」一堆人起哄。

  媽的,你們幹嘛多事?

  陳九湘只好硬著頭皮站起來。

  「哈哈,這一年大家辛苦了,乾杯乾杯。」她匆匆拿起果汁敬了一杯又龜縮回去。

  「什麼?這樣就完了?小湘以前不是都負責帶氣氛、串場主持的嗎?」

  「對啊!我們的聯誼女王到哪里去了?」

  陳九湘偷偷看向桌首,正好,宋輝煌的雙眸也望了過來。四隻眼睛一觸,她頭皮一緊!完蛋了,她從來沒有看過宋輝煌的眼光這麼冰冷過,她好想尖叫啊!

  算了,除死無大事。

  她猛然跳起來,跟大家吼一聲:「不好意思,我有件事要跟會長商量。」然後沖到桌前拖起宋輝煌就往外走。

  一屋子的人哄堂大笑,哪曉得她現在是走在熾熱的鐵板上呢?

  陳九湘拉著他一路沖出餐廳,來到路邊的人行道,把他往牆上一推,一副就要霸王硬上弓的樣子。

  「喂!」她凶巴巴地喝。

  「有事?」他的口氣平直。

  剛才還一副強凶霸道樣的人現在突然吞了口口水,整個弄了。

  「沒、沒有啦。我只是要說……那個……嗯……小範……咳,哈哈,我還沒跟他開始交往啦!我只是想問問你的意見而已。」

  「噢。」頓了頓,他還是那副平板的語氣。「他不是有女朋友了嗎?」

  「他跟他女朋友分手了……」她的頭皮越來越緊,有一種暴風雨前的寧靜的感覺。

  「嗯。」宋輝煌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麼。話題無以為繼。

  兩人認識了這麼多年,她第一次覺得跟他講話很辛苦。「呃……那個……你有沒有什麼建議?」她小聲問。

  宋輝煌歪著頭審視她。

  出乎她的意料,他看她的眼光竟然是好奇的。

  但是那種好奇,不是友善親近的好奇,而是走在路上,看到一個陌生人的那種,那種好奇充滿距離感,疏遠,而且冰冷。

  「沒有。」

  這種過度禮貌的語氣是他最常用來敷衍別人的,她怎麼會不曉得?

  陳九湘向來玩不來什麼心理遊戲,於是她粗粗魯魯地又開口。

  「喂!你要是有什麼意見就說啦!幹嘛這樣遮遮掩掩的,我們不是朋友嗎?如果你有意見的話,我是一定會參考的。」

  宋輝煌依然靜靜地看著她。他的眼神彷佛她只是一個普通人,不是和他打打鬧鬧到大的那個好朋友!而她發覺,這樣的眼神竟然讓她非常的難受,甚至有一種想哭的衝動。

  「沒有意見,我祝福你。」他轉頭走向餐廳。

  一陣恐慌讓陳九湘跳上前一步拉住他。

  「這是什麼意思?」

  宋輝煌毫無表情地望她一眼。「就是這個意思,不然你還想有什麼意思?」

  她傻在那裏,也不知道自己想怎樣。她只是有一種感覺,如果讓他就這樣走掉,她以後就永遠失去這個「朋友」了。

  不,不只失去朋友,感覺是會比失去朋友更重要的東西。

  以前她遇到任何問題,第一個想起來的人永遠是他。

  所有事情都難不倒他,只要去找宋輝煌,任何事一定都能獲得解決。

  以前他還會欺負她一下,可是隨著兩人漸漸成長,他就像她生命裏穩定的一股力量,無論她怎麼鬧他賴他,他永遠不會生氣,永遠不會拒絕她。

  到最後,她根本覺得他們兩人就像一個人一樣了,誰都少不了誰。她從來沒有想過,如果有一天宋輝煌不理她怎麼辦。

  「你幹嘛這樣?你有什麼話就說啊!你是不是覺得小範不好?你覺得他不好就跟我講。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的話我從來沒有不聽的。」她越來越慌,只好用凶巴巴的語氣來掩飾。

  宋輝煌轉頭看看車來車往的馬路,那璀璨明亮的路燈一時間有點刺眼,讓他無法忍受再盯下去。

  最後,他轉回來望瞭望她逐漸潮濕的黑眼珠。

  最好的朋友?

  他歎口氣拉開她,輕拍了拍她的手,然後任它垂下。

  「陳九湘,我也是個人,我也是會累的。」
作者: kiaft    時間: 2009-12-3 04:56 PM

本帖最後由 kiaft 於 2009-12-4 03:45 PM 編輯

第八章

  我也是個人,我也是會累的。

  陳九湘不知道為什麼宋輝煌這樣的一句話會害她如此傷心。他那淡淡的譴責彷佛她做了什麼錯事,最重要的是,連她也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什麼錯事,可是真正錯在哪里,她又搞不清楚。

  那一天她沒有再回到店裏,而是自己一個人哭著騎車回家。

  騎到一半,因為哭得太厲害了,眼前已經看不清路,她只好把機車停在路邊,招手叫計程車回家。

  沿路上她哭得淒淒慘慘,哭得計程車司機不住從後照鏡看她,她下車會鈔時,司機還語重心長地勸她一句:「小賊,人生沒有哈米夠不去的,環事要看開一點。」

  結果她一聽,哇的一聲哭得更大聲,害那個計程車司機趕快踩油門先溜,免得被人家以為他盜財劫色什麼的。她回到家之後,正在搬第二趟的陳九瀚看到她,愣了一下。陳九湘根本管不了這個死小子了,哇啦哇啦鑽進被子裏繼續痛哭。

  陳九瀚沒說什麼,可是也沒有扛著箱子自己走人,他只是靜靜坐在小客廳裏。

  等被子裏的聲音從大哭變成抽抽噎噎,他終於開口。

  「石丹琪不是跟你一起去的嗎?」

  嗚!原來這死小孩只是為了問他的琪琪,你這個見色忘義的臭小子!

  不過陳九湘也想起來了,手忙腳亂的翻開被子坐起來。

  陳九瀚只看了一眼她狼狽不堪的哭相,拿起他自己的機車鑰匙就出去了。

  陳九湘搞不懂他這樣到底是什麼意思,所以還是撥了他的手機,聲音嘶啞地問:「喂,你要去接琪琪嗎?」

  「笨蛋。」對端只傳來這句話就掛斷了。

  好吧,好吧,你們都走吧。

  房間裏終於只剩下她一個人了,她呆呆地倒回床上,盯著天花板。

  每次思緒一轉到宋輝煌那句淡漠的話,和那張淡漠的臉,她的胸口就疼得要命,所以她乾脆什麼都不想了。不知道過了多久,門口傳來鑰匙轉動的聲音,她只用眼角餘光瞄了一下。陳九瀚又回來了。

  滿腦子混沌的她也無心去想這小子回來做什麼,只是繼續發呆。結果陳九瀚把車鑰匙往櫃子上一丟,洗完澡之後拿出他鋪了幾天的地鋪,在客廳地板中央自行睡下了。

  陳九湘呆了好久之後,終於明白過來!

  這小子是擔心她呢!

  一股淡淡的暖流從心田淌過。

  到底是從小打到大的親姊弟,不可能不關心。

  陳九湘鼻子又酸了起來,窩進被子裏繼續哭下一波。

  客廳地板那個龐然黑影哼一聲,最後乾脆翻高被子把耳朵堵住。

  她就這樣昏天暗地的哭了三天,陳九瀚也在她的客廳地板打了三天地鋪。

  到了第四天,某人的耐心終於到達盡頭,所以石丹琪再度被綁到她家來。

  「……」石丹琪默默坐在床沿,看她那副狼狽相。

  這三天她課也沒上,門也沒出,整個人除了上廁所就是窩在被子裏哭,連陳九瀚每天買來的便當也是塞進被窩裏她才勉強吃兩口,一股子酸味正從那副被窩裏散出來。

  石丹琪研究了她一會兒,勉強從那頭雜草,那臘黃的臉色,和腫到只剩下兩道縫的眼睛認出了這真的是自己的高中同學。

  她歎了口氣,對陳九瀚攤攤手。

  「我需要援手。」

  於是臭著一張臉的弟弟再度出門把另一個陰慘慘的救兵送來。

  一送到之後,他立刻奪門而出,好像她們這樣圍圈圈、談感情問題的女生聚會有病毒似的。

  陰同學臉色還是白得嚇人,不過沒有以前那麼死白了,只是默默地坐在床尾盯著她看。

  陳九湘身上穿的還是三天前去聚餐的那身衣服,石丹琪提醒她:「你還是先去洗個澡吧。」

  其實哭了三天也差不多是她的極限了。陳九湘胡亂抹一下眼睛鼻子,爬下床準備洗澡。「貓劇」的音樂鈴聲突然響起,三個人的視線一起投向她掉在客廳的手機,然後又互相看了看。

  陳九湘一臉可憐相,石丹琪只好走過去替她檢查來電顯示。

  「小範。」她抬起頭。「你那個愛慕者打來的。」

  陳九湘驀然俏臉一沉,轉頭走進浴室裏,用力甩上門。砰!

  「不在!」

  外頭兩個人愣了一愣,陰同學對她聳聳肩,她只好苦笑著把手機放回桌子上,任它去響。

  陳九湘坐在馬桶上,全身彷佛脫力一般。

  現在想到小範,再沒有之前那種乍驚乍喜的心情了。現在她只會想到,如果不是因為小範的事,她和宋輝煌不會鬧到這麼僵!雖然直到現在她還是不明白,兩人到底為什麼會鬧成這個樣子。

  這三天來他沒有打過一通電話。

  以前他們每天都會通電話,有時是為了學生會的事,大多時候是隨口聊聊,就這樣談談笑笑的把時間消磨掉。他們不是沒有起過衝突,尤其宋輝煌是個慢郎中,她是個急性子,幾次為了辦活動的事兩個人爭執不下!當然大吵大吼的人是她,宋輝煌都只是很冷靜的在那裏分析情況!但是不管吵得多凶,他們兩個還是會找到一些理由是必須打電話給對方的,然後說著說著,就沒有所謂的生氣可言了。

  ……其實,現在想想,好像每次吵架都是宋輝煌先打電話給她耶!

  要是其他同學和她吵架,她從來都不是那個怕主動去找對方講話的人。她總覺得吵個架沒什麼大不了的,幹嘛在那裏記恨?無聊!

  可是每次和宋輝煌鬧意見,她總是要等他自己打電話或來找她,她才會氣消。

  如果他一時在忙沒工夫來找她,她會生更久的悶氣,直到他排除萬難出現在她面前為止。

  她對誰都很好,就是獨獨會對他耍性子。

  而宋輝煌也奇怪。他雖然表面上對人很溫雅客氣,其實骨子裏也不是什麼好脾氣的人物。如果誰惹毛了他,他一定就把那個人給晾著了,直到對方主動求他幫忙,他才會給對方臺階下。他對誰都不特別好,就是獨獨會任她耍性子。

  終於,陳九湘願意去正視一件事。雖然很肉麻、很讓人起雞皮疙瘩,但是事實就是如此!宋輝煌一直寵讓著她。

  她只會對他使性子,是因為她知道他永遠都會這樣讓著她而已。

  突然之間,什麼小范,什麼方文,什麼追求過她的男生,統統不存在。

  她心底清清楚楚跳上來的一個人,只有他!

  宋輝煌!

  原來,他已經在她的心底這麼久了。

  我也是個人,我也是會累的。

  而她卻讓他如此疲憊……

  陳九湘呆呆地坐在馬桶上。

  突然!

  她一個箭步跳起來,用最快的速度迅速洗好頭、刷好牙、沖好澡、換好衣服,刷一聲拉開浴室門,房間裏兩個女生被她驚跳起來。

  「我有事出去!」話一丟,她頭也不回地抓起機車鑰匙沖出家門。兩個女生站在客廳中央面面相覦。最後,石丹琪歪了歪頭,輕輕一笑。

  「我想,她是終於開竅了吧。」

  陰同學看著那道連關都來不及關的鐵門,蒼白的臉神色有點淒慘。

  「琪琪,我有種感覺……如果這是一部電影……我們兩個一定是戲分最多,但臺詞最少的龍套……每次我們出場,都講不了幾句話……主角就謝幕了……」

  石丹琪格格笑了起來,拍拍她的肩膀。

  「同學,別擔心,總有一天我們也會是女主角的,只不過不是在這個故事裏而已。」

  「算了……我還是繼續跑我的龍套好了……」

  有女主角就一定會有男主角,陰同學只要一想到自己變成那個女主角,她的頭就開始痛起來……

  宋輝煌住的地方離她很近,騎機車大概五分鐘而已,所以他們常常會一起吃飯或一起回家。這五分鐘的路是她騎過最長,也是最短的五分鐘。到了他租的地方,她停好車,一鼓作氣的沖上四樓,一路沖到最裏面的那一間,然後「砰、砰、砰」三拳就捶下去。

  裏面的人順手就把門打開了,一打照面,愣了一下。

  宋輝煌瞄一眼她還滴著水的長髮,和帶著濕印子的T恤,最後回到她跑得紅通通的漂亮臉蛋,還是沒什麼表情。

  剛才還麻辣辣熱燙燙的一個人,一見到他就薔了,茸拉著腦袋,垂頭喪氣的。

  他等了半天不見她說話,只是頭低低的,偶爾偷看他一下又趕快低下頭,一副懺悔的樣子。

  他心裏又好氣又好笑,陳九湘伸手拉住他衣角,小小聲地開口。

  「好啦,你不喜歡小範,那我就不跟他在一起了……」

  宋輝煌還是沒有什麼表情。他們這種白面書生裝嚴肅的時候最恐怖了,她被嚇得連呼吸都不敢太大聲。想想突然覺得很委屈,吸吸鼻子又想哭了。宋輝煌從小認識她到大,每次看見她都是嘻嘻哈哈沒煩惱的樣子,幾時看她這麼安分守己過?

  他突然也說不出自己究竟是想笑還是想氣,乾脆轉身走回屋子裏,那只跟屁蟲怯怯地抓著他的衣角跟進來。

  陳九湘這才發現他正在煮泡面。

  他的門口附近有一個小小的洗碗槽,旁邊的寬度只夠放個電磁爐,可是對學生而言這樣就夠了,以前他們也常三五好友跑來他家煮火鍋。

  宋輝煌把煮好的泡面端到床旁的小空位上,這兒擺了張和室矮桌當餐桌,他盤腿坐在桌子前吃了起來。

  他的小套房比她那間小多了,床旁擠了矮桌和他之後就沒有多少空間,陳九湘又不肯放開他的衣角,只好很可憐的塞在他和牆壁之間。

  她盯著他的背影,又想抽鼻子了。

  以前他都會問她要不要吃的,如果她還沒吃飯,那這一碗他一定會讓給她,然後再去煮一碗。結果今天他問都不問一聲……

  「宋輝煌……你不要再生氣了……」陳九湘整個人軟軟地貼在他的背上,軟軟地說。

  他放下筷子,盯著那碗泡面不動。

  「好啦,你不要生氣了……都是我不好,你不要生氣了,宋輝煌……」她撒嬌地推他搖他。

  以前女同學用這種口氣盧她們男朋友,她都會覺得很嗯心,沒想到自己說起來竟是如此順口。

  「你不要生氣了。看,你不喜歡小範,我就都沒有接他電話了,宋輝煌……」

  她又黏又蜜地繼續搖他。

  被搖半天的那個人又坐了一會兒,終於有聲音。

  「吃了沒?」

  陳九湘鼻子一酸,眼淚差點掉下來。

  宋輝煌回頭檢查她,她搖搖頭,有點委屈,好像是他餓到她一樣。

  他把剛吃幾口的面往旁邊一推,她挪到他旁邊來,捱著他坐著,直接拿起他的筷子就吃。面一入口才發現自己真的餓了,於是這碗面吃得很暢快,一下子就吃得乾乾淨淨,連麵湯都喝完才放下筷子。

  眼一轉,從頭到尾宋輝煌只是看著她吃。

  她眼光一和他對上就會有一種好委屈的感覺,好像誰餓了她三天似的。

  宋輝煌歎了口氣,起身到小冰箱裏拿了一顆蘋果往她面前一放,又坐回原來的位子。

  陳九湘看看蘋果,再看看他。

  她喜歡吃蘋果,可是他卻不喜歡。他喜歡吃水分高的水果,例如西瓜、蓮霧這一類的,所以他買的蘋果通常是她吃掉的。

  其實,他的蘋果根本就是為她而買的吧?

  她伸出食指戳戳那顆蘋果,蘋果滾滾滾,滾到桌子的邊緣,一隻長長的手臂伸過來把蘋果按住,免得它掉下去。

  她再看看旁邊那個人,突然湊過去,輕輕在他頰上親吻一下。

  宋輝煌一愕,按著蘋果的手就忘了收回來。

  陳九湘俏臉赧紅,深悔自己幹嘛做這種蠢事,憨頭憨腦的就想跳起來,那只按著蘋果的手突然伸過來拉住她。宋輝煌定定地盯著她。

  雖然他不是像陳九瀚、黃光磊那樣的大塊頭,到底是個男孩子,骨架無論如何都比較厚實。她看看他的手,再看自自己的,她一直以為自己是個健康強壯的大女生,原來和他比起來,她的手其實女性化許多。

  她其實是個女生,在他心裏。

  宋輝煌輕歎一聲,傾身輕輕印住她的唇。

  陳九湘閉上眼,感覺著他的唇冰涼的觸感,品味著那份輾轉的悸動。

  這不是她的初吻,以前被幾個毛毛躁躁的「前男友」也吻過幾次,她都覺得噁心,對方的唇一貼上來,還沒來得及幹嘛她就反射動作把對方推開了。

  但是他的唇一點都不噁心,一點都不讓她反感。

  他們的唇纏綿膠著,某個角度他的鏡框似乎卡了一下,不過那個感覺很快消失,某人顯然把它摘掉了。

  從頭到尾陳九湘都沒有睜開眼,只是感覺著他微涼的氣息吹在她頰上,和她自己的氣息悸動糾纏。親密但纏綿的吻過後,他緩緩退開,她的眼張開,深邃明亮的大眼睛此時不再是太陽般的活力,而是一種迷蒙的媚麗。

  平常總覺得她老半天靜不下來,其實她這樣靜靜坐著,兩頰嬌紅,雙眸泛著汪汪水意的樣子……好可愛。

  陳九湘終於知道為什麼以前沒有辦法接受別的男人親近她,知道為什麼宋輝煌那種決絕的神情會那樣的嚇壞她,知道石丹琪那欲言又止的微笑和最後的歎息。

  她的世界,其實早就不可能劃掉他了。

  或許是太過於近似親情的友情,讓她忽略了他已經是個男人的事實,也讓她忘記了她是個成熟女人的事實。

  所有的女性意識在這一刻蘇醒。

  宋輝煌站起來直直盯著她,眼神專注而深切。摘掉眼鏡的他少了一份書卷氣,卻平添了一份逼人的氣息。此刻他的眼中只有侵略性,和抹不開的情欲,任何人都不會把他和平時那個溫雅斯文的男子攪混。

  所有的惶惑在這一刻都散去了,心雖然跳得很快,卻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出於期待。陳九湘默默讓他拉起來,兩人坐上他的雙人床。他褪掉她的T恤,然後脫去自己的,白皙但結實的男性胸膛袒捏眼前。

  陳九湘跪坐在床中央,霎時有點口乾舌燥。老天!他根本不是沒有料!原來平時只是用書呆子的外表擋起來而已。

  他的結實和那種健身房練出來的結實不同,比較像是做運動的人會有的硬實。

  黃光磊確實三不五時會抓他出去打籃球。這些年來,他早就不是以前那個五體不勤的弱雞了。

  視線再往下移……她就什麼也沒法子想了。

  她的上身只剩下胸衣,下半身還穿著牛仔褲,宋輝煌勾起一抹微笑,那樣子……邪惡性感得要命!老天,這人竟然很有當壞男人的潛力。

  他的一根手指勾開她的胸衣,美好嬌挺的女性胸房展露在眼前。

  他的呼吸有一秒鐘終止,然後繼續,修長的手指握住一隻玉乳,然後是另一隻。

  他近乎著迷地看著她豐盈誘人的女性特徵隨著他的揉捏而有著不同的形狀。陳九湘從不自覺自己的裸體美麗,但,這一刻,從他的眼中,她覺得自己是全世界最美的女人。她跪坐起來,兩人互相褪去彼此僅餘的衣物。

  除了她那個洗澡常忘記鎖門的老爸以外,這是她第一次看見男人的全裸。

  她帶點好奇地觀察他的男性部位,這是她除了網路圖片以外,第一次真正看見「實品」呢!

  宋輝煌被她充滿研究精神的眼神弄得哭笑不得。

  陳九湘更好奇地彎腰湊近去看,熱熱的鼻息吹在他身上,櫻紅的唇離他好近好近……想到她的唇和她正在研究的那項物體之間可能發生的事,他心猿意馬,她正盯著的部位突然跳了一跳。

  陳九湘嚇了一跳,連忙往後一退,直覺反應讓他伸手把她抓回來,用力過猛之下,她整個人撞進他懷裏,兩副年輕的軀體毫無障礙地直接相觸。

  「喝……」兩個人同時抽了口氣,為這極度刺激的感覺而震顫。

  自製力再強的男人都受不了喜愛的女人全裸在懷的誘惑,肌膚一碰上彼此就不願意再分開了。他順勢壓著她倒進床褥裏,她的眼神又靈動又俏皮,他慢慢地用身體磨蹭她,感覺她完美的膚質貼著自己滑動的觸感。男性和女性真是有趣的對比。他硬的地方她軟,他粗糙的地方她光滑,每一寸的磨動都是最誘人的催情曲。

  直到他腿間那灼燙的部分卡進她脆嫩的女性之處,她輕抖一下,手指陷進他的臂膀裏。

  「會不會怕?」他輕咬著她耳垂輕問。

  「有一點。」她坦承。

  「但是?」

  「除死無大事!」她豪氣幹雲地道。

  低低的笑聲在他胸腔裏滾動,一路震盪到她身上。

  他輕含住她的唇,將她整個人覆在自己的身軀之下。

  「放心,不會死……」

  其他的,都交給年輕的熾熱的心去探索。
作者: kiaft    時間: 2009-12-3 04:57 PM

本帖最後由 kiaft 於 2009-12-4 03:45 PM 編輯

第九章

  「小湘……」低緩的嗓音在耳畔搔拂著。沉睡中的人兒翻個身,繼續睡。

  「小湘,你上班快遲到了……」一繒她自己的頭髮搔著她的臉頰。

  她咕噥一聲,不耐煩地撥開那繒討厭的頭髮。睡著睡著,突然莫名其妙地笑起來,笑得欲態十足,不曉得夢到什麼了。

  「不用了,其實我不太愛吃蛋糕……呵呵,那我就不客氣了……嗯嗯……好吃,好吃……」

  看樣子是夢到昨天幫他慶生的那塊大蛋糕了。

  昨天就說要把最大塊的那一塊給她了,還在那裏愛吃裝客氣。明明是瘦不郎當的身子,學人家減什麼肥呢?再減下去就只剩下骨頭了。一根白淨修長的手指順著她漂亮的頸項遊移而下,來到小麥色的裸背,最後渾圓誘人的酥胸流連片刻,往下滑到平坦的腰腹地帶。嗯,最近真的瘦了點。那個業務經理把他們這幾個手下女生當男生用,男生當畜生用,搞得她連著幾個星期沒有好吃好睡─

  身旁那個和她同樣裸身的男子心疼地輕咬她的耳垂。唉,叫她回來讓他養,她又不肯,什麼女性當自強、經濟要獨立。

  「哎呀!你不懂啦……你這個笨蛋……」沉睡的人兒咋咋嘴嘀咕。

  唔,又在夢裏罵他!壞習慣,該罰。

  白皙的手指繼續往下溜,女人秀眉一蹙,唇間逸出輕輕的呻吟,漸漸從濃沉的睡意裏掙脫出來。

  她麥色的肌膚被他白皙的手指一襯,更讓人心癢難搔。他將那健美漂亮的女體轉過來,然後盡情把想做的事都做了一遍……

  激情過去,兩副緊貼的身體急遽喘息,她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眸終於睜開來了。

  「啊!」她猛然回過神,慘叫一聲,「七點四十五,完蛋了─今天早上八點有晨間會報!」她火速滾下床,飛快就往浴室裏沖。

  宋輝煌歎口氣,對著天花板搖搖頭,然後下床為她做三明治。陳九湘以破紀錄的速度沖完澡,換好上班的套裝,幸好她天生膚質細緻,連粉

  底都不用打了,隨便抹上一點口紅就算了事。

  沖出浴室之前最後照一下鏡子。

  本來就是要照一下而已,不知道怎地站住了。

  鏡子裏是個嬌豔如花的女郎,松發在肩上跳舞,巧克力色的眼眸和小麥色的健康肌膚讓她分外搶眼。

  鏡子裏的女人不只漂亮,還是那種讓人家很有好感的漂亮,一點都沒有漂亮女人常見的傲慢。

  畢業五年了呢!她忍不住拉拉眼角,揉揉臉頰,確定肌膚依然光滑如昔。

  以一個二十七歲的女人來講,她這樣還算不錯啦!紮個馬尾巴出去,還能騙人家是個大學生。

  唯一讓她不滿的就是這頭要長不長,要短不短的頭髮。畢業那年她就嫌留長頭髮太麻煩了,本來是想整個剪掉,弄回高中那種小男生的短髮,結果她家那個嘴一抿、眼一瞪,她只好乖乖剪到肩膀就好。這幾年好像都被他吃得很死,真是不好玩!人家石丹琪外表看起來嬌嬌弱弱的,反而禦夫有術,陳九瀚那臭小子任她捏圓捏扁;反倒她和宋輝煌,外表看起來比較恰的人是她,實際上他根本就是個大魔王!

  同居這麼久,她再也不會把他看成什麼斯文友善的溫柔好男人了!雖然她本來就不這麼認為啦。

  這傢伙從軍中退伍不過幾年,看看他們現在住的是什麼地方。哼!人無橫財不富,為富必不仁啦!

  啊,沒時間想這個了。陳九湘急急忙忙沖出浴室,抓起包包繼續往外沖!

  「我去上班了,拜拜。」

  「等一下,三明治帶去路上吃。」他的長喚從廚房裏傳出來。

  她步伐一頓,在「不管他快快沖」和「回頭拿早餐」之間掙扎了一下,最後終於乖乖的轉進廚房拿早餐。

  說真的,如果她又像上個月那樣鬧胃痛的話,天天對著他的修羅臉可不是什麼愉快的事。廚房裏,宋輝煌全身上下只有一件牛仔褲,正靠著流理台等她進來。旁邊的臺面上有切片的番茄和生菜,幾片火腿,以及吐司麵包。

  她痛恨美乃滋,所以他們家找不到美乃滋。她知道宋輝煌其實滿喜歡吃美乃滋的,所以有一次她跟他說,他可以買來自己吃無所謂,只要她吃的那份不要加就好,可是從此他們家一直沒有出現過美乃滋。

  她看著倚在流理台邊的半裸男和那堆食材,突然覺得口乾舌燥,搞不懂自己比較想吃掉什麼。

  可惡!這傢伙為什麼年紀越老越有姿色?

  畢業到現在,黃光磊還是會動不動就抓他出去打籃球,頻率雖然不像學生時代那麼高,可是也足夠他練出還算不錯的體格了。

  而且這傢伙天生的「雪肌玉膚」,不管怎麼曬都曬不黑。她只是偶爾手癢下去跟他們打兩場而已,她曬得跟黑炭一樣,結果他老是不到半個月就白回來。

  她接過他遞來的早餐袋,轉身正要衝,猛地被拉住。她回頭看看他還有什麼事,結果!臉發熱了。其實他也沒做什麼,就是站在那裏看著她而已。每次他用這種專注的眼神看她,她還是會覺得臉紅心跳。宋輝煌將她拉回來,極盡溫柔地給她一個早安吻。

  幾分鐘後,她暈陶陶地只會對他傻笑。

  「快去上班吧,要遲到了。」宋輝煌輕輕推了推她。

  傻笑僵在臉上。

  「啊啊啊啊!八點了!遲到了!」

  沖啊─!

  風一般的影子刮出大門而去。

  宋輝煌搖頭苦笑,就著剩下的食材草草弄了第二個三明治,吃完之後再去刷一次牙,然後穿好衣服,戴上眼鏡,走到書房打開他的電腦開始工作。

  他和小湘的弟弟陳九瀚,從學生時代起就在幫一位元教授開的軟體公司寫程式,後來陳九瀚順著他實習的那條人脈另外發展,他自己則一直在接這位教授的案子。

  在他入伍不久,他父親就去世了,他的母親雖然捨不得他,但是在臺灣已沒有太多牽掛的她更想念遠離已久的家鄉,於是宋輝煌將大學打工的存款,和每個月存下來的微薄軍餉湊了四十萬,全給母親帶回越南去。這筆錢在臺灣或許不算什麼,但是在越南已經很好用了。母親回鄉之後,他反而再無牽掛。

  退伍之後,他和大多數年輕人一樣開始考慮未來的人生路。陳九瀚的起步走得比他更順一點,但是他並不心急。

  他學生時代接案的教授也回來找他,可是他感覺那間軟體公司的發展有限,已經不能帶給他刺激感和成就,更重要的是,他需要一份能賺到錢的工作。

  那一段時間,他完全是吃小湘的,住小湘的,用小湘的。她的就職之路比他早起步一年半,她在臺北的房子又是租現成的,當時他錢都拿給母親帶回家了,也擠不出什麼錢來租房子。

  現在想想,那段時間還真有點像被包養的小白臉。

  宋輝煌自己想到都不禁好笑。

  不過陳家人的邏輯向來跟正常人不太一樣,正常女人一定會嫌棄這種不長進的男友,結果小湘自己完全不覺得有什麼不對。非但如此,連陳爸陳媽都不覺得有什麼不對,還一天到晚叫他和他們女兒一起回家,讓他們喂得飽飽的再上來。宋輝煌發誓,這一家人真是全世界最沒心眼的人。他若是那種狼子野心的男人,娶了小湘再等丈人老了,把他們家那薄薄的一畝三分地奪過來,那可真是不費吹灰之力。

  不過,家產就算真的被他奪過來,那超級樂天的一家人可能也不會覺得日子過不下去的吧?他好笑地想。

  最後他找了另外兩個朋友合組了一個工作室,專門為證券金融業寫程式。別看這簡單的三人組,他們個個寫程式的功力一把罩,所以工作室很快就穩定下來。

  但真正讓他大賺一筆,反而是以前戲寫的一個作品。

  要當兵之前,他和小湘自然依依不捨,最後他借用學弟的帳號,在校園網路上寫了一個webcam功能的直播網站,這樣他在外島休假時,隨時可以到網咖看到她在家和在公司的樣子。

  有時候小湘在公司裏忙,她只是對鏡頭揮揮手繼續忙她的,他光看著鏡頭裏的她就覺得很滿足。

  沒有想到,這個簡單的網站竟然引起迴響,先是遠距離戀愛的學生申請加入他的網站,最後在年輕學子之間引發一股熱潮。退伍之後,他覺得這個網站有商機,於是向陳家夫婦融資去租了商業用頻寬,正式成立為公司。漸漸的,諸如職業婦女、公司老闆、家長等等族群,發現這種線上直播的網站相當方便,可以讓他們即時監控另一個空間,於是退伍三年,他的公司在網路上便組成了一個龐大的社群。

  最後,一間國際級的軟體公司注意到了這間小而美的公司,於是出價向他買下經營權。這中間往來議價的過程,拖了十個月,繁瑣之至,期間也有其他的買主出現。

  宋輝煌很認真考慮過要不要賣?但是他想,未來也難找到比現在更好的價錢,此外工作室的業務量也漸漸讓他有些分身乏術,於是上個月他正式簽約同意將它賣了。

  宋輝煌賺到的人生第一桶金,就是一筆超過八位數的天文數字。

  他加倍還清了向陳氏夫婦借的錢,幫母親在越南蓋了大房子,自己並買下這間在臺北市中心的公寓,安頓好他和小湘的生活。接下來,他繼續往人生的第二波高點邁進。賺錢雖然是宋輝煌的目標之一,卻不是全部。他不想在二十幾歲就定了以後的人生。他的銀行存款已經足夠他這輩子不用工作也能過相當舒服的生活,有了這個後盾,將來不至於讓小湘跟著他吃苦。既然如此,他想再沖一沖。

  他們的工作室最近情況也很不錯,雖然景氣不好,但是股市依然熱絡。他當初舍網路公司而選擇工作室,就是看好這一塊市場。

  他們公司跟證券公司合作開發的網路下單軟體、趨勢預測軟體等等,都有很好的收入,這些案子除了主約簽下去,每年還可以另外加簽維護合約。

  他們寫出來的系統穩定而不易當機,口碑做出來之後,客戶量增加;同時他們也幫不是他們自己寫的公司系統做維護,於是業務量越來越多,他們已經另外聘了兩名工程師,人力還是很吃緊,目前他已經在物色另一個工程師來消化手邊的合約了。

  現在的他,和剛退伍時那兩手空空的青年已經不可同日而語。

  嘀嘀一響,九點整,整個臺灣的股市開始敔動。

  宋輝煌把思緒拉回來,專注地盯著他們剛上線的系統,開始投入工作裏。

  「你們到底什麼時候要結婚?」

  「你問我我問誰?」陳九湘在計程車後座翻個白眼。

  「什麼叫做我問你你問誰?你去問阿輝啊!你們兩個在一起多少年了?要說工作,他工作也穩定了;要說房子,他房子也買了,不然你們是還要拖到什麼時候?」

  她怎麼這麼苦命!兩個兒女明明都愛情長跑十幾年,就是沒有一個肯結婚的。

  「我們也才二十七而已,誰會在二十幾歲就跑去結婚的?好啦好啦,你有事自己打去給宋輝煌,不要來吵我,我正要趕去客戶公司開會。」

  「什麼打去給阿輝?到底你們是我的小孩,還是琪琪、阿輝是我的小孩?你們這兩姊弟一樣不受教……」

  「好了,我有來電插撥,掰掰。」她按掉手機,吐了一口大氣。

  真恐怖,她娘嘮叨的功力一年比一年精進!

  「小湘……」

  陳九湘無言地看著坐在旁邊的死黨。她今天要到客戶那裏談價錢。陰同學透過她的介紹,也接了同一間公司的會員刊物,今天正好要去過稿,所以兩個人一起同行。

  「陰同學,你近幾年簡直是紅光滿面氣色煥發,所以你那個陰沉沉的語氣可不可以換一下?」

  陰同學啞口無聲。

  經過幾年的陰陽調和,現在的陰同學真的有人味多了。

  雖然在一般人的眼中,她還是過度蒼白,過度陰涼,過度輕飄飄,在陰暗的走道間狹路相逢絕對會嚇到小妹妹,不過看在她們這些老同學眼中,她已經算神采奕奕,豐姿絕倫!好吧,這樣講是誇張了點!總之,是沒有學生時代那麼嚇人就是了。

  她們畢業之後,石丹琪進了一間出版社,她進了一間外商公司當廣告AE,學設計的陰同學則是在家接案子,幫人家做一些封面設計、美編插畫等等的工作。以她陰沉的個性,這種型態也比較適合她。

  只是,同樣是在家工作,她的收入和宋輝煌可是比也不能比。陳九湘合理的推論,如果沒有黃光磊接濟,陰同學應該早就餓死了。

  「小湘,你為什麼不結婚?」陰同學努力把那個陰沉的尾音卡掉。

  「奇怪,今天早上每個人都抓著我問結婚的事。」陳九湘真無奈。「那你呢?你怎麼還不和黃光磊結婚?你們不是『陰陽調和』很久了嗎?」

  「我……咳咳咳……我們才不……咳咳!」一如以往,只要談到她和黃光磊,陰同學一定會嗆到。

  好可憐,好好一張死白的臉能漲到血紅色是要彙聚很多血液的,陳九湘可不想害她的老朋友在計程車後座腦充血。

  「好啦好啦,今天先放你一馬。」

  其實陳九湘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沒有特別想到結婚這件事。她只是覺得,結了婚之後也不會跟現在有什麼差別,既然如此,結婚幹嘛?

  現在想想,她和宋輝煌好像從來沒談過這件事。她沒想結婚是因為結了婚也沒差別,那他呢?

  嗯……算了,不想了。反正他們那種讀書人,一肚子怪想法,她永遠也搞不懂他。

  「小湘,我遇到方文了……」陰同學決定換話題。

  「方文?」陳九湘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方文啊,就是學生會那個拿回扣的公關組長啊……」陰同學的尾音還是習慣性的有點陰。

  「噢!」

  自從發生那個回扣事件之後,方文在大家心中就黑掉了。

  雖然表面上大家看在會長的份上沒有多追究,可是疑心的種子一旦種下去,就會生根發芽。

  後來聽說方文對宋輝煌很不爽,經常在他背後說他的壞話,她自己是沒碰到方文啦,不然一定把那傢伙修理得閃閃發亮。

  「你怎麼會遇到他的?」

  陰同學一臉掙扎,終於心不甘情不願地承認。

  「我跟黃光磊出去吃飯的時候遇見的……」

  陳九湘好心的沒有再拿這件事調侃她。

  「那個方文現在變得怎樣?還是跟學生時代差不多嗎?」

  「變油條了很多……」

  「他從學生時代就很油條了吧?」陳九湘輕哼。

  「也是……」

  「算了,這人無聊得要命,別談他了。」

  「可是……小湘,我聽說,他也在跟你們公司有關的公司工作耶。」

  「得了,全臺灣這麼大,相關公司又怎樣?我就不信兩千萬個人裏面,我會那麼恰好就遇到他。」

  陰同學似乎還想說什麼,不過計程車已經停在她們的目的地。

  兩人會好鈔下車,陰同學要去公關部過稿,她要去業務部,兩個人在樓下大廳話別。

  「總之,你小心一點。方文和你和宋輝煌都有過節,他這人又很小人,能不要遇到當然是最好。」陰同學切切叮囑。

  「拜託,誰跟他有過節?也不過就是當年沒被他追上手而已。好了,我要上去了,你也快去過稿吧,掰掰。」

  她轉身去搭電梯。上到十二樓的業務部,沒想到裏面熱鬧得很,一點都不是她以前來的時候那副冷清相。通常業務部的人有一半都在外面跑來跑去,每回她來都只有固定那幾個坐辦公桌的在。

  「你們家今天怎麼這麼熱鬧?」她來到業務部組長的桌前坐下來,一面好奇地盯著整個部門的盛況。

  「我們部門今天來了一個新經理。」業務組長神情微妙地回答。

  「真的?新經理是誰?」陳九湘不禁有點同情,本來大家都以為新經理會是由他升任的,難怪他看起來一臉鬱卒的樣子。

  業務組長正要答話,眼睛一轉,指了指門口剛進來的人。

  「那個。」

  陳九湘回頭一看!

  第一個反應是火速把頭低下來,藏在辦公室隔板後頭。

  法克!那不是方文嗎?

  「怎麼,你認識他?」業務組長低聲問。

  「呃……我們以前是大學同學。」頓了頓,她又補了一句:「不過他在我們學校風評不怎麼好。」

  媽的,怎麼會是他?更慘的是,他竟然是她的衣食父母之一。

  業務部的副理親自走去門口迎接他,兩個人以一副天子出巡的姿態巡了進來。

  副理一一幫大家介紹。眼看他們越走越近,陳九湘硬是把臉藏在帶來的資料夾後面,希望他們直接略過她就好!

  「咦?你不是陳九湘嗎?該不會也是我們業務部的同仁吧?」驀地,方文愉快的嗓音在她背後響起來。

  真是好的不靈壞的靈,陳九湘強迫自己擠出一臉笑,抬起頭。

  「嗨,方文,好久不見,我是你們廣告公司的AE啦!」

  「『方經理』。」方文愉快地糾正她。「那以後我們就有機會常見面了!」

  「是啊是啊。」人在屋簷下,只好陪笑以對。

  哼,陰同學沒說錯,這人真的變得「更」油條了。

  以外貌來說,其實他應該算是長得還不錯的男人,那身名牌乍看之下很能夠唬人,年紀輕輕能當上一間大公司的業務經理也很不容易;只是那位副理的年紀都還比他老,她很懷疑他要怎麼鎮住這群老狐狸。

  陳九湘和這幫傢伙打交道久了,比方文更瞭解這間公司的情況。他們公司裏派系鬥爭向來很激烈,尤其這個經理位置,更是各方人馬虎視耽耽的,上頭突然丟了個年輕小夥子下來坐鎮!除非方文背後有什麼靠山,不然她覺得他這個位子應該坐不久。

  不過,坐得再「不久」,終究現在她也還是要靠他吃飯,嗚……真慘。

  上天不仁,莫此為甚啊!

  「對了,你和宋輝煌還沒分手吧?」他微笑的語氣隱隱有一絲期待。

  「托您的福,還沒。」陳九湘假笑一下。

  方文滿意地點點頭。

  「那你們在一起也很久了,難得你們兩個人都這麼有定性。聽說宋輝煌現在在家接case做?」

  「是啊。」她不打算說太多。

  阿輝畢業之後就很少再和同學聯絡了,之前他開公司的事,更是沒有多少個人知道。

  那樁購案雖然上過新聞,可是整個過程都是委託律師在美國的總公司談判,細節臺灣報導的並不太多,所以同學裏具體知道情況的也沒幾個。後來他和朋友合組工作室,也都和老同學無關,因此基本上他現在在同學眼中已經是個半失聯的人物。

  陳九湘雖然定期會和幾個比較好的同學聚會,不過要是同學問起,她也就挑些無關緊要的事講一講,基本上都和他工作上的事沒有什麼相關。

  「唉,年輕人怎麼可以這樣呢?不出來社會工作是很容易失去競爭力的。」方文搖頭評論道。

  陳九湘開始不爽了。

  「還好啦,他工作室的case還滿穩定的。」每年賺得還比你這小王八蛋多,要你來多事。

  「趁他現在還年輕,不出來卡位的話,當心將來跟不上別人。這樣好了,大家都是老同學,如果他找工作上有什麼困難,你叫他來找我沒關係,我儘量幫他介紹。」他拍拍胸脯,一副義薄雲天的樣子。

  陳九湘氣得牙癢癢。

  「那就謝、謝、了!」

  「好了,有機會大家約出來吃個飯,我先去忙了,byebye。」方文以一種不知道他在囂張什麼的得意姿態走開。媽的,阿輝到目前為止的成就只怕你八輩子都趕不上,還敢在本姑娘面前耀武揚威?

  偏偏她還不能當場跟他翻臉,真是氣死人了!
作者: kiaft    時間: 2009-12-3 04:57 PM

本帖最後由 kiaft 於 2009-12-4 03:45 PM 編輯

第十章

  「你都不知道他那個表情有多氣人──『年輕人窩在家裏不好,有需要來找我。』放屁,別說沒需要,就算有需要也不會去找他!」陳九湘用力戳她面前那盤蛋包飯,把飯粒戳得四處飛竄。宋輝煌按住她亂戳的手。

  「吃完。」他耐心地道。

  陳九湘這才想起來自己肚子很餓,趕快吃了起來。

  一口氣吃掉半盤蛋包飯,稍微解饑了,她發現他一直盯著她,燦笑一下然後繼續吃。

  真好,吃飽睡,睡飽吃,什麼煩惱都沒有。宋輝煌好笑地搖搖頭。

  基本上這女人除了吃什麼都不會,所以他們家不管是煮飯或清潔都是他在做的,她頂多偶爾幫忙擰個拖把,或拿垃圾下樓。陳媽媽對於這個五穀不分的女兒簡直汗顏得要命,一有機會就拚命念,念了這麼多年,結果陳九湘最拿手的依然是打三國無雙和玩Wii。

  她的食量很大,幸好她成天活蹦亂跳的,不至於發胖。

  不過,小湘就算發胖,應該也是個可愛的胖子吧?

  他看著她吃完,然後抽一張面紙給她,再把濃湯推過去。

  陳九湘又對他燦笑一下,對所有推過來的食物來者不拒。阿輝做的玉米濃湯最好喝了,這可不是什麼包裝湯,而是真的用新鮮玉米粒和雞湯下去熬的喔。

  宋輝煌知道自己的手藝一開始也只是「堪食」而已,他自己一直是隨便吃吃的,能飽就好,所以有一陣子她都跟著他吃蛋炒飯或泡面。幸虧她很好養,他煮什麼她就吃什麼。

  直到兩年前她得了一次很嚴重的腸胃炎,此後落下了腸胃容易生病的病根。那一次她嚴重到住院打點滴,他坐在病床旁,看著那本該活力滿點的人兒變得氣息奄奄,第一次知道原來、心疼是這樣難受的感覺。

  此後他的廚藝大幅精進,每餐再怎樣也要有肉有菜有湯,營養均衡,總算養了兩年,稍微再把她養回一點肉來。今天實在是因為他也忙到忘了時問,來不及煮,只好又一餐蛋包飯和玉米濃湯暫代。他怎樣也想不通,為何一個愛吃愛笑愛鬧的女人,會變成一個對自己這樣重要的人,連她的一點小事都能牽動他的情緒。

  小時候,明明只是覺得她欺負起來很有趣而已。

  唉,果然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報應來了。

  「你會很在意嗎?」他手撐著下巴,看她喝湯。

  「什麼?」

  「在意我在家工作,沒有出去待一間大公司,有個大辦公室?」宋輝煌依然手撐著下巴看著她。

  「神經!你在臺北市中心有一間三十坪的『辦公室』,這樣還不大?」陳九湘給他一個大白眼。

  宋輝煌輕笑起來。

  這是意料中的答案。

  世俗的價值觀,在小湘眼裏是不存在的。她只要自己和她愛的人過得舒心就好。他問,只是想聽她再保證一次。他很清楚自己的能力和志向,只是有時候他也喜歡聽點好聽的。小時候常覺談戀愛的人都會做這種無聊事,並發誓自己長大絕對不變成這種人……唉,事實證明,報應真的來了。

  等她終於酒足飯飽,他把碗盤拿去洗。

  「那個……今天碗我來洗就好了啦!」陳九湘今天終於良心發作了。

  她把頭髮紮起來,兩隻短袖折到肩膀上,一副精神奕奕、要出門打草穀的樣子。

  宋輝煌把一顆蘋果塞到她手裏。

  「站著。」

  最後自然又變成洗碗的人是他,她站在旁邊啃蘋果聊天。

  「我跟你講,你都不知道他那樣子看起來有多欠揍,一副當個小業務經理就是踩在世界頂端的樣子!哼,他那個位子虎視耽耽的人可多了,他能坐多久都不知道呢!」陳九湘重拾舊話題。

  宋輝煌把最後一個碗擦幹,放在碗架裏,然後靠著流理台聽她講話。

  「他也不想想看,你賺到你人生的第一個一百萬……不,是一千萬的時候,他還不知道在幹什麼呢!你現在再怎樣也是家工作室!不,一家軟體公司的老闆,他是什麼鬼東西?竟然還敢挑你,找死!」有人繼續在那裏叨念不休。

  宋輝煌無奈地搖搖頭。

  他要整那個方文自然不會沒方法。別的不說,方文工作的那間公司老闆,和他很熟的一間證券公司老闆是兄弟。那間證券公司的系統有一次被國外駭客入侵,整個防火牆瓦解,客戶資料流失不計其數。若是消息傳出去,只怕那間證券公司的股價會立刻跌個兩、三跤。

  當夜是他們的副總緊急聯絡到他,他帶著另外兩個夥伴親自上陣,一面救資料,一面重寫整個被滲透的系統,同時封鎖那個外國駭客的種種破壞。隔天早上九點一到,整個新系統即時上線,全臺灣沒有任何一個客戶或媒體知道昨天半夜發生過什麼事。

  這個人情對方欠得很大,只要他稍稍向那老闆暗示一下,他弟弟的業務經理曾經有過不怎麼光彩的紀錄,方文就吃不了兜著走。

  就算這個紀錄是大學時代又怎樣?就算它未經證實又怎樣?他要弄出點「真憑實據」絕不是難事,人心是最好操縱的武器。他只是覺得沒有必要隨便給人珞了一下,就急急忙忙反擊回去而已。除非方文真的造成什麼實質上的損害,否則他的人生沒有閒工夫和這些人計較。

  不過……嗯,他喜歡小湘為他氣跳跳的模樣。

  「他會給你的工作帶來麻煩嗎?」宋輝煌突然問。

  「什麼什麼?什麼麻煩?」正義憤填膺到一半的陳九湘一下子反應不過來。

  這丫頭,人家只是消遣了他幾句她就氣跳跳,結果跟她自己最切身的事她反而沒放在心上。

  宋輝煌好笑,但心裏有一種無法言說的溫柔。

  這輩子,應該就是這個女人沒錯了。

  雖然不曾有過猶豫,只是他也曾想過,若有怎樣的一天,他和小湘不能在一起,他也不會強求,只是會確保她被照顧得好好的。

  但,在這一刻他深深的明白,他不可能讓那個「有一天」出現的!

  他會不計一切的抓住她。

  而,只要他下定決心,她就跑不掉了。「他會在你的工作上為難你嗎?」他問。

  陳九湘恍然,然後哼了一聲。「希罕,我又不是只有他們家一個客戶!他要好來好去就算,他想跟我耍花槍的話,頂多老娘不要這個案子了。」

  不過這間公司的廣告若談成的話,那筆傭金夠她送她爹娘去泰國度假了,更別提年底結算的業績王還有其他獎勵,想想還是有些肉痛。

  「他若為難你,你告訴我。」宋輝煌輕道。

  「不要啦!跟你講你也不能幹嘛。」她撇撇嘴,不想給他添麻煩。

  宋輝煌只是笑笑。

  「反正你告訴我就是了。」

  宋輝煌把她吃完的果核接過來,丟進垃圾桶裏,然後拉著她往外走。

  走走走!一直走到臥房裏,她終於發現他的意圖。

  「你幹嘛啦……」她臉色嬌紅,彆扭地道。

  已經這麼久了,每次他露出求歡的意思,她還是會臉紅。

  宋輝煌溫柔無比地吻住她。

  他喜歡和她做愛,不只是年輕的身體貪歡,而是看她一旦嬌澀退去,便回復她原本的活力,勇於在床上試探與嬉鬧。和她做愛很棒!不只是身體上的舒服,還有心靈上的滿足。兩副年輕裸露的身軀很快便躺進床裏。

  他分開她的雙腿,緩緩進入她,她的眼神迷離朦朧,愉悅享受著和心愛之人交歡的過程。

  望著她俏媚的眼眸,一股強烈的情緒貫穿了他,讓他再也壓抑不住。

  「小湘?」

  「嗯?」她的鼻頭努著他的肩窩,嗅聞他好聞的男性體味。

  「我愛你。」

  這麼多年以來,這是他第一次說出這三個字。

  陳九湘愣了一下,然後笑起來,開心地舔了舔他的唇角。

  「我知道啊,要不然我們怎麼會在做這個?」

  她淘氣地翻身坐到他身上,開始她折磨他的過程。

  啊,他的小湘,幸福對她是如此理所當然的事。

  他緊緊擁住她,一輩子都不想放開這個女人。他會盡他最大的努力,讓她永遠幸福快樂得這樣理所當然。

  宋輝煌從不參加同學會。即使是學生會的老同學辦的聚餐,通常也是小湘自己去,他從來不跟。他對人情沒有什麼太大的依戀,一直以來都是這樣。在他身邊的人,除了小湘和她幾個死黨,就是黃光磊那個老朋友。

  「奇怪了,你這人這麼孤僻,為什麼當初會出來選會長?」這一次學生會的聚餐,陳九湘想磨著他一起去,他不允,她終於惱火地問了。

  宋輝煌無言地看著她。

  他要是不把她拉出來選,這個笨蛋就要跟那個什麼小範的去參加吉他社了。

  讓她去跟其他男生朝夕相處還共彈吉他?想都別想!

  「……我只是覺得那種領導經驗很難得而已。」

  「算了,你們這種讀書人!搞不懂你們在想什麼。」她搖搖頭。

  宋輝煌啼笑皆非地敲了下她腦袋。「姑娘,我們兩個好像是同一間學校畢業的。」

  「別說了,我還沒原諒你竟然把我拉到好學生這邊來,我們的其他幫最後竟然是瓦解在你手上!」陳九湘現在想起來餘怒猶存。

  「為什麼今年一定要我陪你去,石丹琪和陰同學她們呢?」她不是那種會吵著要人家陪她吃飯逛街的女人,所以他只好問。

  「琪琪要陪我老弟回家,陰同學被你那個死黨扣住了,嗚嗚嗚,我好可憐。」

  她假哭道。

  「那你就自己去,反正你也不是沒自己去過。」

  「吼!你這個人很沒同情心耶,看我在哭了竟然一點反應也沒有。反正人家想要你來就是了。」她固執地道。

  這個世界上,他唯一一個奈何不得的,就是某陳大姑娘。

  所以他只好去了。

  今年的聚餐很難得的是辦在君悅,而且不是中庭吃吃buffet而已,而是很正式的訂了一個小廳。

  嗯……宋輝煌知道這群老同學大部分還是普通上班族而已,這樣一餐吃下來,可能會花掉許多人一個星期的零花錢。往年他們都是辦在一些精緻小巧的餐館,難得今年這麼大手筆,不知道是為了什麼。宋輝煌一去就知道為什麼了。

  今年的主辦人竟然是方文。

  方文?這倒有趣,大學最後一年起,這人就幾乎不再和任何學生會的人往來,看來他真是發達了,現在來耀武揚威。

  「我怕一提到是方文主辦的,你就不陪我來了。」陳九湘跟他咬耳朵。

  宋輝煌敲了她淘氣的笑容一下。「當我那麼無聊?」

  從頭到尾在意那陳年過節的人可不是他。

  「咦?會長來了。」最先發現他的學生會秘書驚喜地叫。

  「會長,這些年你跑哪兒去了?」

  「對啊,每一年都只有小湘來。我們問小湘你為什麼沒來,她只說你在忙!」

  一堆人馬上圍過來跟他們打招呼。

  陳九湘心裏真為這些人叫不平。宋輝煌表面上做人很成功,所以大家都會很喜歡他,哪知道他私底下是那麼孤僻冷漠的人呢?哼哼,你真該慚愧一下。她的眼神戲弄道。

  宋輝煌照慣例只能無奈地輕敲她腦袋一下。怡秀走在人群的最後面。

  這些年來,宋輝煌有些地方變了,也有些地方沒變。

  沒變的是他的外表,依然那樣白皙清俊,如輕風一般徐和,跟任何人說話永遠是那樣的有耐心,彷佛有永恆的時間聽對方講話!但是怡秀很早就知道,他唯一有永恆時間的人,只有陳九湘。

  變的應該是氣質吧!學生時代的青澀已經被穩沉持重取代,他的眼神屬於那種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的男人。在場的這些同學裏,沒有多少人有那樣的一份自信。

  站在他旁邊的陳九湘,依然明豔又燦亮。

  這兩人是這樣特殊的對比,一動一靜,一快一慢,一熱一冷,偏偏又是那樣的協調。

  年少時的那份悸動,在這一刻完全釋然。怡秀笑笑地走到人群的最前面。

  「宋輝煌,好久不見。」

  「怡秀。」

  「哈囉!」陳九湘毫無芥蒂地和她打招呼。

  「坐啊坐啊,大家站著幹嘛?」秘書還是那樣管家婆的個性。大家紛紛走向他們的訂位區,陳九湘邊走邊和老同學聊得起勁還差點過頭,被他拉了回來。

  眾人就定位之後,「萬眾矚目」的主辦人終於姍姍來遲。

  陳九湘眼睛一轉到門口,噗的一下把喝到一半的果汁嗆出來。

  「幹什麼?」宋輝煌蹙眉輕斥,拿起餐巾替她拭嘴。

  「這……這……」她指著門口的手指不斷抖著。

  她一直知道方文是個很注重外表的人,但這……也太離譜了吧?

  那顆油頭真是她見過最「光亮」的,電影裏的賭神見了都要甘拜下風,相比之下他那身永恆如一的名牌西裝反倒不算什麼了。不過最重要的是他臂彎裏挽著的,那個玲瓏多姿、腰如水蛇的年輕美眉!

  這、這是在幹嘛啊?

  陳九湘和附近的同學互換一個「驚嚇」的眼神。

  宋輝煌還是八風吹不動地坐在原位,嘴角噙著淡淡的笑。

  「咦?宋輝煌,你也來了?」方文一見到他,雙眼發亮,猶如獵人見到獵物一樣,聲音高八度。

  「稀客稀客,好久不見了。」明明往年你也沒來啊!陳九湘暗誹。

  「你好。」宋輝煌隨意點了個頭。

  「對了,小湘有沒有告訴你,她現在跟我手下在做生意?我們那天才在公司遇到。」方文道。

  「有。」宋輝煌微笑。

  拜託,我跟你手下做生意,可不是變成你手下,幹嘛用這種上司的語氣講話?陳九湘氣悶。

  從他那裏看不到預期中的羨妒神情,方文似乎有些失望,轉頭向每個人介紹道:「各位,這是我女朋友,Cindy。」

  「嗨,大家好!」那位水蛇豔妹嬌嬌娜娜的打招呼。

  幾個宅一點的男人都看直眼了。

  這個美眉不知道滿二十了沒有?今天陰同學沒來實在是太可惜了!陳九湘讚歎不已。

  方文和他的女伴在「眾人的簇擁」下,坐在陳九湘和宋輝煌的旁邊,左手邊垂直的那一排。「宋輝煌,聽說你現在都在家裏自己工作?」方文一坐下來就把他純皮革的煙盒和打火機拿出來,往桌上一放,閃閃發亮一副很氣派的樣子。

  「對。」宋輝煌還是不慍不火。

  「現在這種景氣,在家接case很辛苦吧?」方文戚慨地道。

  「也還好。」他清清淡淡地道。

  「怎麼樣?需不需要我幫忙介紹幾個客戶?我人面還算廣,如果你缺case的話跟我講一聲,我幫你留意看看。」

  「現在還應付得來,謝謝。」宋輝煌還是沒有什麼太大的反應。

  不過他旁邊可有人看不過去了。

  「他們公司的工作量已經排到明年七月去了,不勞你費心。」陳九湘對他假笑。

  宋輝煌在桌下按按她的膝蓋,對她搖搖頭。

  幹嘛啊?這傢伙是井底之蛙,你幹嘛任他得意?陳九湘真是氣悶。

  「公司?也是,現在找個人頭登記一下,也就是一間公司了。」方文嘲諷地笑。「總之,你有什麼需要說一聲,老同學不是做假的!」

  「謝謝。」

  從頭到尾宋輝煌都不為所動,那唱著獨角戲的人有點沉不住氣了。

  侍者開始上菜,三五好友們陸續聊開。

  眾人並不是刻意排擠方文,只是太久沒聯絡了,一種無言的疏離感立刻出現,甚至連他旁邊的美眉都還有好幾個宅男在殷勤服侍,只有他被晾著。

  同樣是和大家很久沒聯絡的人,宋輝煌接收到的注意力明顯比這位「光鮮亮麗的主辦人」更多。

  方文心裏有一股火不斷熾燒。

  這股火,其實從很多很多年以前就存在那裏,悶悶地,持續不斷地,直到這一刻,終於再也按捺不住。

  憑什麼姓宋的總是人群的中心點?搞學生會他是會長,組讀書會他是主角,成績領書卷獎,就連女人緣都比別人好。

  他也不過就是個普通男人而已,既不比別人高也不比別人帥,即使是女朋友,他也得到了那朵最明豔動人的太陽花。為什麼所有的好事都在他的身上?

  「宋輝煌,那間『透視焦點』是不是你開的?」一個老同學問。

  這個老同學目前在媒體圈工作,而且跑的就是新人會跑的冷門線─產業新聞,所以才會知道他以前那間網路公司的事。

  宋輝笑了一下,然後點頭。「是,不過我不久前把經營權賣掉了,所以現在已經不是我的公司了。」

  「什麼?『透視焦點』是你開的?」一陣小小的驚呼在同學間漫開來。

  這間網路視訊公司現在已經非常有名,可是他們從沒想到,最初的創始人就是他們認識的老同學。

  「我那天在公司的資料室找剪報,結果看到『透視焦點』的創辦人叫宋輝煌,我就在想會不會那麼巧?沒想到真的是你。」搞媒體的那位同學羨慕道。「你那間公司應該賣了不少錢吧?我看報導說,你要求轉讓的金額不得對外公佈,不過一般行情預估起碼有美金七百萬的市值。」

  「其實公司的機房設備都還有貸款,再加上股東的份額,公司賣了之後抵一抵,其實我也沒拿到多少錢。」他客氣地道。

  「別鬧了!美金七百萬耶!你就算只拿個幾成回來也有好幾千萬了。」另一個人怪叫。

  一群人登時欣羨不已的討論起來。

  為什麼所有的好事都在他身上?

  「對了,宋輝煌、聽說你媽是外籍新娘?她在臺灣一定過了很多苦日子,你既然賺了這麼多錢,有沒有替她換個舒服一點的大房子?」方文冷不防地冒出這個問題。

  所有的人同時停住,齊齊看著他。

  宋輝煌的眼光也慢慢轉向他身上。

  外籍新娘沒什麼,現在這個年代,大家早習慣了臺灣外籍新娘增加的事實。只是方文語氣中的輕蔑太過明顯,明顯到沒有人可以假裝聽不出來。

  「她很好,謝謝。」宋輝煌深邃的黑眸裏已經沒有笑意。

  陳九湘雙手捏得死緊,隨時準備要撲過去,桌下的那只大手又按住她。

  一道道嫌惡的眼神忍不住投向方文。

  他恍然間,彷佛回到了當年那間學生會辦公室,又重溫了一遍所有人對他的嫌惡和不信任。那陣壓抑良久的怒氣再也克制不住,一定要找個出口!「那就好。對了,伯母是哪里人?菲律賓,還是泰國?」

  「她是越南人。」宋輝煌冰冷地道。他看了陳九湘一下,在桌面下拍拍她的大腿安撫,然後牽著她站起來。「很高興看見大家,不好意思,我們還得去參加一個朋友的婚宴,先走一步了,有機會大家再出來聚聚。」

  「好,好。」

  「再見。」

  一堆人紛紛道別。

  陳九湘像只孩子被叼走的狗媽媽,死命地瞪著那個大膽來犯的敵人。

  宋輝煌硬拉起她,不讓她再繼續練眼力了。

  他們才剛走出兩步,背後驀地傳來一聲輕蔑的譏嘲!

  「神氣什麼?也不過就是個外籍女傭的兒子!」

  宋輝煌還來不及說什麼,陳九湘猛然掙開他的手,回頭一拳惡狠狠地卯下去!
作者: kiaft    時間: 2009-12-3 04:59 PM

本帖最後由 kiaft 於 2009-12-4 03:46 PM 編輯

第十一章

  「笨蛋!」宋輝煌敲她腦袋一下。

  「噢,不要再打了啦!都被你打笨了!」陳九湘揉著額角,委屈地道宋輝煌拿著推拿藥膏幫她推指關節的紅淤。

  都一個多星期了,這些淤腫還未褪盡,可見她當時下了多大的力。

  他心疼地替她推開淤塊,感覺藥膏變少了,就再擠一點在掌心搓熱了,然後重複整個過程,輕柔的動作彷佛她現在還會痛似的。

  「你聰明過嗎?」宋輝煌忍不住念她。

  「還不是怪你?如果你沒有坐在那裏任人家欺負,我會跑去揍他嗎?」陳九湘咕噥著,伸出雙手乖乖任他揉捏。

  「誰教你不回來讓我養?」宋輝煌頭也不抬地道。

  「這跟回來讓你養有什麼關係?」她瞪了瞪眼。

  宋輝煌陰陰地瞄她一記。

  「喔,那個。」她省悟,然後豪氣地拍拍胸脯。「哼!大不了他們公司的案子本姑娘不談了,這筆業績獎金不賺了,算得了什麼大事!」

  不過講是這樣講,還是有點心痛就是了。

  宋輝煌幫她推完了左手,再換另一手。

  「你想要他走人嗎?」他突然問。

  「走人?」陳九湘愣了一下。

  「嗯,捲舖蓋。走路。被炒。從你的眼前消失。走人。你想要嗎?」他突然停下來正視著他。

  「你做得到嗎?」她偏了偏頭,問。

  「拉幾條人情而已,也不是那麼難。」

  陳九湘望著天花板,苦苦思索起來。

  半晌,她終於歎了口氣搖搖頭。

  「算了。」

  其實宋輝煌早就知道她會有這個答案。她受不了人家「欺負」他,就如同他也受不了任何人欺淩她一樣。如果方文是沖著她來的,說不定她還不會那麼介意,但若是罵到他,她整個人馬上抓狂!

  他懂,因為他也是如此。

  所以當時他不動聲色,是因為他真的完全不在乎方文這個人。

  尤其看方文擺出的那頓陣頭,他更放心。因為以方文這樣張揚的個性,遲早會狠狠地跌上一跤,所以宋輝煌也就不急著出面當這個壞人。

  他和小湘最大的不同,就是小湘天生的俠女性格,快意恩仇,而他則傾向審時度勢,只做對自己有利的事。

  踩方文對他沒有什麼實際利益,所以他可以留給別人去做。

  但是那人若在工作上會為難到小湘,那就另當別論了。

  方文狗運好,碰到小湘不是個報復心重的人。方文將來自毀前程是他自己的事,但小湘受不了自己是那個害人家丟了工作的罪魁禍首。

  他的小湘不只是個俠女,還是心地善良的俠女。

  「而且日子過得太平順了也沒有意思,還是有點波折起伏才好。」陳九湘告訴他:「你別以為方文是業務部經理就權力多大,這種牽涉到一大筆廣告預算的案子,他還是得呈報上去,由上面的人做決定。他能做的,頂多在簽呈的過程加以刁難而已。哼!姑娘我又不是第一次碰到這種客戶。放心─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她雙手攬住他的脖子,枕在他的肩上撒嬌。

  真搞不懂以前怎麼會喜歡那種大而無當的男人,人家阿輝這樣配她剛剛好。他的高度,她可以很輕鬆地抱著他的脖子,頭恰恰好枕在他的肩上,完全符合她的角度,他們兩個是天造地設的搭檔,幾乎是為彼此而生的。

  宋輝煌輕輕揉著她的發,吻了下她的發心。

  「小湘?」

  「嗯?」

  「我們真是絕配。」

  「哎呀!幹嘛說這麼肉麻的話?」

  他笑了。過了一會兒,又喚了一聲。

  「小湘?」

  「幹嘛?」她懶懶地應。

  「想不想結婚?」

  「隨便啊,都可以。」她答得那麼自然,彷佛他們兩人現在是在談中午吃什麼,而不是決定終生的大事。

  頓了一頓,她突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連忙挺立起來。

  「不行不行,我們不能現在結婚!」她雙手握拳,堅定地立下志向。「先等我們年底結算完再說,今年的業績王獎品很贊耶!我們公司好變態,單身的人可以拿雙人份歐洲來回機票,已婚人士則是拿到全套流理台,兩種還不能互換。我們拿流理台幹嘛?當然是要拿歐洲機票!等我拿到業績王,我們去歐洲玩回來再結也不遲。」

  果然完全是小湘式的思考。

  「好。」

  宋輝煌又笑了。

  不妙!情況大大不妙!陳九湘站在穿衣鏡前,看看鏡子裏的人,再看看手裏那本剛租回來的BL。

  她後來的口味是弱攻強受,就是白麵腹黑書生反攻陽光開朗俊男的那一種,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她讀到一個女配角為了把陽光受搶回來,就拿了一個「東西」去找那個書生攻……

  那個「東西」突然讓她想到了一件事……

  不妙!

  大大不妙!

  她越想越頭皮發麻,連忙搶過皮夾匆匆就跑出門。

  「我出去買個東西!」

  上個星期他們剛從歐洲玩回來,一路上在那裏大吃大喝的,更早一點則是農曆過年,她回家七天也是吃個不停,這樣一連串吃下來,她整個人胖了一圈,連牛仔褲都發緊了,這陣子只好天天穿長裙上班,沒想到!嗚,怎麼會這樣?她買到了她要的東西,又匆匆跑回家,正在客廳看電視的宋輝煌莫名其妙地看著她跑進跑出。

  她鑽進浴室裏,不一會兒!

  「啊!」一陣慘叫。

  宋輝煌火速跳起來,一個箭步就往浴室裏沖,還以為她在裏面跌倒或怎麼了。

  沒想到裏面那個也埋頭往外沖,兩個人險險撞成一團。

  「怎麼了?」宋輝煌緊緊抓住她的雙臂穩住她。

  「十、十、十字……十字啦!」陳九湘抖著手把一根塑膠管丟給他,然後開始抱著頭慘叫:「完蛋了!我會被我媽殺了!十字啦!」

  十字?

  宋輝煌莫名其妙地接住東西一看。

  塑膠管中央有個小視窗,正中央一條粉紅色的基準線,然後一條藍色的橫線浮上來,和它交錯成一個十字。

  這是……驗孕棒……宋輝煌傻了。這輩子能讓他完全傻住的事不多,這絕對是最大的一件!他跌跌撞撞的沖進浴室撿起地上的包裝盒,看著盒子背後的指示說明。

  若測試結果呈陽性,將在中央浮現一條藍色線段與粉紅色基準線交又……

  他再看看手上那個驗孕棒。

  藍色和粉紅色相交。十字。

  宋輝煌頭重腳輕地飄出浴室。

  陽性。懷孕。有了。小寶寶……

  他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只覺得一陣陣震驚過度的昏暈,既緊張又刺激,還有說不出來的興奮。

  陳九湘在客廳裏哭喪著臉走來走去,他馬上抓住她,堅毅不拔地吐出三個字「結婚吧!」

  「嗚,那個不是重點啦!」

  雖然在其他女人眼裏,這個絕對是重點。但是陳九湘要是會這麼想,她也就不是陳九湘了。宋輝煌還是半傻住的狀態,陳九湘焦慮地在客廳裏走來走去,一面揮舞著手激動解說。

  「我們下個星期要回台南吃大拜拜了。死了啦!上個月回去的時候,身材還沒這麼明顯,我媽也沒看出來,這次一定瞞不過的。你知道我要是被我媽發現我竟然懷孕這麼久才讓她知道,我會被砍得多碎嗎?」她屈著手指開始數,「一、二、三、四……四個半,四次沒來了啦!」

  宋輝煌終於漸漸回過神。

  從一開始他們的對話就缺乏邏輯性!

  這女人被人家弄大肚子了,她擔心的不是找那個弄大她肚子的男人的麻煩,而是擔心她的母老虎媽媽砍了她。

  他突然想笑起來。

  這就是他下半輩子的人生吧?

  如果是的話,他發現自己萬分期待。

  「別擔心,我們一起回去跟伯母說。」他溫柔地道。

  「說個屁啦!你在我媽面前形象向來良好,她一定不會對你怎樣的,可是她會念足我十個月你信不信?不行不行,下個禮拜絕對不能回去。為了以防萬一,我看等滿月再回去好了。好,好好好,這個法子好,等滿月之後她有新的目標,就沒功夫追殺我了。」

  滿月?

  宋輝煌啼笑皆非。

  「咳,我想我們應該很難再拖六個月再回去。」

  「沒關係,憑我的聰明才智,我一定能想到辦法的,先過下個星期那關再說。」她滿屋子轉來轉去動歪腦筋。「我想到了,就說你食物中毒去住院了─這真是個好方法,我怎麼會這麼聰明呢?果然危機會激發人類的無限潛能啊!」

  「小湘……」他拖長了聲音叫她。

  「現在只能祈禱,下個星期琪琪和那個死老弟回去的時候桶個什麼樓子,先轉移我媽的注意力了。嗚……琪琪,你要救我啊!現在我只能靠你們了。最好你們是偷偷先去結婚,然後週末回去的時候被發現之類的!」她的創造力大爆發。

  「小湘?」

  「幹嘛啦?」不幫忙想辦法也就算了,還一直在那裏吵她!她現在可是在救命耶!

  「我們會過得很好的。」宋輝煌輕聲說。

  陳九湘停了下來,然後傻笑一下。「我沒擔心這個啊!」深吸一口氣,她猛地一記河東獅吼:「我現在擔心的是我娘啊!」

  再回去滿屋子亂轉。

  宋輝煌看著那個火燒屁股的女人,又笑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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